正文 第三十四章

确认了克莱德的综合画像真的通过内部邮件在传阅之后，戴维上到五楼，走进特护部病房。这里比两天前他来看南希时更忙。一个虚弱的女病人在床上喊住他，想多要点吗啡。他笑着回答：“抱歉，女士。我不在这个部门工作。但我可以帮你喊护士。”

南希病床四周紧紧遮着帘子，呈椭圆形，像一件柩衣。戴维拉开帘子，帘子上的小环发出格格的声响吵醒了她。她转过脸来。尽管戴维知道她已经看不见了，他还是尽量不让自己显出来被她的脸吓着了。如果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那么这种震惊会传递到声音里的。

如果这几天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的情况更糟了。烧伤变成永久性疤痕后更加吓人。在受到袭击后的六天里，她的头发从头顶前端脱落，只剩下脑后和头部周围有几缕稀疏的头发。右边脸颊的大水疱变干、发灰，边上的皮肤也变黄了。尽管戴维不是整形医生，但是他怀疑能不能给她植皮了。两个水疱之间，她脸上破损的皮肤泛红，因为还残留着西瓦丁，所以显得比较光滑。脸的中间，两只眼球萎缩，深陷在眼窝里，而且看不见任何东西。

“是谁？”她很虚弱地问，声音有点刺耳，“谁在那儿？”

“是我，戴维·施皮尔。”

“噢，我不想见你。我听说了你所干的事情……你帮了他，而且他现在跑了。”她的头在枕头上慢慢地挪动着，那是一种垂死的动作。

“你怎么能这样？”

“我没有帮他。我只是给他治疗。”

她困难地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想见你。”

“好吧。”

“再也不要见你。”

“好吧。”

戴维轻轻地退了出去，把帘子拉上了。

戴维从楼上下来，走进医生休息室时，黛安娜做完手术回来了，换上了干净的工作服。

“今天早上詹金斯的那件事使我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说。

她从地板上拾起染上血的工作服：“如果你感兴趣的是手铐，可得先请我吃饭。”

“不幸的是事情没有这么有趣。我们帮过的，也就是警察要找的那个人是……”

“不要命的摩托车手。”

“不。是詹金斯大声吼出的那个人。身上有子弹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埃德·平克顿。”

“是他。”戴维走到抽屉边，取出那张埃德落在急诊室里的古怪书签。上面写着：杀人狂书店。信息极限。

戴维在一家条件较差的快餐馆边停下，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份快餐。而这样他确定会让他自己患上急性肠胃不适症。在开车去杀人狂书店的路上，他端详着书签，再一次确定了一下地址。书店位于洛斯费利的下层阶级聚居地。

埃德一直读的那本书《窃听与电子监视》暗示他正竭力想找什么人。而埃德又是一个有前科的人，他很有可能找得到那些戴维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任何东西。毕竟，戴维帮了埃德一个忙，或许这个带着可怕新伤口的人愿意给他指点迷津。

要是埃德没有偷走病历，戴维就绝不会出来跟踪他，也就不可能抓住他。即使最后发现这个地区惟一叫埃德·平克顿的是一个九十岁的二战老兵，他也能这样，因为仅有的线索就只有这个书签。

戴维把车停在距离那个做广告充气枕的店铺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向杀人狂书店走去，为自己像一个碰上运气的侦探感到一点骄傲。可是就在他走进书店，意识到他要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之后，这种念头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戴维一上台阶，就听到书店里有人说话，狭窄的门面店里排列着书架，书架上放着书，封面向外。一个穿着背心的壮汉斜着眼瞟着前面的收银台，灰白色的胸毛从背心扣子上方的V字形空白处露了出来。胳膊和肩膀的肌肉块上都刺有大块的蜘蛛网状文身。

几个顾客仔细地看看书架，戴维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其他顾客一样，就这样，那个出纳还是盯着他，一眼就看出他是装出来的。一本名叫《颈脉红酒》的书引起了戴维的注意，那本书夹在《红色斑点》和另外一本看上去很高贵的名叫《鸡奸与海盗传统》的书中间。戴维有点害怕，又有点感兴趣，随手翻了几页，就把书放低一点，壮起胆子向周围看了看。

放下《颈脉红酒》，戴维不禁感到惊讶，他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微暗区》中特别狼藉的那一幕。书架上的书，背景音乐，顾客们——他们似乎代表着一股巨大的社会暗流。人们有着间或异化的需要甚至渴求，不仅是这些东西的购买者，而且还是这些东西的制造者、出版者、传播者。

戴维鼓足了勇气，靠近收银台。

“你好，我在找……哦，我有个朋友经常光顾这里，我已经……”

“售书记录是保密的，”那个人不耐烦，很快地说着，“98年，肯尼·斯塔尔试图用传票来取莱温斯基女士在克莱默书店的购买记录，他做到了。所以如果你还坚持的话，帮帮忙，就从这里出去吧。”

戴维举起双手，后退了一步。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我也不想打听他的读书嗜好。我只想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他长得很引人注意，皮肤很白，刚剃的头发，闪亮的红发。”

“为我们的顾客保密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说。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齐、闪光的牙齿，“是好朋友，啊？”

“你瞧，他不是朋友，”戴维知道自己在后退，但是他没法一下子说明他给埃德看过病，也没有违反病人保密制度。

“我上个星期才见到他。我帮了他个忙。我知道他经常来这里。我想如果你见到他，能不能告诉他……”

“我不想卷入顾客的私人生活。”

“谈不上卷入。我会付钱给你，如果你能传个话的话。”

“我不接受贿赂。”

“那就当成传递费吧。”那个人趴在柜台上，蜘蛛网状的刺青鼓了起来，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这里顾客很多，我建议你要么买点东西，要么就滚出去。”

戴维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