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救护车沿着斜坡驶来,侦探耶尔示意救护车停下来。司机刹了车,不知所措,一名犯罪学家在路边给现场拍快照。多尔顿在他周围踱步,并用钢笔挑起了玻璃大烧杯。烧杯一滚就滑进了另一位警官为他打开的塑料袋。

虽然护理人员奋力抬下伤员,但他们仍然不能将轮床拉上斜坡。这时,一名保安出现在斜坡上,助他们一臂之力。耶尔抽回臂膀时,戴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到目前为止,你应该学会不能那样对待一名警官了。”耶尔说。

戴维对耶尔冷淡的眼神有着深刻的印象,淡淡地说:“对不起,我有点紧张。”

另一名警察立刻走近戴维,扔给他一块书写板,上面记有一次犯罪现场的护理记录,戴维签了名,继续对耶尔讲:“你不能关闭救护车停车场,因为那是处理紧急事件的入口处。我们必须将病人从这儿抬下来,赶快穿过这些门。”

护理人员沿着斜坡推动轮床他的身体向后倾斜以便放慢速度。一位戴着氧气罩的老妇人突然坐了起来,两手紧紧抓着金属栏杆,眼睛凸出,似乎很滑稽。他们经过耶尔和戴维的身边。指挥整个现场的多尔顿命令他们放慢速度。在确信他们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后才走出了门。

“我没有关闭任何东西,”耶尔说,“但我不能让人把这个地方搞乱。我们要完整保护现场。当然,我不必向你解释我们正在处理的是个严肃问题。”

“这并不比重病号在去急诊室途中受到耽误更为重要。”

“我们会确保病人能及时进来。”耶尔朝多尔顿弹了几个响指,指着停在旁边的救护车,又说,“合乎逻辑的隐蔽处。让莱坦特去检查一下车辆的侧面,看是否有喷漆字样。”他又瞥了一眼戴维身份证上的标签,然后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任何一个潜在的有暴力倾向的病人。”

“我会竭尽所能,但还存在对病人的保密问题。”戴维说。

“有人烧伤了脸。”耶尔转过脸去,指关节贴着鼻子。他的劳力士表从袖口下面显露出来。这块二手货的手表能够正常运转就证明它是真品。无疑是靠家庭积累韵收入,因为仅靠一名侦探的薪水,他是买不起那种表的。

戴维绕着耶尔兜圈子,现在他又面对着耶尔了。

“请你尽快清理这条斜坡。我们不能让从这儿出去的病人有什么挑剔的借口,因为你把犯罪现场看得比急诊更重要。”戴维说。

耶尔带着疲惫的神色叹息说:“施皮尔大夫,我们只想减少你收治的病人的人数。”

事实上,吗啡已经使桑德拉昏昏欲睡,还收缩了她的瞳孔,使她的四肢移动时有一种松弛的几乎流体的柔韧性。当黛安娜在桑德拉起泡的左前臂上方倒水的时候,她突然抓住桑德拉柔软的、没有伤疤的手。

戴维蹲伏在桑德拉的病床的另一边,这时帕特正用一瓶盐溶液治疗她的左半边脸。从戴维的角度看,她的侧面是可爱的:面颊上光滑的、棕色的皮肤,柔美的线条,有弧度的描眉。她两边面颊的鲜明对比实在是无情的。他都不想从蹲伏的姿态中站起来了。

“……什么也看不见。”桑德拉继续说,声音单调、沉闷,“我一抬头,只见什么东西朝我袭来。”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为她整容丽勤奋工作的人们,又说,“但我知道那是他。我跌倒了,而且确信我紧闭着双眼。”

帕特的鼻子一阵发酸,她忙用手遮住她的脸。

黛安娜望了一下,一只手放在帕特的手腕上,“在这儿我们都是这样,”一边温柔地说,“不必担心。”

帕特转过身,脸也别了过去,走出了检查室。出去时她猛掷盐水瓶。瓶子摔到地上,砰的一声摔碎了。

这是戴维第一次看见她发脾气!

“……不想尖叫,”桑德拉说,“不想张开嘴,好让他将东西塞进我的喉咙。”她几乎停住了呼吸。

“我不想弄得像南希那样。”她提高嗓音,又中断了,接着几乎没有了声音,“哦!上帝啊,上帝!”

“你没事。”戴维想触摸她那未受损伤的半边脸,感觉一下在手指触摸下她脸的柔软,可他没有这样做。

“没有任何东西弄到你的眼睛和喉咙里,只是你的半边脸烧伤了,可我们已控制住了伤势。”戴维说。

“有种刺痛的感觉,”桑德拉说,“痛得这么厉害,可我却叫不出来,也睁不开眼。”一滴泪珠在她的眼角打转,沿着那美丽的脸颊流淌下来,留下一道泪痕。戴维用大拇指擦去她的泪痕,使面颊保持完好无损的样子。

“为什么有人这样对待我?”她的头无拘束地转到右边,恰好面对戴维。水疱已经使她的脸变形了——一张泪汪汪的,像是长了麻子的肿胀的脸,红一块,自一块的。许多头发都已从头的一侧脱落了。耳根上的皮肤都已被侵蚀过,变成淤积着浆液和盐水的一摊液体。她的耳屏被烧成一小块肉了。

戴维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愤怒向他袭来,令他作呕。他摇着头,手指背面划过她的前额上没有受伤的皮肤,说:“我不知道。”

从蹲伏的姿势站起来的时候,他的两腿直发抖。

多尔顿把ln—N—Out汉堡店的纸袋扔到耶尔腿上,耶尔很快拿起来,竭力用指甲抠掉沾到他裤子上的一点油脂。

“对不起。”多尔顿含糊地说。他举起剩余的新月形奶酪肉饼汉堡包,塞进嘴里。

耶尔向包里瞥了一眼,又将它合上,然后把它放在长凳上。他伸展双腿,眼光迅速扫过长满青草的四边形医疗中心。

多尔顿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说:“我又看了在勒孔特大道上的建筑工人。他们手臂都有文身,但没有一个像有骷髅形的。其中一个家伙是假释犯,他在1996年因违反第五条禁令被捕,但他已经辩解了三次,另一个家伙看上去就像牢房里的黑人一样。我打算追查他,但他做了有根据的辩解。”

“我们正在寻找一名无组织的罪犯,”耶尔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戴着胶乳手套,但是把在现场的证据丢下了,我想他需要接近受害者——他还不够老练,不能判断怎样在远处于出卑鄙的勾当。”

“对此我一无所知,要想伤害某人有许多更为便当的方法,”多尔顿叹息说,“只是没有一个受害者的容貌能保存原样了,真是糟糕透顶。”

耶尔暗示多尔顿脸上有面包屑,接着他说:“那可能是某些心理上的原因,而不仅仅是策略上的。”他紧握双拳,整齐地排列起指关节,又说,“也许他另有动机不想被发现,也许他是因为身体上的某种缺陷而感到羞愧。”

“跛足或是其他什么的?”

耶尔摇摇头说:“可能不是。太叫人难忘了。有人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记住,他已经两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正考虑某些不是太直观的因素,某种只有当你和他谈话或者接触时才能发现的东西——玻璃制的假眼睛,口齿不清,糟糕的粉刺,或者其他什么的。我想他是不想,甚至害怕被别人看见。因为害羞,尽量避免目光的接触。受害人一意识到是他,眼里已被洒上了通渠剂了。”

“现场有不止一个该死的目击者,却都视而不见。那该死的急诊室门口没有保安。人人都能乘各自的交通工具进来,于是在停车间的家伙自然就成了看门的了。没有一个人是步行到急诊室的。”

多尔顿搔了搔头说:“呃!既然我们有两个受害人,至少我们能排除那是对南希个人攻击的可能性。”

“我弄不清楚,”耶尔说,“我们必须反复核对记录,看看南希和桑德拉·伊是否治疗过什么病人。这样才能够站得住脚。护士或医生,也许是他们曾经伤害了某人,使他恼火了。”

“他们似乎正在向我显示犯罪时机的问题。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足以说明他是怎样暗地里跟着两个受害者中的任何一个人的。相信我,我会和詹金斯仔细查寻南希生活中任何异常的讨厌鬼,”多尔顿从衬衫上扯起一根松脱的线头,说,“我想当时任何一个从急诊室门口进入救护车停车场的人都有可能被泼上一脸碱液。桑德拉。只是不走运罢了!”

“吸烟会致死人命的。”耶尔说。

“我认为他一定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

“男性还是女性?”

“像这样的犯罪,我猜想他至少有特定的性别目标。”

“对,”耶尔点点头说,“是的。”

多尔顿一只手搔着头发,让额前头发固定在一边,说:“可能他和医院之间有什么深仇宿怨。”

“就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来说,或者是与护士,或者是与医生,或者是与其他业务人员。正像你说的,他与他伤害的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高个子的高加索护士,矮个子的亚洲医生。袭击的对象全是女性,听起来像是桃色新闻。”耶尔突然笑了,笑容随后消逝在多尔顿瞪着他的目光中。

“面临大难时的幽默。正是这份工作的一个可贵之处。别担心,我很想像你一样根除这些拙劣的表演。”

“你可能想根除这些拙劣的表演,”多尔顿说,“而我和她的兄弟有三年时间在一起服役。在不止一次的夜班之后,我吃光了她桌上的所有食物。我真想对那个坏东西的脑壳开几枪。”

“我理解,”耶尔说,“但那毫无用处。”

多尔顿低头扫视着地面,脖子都叠皱起来了,出现了双下巴。他搔了搔前额,然后点了点头。

“两次袭击都发生在通常的工作时间内,”耶尔说,“也许这家伙被解雇了。”

“那正好符合低水平、不成熟的犯罪。”

“我们正在对付一个无安全感、无组织的冒犯者,这一事实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他所选择的受害者的情况,以及事发现场。这些应该都在他唾手可得的范围内。这不是那种跑到新的地带去伤害他的目标的家伙。”耶尔把广场的范围划了一圈。

“我认为他对这一带的路径很熟悉,甚至可能就在这附近工作,他跟医生和护士都熟悉。”他用一个指关节轻轻敲他的下巴——一种少有的、不恰当的动作,然后说,“我们应该检查一下那些原告起诉医院治疗失职的记录。”

“尽管追寻法律途径将暗示着对策和手段,也不一定符合我们对这个犯罪分子的介绍。”多尔顿补充说。

“的确,”耶尔猛她咬了他的口香糖,·“我正在考虑他年龄太大了,不可能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学生,但我们也不能排除那种可能性,如果就在校园里,你和犯罪数据库的工作人员谈过了吗?”

“他们在建立一个警察逮捕罪犯管理信息系统和统一的犯罪分析数据库,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回忆起的情况。”多尔顿说,“明天就应该有回音。”分析犯罪细节方面的官员把泼洒碱液案放到警方逮捕罪犯的管理信息系统和统一的犯罪分析数据库时,这个地区相似的犯罪情况就会立即显示出来。这个数据包括韦斯特伍德区的一切,不管在不在校园里。

多尔顿坐在耶尔旁边的长条凳上,他们俩看着在医院阶梯附近的那个粗壮的病人与一个路过的妇女交谈,试图缠住她。她笑了一下,仍然往前走。

“任何人都有可能,”多尔顿说,“可能那个笨蛋就在那儿。”

耶尔摇了摇头。

“不,先生,我们要找的家伙害怕妇女,那个家伙……”他用手指指向那个男人。

“那个家伙有自信心。”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钦佩感。

“他可能是一个看门人或者是运动员,不是一个肇事后逃走的人。他可能是个像杀人犯邦迪一样的人,那个家伙是一个接受福利救济的越狱犯。”

多尔顿渴望地盯着耶尔那个未打开的汉堡店的袋子,“碱是来自实验室的,丹奈说它们是相当多的烧碱和其他次氯什么的,但表面的活性剂不同,那个家伙使用的是洗涤剂。你曾听说过吗?”

“没有。”

“确实这样。除了在一些药房有卖,大部分是一些公共机构在用,像学校、工厂、仓库……”

“还有医院。”

“好。然而他们在这儿不使用这个。我打算看看这个地区的其他地方。看有谁贮藏这些东西。这是一桩胜算可能很小,而一旦成功则是获益极大的事。”

“它们都是这种情况。”耶尔说,“但是确实有件事对我们有用。”

“两件事,相似的手段。”

“那就对了。我们通过医院把受害者联系起来,我们知道他喜欢在哪儿作案。”

多尔顿的笑容扭曲了脸,他说:“这就意味着我们知道去哪儿等待。”

耶尔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戴维和詹金斯几乎同时出现在医疗中心的两边。他们两个都朝耶尔和多尔顿走来,彼此却没有注视对方。耶尔带着惊愕的神情看着两人即将发生的冲

突,多尔顿表现出紧张的姿态,并在一旁密切注视着。

“噢,讨厌的家伙。”

戴维首先走到他们面前,蹲在长条凳前,白色的上衣在身后展开,像一件斗篷。

“有人告诉我,你们在这儿,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重要内容给我带回急诊室。”

“哎,”詹金斯走近时喊了起来,“真是个好医生。什么会让你离开你的地方呢?”

戴维迅速站起来,直视詹金斯,“我只是想了解最新情况,看什么时候你们能拘留那家伙。”

詹金斯勉强笑了笑。戴维看着这场表演,耐心地等待着。

“拘留那家伙,”詹金斯重复道,“那是个挺好的做法。”

“为什么是个挺好的做法?”戴维问。

多尔顿站在那儿,“詹金斯。”他说,声音低缓,带着安慰。

“不,”戴维说,“我想知道。”

当詹金斯回头看戴维时,他的太阳穴上的青筋猛烈地跳动着。戴维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个多么危险的人。

耶尔仍然坐着,保持着沉默,两只胳膊伸出长条凳的顶端。

“有些规定,施皮尔大夫,”他好像是对一个孩子那样说,“一个人不能袭击学校医院、警察局,或是在那些地方工作的人们。这些是对公共机构和维持我们城市运转的人们的直接攻击。违反这些规定,不会也不可能不受到惩罚。”

过了一会儿戴维才说:“我同意。”

“我同意,”戴维以慎重的语调又说,“但是惩罚却不属于我们的工作范围,对不对?”

“我将告诉你什么是属于……”

“詹金斯!”耶尔大声喊,声音尖刻,却没有怒气。詹金斯闭上了嘴,这似乎是费了相当的劲。多尔顿一只胳膊搂着詹金斯的肩膀带他走开了几步。詹金斯耸了耸肩,甩掉了多尔顿的胳膊,但仍旧跟着他走。

耶尔正了正领带结,尽管它已经够正的了,他流露出另外两位官员所没有的平静的神态。惟一让人感到不顺眼的是他的约瑟夫·亚柏牌的四粒纽扣西服。

“不,施皮尔大夫,”他回答说,“它不属于。”

戴维降低声音,从而让多尔顿和詹金斯偷听不到。

“这些是我的受伤害的职员。我只想确定她们正受到保护。我想带回点什么让她们安定下来,不论你能透露点什么都行。”

“我很高兴引导你去找我们的大众信息官员。”

“大众信息官员?”

“大众信息官员。”

“噢,”戴维说,“我明白了,”他听到身后詹金斯难听的挑衅似的咒骂声。多尔顿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呈半圆形。

“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集中我们所有人的智慧,至关重要。”戴维补充说。

耶尔凝视的目光仍不确定。

“詹金斯只是个巡警,”他说,“我和多尔顿都是侦探,这事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我只是……在急诊室的心态……”戴维深深吸了口气,想判断出他想说些什么。

“我认为我们任何人都不想把事情弄糟。”

“我认为他们已经搞成那样了,施皮尔大夫。”

“做我们这行的,屈服于仇恨,对我们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工作,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对这事提出任何建议。”耶尔上嘴唇微微翘着,这是开始生气的兆头。相当公平——戴维直到这些话说出了口才意识到他话中带有多么屈尊的意味。

他试图更谨慎地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这是你讨厌听到的自由论调,但是我们正在对付的那个人也许清楚他需要得到帮助。你考虑到了吗?你可以利用这个信息以某种方式去抓住他。他正在拿急诊室之外的人做袭击目标。受伤害的人得不到她们所需要的治疗和照顾。潜意识里,可能他并不想让她们受到伤害。”

耶尔举起没有打开的汉堡店的袋子,扔向一个五码以外的垃圾箱,正好摔到了正中央。

“如果他不想让人们受到伤害,”他说,“他就不该当她们的面泼洒洗涤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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