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馆的人行道对彼得·亚历山大身体的平衡并没有什么帮助,这个人行道是从预订处到餐馆本部间的通道。但是戴维对他需要的帮助了解得更加透彻。彼得摇摇晃晃地走着,双臂张开着好像他在期待拥抱似的。女服务员看着一只肿眼睛的鹦嘴鱼迅速冲到脚下,彼得摇晃着,他的一条腿一蹬,击中了椅背。女服务员放慢了脚步,盯着戴维的眼睛,但是戴维仍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摇晃着脑袋。

克拉斯托西恩餐馆里人很多,表明了贝弗利山的高消费观念——手机、丝绸衬衫、电影界的泰斗,还有偶尔高价待洁的应召女郎。彼得不寻常的步态吸引了一些瞟过来的目光,但大多数人在他经过之前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他们到了楼梯口,女服务员紧张地转过身。

“对不起,桌子在楼上,我看看在下面等多久才有位子。我不知道……你们预订时,没有人告诉我们……”

“其实,”彼得面带笑容,并以贵族气派略微点了点头说,“我更喜欢楼上。”

他抓住栏杆,但看起来好像并不满意它的高度。他用一只手召唤戴维。戴维转过身,使他的肩膀派上用场。彼得特大的双手特别坚强有力,戴维谢天谢地有那宽松外衣的垫肩。彼得倚靠着,调整了他的腿腰校正器下面的平底鞋。金属刮了一下鞋口,鞋口变了形,在牛皮上留下了棕黄色的皱纹。

身子转到一侧,两只手都搭上弯曲的栏杆,彼得摆动着伸出的一条僵硬的腿,钩紧在第一个台阶上,然后转过臀部,让另一条腿跟上。他的两只手上滑了大约一英尺,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登上了第二个台阶。

女服务员紧张地抬头看了看一段成曲线的台阶,到顶端有三十多个台阶。戴维微笑着从她手中拿过菜单。

“是后面角落的一张两人桌。”她说。

彼得费力地往上走时,戴维跟上了几步,当彼得到达顶端时,他上气不接下气,用一块松软的白手绢擦着前额。

一台吊扇在他们的桌子上方缓缓地转着。一个女人气的男服务员拿出他们的订菜单,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向前倾着身子,好像要卷进一股狂风一般。

彼得脱下外衣,挂在他的椅背上,他的黑头发里夹杂着灰白,难以梳理平整,却很有生气——就像作曲家的头发。戴维知道彼得至少比他大二十岁,尽管他们在交谈中并没有谈到他的年龄。彼得的伤残,那是他从来没有向人详细解释过的,他的年龄简直难以料定。

“你母亲一定亲自把那个狗杂种捉住过,”彼得说,“用她的听诊器来控制他,连踢带喊把他拖到神经精神病学研究所,一个很少有人去的房间。”

在戴维的母亲任期里,神经精神病学研究所诞生了。就在当时大多数初涉这个领域的开业医生只是忙于破除巫术和神秘主义的影响之时,她就已经积极地拓宽了神经精神病学的领域。从彼得还是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的泌尿科医生时起,他就认识了她。

“埃文斯大夫今天早晨打电话给我。”戴维说。

“我们的精力充沛的领导过得怎么样?”

“像以往一样具有魅力,但是蛮厉害的。他想确保我处于急诊室医疗的顶峰,不出什么纰漏让舆论界去抓把柄。”

“我们的投碱者已经引发了洛杉矶的想像力——媒体热衷于骇人听闻的细节。”

“一个注意力不足且容易分散的城市需要这个刺激刺激。但是我猜想这超过了珍妮弗·安妮斯顿发型的新闻,”戴维放下菜谱并把它和桌边整齐地排成一线,“我们不能让这一点使医院的就诊变得冷清。”

“一场噩梦,”彼得说,“昨晚,我站着做一个长达九小时的外科手术,直到凌晨1点才结束。他们让我等了将近四十分钟,好让保安陪我走到车边。四十分钟。”

大蒜的气味预示正餐的到来。大龙虾放在两盘螺旋状的意大利面条上冒着热气。彼得把他的盘子放在正前方,但迅速地把手抽了回来,一种恐惧的目光在闪现。在手碰到盘子的地方,他把一些冰水泼洒到手上,尽管没有明显的红肿现象。

在服务员上菜时,戴维继续他的谈话——用一种他通常并不放任的粗鲁态度,但服务员原先有两次问他是否真的不要酒时就惹烦了他。

“心情一直不好,”戴维说,带着某种愉悦认识到他并不是故意去影射彼得失态的行为和语调,“既然已证实对南希的攻击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我认为医院的安全水平令人恼火。”他摇摇头,“我的医学院的一个女学生对救护车停车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挥舞狼牙棒。她穿着医务人员穿的工作服——他正走近她要求得到帮助。”

“人们几乎不能责备她。”彼得说。他优雅地摆弄着刀和叉,手灵巧熟练地转动着。看他吃饭的样子真是一种享受。

“我们最不需要的是对地板怀有一种战争思维,”戴维说,“看那人走来走去的,而且人们很愤怒。”他心不在焉地用餐具叉子轻轻敲着盘子,“上帝呀,他们愤怒了。”

“他们为什么不该愤怒呢?两个年轻可爱的医务人员受到伤害致残。出事的地点就在她们从事医疗保健的地方。”

“是的,谢天谢地,她们不是普通的下水道工人。”

彼得心烦意乱地望着戴维。

“我了解我在说什么,”他说,“这件事糟透了,简直是糟透了。”

“我认为它是有倾向性的,”戴维说,“我认识这两个女人,她们住院时我给她们治疗过。我是说,我们有必要看得更仔细些。暴力不应该减少我们的医疗同情心。”

“呸!”彼得说。彼得是戴维所知道的惟一说“呸”的人。

“生点气是一件好事。”彼得摆弄着他的金丝边眼睛,用餐巾的一角擦拭着圆圆的镜片。手的快速打击、极为谨慎的动作流露出他的愤怒。

“这人——是怎样造出来的?一对不愿承担养育责任的父母!一个心灵丑恶的母亲生下的孽种!这不是借口。我们的对手没有一个是有道德的。我们成长,我们斗争,我们应对。”他指着台布的手指,在指甲部位都变白了。

“我们应该对这个人愤怒。”

“他让我愤怒,”戴维说。他放下餐具叉子,把叉子的颈部搭在盘子边沿上。彼得密切地、理智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戴维说。

彼得点点头,嘴角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态说:“作为医生,在面对像这样的攻击者时,我们会本能地寻求涉及精神病理学或脑部疾病的解释。但是我们不该愚弄自己。”他拿起餐具叉子,卷了些意大利面条,指着戴维。这种姿态里的某种东西表达了很重的分量。

“不管有病没病,他可能是个恶毒的虐待狂。”

“这一点我知道。”戴维说。

“你看上去像是在拼命,”彼得说,“身心俱疲吗?”

戴维倦怠地点点头答道:“我不能像过去那样辛苦地工作了。”

“你渐渐老了。”彼得笑了起来,两眼忽闪忽闪的。

戴维也笑了起来。彼得说:“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

戴维感到一阵悲凉。投有酒可以用来浇愁了。

“如果我曾经失去这个,我的工作,我会……我也说不清了。”

“丢了工作吗?你可正处于事业的顶峰。”

“我不能每周再干九十个小时了。”

“我绝对做不到。”

“但是我以前做得到。我能。”

彼得向后靠在椅上,似乎这向他提供一个可以注视他的更好位置,“继承了你母亲的虚荣心。”

戴维用指甲擦了擦鼻梁,“我继承了她流畅的背诵能力。”

“你的母亲是个伟大的女性。但正像伟人那样她也是残忍的。这一点你一丝儿也没有。”

彼得用叉子挑一个大虾,但没戳中。

“你知道,伟人为什么残忍呢?因为他本身有很多东西要保护。”他伸手调整一条腿的支架。彼得微笑之前,戴维看见他一时高兴做了个鬼脸。

“我们都有自身局限性。”彼得说。

戴维把彼得的夹克衫折叠起来搭在手臂上,耐心地等待他站立起来。他们花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下楼来到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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