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俯在一张凹凸不平的木桌上,宽大的肩膀耸成了一个驼峰,他那呆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详着那个装着洗涤剂的塑料瓶。一阵微风拂过,肮脏的窗帘滤下吹进的一阵灰尘,散落在地上的纸片也跟着打起转来。旁边厨房里喝了一半的情人牌牛奶罐头听子七零八落地倒在柜台面上,有的罐子里还有已凝结了的通心粉和奶酪,平底锅里油煎豆子烧糊得都结成了饼。

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手肿得特别厉害,尤其是在指关节和多毛的腕关节周围。手在桌边神经质地抽动着,有麻点的指甲划过木头。他面前的一只螺旋形金属灯射出一束圆锥型的光线。他抓过一个注射器并推至一半,然后用指尖触了一下针头,尖锐的针一下子刺破了他肿胀的皮肤,他大叫了起来,将针头拔出扔到一边。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三、二、一,站到门后头去。退到门后头去。”这奇怪的咒语似乎能使他平静下来。当他睁开眼时,脸上的痛苦已经消失了。

克莱德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挤压受伤的指尖,挤出血珠,又用嘴吮吸起来。

他身上穿的是医院的褪了色的蓝色医生工作服。一顶破旧的海蓝色灯芯绒棒球帽低低地压在他宽大的头顶上,透过后面的网孔可以见到他秃秃的头皮。两边的脸颊都留下了粉刺的疤痕,不规则的凹陷地方隐没在房间的黑暗中。右耳上一个微微突出的伤痕分开他的头发,使他头两侧和后边的头发短,头顶的头发长而细,也许是为了掩盖他的秃顶。虽然他不是特别地胖,但他那多余的体重还是使他看上去肌肉松弛。一条细细的球链形项链嵌在他脖子上的肉褶里,一把钥匙挂在上面晃来晃去。

他紧张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舔了舔上唇。他的双脚在桌子底下互相踢着,就像两条玩耍的狗在蹦呀擦的弄个不停。他的阿迪达斯牌运动鞋也因过旧而发黄,而且底部中间变得很脆。

他吞下一直在嘴里吮吸的橘味药片,又舀了一勺速溶咖啡放到嘴里,脸上的表情扭曲。他慢慢咀嚼着,嘴角边粘的都是咖啡颗粒,他的嘴抖了几下,一昂头艰难地吞下去,就像吞下维生素药片一样。

一只老鼠窜出又钻到双人床下的一堆脏衣服里看不见了。床边上的那盏灯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紫色围巾,发出昏暗的光。

他的瞳仁两次转向左边,鼻子里发出咕噜声。

他又重新做起手头的事情,将针头插进灰色的洗涤剂瓶里,针杆往后拉,让注射器吸满了鲜蓝色的液体,然后用拇指猛地推一下注射器,在桌面喷出一条细小的强碱液柱。他张着大嘴笑了起来,嘴角咧向他长得挺低的两只耳朵。

桌子上另外还有两瓶工业用洗涤剂,带罐状的把手。他的右手边放有两杯云雾状的液体,以及外科医生用的、放在小盘上的注射器、针头和解剖刀。他右边的小提箱敞开着,里面有一套医疗器皿。

在工作服裤子的大腿部位上,透过一连串的小洞露出一块块带疤的皮肤。克莱德小心地把针头放低,并使它停留在刚好穿过最后一个洞的位置上。

他慢慢地推动针管,使几滴药液挤出针头,并很快地滴下穿过薄薄的工作服裤子。因为药液刺激着肉体,他尖叫着并抖动起腿来。

他抓过盛水的杯子,把水倒在带有强碱的伤口上,这时液体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大腿,使裤子的颜色变暗。水向下流到大腿上,他另一只手抓住腿,把第二杯水倒到大腿上。然后双手置于桌上,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因碱的烧灼他在那里发出低沉悲哀的声音。他的脸因汗水而晶莹发光。

过了一会儿,克莱德站了起来,走进厨房,从水龙头接下一杯水喝了起来,这样连喝三次,然后将杯子放回那脏乱不堪的水槽。他打开一听糊状猫食,一堆圆柱体形的食物从小碗里往外流,他把这堆食物又弄湿了一些。他猛地抽动手指,弄出接吻般的噪音,但是猫并没有来。

胳膊上的骷髅文身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回到脚柜那儿,取了个棉花团,并浸上酒精擦拭起来。

文身很快就消失了,并染黑了棉花团。他一边继续擦着他的胳膊,一边走到床下那堆脏衣服前,翻出一面污迹斑斑的镜子,将它靠在墙上。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他让工作裤慢慢滑落,随后站起来并注意着反应。碱在他右大腿上灼伤的一串圆点就像许多小的穴居昆虫留下的痕迹,伤痕累累,露出瘤节般的鲜红的肉。这新伤口向下滴出的黏液和浓密的黑色腿毛粘在一起了。

克莱德用手托起柔软的下身,爬到床上,胡乱地将床单拉过来盖上,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大半个床,双肩直抵着儿童小床的床头板。他在被单上找到一包烟。只剩下两支了。他把两支烟并排放在嘴里,一并点着了抽起来。

窗外的漆黑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呈现出灰色。他一边吸着烟,一边用肥大的拇指堵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就这样一直呆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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