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两点钟,爱里安·丹哈姆·波弗尔特又坐在了她藏书馆的那张大桌子旁的首席座位上。管乐队和招待委员会还有社交集团董事长们经常在这里聚会。这一回她的露面引起许多议论,这次会议到底是以她过去的权威招开的呢,还是她确实还有能力招集并控制它?两周前,她曾是风姿绰约,生气勃勃,充满了生机。像所有有个二十岁儿子的妇女所追求的那样。而今她那样子连一个像样点的破落者都不如了,浑身无力。语无伦次,肩也斜了,全身消瘦,浮肿的眼圈包围着那半死不活的眼睛。这一切都表明她已不可救药,只是等待末日来临了。

其他就座者都按前两次位置排座,明显不同的只是特卡姆·福克斯坐在从前帕里·丹哈姆坐过的位子上。在福克斯和波弗尔特夫人之间是秘书威尔斯;他们的右边是亨利·波弗尔特、海贝·黑丝和费里克斯·伯克;桌子的对面是卡奇、泰德里·基尔、迪格和戈尔达·吐沙尔。

波弗尔特夫人无精打采地环视了一圈。“我想,”她用一种董事会或委员会所没有听到过的调子说:“还是确切告诉你们为什么要叫你们到这儿来的吧。福克斯先生昨天告诉我说警察要求他把小提琴转交给他们作证据,他们几乎不能弄到其他的什么证据了,所以才要那东西。我叫他给他们,他不肯。”她有气无力指了指在福克斯面前的小提琴盒子。她的嘴唇颤抖着,她花了好一阵子功夫才镇静下来。而后来又不行了,她咕哝着,用刚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让他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吧。”

她略微轻松了一些,转眼看着福克斯。那目光不再那么消沉了。

福克斯向四周扫了一眼:“也许我所做的有点多余,”他承认道,打开盒子,取出提琴,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但我感到我拿着这东西对你们诸位是负有责任的,并且我要履行我的职责。我告诉过警察,我只是作为一个代理人留着它的。在这里我把它交还给它的集体所有者们。你们要么自愿把它交给警方,要么你们就得迫使他们诉诸法律。”

费里克斯·伯克脱口而出:“我可以看一看它吗?”

“当然。”福克斯把小提琴递过去,放到波弗尔特和海贝的面前。伯克拿起来仔细看着,用指头在琴身的弧形处抚摸着,突然拨了一下E弦,那轻微悲戚的声音震动了桌子边那些本来就已很紧张的人们的神经。多拉打了一个寒战,迪格喝了起来,波弗尔特夫人用手巾捂住了嘴唇,戈尔达·吐沙尔生气地说道:“去别那样做!”

“请原谅。”伯克说着把小提琴放下了。

阿道夫·卡奇注视着福克斯,清了清喉咙说:“假如警方把它当作谋杀案的罪证,他们就能够把它拿走,是这样吗?”

“没有这种必然性,卡奇先生,只要我们想把案子悬起来。这东西很贵,又容易碎,而且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可以提出正式的要求。”

卡奇耸了耸肩膀说:“在我看来,你本来没必要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特别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波弗尔特夫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负担。你只需用电话通知黑丝女士、莫布雷女士和我就行了。”

“当然,我可以那样做。”福克斯转而毫无笑容地盯着他。

“情况是复杂的,在你们作出怎样处理小提琴的决定前,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些别的事。我将告诉你们是谁杀害了简·吐沙尔和帕里·丹哈姆。”

“其实,”卡奇挖苦道,“你完全可以等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们。”

“当然,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一阵耳语、斥责声过后,五双眼睛全盯着他。海贝·黑丝扯了扯费里克斯·伯克的衣袖,他挣开了。波弗尔特夫人眼睛发直,模样很呆滞。

“事情是这样的,”福克斯娓娓地说道,“五天前我曾有一个——嗯,姑且管它叫强烈的怀疑吧——那就是那位凶手的身份问题。星期二晚上,也就是昨晚我听到了一些事使我更加确信无疑。但是我无法证明,现在仍然不能,看来也没有人能够证明它了。因此,正像我说的,为了你们诸位可以明智地作出处理小提琴的决定,我要告诉你们我所知的情况。当然,你们在座的人当中已经有一位知道这情况了。”

“我们中的一位?”迪格低声恶气地咕哝着。

波弗尔特夫人正用她那双红肿的眼睛直盯着福克斯。

“我们中的一位?”多拉气都喘不过来地说。

卡奇抱住双臂说:“这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表演,江湖骗子的表演——”。

“我不那样认为,”福克斯委婉地顶了一句,“在我看来,这种分析是极其符合情理的。这个曾经与你们握过手的人,是一个极其阴险狡猾的家伙。甚至就是一时还不能把他提交给陪审团,我也认为你们诸位应该对他有所了解。特别是我认为吐沙尔小姐应该了解这一点。在某种意义上,她所受的欺骗比别人要更加彻底和更加残忍。如果说曾经有人有理由指望同那家伙做一笔大买卖的话,这个人就是吐沙尔小姐。可是她的代价之一就是她哥哥的死。她爱她的哥哥,吐沙尔小姐,是这样吗?难道你不爱你的哥哥简吗?”

“是的,我爱他。”戈尔达简短地说道,“如果你能够告诉我——”

“我这就告诉你。正是那家伙设圈套使得你的哥哥自杀了,当他的阴谋得逞以后,他怕你怀疑他,就捎给你一张印有纳粹符号的条子,但是这位捎字条的人却不是一个纳粹分子。”

“因为那个纳粹符号写错了。它是逆时针而不是顺时针的。”

戈尔达动了动嘴唇道:“那的确是一个纳粹符号。也许你是从我的女佣人那儿得出这个观点的吧?”

“不,我从你的女佣人那儿所得到的全部情况只是关于菲西先生的消息。正是这个使我找到了突破点。正是菲西先生杀害了你的哥哥。”

“你撒谎——”激烈的冲动使她有些失态,她的话头一下断了,但她并没显出慌乱,她的下巴微微扬起,目光集中在福克斯身上。

“我原以为,”福克斯冷静地说,“你会否认你认识菲西先生。”

“我曾经否认过!现在仍然否认!我只是想说——你所说的都是假话!”

迪格脱口而出:“究竟谁是菲西先生?你说他就在我们当中?”

“我是这样认为的。”福克斯向四周扫了一圈,“菲西先生的故事无论从哪儿开始讲都行,他是经常拜访吐沙尔女士公寓的常客,或者他曾经是。只要他一到那儿,他便不再是菲西先生。而变成了哈丽特·皮斯卡斯夫人了——请不要打断我,吐沙尔女士!那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你要吵闹,我就把你推出去,以后再继续讲。如果我诽谤了你,你也可以这样对付我。”

“我们所有的人都会这样来收拾你的!”卡奇强调地声称,“因为你说我们在座的一位是菲西先生。而现在这位菲西又变成了皮斯卡斯夫人——我再重复一遍,这是一个滑稽的表演。”

“让他继续讲,”波弗尔特夫人用权威人士的口气说,“继续吧,福克斯先生。”

“好吧。”福克斯重新开始道,“我最好先来解决这个表面上的矛盾。这只是表面的矛盾。菲西先生就在你们中间。他过分小心地掩盖着他去拜访吐沙尔小姐的形迹。他总是事先给她打电话,也许用的是公用电话,以便吐沙尔小姐可以支开她的女佣人,单独留在屋里。而他到某一个地方去,也许那是一间伪装室——尽管警方还未能找到它——迅速把自己化妆成一个带着吊哀面纱的妇女,乘上地铁,然后又转乘出租车,来到波尔顿公寓。在那儿,他用哈丽特·皮斯卡斯夫人的名义,长期租用了一套间。他在七楼下电梯,然后爬两段楼梯,来到吐沙尔的公寓。这听起来似乎很麻烦,然而,这样一来似乎可以使他避免被指控为杀人凶手。当然,他并不是为了这个才如此周密计划的,因为他未曾企图谋杀任何人。他如此费心策划只是为了使对吐沙尔小姐的拜访一直在秘密中进行。”

迪格·佐里拉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响。

福克斯看着他:“对不起,迪格。如果你想走的话你可以离开,要想别的可不行……让我们继续谈菲西先生吧。他喜欢收藏那些精美的东西,他是一个瓷器鉴赏家。他也喜欢吐沙尔小姐。他从这所房子里拿走了那只万历黑色长方形花瓶,把它带到吐沙尔小姐的公寓并留在了那儿。他——”

“说谎。”戈尔达向他啐了一口。

“不,”福克斯说道,“我可不是个说谎的人,但我承认,以下的细节是推理出来的。这些事情都发生过,尽管推理可能不是那么准确,吐沙尔小姐一直把这花瓶隐藏起来,只有菲西先生去那儿时才拿出来,因为她担心,偶尔会被来访者认出那正是在波弗尔特先生那儿被盗走的那只花瓶。但由于不小心,一天迪格去访问时看见了它。迪格认定那是吐沙尔偷来的,甚至在那以前他就曾怀疑过她的奢侈,并想方设法要弄清她的收入来源,结论却是令人失望的,他所得知的很少很少。”

“你这家伙!”迪格站起来,“跟我一块走吧,你这坏蛋!”

“我不能走,迪格,现在不行。你本来可以回避这一点的,老弟……就这样迪格拿了这花瓶。公开地,当然是在吐沙尔小姐的面前,因为他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他的企图是通过某种方式把东西归还给波弗尔特。但是,他把这事拖延得太久了。戈尔达不得不把花瓶被拿走的事告诉了菲西先生,这一来就使他惊慌失措了。因为事到如今,他还有其它比他同吐沙尔小姐的友谊更致命的秘密。其中两件便是他制造的两起谋杀案。他甚至连吐沙尔小姐都不信任了,或者说不全信任了。假如吐沙尔小姐把她是怎样得到花瓶的事也告诉了迪格,那会怎么样呢?于是他闯进了迪格的住宅,拿走花瓶,并在那儿设了个圈套想杀死他,当然这没有成功,仅仅是因为我在迪格到达之前来到了现场。菲西先生现在希望把花瓶归还给波弗尔特了,而且他也这样做了,他转弯抹角地把它邮寄给波弗尔特。上周星期一,对菲西先生来说是一个很忙的日子,在同一天下午,他去了帕里·丹哈姆的住宅,象一股旋风一样地扫遍了住宅。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但我猜是在找简自杀前留在镜架台上的第二张字条。莫布雷小姐认为她在那儿看见过两张字条,而帕里·丹哈姆声称只有一张。一种自然的推理是丹哈姆拿走了其中的一张并且把它藏了起来,可以设想这是他一个人干的,如果我可以作出这个推测的话。菲西先生当然也可以这样推测。此外,对于他来说,这可能不再是一种推测。无疑丹哈姆曾经告诉过他,他拿了那字条,甚至可能把字条拿给他看过了。丹哈姆是个毛手毛脚的傻小子,他知道是在与一只受困的老鼠周旋,而困鼠是极其危险的动物,因为那字条涉及到菲西先生——当然他不认识作为菲西先生的那个人——”

“我们也不认识,”亨利·波弗尔特插话道,“如果我们非常了解他,当然,欢迎您怀疑……如果这是你的花招的一部分……”

福克斯对他微笑了一下,这是一种微微有些生硬的微笑,“那又怎么样?”他平静地问,“这是不是对你有点太过分了?”

波弗尔特试图报之一笑,而他的笑是别扭的:“过分?”

福克斯点点头:“我指的是那种怀疑。自然,你感到有些好奇,——比方说,对于星期二夜晚是什么使我产生了强烈怀疑。我这就为你解开这个疑问。有四件事——单独看起来他们都没有多少说服力,然而联系在一起却是一个极好的论据。首先,‘波弗尔特’这个名字是一种叫做银鲳的鱼,这是一种黑脊的鱼;而且‘皮斯卡斯’也是鱼的意思。第二,在选用别名方面,许多人会不自觉地选用自己姓名的首字母;于是就出现了哈丽特·皮斯卡斯和亨利·波弗尔特这两个名字首字母都是H·P的情况;第三件事是那个被弄到吐沙尔小姐公寓去的中国万历黑方花瓶,要是它根本就没有失窃过会怎样呢?第四件,显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菲西先生令人难以置信地精心设计了预防措施,来保守住他与吐沙尔小姐交往的秘密,这一定意味着他想抗拒一切会将此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灾难。我认为,这些都表明,事情只有一个方向。我是正确的,不是吗,波弗尔特夫人?难道你丈夫尽其最大努力来防止你知道吐沙尔小姐就是他的情妇不是很聪明的吗?”

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吭声。波弗尔特夫人简直是一尊僵硬的雕像,她又一次抬起她那呆滞的目光掠过福克斯,盯着他右边的那个身影。波弗尔特正轻蔑地嘲笑着福克斯,愤慨地嘲笑他是在荒谬愚蠢地诽谤。然而,他感到另一种目光凝视着他,感觉到这目光正把他刺穿,他迫不得已地停止对福克斯的嘲笑,迎住那目光。他干得很漂亮,他接受了这个挑战,并尽力与之抗衡。

“不,爱里安,”他嗓音沙哑但却并不示弱地说,“不,我向你保证,没

有这回事!”

随着这最后一个“不”字,出现了动静,但不是由他引起的。戈尔达·吐沙尔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便导致了一个激烈的动作。她象闪电一样,猛然伸手抓住放在她和伯克之间的桌子上的小提琴琴颈,伯克和迪格都没来得及制止她,那昂贵而易碎的乐器一下就飞到空中去了。可以断定这是朝福克斯打去的,但是它飞得高过了他的头部,撞到钢橱柜上,又落到楼板上摔碎了。伯克离开椅子想去拾它,但是福克斯已先将它拾了起来。

“老天爷在上,”迪格说。他抓住戈尔达的手臂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福克斯把提琴拿在手上。漂亮的琴箱被打成了碎片,以致他能够看到里面琴箱的背面。在这紧张的时刻,他竟能如此古怪地自行其事。他这样看了好几秒钟,根本不管伯克拉他的衣袖,直到阿道夫·卡奇喊叫时才停下来。

“真该死,你在等什么暗示吗?”

福克斯理也不理他,坐下来,把提琴放在他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双臂交叉着盖在上面,看着亨利·波弗尔特。

“这玩艺儿,”他说,“完全改变了形势。我承认我先前没有证据,要是吐沙尔小姐死死地坐在原地,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证据出现。我原打算设法使她相信是你杀死了她哥哥,从而在她那儿得到证据——那也足够用了。然而,她是以另一种方式给我提供证据的。”

他轻轻地敲打着提琴那被摔破的琴身:“在这儿,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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