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想把这称之为有价的交易。”戴蒙监察长用一种极度厌倦的声调说,“看来这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他妈的缠不清的事。”

他坐在那张大桌子的一个顶头处,右边是福克斯,左边是正皱紧眉头专注地看着记录本的凯什侦探。他们在那儿呆了将近一小时了,中间有几次中断——其中有一个从化验室来的电话说,从轿车顶篷上找到的装有威士忌的药瓶里,发现含有高浓度的氰化钾;一个助理化验员来的电话也报告说发现了氰化物——不过多数时候还是福克斯谈的。所有福克斯看到和听到的都被记在了凯什的本子上,连装着他从小提琴上刮下的少量凝固的凡力水的信封都拿给了监察长。

福克斯站起来伸了伸腿,又坐下,然后说:“也许是缠不清,可你还是得做这个交易,象这样的报告有人出好价钱的。”

戴蒙点点头,但并无诚意。“有一件事你一直没说起过,这些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我并没有弄到什么东西,那不是我份内的事儿。”福克斯对着那双郁闷的眼睛和拳击手一样的下巴笑笑,“事实上,你可以删去我。我没提供一件东西,那些都没什么证据。当然我可以做一些推理,象斯卡福尔那样称之为……”

“好!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是不喜欢去工作究竟是为什么?打个比方,你说说怎么个推理法儿?”

“推理比报告要高明得多。”

“我想你说过你没弄到什么,那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坦率地说,监察长,对这事你完全用不着客气,包括那个凶手——尽管不是法律证实了的,可仍然是凶手——杀害简·吐沙尔的凶手。别忘记这一点,因为这是你的难题之一。我曾试图较量一下,可他从我的眼皮底下溜掉了,真是太阴险太狡猾了。用往小提琴里倒凡力水的方法杀人!你能分析出那个脑袋里的所想所思吗?但愿你能。你也必须如此。假若你真想抓住杀害帕里·丹哈姆的凶手的话。”

“你认为这两个案子有关联。你认为丹哈姆知道有关小提琴里的凡力水的一些内情;你放走的他,当他认为你已经走了的时候,你说你又看见了他在摆弄小提琴,而且你认为这就是丹哈姆为什么被害的原因。”戴蒙哼了哼,“你可能是对的。但如果你想借此推理抬高市价的话——”

“噢,这可不是吹牛的,”福克斯争辩道。“不过这里有个精彩的小破绽。”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备忘录并抽出钢笔。“你看这儿!”其它人纷纷围上前来。上面有他画的两个符号:卍卐

“果真是一个破绽,”戴蒙揶揄道,“你觉得你能看出点什么名堂吗,凯什?”

福克斯不理会他,问道:“让我拿吐沙尔小姐的那个东西给你。”他从戴蒙手中拿过那个信封,抽出信笺,放在桌上的备忘录旁边,“你看,我画的两个符号哪个跟纳粹寄来的纸条上的那个一样?当然,你们看得出不同的那个。”

“当然,左边的那个相似。”

“对了,这是惯常的画法,中国人历来把它作为吉祥的象征。但当希特勒将它作为纳粹党徽时,弄错了或者说是故意调了个方向——归根到底,纳粹的党徽是右边的样子,任何纳粹分子都绝不会把它画成左边的样子。所以,这东西并不是一个纳粹寄给吐沙尔小姐的,而是个冒牌货。”

“娘的,”凯什轻声说,“我可以看看吗?”

福克斯从备忘录上撕下那张纸递给他,又将信装回信封,还给了戴蒙。“这个,”他说,“会帮上点小忙,至少你不必浪费时间把这两个符号的某个和东德或是西德联系起来了。我只希望这不是那只狡猾的黄鼠狼出的唯一纰漏,如果那样,你更用不着客气了。”

戴蒙瞥了他一眼:“你听说我让下属派二十个人去调查,尤其注意纳粹活动的部署了。”

“是的,”福克斯承认道,“它让我忌妒,真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

“你还发现了什么更精彩的小破绽吗?”

“嗯……”福克斯若有所思地,“最好让他们分开,各呆一边。自然会像通常那样发现一大堆谎言,可依我之见你不会从莫布雷小姐那里捞到什么。她在突如其来的事件面前可能会撒谎——自然,什么人都会这样——然而我怀疑她是否有什么可撒谎的,况且我相信她所说发现粘有毒药纸团的事是真的。迪格·佐里拉是我的好朋友,这虽不足以使你确信不是他毒死了丹哈姆,却可以使我确信——至少在另有消息以前。我想除波弗尔特夫人而外,你可以把其他人都留下,可即便如此能否有收获,也不能打保票。”

“我会为自己多准备几手的。我刚才的意思是指破绽。”

福克斯摇摇头。“手提包是空的。如果我打算插手此案,幸好我没这打算,谢谢,谢谢。那我就必须从零开始。”他收回钢笔和备忘录,放进衣袋,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打算去哪儿?”

“要看情况,如果你给我放行,我就回家。如果不行,我想我就不得不参加——”

监察长怀疑地哼着鼻子说:“肯定你想回家。那么这事就悬在这儿喽?我若不了解你也就罢了,可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我把你和那群人放在一块——不,你就呆在这儿,坐下,凯什旁边。”

福克斯对他笑笑:“我可没打算和你订什么合同哟!万一我只是偶然想到点破绽呢。”

“我也没这打算。”戴蒙转身对坐在门边的一个穿制服的人说,“叫波弗尔特夫人到这儿来。”

02

波弗尔特夫人走进藏书室的时间是七点差几分,而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已过了午夜,这时侍从把夜点送上来了。侍从出去后门一关上,戴蒙监察长用一连串最解恨的、又脏又恶毒的话抱怨了一顿。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用恼怒而抵触的眼神盯着凯什面前的、上面画得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那两个记事本。

“不管怎样,”福克斯叹了口气,“这火鸡三明治倒是不错。”

“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戴蒙吼起来,“毒死了那家伙。”

确实没有更多能表明这六个小时辛苦的成果的了。可这离他们想要的相差太远了。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丝毫有关谁要杀害帕里·丹哈姆的线索,许多人拒绝承认不喜欢他。现在已明确,毒药放进威士忌里的时间不是他们返回藏书室,而是在他们预备在黄屋子集中的时候,要把哪个人从表上排除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没人承认曾看见过其他人的可疑行为——比如拿着波尔本酒瓶,或是长时间逗留在酒柜前,或是搬弄是非,或是心绪不定等,简而言之,如果有谁曾看见什么可能导致受指控的微小事情,那他也没有揭发出来。即使是戈尔达也承认,当多拉把纸团丢进碗里时,并没有偷偷摸摸或是小心翼翼,她只是公开地走过去,站在那里丢进去罢了。

03

三个人——卡奇、多拉和亨利·波弗尔特——都确信无疑:帕里在他们离开黄屋子去藏书室前滴酒未沾。而且关于威士忌何时被下毒的难题也水落石出。至于是否是在黄屋子里放的,尚不能肯定。但十之八九是在那儿放的。佣人们说,那瓶波尔本酒一直是和其它酒一起存放在贮藏室里一个没锁的柜子里,斯卡福尔说他在那儿把所有的酒装进酒柜,便直接推到黄屋子来了。最后一个人从开过的波尔本酒里倒酒的时间问题,没人确切地知道。

这位如果说知道而且承认那至少通常要作线索缺口的行动的人,很显然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怪家伙。轮到海贝来到藏书室时,所有从窗子往外扔酒瓶的记忆都从她脑袋里消逝了,这就是她所说的话。她那难挨的时刻,以戴蒙默不作声,只是死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而告终。福克斯好心地出来解了围,并叫警察把她带了出去。

警察局地方官来呆了一个小时就走了。地方律师九点左右到的,午夜走的。从化验室和停尸房送来了更详细的报告材料;卡基警官同他的特遣小分队结束工作走了;新闻界一张张呱呱没完的嘴也象被抽了骨头似地闭上了。几个人带上送来的51号街帕里私人公寓的钥匙,去检查他的所有可能有所启示的文件和行李。曾调查过吐沙尔之死的那位警长,由于被访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地方律师的办公室。

凌晨12:40,这场询问最能肯定的就是从戴蒙监察长那副疲倦的喉咙里吼出的那句话:“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毒死了那家伙。”

福克斯甩开椅子急忙跳到阴影处。“好吧,”他声称道,“如果你仍然认为我最好别回家,那我就试试。事实上,为你们我准备模仿成一个愤怒已极的公民形象,你想仔细见识一下吗?”

戴蒙摇摇头,用手指揉揉眼睛,眨眨眼睛重新盯了一眼那只香碗,站了起来。“好吧,”他厌恶地说,“带上你的记录本,凯什,我猜这上面没别的我们想要的东西了。”他先打开门,对一个穿制服的人说:“带我去看看他们在哪儿。”

福克斯跟着他们,走下走廊穿过会客厅,走进那间波弗尔特称之为大教堂的巨大会议室,从当时那副情景看,倒不如叫它陵墓或是其它某种更阴森的措辞更恰当。甚至那两个担任警卫的警察,各人守在屋子的两头,看上去也像是被阴沉弥漫的潮气憋死了一样。七张憔悴的脸——因为波弗尔特夫妇不在——一齐转向监察长出现的入口处。卡奇突然脱口说了些什么,可戴蒙举起一只手:

“我们准备离开这儿,”他简捷地通知道,“你们大家都可以走了。明早我可能还要去找你们其中的一、两位或者全体,我希望你们留下你们管用的地址。你们全部不得离开这个城市。如果在座的女士们想要有人护送回家……”

泰德里的报纸掉在地上,他站起身走过去:“我来送莫布雷小姐,”他热情地说,大步跨到沙发前,“可以吗?”

她坐起来,并不坚定地表示:“不必了……”

“我呢?”海贝·黑丝可怜地请求道。她衣衫褴褛异常孤单的样子,“噢,泰德里!”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很荣幸,黑丝小姐。”阿道夫·卡奇用一种令人钦佩的社交风度向她鞠了鞠躬。而今眼下仍不逊色的。

“你呢,吐沙尔小姐?”戴蒙问。

“我来送她,”迪格·佐里拉生硬地提出,没带一点社交风度。

“不,不必麻烦你了,”戈尔达表示,她泪眼模糊,可仍闪着光。“我可以乘出租车……”

迪格耸耸肩转向福克斯:“你走吗?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离开这儿吧。”他向拱门方向走去。

福克斯跟着他走了。在会客厅,一个男佣把由一个普通穿着的人看着的东西交还给他们,他们必须站几分钟等着戴蒙发话放他们走。电梯员一改往常的彬彬有礼,从上电梯到离去一路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夜间开大门的也盯着他们。这时几个人戴着头盔站在人行道上:一个门岗、两个警察、两三个小伙子,其中一人直向福克斯扑来:

“福克斯先生,我一直在等你,自然是为一个铁路支线的两个专栏来的……”

福克斯用一串急促的脚步和简捷的话摆脱了他。

“我的手套怎么跑到右边口袋来了,”迪格抱怨道,“我总是放在左边的。”

“肯定,”福克斯点点头。“他们仔细察看过每样东西。我的车停在六十九街的拐角处,你愿意搭一段吗?”

“我想来杯酒。”

“在过去的七个小时里,你光喝酒了,什么也没吃。”

“在那儿,我可吃不下,我喝了一点苏格兰威士忌,而且妈的差点把它扔了。我的胃还在折腾呢。去我那儿坐下来吃点三明治怎么样?”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用一句话告诉你,谁杀了丹哈姆警方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但是迪格表示,他目前比起这个更想和他的老朋友一起吃点三明治、喝上几盅,可福克斯推诿说他还得开六十英里的车,得睡上八小时,而且还打算早上起来修剪葡萄树,不过最终他还是答应下来了。他们驾起停在日夜熟食店门前的车,路上买了三明治,然后去了54街区迪格的住处,那是一幢深棕色的石房子,上两段台阶就到他的公寓了。尽管房子设计极不规则,家具也年久失修,中等规格的起居室仍十分舒适且不乏吸引力,迪格用一种西班牙人的风度表示了敬意,接过福克斯的衣帽,放进壁橱。

“我愿提供优质服务,”他建议道,“给你来点苏打水怎么样?”

“我不能来点咖啡吗?”

“没问题,我自己动手做早饭。十分钟就好。”

“那太绝了!你要是能自己动手造个好妻子就更好了。我想洗洗手。”

“门那边。”

福克斯走进盥洗间,关上门后,他伸展开来,打了个十分过瘾的呵欠,成功地做了个无所顾忌的怪相。他确实打算早

上修剪葡萄树的,而每当他做这件事时喜欢充分享受它,品尝品尝它,而且他知道自己的大脑太健全,以至于不能设想在目前的情况下,仍愿意专心于葡萄藤和葡萄修剪的问题。即使是现在,他已困倦了或者说是该睡的时候了,仅仅依靠意志力的支撑,他就能够使自己不去想有关海贝·黑丝的那些令人费解的问题……

他用肥皂洗了洗手,抹了两把脸,想找块毛巾。架上一无所有,门上的钩子也空空的。左边是个橱柜小门,他打开,发现架子上放着各色毛巾,跟其他东西一样丰富。他拉下一块粗糙的毛巾,他总是喜欢用这种粗糙的毛巾,而不喜欢用柔软的,等着把脸擦干。擦手的时候,扫瞄了一下架子上的东西,要不是他那非凡而锐利的目光,即使是有训练有素的观察力,按理他也无法看见上面散乱地放着的古玩,因为里面光线很暗。然而,他确实看见了。上边,一堆衣服后面,隐隐约约有个什么东西,他伸手把它拿到亮处。

在亮处,他皱着眉头检查起来。那清晰光亮的黑色,那底部白瓷漆的装饰,那条金黄色的龙和中间被轻软的绿色细枝点缀着的花,加上那绝妙之至的形状——波弗尔特曾说它是“绝妙之至的”。

毫无疑问,这正是波弗尔特曾给福克斯看过照片的那个万历年间的长方形黑花瓶,也就是波弗尔特夫人怀疑海贝·黑丝偷去的那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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