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贝·黑丝抓住胸襟,抬起下巴,一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监察长。阿道夫·卡奇从椅子上站起来,念叨着什么,又跌坐回去。泰德里·基尔走过去,将手搭在海贝的椅子上,站在那儿像个保镖,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戴蒙的目光俯视着海贝那双明亮、勇敢、锐利的眼睛,然后走上前去问道:

“你好吗?”

“很好。”她轻轻地说。

“你是把那瓶子扔出窗外去了吗?”

她点点头。

“你扔的?”

她又点点头。

“为什么?”

她的手不再抓衣服,而是求助似地伸向监察长。“噢,”她虚弱地喊道,“那完全是一个不自觉的行动!”

特卡姆·福克斯在座位上蹭了蹭,目光从海贝身上移开。其余的人开始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转向亨利·波弗尔特身边的响动——一种神经质的颤抖的窃笑。他不自然地看看周围,然后不针对任何人地说道:“我很抱歉。”他咬住双唇。

泰德里·基尔用一种耐心而坚决的口吻对戴蒙说:“她自己说是不自觉的。黑丝小姐是神经敏感紧张的人,感情不稳定,有时三心二意又好激动,她是一个演员——”

“我并不想分析她的性格。”戴蒙说。“当然对你也一样,基尔先生。我只想问她为什么要把瓶子扔出窗外。”

“我正想跟你说,你遇到了一位极难对付的人,她如果打定主意想做什么事时谁也别想阻止,她完全处于一种恍惚状态,行动失去了自控能力。现在她压根就不记得曾拿起过瓶子并把它扔了——”

戴蒙哼了哼:“她刚刚自己承认的!”

“她之所以承认,是因为我们有三人在场都看见她拿起了瓶子,并且——提醒过她,莫布雷小姐、伯克先生、还有我。在她扔的那一刻,波弗尔特夫人正跪在她儿子身边;卡奇和吐沙尔小姐也正俯身看着他;佐里拉在福克斯走了也走了。我和莫布雷小姐站在一起,我说丹哈姆喝过的那瓶酒应该是盖着的,但我不知道他喝的究竟是哪瓶。她说他习惯喝波尔本酒。于是我伸手去拿,但黑丝小姐抓着不放并用手做了一个手势——一个戏剧性的手势,然后把它扔出了窗外。当福克斯进来时我告诉了他,还告诉了第一个进来的警察。但我从她脸上的神情——一种,哼,得意洋洋的神情——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呸!”费里克斯·伯克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得全身发抖。“好一个戏子!她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哈!她是一个狐狸精!一个不要脸的娼妇!开始是简,我警告他提防这个女人,现在又是——”

“够了!住嘴!”泰德里抓住他,“没有这么多胡言乱语已经够糟的了——”

“你们都住嘴!”戴蒙厉声喝斥道。转而面向海贝,“过会儿我们再谈,黑丝小姐,不过现在我想问你,基尔先生说得对吗?你通常好忘事吗?”

“噢!”她气喘吁吁。

“是那样的吗?”

“我不知道。”她漂亮的双手攥得紧紧地按在胸前,“噢,我不知道!”

“你常受无法控制的冲动驱使做一些事,是吗?你会不会受了冲动驱使,把什么东西放进波尔本酒瓶里呢?”

“放什么……”她瞪着他,她的双手不再紧攥而是捂着脸颊。“你是说放什么东西在瓶子里?”她用一种全新的满腹狐疑的声音问。“别傻了!”

戴蒙哼了哼,默默地注视着她,然后抬起一只手搔了搔后颈窝,但仍目不转睛。

“我可以提个建议——”特卡姆·福克斯开口了。

“不,我有责任告诉你们,”他用一种愤怒的声调说:“据推测,帕里·丹哈姆是被谋杀的。现在,在你们被允许离开这里之前,我想同你们每个人单独谈谈,可能会拖得很久。波弗尔特先生,你能暂时给我个房间吗?”

“当然,我妻子……”波弗尔特犹豫了一下。“不过当然可以。要么我们到别处去,你可以在这里办公了。”

“那太好了。你和你妻子愿意去哪儿都可以,这是你们的房子。但其余的人要集中呆在一间屋子里,等候询问。我想我有这权利。但如果你们与我合作,我会很高兴的。请思考一下帕里·丹哈姆被你们中间的某人杀害的可能性,如果你们不喜欢这主意,我也不喜欢。现在有一件事要做的是,如果波尔本酒里有毒药,也是最后一个喝过这瓶酒的人在某个时候放的。毒药不一定是今天下午在这间屋里放进去的,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装毒药的器皿就有可能在附近的某个地方,除非有人把它从那个窗子扔出去了。那间屋子正在搜查,呆会儿我们还要查整幢房子,还要盘问你们每个人的行动。但是,也有一种可能,器皿就藏在某人的身上,如果都同意接受检查,我想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方案,你们会同意的。至于女士们,五分钟以后这儿会来一个女警察。”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让步了。然后又回头看着监察长。如果罪犯在场,简直没有理由害怕暴露自己,因为所有的人都显得六神无主。只有福克斯例外,他对戴蒙点点头:

“太好了,那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可能没效果。”

“这是一种侮辱。”费里克斯咆哮道。

海贝说:“这简直太令人厌恶了。”

门开了,大家都朝那边看去,一个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戴蒙说:“卡基叫你去一趟,监察长。”戴蒙点点头,蹬蹬地走出去了。所有的人一下松弛下来,伸了伸手,活动了活动。接着低声的互相交谈起来。阿道夫·卡奇问福克斯,对在场的人进行搜身检查是否合法,福克斯说当然不合法,而泰德里·基尔说也许法庭会允许他们这样的。伯克抱着双臂在屋里踱了几步;一个警察打了个哈欠;斯卡福尔一边在酒柜那倒着酒,一边低声地、慢慢地对他的同事解释着什么。福克斯斜仰着上身,望着天花板发呆,就这样足足有五分钟。这时门又开了,监察长进来走到大桌子的顶头,举起一样东西给大家看。

“有人认识这个吗?”

“当然。”亨利·波弗尔特站起来,“这是我祖宗烧香用的碗,请别摔坏了!”

“不会的。”戴蒙用他那双大手使劲捏住那只红色和翡翠绿色相间的精致小碗,“这碗在这个屋里放多久了?”

“很久了!有两年了。”

“它常用来盛东西吗?比如当烟灰缸用?”

“据我所知,没有。但偶尔里面也有一些烟头、烟灰什么的。”

“是这样,不过这次装的可不是烟头了。”监察长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调说。他把碗放在桌子上,象变戏法似的,用手指从里面夹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而是这个。我不准备打开它。我们的人打开过了,是一张很普通的订契约的纸,上面粘着一些白色的粉末。拿一点弄湿后,闻起来像是氰化物。因此我收回对你们进行自愿搜身检查的要求。”

有点小骚动和嘀咕声,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亨利·波弗尔特打破了这种气氛。

“我的基督,”他怀疑地咕哝着,“在烧香的碗里,那么……”

“那么什么,波弗尔特先生?”

“没什么。”波弗尔特像是怀疑地摇摇头,“没什么。”

“碗里发现东西这件事使你想起了什么吗?”

“不!真是没什么!”

戴蒙死死地盯着他,固执地问:“这件事是不是使你想起了,你曾看到什么人走到碗跟前并往里放了什么东西?”

“不!它什么也没让我想起!我只是想说它是——在座的某人干的。要是当时我看见谁往碗里放东西的话,肯定会抓住他,我总是这样做。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喏,我和福克斯呆在这儿。”

“但你也许,”福克斯插话说,“早在下午之前就看见了。”他看看监察长,“在你从斯卡福尔那里可能要得到错误结论之前,我曾想提醒你,他告诉你波弗尔特夫人打铃叫他时他正在推酒柜。他说当时这些人——他们中间的大多数已经在那儿了。但并不是那时候剩下我和波弗尔特先生。他们去那间黄屋子的,他们去那儿是我们来这间屋子之前的事。我是两点一刻到的,当时酒柜已经放在那儿了,其余的人全都在场。”他转向波弗尔特,“所以那时你有可能已经发现有人往碗里放了东西,是不是?”

“有这可能,”波弗尔特生硬地承认道,“可我并没发现。”

“我发现了。”一个声音说。

所有的目光一齐投向戈尔达·吐沙尔。

“谁?”戴蒙问。

戈尔达没理他,从大窗帘旁边挨着阿道夫·卡奇的椅子上站起来,转到大桌子的顶头处。很显然她是想面对着什么人,她确实这样做了。“是多拉·莫布雷。”她的黑眼睛闪闪发光,多拉也抬起双眼对着她。

“是你干的,”戈尔达说,“我看见的,你走过去,站在——”

掀起一阵骚乱,就是那些神经非常坚强的人,这种情况下也会被弄成错乱,福克斯、伯克在乱叫;海贝气喘吁吁;迪格突然站起来,弄得椅子转了个圈……然而这混乱中的主角要算泰德里·基尔和亨利·波弗尔特。泰德里跳起来抓住戈尔达的手一个劲地摇,摇得戈尔达失去了平衡,把桌子撞翻了,那只恭祖的碗掉在了地上。波弗尔特大叫一声,跳起来想抓住那碗,可已经来不及了,旋转了一圈,他握紧拳头朝泰德里的面部就是一击,监察长和警察马上冲过去,抓住波弗尔特、迪格和戈尔达的手。

“回去!”戴蒙厉声命令道。他瞪着波弗尔特,“你他妈的要干嘛?”

“对不起,”波弗尔特说,不过他的口气听起来可没一点抱歉的意思。他喘着气,弯下腰去拣碗,碗居然一点也没破。

泰德里两眼冒火地瞪着戈尔达。“我真想,”他咬牙切齿地说,“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莫布雷小姐,可你若再敢胡说八道——”

“泰德里!”多拉站在那里挽着他的手臂:“别这样!她并没有胡说八道,确实是我把那张纸丢进去的!”

泰德里尴尬地看着她。监察长扭过头来:

“你丢的?”

“是的。”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上帝,”迪格咆哮着,“我的小多拉——”

“不,迪格!”多拉对他摇着头,“你的小多拉并没往帕里的酒里放过毒药。”她的嘴唇颤抖着,转而脸上勃然大怒,“看看你们!你们所有的人!你们的表情!你们确信——就是因为我——噢,假若我的爸爸还在多好!件件事都变得这么可恶——自从他死之后——”

“可我在!”泰德里高声地对她说。

戴蒙瞪着她,干巴巴地说:“往碗里丢纸是怎么回事。”

“是我丢的。”多拉看着他,“我说了是我丢的,原来纸是放在我皮包里的。”

“谁放进去的?”

“我哪知道。我们离开黄屋子到这儿来时,发现它在我包里。”说着她从椅子上拿起一个棕色帆布小包,高高举起,指着外面一块帆布夹层说,“就放在这儿。我发现有块鼓起的东西顶着手指头,一看就是这纸团。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看上去没什么东西,只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所以经过那只碗时便把它顺手丢进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纸团是手提包在你手里拿着的时候有人放进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这样说。我把包放在黄屋子的沙发上,正好是帕里——也正是我和丹哈姆先生向屋子另一头走去的时候。”

“你再拿起包时,就发现里面鼓起一块了?”

“是的。”

“这包在沙发上放了多久?”

“嗯,大约——十五分钟或者二十分钟。”

“你和丹哈姆为什么要到屋子的另一头去?”

“因为他说有话跟我说。”

“什么话?”

“是——一些——私事。”

“你和丹哈姆订婚了吗?”

“那不关你的事。不过事实上没有。”

监察长哼了哼。“你也许会奇怪,”他强硬地说,“警察在着手调查一起凶杀案件时,所提的问题,若遇到什么难题,一种办法不行,我们会另想一个办法,如果可能的话。你在和丹哈姆相爱吗?”

“天啊!没有!”

“你恨他?”

“不。”

“你是他的知心朋友吗?”

“不是。”多拉皱皱眉,“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他母亲和我父亲是朋友。”

“我很想知道今天下午他想跟你说什么。你要是拒绝回答,就不能怪我了,如果我——”

“我不会拒绝回答的。他想知道简留下的另一张条子,我看到过没有—

—读过没有。”

“条子?简是谁?”

“简·吐沙尔,”特卡姆·福克斯插了一句,“他自杀了——对自己开了一枪——上星期一晚上在卡里基剧院。我想此事肯定会让你大伤脑筋,我可以为你省很多时间。”他的眼睛看着其他人,“当然,你们大伙儿都知道,将小提琴一案告知警方不再会有什么问题了,警察就在这里。我建议,监察长,如果你想少费周折的话,你可以跟我来,带上一个记录员……顺便说一句,吐沙尔小姐,既然警察在这里,那件事难道你还要对他们隐藏下去吗?最好现在就拿出来。你不可能比凶杀监察处长干得更好了。”

戈尔达坐进迪格身边的一把椅子上,打开她的手提包,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戴蒙。他瞟了一眼地址,抽出信纸看起来:

“那些企图损害德国的人,将得到和你哥哥同样的下场。万岁,希特勒!”

“天哟,”他厌恶地嘀咕道,“事儿越扯越多。”他迷惑不解地望着戈尔达,“那么你和吐沙尔结婚了?丹哈姆是你的哥哥?”

戈尔达眼睛都瞪圆了。

“不,”福克斯不耐烦地说,“小提琴是她哥哥的,那只是内幕中的一个小插曲,我正想就此和你谈笔交易,除非你心甘情愿,断掉线索陷入被动——”

“谢谢,我接受了。我喜欢做交易。”戴蒙对着人群高声说,“刚才我让你们大伙配合我们,都留在一间屋子里,现在鉴于碗里的纸条及其它事情的出现,我还得这样要求你们。我就从福克斯先生开始,你们准备好等待通知。赖德,叫个人陪着他们。波弗尔特先生,能劳驾您领他们去一间有坐的地方的屋子吗?你,赖德,让凯什来做记录,另外告诉卡基,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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