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严而公正的法律插手了。

电话在下午3:30打到第十九区,3:40一辆无线电通讯警车到达,3:42又来了一辆。一分钟后出来一位中尉和两个随从;他们三人走进大楼,但很快两名随从又出现在人行道上,来到一位着制服的同事身边。他正忙着与一位穿皮衣的女人争论,这女人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位上,车停在二十码以外的3070公路入口处。一个随从使劲驱赶一小堆聚在一起的多事者;另一位参加了一会儿争辩后,爬上车顶,跪在将近中间的地方,俯身向下察看着,然后站起来喊道:

“去那里面拿个记事本来!”

“你自己去拿吧!”他的同事在路面上回答他,“我正在找瓶子的碎片!”事实上他的确在找。

3:49一卡车没穿制服的援兵到了。一人参加了同穿皮衣女人的辩论;一人爬到车顶检查那里目前的问题;其他人分散开来寻找瓶子碎片和驱散围观者。一辆试图靠近的高级轿车被勒令改道3070公路,尽管突然下起了大雨,而车又没有顶篷,还是被冷酷地赶到三十步以外。四点钟时,另一辆警车突然拐进人行道,一个手拿黑皮包的人走出来并急匆匆地进了大楼。4:08分又是一辆,五个带着各种各样工具的人钻出来;两分钟后,也就是4:10,全体工作人员的头目露面了。在两个下级的跟随下,他从停在街心的轿车里走出,同一位站在黑色轿车旁边的人招呼道:

“这是怎么回事?”

“从窗子里而扔出来一个威士忌酒瓶,监察长,打在这辆车顶上摔碎了,我们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碎片,还用滴管收集了一点酒液——”

“很好,处理好所有的事,我要上楼查看一遍。向那位女士道歉——”

“是,先生,我就去。她向我报告说想见市长,还要控告这所城市……”

但这位戴蒙监察长已经走了。身为一个大活人,有职业拳击手一样的下颚和悲观主义诗人一样的眼睛。当他大步跨入门厅直奔电梯而去的时候,他并不象感到强大而威严的法律的出现,因为他事实上就是被迫的。在纽约警察局任职二十年后,他熟知了一切罪行,已乐于将其当作都市作品的一个必然要素来接受,但他总是要被那些无限循环的暴力行为打扰和冒犯。因为当他走进波弗尔特阔绰的接待室,脱下衣帽让一个着制服的警察效劳时,他不仅是一个身兼重职的法律官员,就个人来说这是一个愤愤不平的人。他不耐烦地看着大批从右面靠近的人,暴躁地问:“卡基在哪里?”

然后他来到一个黄色墙板和布满黄色家具的大屋子,走到远处的那一边,站下来默默地看了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人。一个跪在那里的人扭过头向上看看他,点头致意,又回到工作上,他身边有个打开的黑皮包,正在监察长的脚下。监察长转向另一个人,他曾被分派在屋中央的小组里,中尉问道:

“怎么样?”卡基警官的神态就像他感到罪行发生在自己的地盘而不是这里一样。

“同你想知道的一样糟,中尉,”他不快地说,“死于我们到的时候,死者是帕里·丹哈姆,波弗尔特夫人的儿子。在屋子里同八个人一起喝威士忌,然后倒在地上痉挛而死。没有遗书,什么也没有,医生说是氰化物中毒。”

“我简要地说过,”拿皮包的人插嘴说,“我并不想——”

“谢谢你。”戴蒙充满暴躁和挖苦地说;然后在死者身边的地上跪下来,用手撑着身体,将鼻子几乎凑到不久前还属于帕里·丹哈姆的嘴唇上,嗅了嗅,然后伸腿站起来,出于习惯地擦了擦双膝,当看到没必要后便停止了。他转向卡基警官问道:

“是哪个混蛋把酒瓶扔出窗外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们两分钟前才到这里。第十九区的韦德中尉——”

“我在这里,监察长,”一个新来者的声音插进来。他快步走过来。“我们3:43到的,他已经死了。四名电技师已在这儿,我听说一个酒瓶被从窗户里面扔出——”

“谁扔的?”

“不知道。里面有十来个人,还不算三、四个仆人,而我所知道的都是特卡姆·福克斯告诉我的——”

“福克斯!那个家伙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是来,他本来就在这儿。”

“他在哪里?”

“那边一个叫藏书室的房间。我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在那里并留下了姓名和地址。”中尉拿出一张纸,“除了得到一个丹哈姆倒下前用过的酒杯,这就是我所得到的全部资料。我已把杯子交给卡基警官了。”

戴蒙将名单扫了两遍,哼了哼,然后转向警官:“很好。开始干吧,让它发挥作用,我要你在里面找到需要的东西。你把它拍照下来就在下午向各处发送。找出是什么毒药掺在里面——也可能是一种毒性极大的液体。记住,如果是氰化物,在你打湿之前不要去闻它。他们认为在滴管里已得到了一些样品,拿到化验室去,并把所有的瓶子碎片都收集起来;还有他喝过的酒杯。让两个人守在门口。医生,我希望你尽可能快地在下午交出验尸报告。”

“星期天下午?”医生闷闷不乐地说。

“不错,是星期天下午,我也在工作。好了,中尉,图书馆在哪里?看上帝的份上,去看看是否有谁毒死这家伙只是为了打击你并让你的尊姓大名见报。”

“这边,监察长。”中尉用一种不失尊严的声音说。

跨进藏书室的门,戴蒙监察长停下来环顾了四周,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一遍。十五张脸向他迎来,他深知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在众多的眼睛里,隐藏着一双强打精神,垂死挣扎的眼睛,这是危险袭来时,那些杀人犯用来伪装自己的惯用伎俩,监察长称此为人们神经器官方面的一种高级功能,他十分惊奇一个人竟能将如此深重的罪恶深埋在心里,而且丝毫不露声色……

“波弗尔特夫人。”韦德中尉说。

戴蒙迎着她走去。“我是戴蒙监察长,”他沙哑地说,感到有些尴尬,对于通常那种悲愤的奢侈他并不陌生,能丝毫不感别扭地泰然处之,可这个女人的眼睛让他感到难为情。那是一双干涩的、有神但毫无感情的眼睛。

她说话很平静,小心翼翼的谈吐就像对每个口气,每个单词仔细地分配过:“这些警察什么都没动,他们说他们必须等你来。我的儿子死了,我的独生儿子,唯一的骨肉。你打算怎么办呢?”

“为什么——”戴蒙口吃地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波弗尔特夫人——”

“你不理解我的感受。”她双唇闭紧,下巴颤抖着。她转过身去作了个手势:“这些人在我的房子里,都是我邀请来的,而其中一个却杀了我的儿子。”她的眼睛平视着阿道夫·卡奇:“你!”然后移向海贝·黑丝:“你!”移向戈尔达·吐沙尔:“你!”移向弗里克斯·伯克……

戴蒙走到她跟前:“看这儿,波弗尔特夫人,”他面无表情地说,“你问我打算怎么办,首先我打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发生的。我不能指望咬咬自己的手指就能跳出疑团,现在我只知道你儿子是由于喝了什么而死的,这可以——”

“他大声地叫嚷。”波弗尔特夫人的下巴又颤抖起来,“他对着我大喊大叫,他想走到我这儿来,那脸色——他摇摇晃晃然后倒下了,挣扎着跪起来,又倒下了——”

她说不下去了。

“这个其他人可以告诉我。”戴蒙提议,“我不想——”

“不,我宁愿亲自对你说。除了我丈夫和那个人,当时我们都在。”她指了指,“特卡姆·福克斯。”又指了指,“那是我丈夫。”再指,“那是多拉·莫布雷。”她准确无误地点着名,就是没点四个穿制服的——两个警察和两个佣人,“开始我们都在这个屋子,后来只剩下我丈夫和福克斯先生在这儿,我们去黄的那间屋子了。就是前面,接待室旁边——”

“我刚从那儿来。”

“那么你——你已经看见他了——”

“是的,我看见了。你知道,波弗尔特夫人,有件事是当务之急——尸体必须送去化验——”

“送走?从这里?”

“是的,我已经下令——”

“不,我反对!”

“你当然是不情愿,可你问过我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我要做的事之一,必须这样。尽管很残酷——现在,这边请,波弗尔特夫人!”

她开门进去,跟着戴蒙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警察,他回身插上门栓,她想推开他,可他抢先挡住她。监察长说:“你不能走近,波弗尔特夫人。”

她转过身,他又看到了她的眼睛。“我希望,”她说,“我儿子的尸体被抬走的时候,我在场。”

戴蒙让步了:“好吧,”他对门边的一个人说,“陪她去告诉卡基。”那人点点头,打开门。当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戴蒙转身扫了扫四周,对两名警察、一名侦探和两个佣人,以及在场的那么多的人看都没看一眼……只对特卡姆·福克斯皱皱眉,问道:

“就是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没在现场?”

福克斯坐在桌子的一角,摇摇头。“当时我和波弗尔特先生呆在这儿,我赶到时丹哈姆已死了。”

监察长的眼睛移向站在福克斯椅子旁边的那位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年轻人:“你的名字叫泰德里·基尔?”

泰德里点点头:“是的。”

“当时你在哪儿?”

泰德里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我在那边,一边喝威士忌一边同莫布雷小姐和伯克先生谈话。”

“丹哈姆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没注意。他一直在同他母亲交谈。不过我想他准是走过去倒了杯饮料。我最早知道的就是,听到一阵杂乱的响动和他的惨叫声时,他在凹形饮料柜的前面,踉跄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挣扎着跪起来,然后又倒了下去——就是波弗尔特夫人说的那样。离他最近的是佐里拉先生。”

“确实如此。”迪格·佐里拉低沉的声音从屋子另一面传来,戴蒙转身看着他,“帕里走过来倒饮料的时候,他举杯喝时,我正好在他身边,我正在为自己和黑丝小姐拿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

“他和你是从同一个瓶子里倒的酒吗?”

“不,我倒的是苏格兰威士忌,他总是喝波尔本酒。”

“他动没动你用过的那个苏打水瓶?”

“他一点苏打也没倒,直接把酒喝下去了,他经常那样,用水送服。”

“黑丝小姐也和你一起在酒柜前吗?”

“不,那时她不在。开始我自己去倒酒时,她在那儿正要调酒,我提议我来帮忙,她就回到椅子上去坐下了。”

“丹哈姆喝酒的那一刻你在干什么?”

“我端着两个酒杯正要放下,准备关窗子。不知是谁打开了酒柜旁边的窗子,窗帘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的,波弗尔特夫人让我:关上它,可我终究是没关上,我放下杯子时,看见帕里的脸上有种奇特的表情,那正是他吞下酒的时候——或者刚咽下去——然后他就发出一种凄厉的惨叫。从他喊叫、面部抽搐到倒在地上挣扎,估计还不到三秒钟,如果是酒的缘故,那简直迅速得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要说‘如果是酒的缘故’?难道那之前他还喝过别的什么吗?”

迪格摇着头:“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确信多半没有。他一直在屋子顶头的过厅里。”

“那么他喝酒的杯子是不是干净的?没人用过吗?”

“不知道,我想是干净的。那个活动酒柜里有各式各样的杯子。”

“那么当他走来倒酒的时候,你已在那里兑苏格兰酒和苏打了?”

“是的。”

“和他面对面,你正在看他是吗?”

“看他?我为什么要看他?”

“好吧,你正好在那儿。如果他要是从一个小药瓶、小盒子或是信封里往酒里倒什么东西的话,你会看见的,对吧?”

“是的,会看见。”迪格的眼睛闪了闪,歪了一下嘴巴说,“但是上帝知道我只是说会看见,可事实上我并没看见。”

“你为什么肯承认你会看见?”

“我想那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我不是特别喜欢帕里·丹哈姆,可我并不认为他自杀是件舒心的事,因为可能发生的事情看起来比已经发生过的事更使人愉快。”迪格慢慢地看看周围。“我们中间的一个,包括我。”他和监察长瞪着的双眼相遇。“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看着他’,他绝不可能会变戏法吧,除了从瓶子里倒出的酒以外,没往杯子里放其他什么东西。”

“你指的就是从酒柜里那个波尔本酒瓶倒的东西吧?”

“是的。”

戴蒙转向并排站在远处墙那

边的两个男仆。“你们两个,是谁把酒柜放在那里的吧?”

一个人开口了:“是我,先生。我放的。”他的声音并不大,充满惊悸,然后又重复了四遍,“我放的,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斯卡福尔,先生。”

“你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

“波弗尔特夫人叫我的时候,她摇铃——”

“这些人当时都在吗?”

“是的,先生。”那人向周围看了看,“是的,大部分部在。”

“你把事先准备好的里面装满酒瓶、酒杯的柜子推了进来,是吗?”

“对,先生,还有冰块和苦啤酒——”

“包括波尔本酒?”

“是的,先生。装波尔本酒总是用一个蓝瓶子,因为丹哈姆先生只喝这种酒。请原谅。”

“为什么?”

“我是说,丹哈姆先生认准只喝这种酒。”

“嗯,瓶子里有多少波尔本酒,你知道吗?”

“知道,先生。”斯卡福尔做得很高兴的样子,“我一直在考虑这一点,而且希望接受提问。那个蓝瓶子里装了不到半瓶波尔本酒。”

“你怎么知道?你喝过吗?”

“没有,先生。一般推酒柜上来时,如果哪瓶酒不满一定要添满,但我记得波尔本酒可以例外,因为除了丹哈姆先生以外没人喝这种酒。”

“你怎么知道没人喝呢?”

“这是众所周知的,先生,这所房子,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丹哈姆先生别的什么酒也不喝。大多数人喝苏格兰酒、黑麦酒和爱尔兰酒,也可以称之为推理吧,先生。”

“我真是见鬼了。”监察长脸胀得通红,他的一大缺陷,就是身边从未有过训练有素的佣人。他回过头对着迪格·佐里拉,“你一点也没喝过波尔本酒吗?”

迪格摇摇头,“我说过,我喝苏格兰酒。”

“你们呢?”戴蒙左右瞧瞧,“你们谁喝过波尔本酒?你喝过吗,卡奇先生?”

“不!”阿道夫·卡奇坐在屋子对面的大窗帘旁边,挨着戈尔达·吐沙尔。显然是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他吐了吐。“我喝杜松子酒和苦啤酒。”

“你是走到酒柜前自己倒的吗?”

“是的。”

“你呢,吐沙尔小姐?你喝什么?”

“苦艾酒,”戈尔达敏捷而清晰地回答,“我和卡奇先生一起走到酒柜前,他给我倒的。”

“莫布雷小姐?”

“我喝了一杯雪梨酒。”多拉的声音很紧,只得清清嗓子说,“我为自己和波弗尔特夫人各倒了一杯,然后递给了她。”

“伯克先生?”

“我不喝酒!”伯克暴躁地喊叫道,他背对桌子坐在一张椅子上,用手掌搓着膝盖,“我到那儿——你称它为酒柜的面前——倒了一杯水,往里倒了些柠檬汁喝了!”

“基尔先生,你喝什么?”

“黑麦威士忌。”泰德里简要地说。

“还有黑丝小姐,佐里拉先生说他为你倒了一杯苏格兰苏打水,你没喝波尔本酒吗?”

海贝没有回答。费里克斯·伯克那惯用的响亮的声音抢先冒了出来:

“当然没喝!她更清楚,正是她抓起瓶子扔到窗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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