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们竭力探寻的暂时掩盖起来的真相,终于在星期天下午在波弗尔特夫人的住所披露出来。十二个人再次聚到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周围,波弗尔特夫人从一边扫视到另一边,注意到每个人都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左边是阿道夫·卡奇,他后面是泰德里·基尔、多拉·莫布雷、特卡姆·福克斯、迪格·佐里拉和戈尔达·吐沙尔;右边是威尔斯、她的儿子、丈夫、海贝·黑丝和费里克斯·伯克。会议开始得晚了一点,福克斯直到两点一刻才来,大概他是故意的,因为他一向准时到达目的地。

波弗尔特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家,说福克斯先生有事相告,然后对他点点头。

福克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这是昨天由基尔先生签署的一份声明。”然后大声念起来。

不同的反应把人们分成引人注目的两组:帕里·丹哈姆爆发出一阵大笑;海贝·黑丝保持傲慢的神情瞪着福克斯,直到他念到最后,突然把脸埋在漂亮的双手之间;泰德里则在远处观察着她;戈尔达的眼睛闪着咄咄逼人的寒光;她左边的亨利·波弗尔特隔在两人中间以防不测。迪格·佐里拉吃惊地喃喃自语:

“一个女人,当然——但是她?”他问福克斯,“还有呢?有魔鬼操纵她?”

费里克斯·伯克找到说话的机会:“你!”他脱口而出,“我警告过他!我多次警告简提防你——”

“全是瞎话,”阿道夫·卡奇锐利地说,“首先,我想知道基尔先生为什么要签如此奇怪的——”

“这不是瞎话!”戈尔达打断他的话,“她是一个纳粹分子!”

“我的上帝!”泰德里·基尔麻木地嘀咕道。

“你,戈尔达,”卡奇刻薄地说,“真是个低能儿。”

“哦,是吗?”戈尔达得意洋洋,尖酸地讽刺道,“你认为我一贯是个低能儿吗?当我说简是被杀的时候是个低能儿?你是那么说的。”她打开手提包,手指急促地摸索着,然后找出一个信封,“这是今天寄给我的。读读它,然后再看你现在怎么想。”

迪格挨着她,伸手去接,但她绕过他递给了福克斯。福克斯接过信封,看了看地址和邮戳,抽出一张信纸,看看正反面。

“没有称呼,”他说,“字迹是墨水写的——顺便说一下,不是出于寄给波弗尔特夫人包裹的同一手笔——上面说:‘那些企图毁灭第三帝国的人,将同你的哥哥一样付出代价。嗨,希特勒!’,下面签字的地方是一个‘卍’符号。你说是今天收到的吗,吐沙尔小姐?”

“是的,今天早上的特挂。”

“我注意到是特挂。我能保存它吗?”

“不行,我要交给警察局。”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但一会儿我想同你谈谈这事——”

“现在就谈,”卡奇直截了当地说,“这太荒谬了!有关黑丝小姐是纳粹的想法——你有什么说的吗,基尔先生?”

“没有,我都晕头转向了。”

“真荒唐。那‘卍’符号不仅证实,纳粹承认同简的死有关;他们还因没在那不幸之中做什么而获得荣誉。”

“无论如何,”波弗尔特夫人插话说,“既然戈尔达小姐坚持求助于警方,也就没有我们的事了。但是我认为基尔先生签的那张声明给了我们让黑丝小姐做解释的权利,是什么目的促使她从更衣室拿走小提琴并把它藏匿达两天之久?”

泰德里·基尔吼起来。

“那个,”福克斯说,“可以等一会儿。如果你们有人觉得值得的话,一会儿可以去问黑丝小姐。按基尔先生的说法是,看见那把琴在那里后,她便屈服于一种无理智的和无法抗拒的冲动。”

“我不相信这种说法。”波弗尔特夫人冷冷地说。

“诸位,”帕里·丹哈姆提议道,“这里有个设想可以马上解答两个疑问。我怀疑她是否是个纳粹,而如果她是个惯盗又怎么样呢?”他瞥了一眼他的继父,“你的万历花瓶被盗的那天,她也在场,是她偷的吗?我打赌是她偷了,也许开始了一项收藏活动,然后她又偷了小提琴以开始另一项收藏——”

“你是不是,”卡奇尖酸地问波弗尔特夫人,“可以证实一下你儿子具有幽默细胞,夫人?”

她对他看了一眼,压住他的声音:“我不把这当成幽默,卡奇先生。虽然他可能有这个意思。同样的想法也存在我头脑里,非常奇怪。当那花瓶失踪的时候,你也许还记得你说过——当然,是开玩笑——可能是你拿了,因为你是唯一喜欢和赏识它的美丽和价值的人。虽然我和我丈夫曾怀疑是黑丝小姐,但我一直缄默不语,因为没证据。现在我们至少可以说我们是这样认为的,你同意吗,亨利?”

“我想是这样。”波弗尔特很不舒服,“如果这将有好处,如果能使那花瓶回来……”

“可能就是这个结果。”波弗尔特夫人将目光投向福克斯,“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知道是黑丝小姐偷了那把提琴的吗?”

“不,”福克斯简捷地说,“至少现在不能,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我们已经查明吐沙尔用过小提琴后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问题是,在他用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

他声音里包含的尖刻的警告,促使所有的目光聚在他身上。

“或者说,谁干了什么事?因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星期一中午到晚上八点钟之间,有人将大量的凡力水从琴的一个音孔注入,并且把凡力水摊开在里面所有的琴板上。”

人们大为震惊,嚷成一片。

“全能的上帝,”费里克斯·伯克说,“但是那——没有人注意过——”他目瞪口呆。

“我发现了,”福克斯接着说,“当我在一个音孔里插入一只小电笔时,只能看见里面的一部分,我用棍子刮了一些出来,都还是粘的,因此说明时间不长。我与一位专家谈过——”

“它在哪里?”阿道夫·卡奇问。

“正如我所说,在里面——”

“不,我是说那把琴,它在哪里?”

“在一个银行的保险柜里,你可以证实我所说的,里面有凡力水。一位专家告诉我,琴可能完全被毁了。虽然凡力水可以想法弄出来,但木质可能已被浸透;即使那样做也变不回来原来的声音了。他还说无论那层厚厚的凡力水是粘在背板还是前板,都足以破坏一把卓越的小提琴的共鸣,这是任何熟悉乐器的人都知道的。”

他环视了一下大家,那富于穿透力的目光在每张脸上都停了片刻,当看到海贝·黑丝的时候,她抓紧时机做了一个奇特的足以引人注目和获得所有听众的动作,把双手按在胸口上,用一种松弛而漂亮的嗓音喊道:

“凡力水!”

但是就象没人听见她的声音一样,人人都默默地以各自的方式迎接着那审视的目光。福克斯打破沉静对所有的人说:

“因此你们知道了实际情况,虽然你们并不喜欢它。我不怪你们。我猜想吐沙尔小姐会把这当成关于她哥哥被杀的疑测的证实。但也许不是法律上的。不管是谁捣毁了他的小提琴,都可以看着是对他的嘲弄和耻辱,至于是否有人预料这样能致使吐沙尔因悲痛而自杀,将很难查对,如果不是不可能,我们将证实这种预谋的存在和以此产生的谋杀。所以我怀疑是否有人要为吐沙尔的生命付出代价。但是某种代价一定要偿还。当我星期一晚上坐在听众席观看吐沙尔的脸色时,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现在我知道了,虽然我由于职业的原因处理过无数案件包括谋杀案,但我不记得曾有过如此丑恶和不择手段的案件。”

“照你说来,”卡奇挖苦地问,“是打算从道义上指责我们的麻痹啰?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倒凡力水在小提琴里。”

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福克斯不示弱地说:“指不指责不关我的事,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久前受托于一群人其中还包括我的好友,那么现在我要立即办理其中的一件事:我要私下轮流彻底地问你们每人一些问题,而你们要协助我——”

“等等!”波弗尔特夫人断然说,“我们当然不得不决定该作什么,但如果你想把我的家变成警察局——”

“只有两条路,波弗尔特夫人,要么把此案交给警察,要么交给我。此外,我想从你儿子开始。那天我单独留在这里时,他来说你要见我,他留下来。我走了出去,但很快转回来并透过锁眼往里瞧,只见他打开包裹拿出了小提琴。如果你看见我闯进去时他的脸色和听见他说什么,你同我一样会知道他一点没有放过时机。”

所有的眼睛一起投向帕里·丹哈姆。波弗尔特夫人皱着眉不相信地看着福克斯。她欲言又止,转向儿子平静地问道:“怎么回事,帕里?”

“没什么,妈妈。”年轻人绕过威尔斯,拍拍她的手,“你知道我喜欢恶作剧,我是想为他寻找一点线索。”

福克斯摇摇头:“你想在我们有所发现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好。”他站起来,“你们其余的人是否可以同波弗尔特夫人离开这儿?既然今天已是星期天下午,我想你们不会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如果谁有可能在我叫你之前留下来,我会尽可能快地见你。当结束这里的事后,我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通报警方,这得看事态的发展。”

人们踌躇地相互看看,喃喃低语,然后离开各人的座位。卡奇问福克斯:

“你说凡力水是在星期一中午至晚上八点之间倒进小提琴里去的,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中午当吐沙尔停止与莫布雷小姐合乐时,这声音还是好好的。”

“你怎样证实是我们其中之一干的假设呢?”

“不是我的假设,我要从这里开始,就这样。”

大部分人开始移向门边,但都迟迟不肯离去。波弗尔特夫人走到福克斯面前:

“我有几句话要对我儿子说,我会尽快叫他回来的。这是一个专横的步骤——我能否推测,你清楚去警察局的威胁是对我们自信心的一种恶劣破坏呢?”

“我不那样认为,”福克斯直视着她,“我的意思就是我所说的那些。我想立刻问问你儿子。”

“我也一样。而且我打算先问。我想劝你,福克斯先生——”

“让我先吧,”亨利·波弗尔特从她身后过来调解道,“那是,如果我包括在其中——”

“好啊,”帕里·丹哈姆格格地笑了,“把你自己推上前线——”

“来吧,帕里。”波弗尔特夫人双手抓住儿子。

“但是,妈妈,我向你保证——”

“你跟我来。亨利,我赞成你的建议。同福克斯先生呆在这里吧,如果他想在这所房子里搜凡力水的瓶子,你可以带他去。”

她把儿子拖出去,其余的人也走了。当帕里拉上门的时候,他从门缝伸进头来,嘲弄地对留下的两人做了个鬼脸。

亨利·波弗尔特在刚才迪格的位子上坐下来。福克斯愁眉苦脸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开口了:“首先,我想现在用用电话。”

波弗尔特点点头:“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也会那样做。”他急切地补充道,“但我希望你别那样。自然你不满我妻子那样把帕里拉走,但她做事就是那样的。她说你专横,其实她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独断专行。她没法控制自己。她在嫁给丹哈姆之前就很富,而且在他死后一直富有,而你知道钱能使人怎么样,即使是对那些优秀者。她就是一个优秀者。”

福克斯将椅子转了一个圈,坐下,用拇指托着下巴思索起来。面前的这张脸让他感到厌烦——虽然那宽宽的嘴唇、尖尖的鼻子以及下垂的浓眉下那双灰色的小眼,并未流露出任何特别难相处的迹象。那么,是否他的厌烦并不来自他之所见,而来自他之所想,即这个人是靠妻子的钱财生活呢?他承认这种估价掺杂了世俗的偏见,正是这种偏见干扰了他的推理。他于是放弃偏见,突然问道:“星期一晚上,你和妻子为什么在音乐会还没开始时就走了?”

波弗尔特眨眨眼,然后别扭地笑了:“那是因为她要我陪她回家。”

“为什么她要回家呢?她不是去那里听音乐会的吗?”

“不错,是那个目的。”波弗尔特靠在椅子背上,抱起双臂。“你知道,你在把我推向一个难堪的境地。无疑你想知道我妻子为什么要在音乐会前离开是正当的,但如果你去问她,她多半会叫你滚蛋,然后你可能会纠缠在一些完全不相干和毫无价值的事情当中。另外,如果我告诉了你又被她发现是我……”他耸耸肩,“那就更糟了。这是战略上的撤退,布里斯克和波弗尔特之战。”

“什么战?”

“我的上帝,你从未听说过?”波弗尔特惊愕不已,“不过当然了,你并没有象我那样处在战壕里。布里斯克夫人军备短缺,当然指资金方面,但她不要与

我妻子较量,因此她采取游击战术。去年她突然诱拐了格里辛格,一位钢琴家。不久她又迫使简答应为她开一个演奏会,我妻子帮助简摆脱出来。星期一晚上在简的更衣室,他失言道出他在重新考虑并准备恪守自己的诺言。为了在音乐会开始前发起反攻,她只得回家了。事实上她为此事很恼火,尽管她不承认。她认为自己的离去打扰了简的演奏,正如多拉认为是自己的过失一样。如今你说有些事是深思熟虑的——而且是恶劣之极的,上帝知道我很赞成,如果事情真象你所推测的那样。”

“还有什么事会发生呢?”

“我不知道。”波弗尔特看起来很不愉快,犹豫地说,“你对这类事很有经验,而我却不。但你说凡力水是在中午到八点之间倒进去的,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肯定。”

“你的意思是可能在音乐会之后?在黑丝小姐掌握小提琴的两天内?”

“我想——你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吗?”

“我会说这想法很愚蠢,”福克斯简捷地说,“如果凡力水不是星期一倒进去的,那小提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它那么反常呢?如果你喜欢设想是黑丝小姐倒的凡力水,你为什么不设想她在音乐会之前干而不是之后干呢?”

波弗尔特脸红了。“我并不,”他急切地说,“并不特别愿意设想是黑丝小姐干的。如果你因我妻子有关花瓶的谈话而认为我居心不良想陷害黑丝小姐,那你就错了,我甚至从未想过是她偷走了花瓶。”

“你妻子说你们两人都怀疑是她。”

“是我妻子怀疑。我并不同意她关于我疏忽的解释来对付黑丝小姐的防备。通常在公共场所,一个男人要用攻击漂亮女人的手段来防止妻子的猜疑。”

福克斯思索了一下,对此不加评论:“我没结过婚,”如果这事实真被他认作一件憾事,他也不露声色地掩饰过去了。他接着说,“那么,在吐沙尔的更衣室,你说他对你妻子失言了,那是一个公共场所吗?”

“我不能说是。不!但那当然是一个环境。简总是很紧张,可我从没见他到过那样的地步。我妻子知道那音乐会对他意味着什么,她想去安慰安慰他。”

“你们在那呆了多长时间?”

“噢,大约十分钟,也许十五分钟。”

“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有,帕里同我们一起去的,但母亲让他去看看多拉,伯克与他同行。布里斯克夫人在那里,她真蠢极了,正是她提到她的音乐会才使简对我妻子说出那番话的。”

“她在你们之前离开的吗?”

“我不记得……”波弗尔特想了片刻,“是的,我记起来了,她同卡奇一起出去的,把我们留在里面,或者不如说,卡奇把她拉走了。我们去时卡奇已经在那里了。”

“你们在那儿时还有其他人吗?帕里、伯克、布里斯克夫人、卡奇,还有谁?”

“我想没有了,我不敢肯定。正当我们留下时,黑丝小姐和那个叫基尔的家伙进来了。”

“当时小提琴在哪里?”

“小提琴?我记不清了——”波弗尔特皱起眉头回忆着,然后吐了一口气,“噢,”他说,“我懂了,你认为很可能琴就是在更衣室被破坏的,我想很可能,周围有那么多的人,但是他们都不会特别注意那把琴。很可能是在那儿,但我记不清是否看见过它。”

“你们离开一会儿后,吐沙尔出现在更衣室的门口,手里拿着琴。”

“哦,我在里面时他手中没有琴,我想如果它在,我会注意到的。”

“在那天晚上去剧院之前,你最后见到吐沙尔是什么时候?”

“星期一下午。”

福克斯的眉毛一下抬起来:“是吗?”

“是的。”波弗尔特在椅子上动了动,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因此如果你站在法律的角度,很可能把我看成是放凡力水的嫌疑犯,或者是我妻子,因为我们两人都有机会,正在事件发生时我没看见那把小提琴。我们去参加一个室外的日间招待会,是冰上芭蕾,于是在五点过一点顺便去了趟简的琴房,邀请他同我们一起喝茶。”

“他答应了吗?”

“他没接受我们的邀请。迪格和卡奇也在那儿,而我妻子不大喜欢卡奇。我们呆了大约一刻钟,然后就——那边怎么回事?”

波弗尔特从椅子上跳起来,僵硬地站着。福克斯扭过头去,机警地听听,然后转回头来:

“象是一种女人的尖叫,可能有谁把酒泼到黑丝小姐身上了——”

但是波弗尔特移动了脚步:“不是黑丝小姐——我想——”

一阵喊叫声从远处穿过门板传来,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然后响起了迪格·佐里拉低沉的呼喊:

“福克斯!福克斯!”

福克斯向门边走去,打开门到了大厅,看见迪格直奔他跑来,脸上的表情决不是酒泼到海贝身上所能引起的。

“怎么了?”福克斯讯问道。

“那张面无血色的脸,”迪格低沉地说,“是我前所未见的。我请你原谅,我想他死了。”他的拇指指向身后,“在那儿。你能费心去看看吗?”

福克斯刚要往前走,亨利·波弗尔特已经飞快地擦身而过。当他们经过走廊和会客厅走进那间黄屋子时,波弗尔特已来到她妻子身边,抱住她的双肩,她正倚着一张喷漆桌子,对那架黄色电话另一面的听话人说话,她的声音比海贝·黑丝所能及的还要虚弱而漂亮:

“……卡贝特医生,马上……”

其余的声音,骚动,仆人的奔跑声乱作一团……

福克斯冲进挤作一堆的人群,跪在纹丝不动地躺在地板上的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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