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同意,”迪格肯定地说,“我绝不能同意。简的所作所为是显而易见的,我失去手指时也差点对自己这样做了。至于小提琴,我简直不能相信,如果琴被换了,简绝不可能不发现。”他喝了口酒,放下杯子摇摇头,“不,一定是被偷了!对,肯定是这样。至于怎样偷的、被谁偷的……”

“好,你是不是仔细给我谈谈。”福克斯提议。

他们坐在拉斯特曼酒吧,直到半夜才离开卡里基剧院。在那最后的两小时里,除了简·吐沙尔的提琴找不到了以外,再没发生什么新情况。在吐沙尔向自己开枪后的短时间内,琴是在更衣室里这一点看来已无可置疑。谁都否认动过甚至碰过那把琴,但大家都不否认,在那突如其来的混乱中,谁想趁人不备拿走琴非常容易。经过仔细检查发现,在上尉来到之前,只有三个人离开:一个是布雷斯克夫人,一个是狄林斯雷先生,另一个是海贝·黑丝。派人去询问他们,但他们都表示对小提琴一无所知。很明显,要想遮人耳目,把琴裹在大衣或女人的皮袄里带走,是轻而易举的,只需要几分钟就行了,而且可以不露任何马脚。所以在房子里搜查只能是枉费心机。

在拉斯特曼酒吧舒适的小酒厅里,迪格跟福克斯谈了上尉到达前离开的那三个人的情况,布雷克斯夫人,一个老太婆,福克斯曾把她比作貂皮大衣里的一具骷髅,但作为偷琴的贼,她却很容易排在嫌疑之外而早早地被打发走;狄林斯雷先生,曼哈顿交响乐团的经理,大大超出了可以怀疑的范围;此外,海贝·黑丝是一名影星,作为怀疑对象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或逻辑关系——单以作为赞助者之一,曾经捐献两千五百美元的巨额购买这把小提琴这一点来说,似乎也不象会是她偷的。

福克斯问道:“她也是艺术的崇拜者吗?”

“她是简·吐沙尔的崇拜者,”迪格用一种想当然的语调说,“简是个罗曼蒂克式的人物,真正的罗曼蒂克——他今晚的行动就证实了这一点。我却不是,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当我的手指在那次事故中受伤,竭尽全力也未能保住时,我停止工作了吗?没有。我得到了你的关怀——你的怜悯——还在你农村的住所呆了几个月,因为一个现实主义者得吃饭。我们再来一杯怎么样?而现在,我又在一家大城市的广播公司任职了。”

“你们拥有许多听众,不论怎么说,你是对的。给我谈谈其他一些人的情况吧。”

迪格告诉了他。很可理解,他说,吐沙尔有同多拉·莫布雷结婚的想法,可不仅没得到多拉的允诺和鼓励,而且还遭到她父亲的坚决反对。几个月前,劳顿·莫布雷从他办公室的窗子跌下去摔死了,人们纷纷议论说是简给他安排了这最后的旅程,为的是除去爱情道路上的障碍;但是,迪格说,那仅仅是饶舌妇们编造的,恶毒的谎言,因为简再罗曼蒂克也不可能昏到这种地步。过了一段时间,多拉同意再次担任简的钢琴伴奏,首先因为他坚持非她不可,其次由于她很需要钱。劳顿·莫布雷虽是一位成功的经理和艺术家,但他入不敷出,除了债务、声望以及身无分文的女儿以外,他什么也没留下。

福克斯说他注意到年轻的丹哈姆先生同莫布雷小姐之间似乎有某种关系。

迪格对此嗤之以鼻,说希望不是那样。帕里·丹哈姆是一个年轻自负的野小子,不会欣赏象小多拉这样真诚而可爱的姑娘。迪格称她为“小多拉”,是因为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小腿粗粗的象个小子。就是现在,他也认为她缺乏西班牙人的那种风采,但也绝不乏可爱之处,况且她还能把音乐演活。至于帕里,他以为华尔兹就是音乐,迪格的声音说明他难以忍受这一点。帕里愚蠢地来到卡里基剧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竭力想站在他那宽绰的母亲一边,也就是爱里安·丹哈姆·波弗尔特。她是众多音乐家的教母,经济上的坚强后盾,以至于都能独创一个百斯莱赫姆艺术节。对帕里来说,简的妹妹戈尔达·吐沙尔比起多拉·莫布雷来,是一个更好的偶像。

是这样的吗?……

不,不象是迪格所知道的那样。据福克斯不失时机观察到的来看,这个黑发黑眼,旋风式的戈尔达,她所展示出来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都是一个引诱者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但如果她一旦需要运用时,则会加倍的谨慎。她有个不明确的工作,据悉同名流社会有联系,就她的薪水要支付那些漂亮的服饰、私人住宅、小汽车和汽车司机来看,一定是个晚上的工作。

她很喜爱她的哥哥,福克斯说。

毫无疑问,迪格对此没有异议;但是最近有些冷淡。就在昨天,简告诉迪格,戈尔达对他很生气,所以没来卡里基剧院参加首演式,至于为什么生气他却没说,迪格懊悔地补充说,近几个月他没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同简的亲密关系,这是他的不是,因为他有些忌妒了。六七杯酒下肚后,迪格在他的自责中承认了这一事实。简在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作准备,也许明显地是一次胜利的荣誉,而这有些使迪格不能忍受。他忽视了此刻那位年轻朋友将最需要他,为此他永远也不能饶恕自己。对于那将简投入痛苦而致命的绝望之中的、导致他结束自己生命的卑劣行径,他一定、要加以报复。他将在朋友福克斯的帮助下,查出是谁用一个带柄的破盒子换下了简的小提琴,并在达到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后拿走了它。他一定要……

十分钟后他又说,如果有任何调包事件发生,简是绝不可能不知道的。

福克斯对他笑了:“你不能同时说两种可能,迪格。几分钟前你说——”

“我说了又怎么样?”迪格阴森地面对着福克斯的微笑,“不管怎么说,我是对的。我有足够理由说简不会摆弄那把琴,可他却那样做了。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谁干的。我现在是醉了,但明天不会,而那正是我明天要做的事。”

“好吧,祝你好运。”福克斯看看表,“对不起,不能在这里帮助你了,我要去赶到路易斯维尔的卧车,在那里呆上两天。我可能会在星期四上午给你打电话看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02

但是在路易斯维尔,一场突如其来、无法抗御的流行性胃痛病传到即将参加赛马大赛的马栏里,使福克斯出乎预料地多呆了一天——也就是在星期五而不是星期四回到纽约;时间是下午两点而不是上午八点;地点也由宾夕法尼亚车站换为拉瓜伊拉机场。而且,他也不必给迪格·佐里拉打电话,询问他那赎罪和报仇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因为星期四晚上他已同迪格隔着长距离交谈过并获悉了情况。此外,他在机场餐厅匆忙吃午饭的时候,还得到一个情报和邀请,让他乘地铁去曼哈顿,然后坐出租车去公园大街的一个住址。

经过三个紧张的昼夜,他已经疲惫不堪。他的口袋鼓鼓囊囊塞满大小包裹——照他家乡流行的说法,是送给动物园里的清洁者和其它人的礼物——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弄得很脏。这些在他看来,已足够使那位不太坏的男管家对他冷若冰霜了。电梯把他抬上十二层楼,男管家应允他走进了一间宽敞的接待厅。福克斯对男管家没什么印象,他在推测,爱里安·丹哈姆·波弗尔特的家族一定已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灵们变得冷酷无情了。男管家殷勤地站着,另一位同样殷勤的穿制服的男仆放好福克斯的皮包和外套。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通向里面的拱门走出并靠近他,说道:“您好?我没有女仆,我不喜欢她们。我只有男仆。以前我也曾有过女仆,可她们总是生病。你是福克斯?特卡姆·福克斯吗?我曾从迪格那里听到许多你的奇闻异事,在他遇到灾难时你对他太体贴了。我们到里面去吧……”

福克斯竭力掩盖着自己的阵阵惊讶,这个巨大而豪华的接待厅真是装备得无懈可击。在他曾办的一个案子陷入困境的时候,他偶然知道了一些中国花瓶的情况,而现在,就有两件稀有而美丽的样品陈列在那边的桌子上;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普通的格里沙的彩色画《破碎的水罐》。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吉姆·加菲尔德·丹哈姆——波弗尔特夫人那多愁善感的前夫——最喜爱的一幅画;也不知道在波弗尔特夫人心绪不宁的时候,她有绝对的本领不理会议的规定和趣味——虽然看过她的人并不难对此作出推测。

她的出现是另一种冲击,身为享有盛名的女性艺术资助者,举止却一点也不冷漠和傲慢,这给福克斯极深的印象。她体态丰腴,双眼机敏而漂亮,圆润的嘴唇安排得恰到好处,流露出对生活的极大满足;虽然从她儿子帕里可推测出她至少有四五十岁了,但那令人惊叹的柔嫩皮肤,简直是身上美丽的覆盖物,看一眼足以使罗宾斯魂飞魄散。福克斯自己就如此。

她指挥他进到那间大房子,那里面摆着两架出了点小毛病的音乐会用的三角钢琴,这虽有些不幸却并不使人讨厌。她停在一张不值钱的地毯边缘,用一种掺合着成功和权威的声调喊起来:

“亨利!”一个男人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

“我的丈夫。”波弗尔特夫人说。福克斯惊愕不已:一个女人就象说“我最喜欢的管弦乐队”一样说出以上的话而不冒犯那位丈夫的男性自尊,真是不可思议。她继续着:“这是特卡姆·福克斯。我在想,如果我是你的妻子而让你这样留着胡须到处逛——”

福克斯有些迷惑,握住亨利·波弗尔特的手,愚笨地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一直东奔西颠地,忙于乘飞机,所以没时间修面,而且,我根本就不爱修面。另外,我也没有妻子。”他扫了周围一眼,远处除了一个姑娘和一个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外,再没别人。“我明白——迪格在电话上告诉我,你邀请了每个在——”

“没错,但阿道夫捎话说四点以后才能来。而你在飞机上,迪格又无法通知你——同样我的秘书也没能找到多拉或基尔先生并让他们知道——你认识他们吗?我想不认识。”

她带路来到沙发前,那里的两人站起来。在波弗尔特夫人说出名字时,福克斯看见多拉的手颤抖和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握住了它,发现它羞怯而坚实。她的面颊比他所记得的平静了许多,但仍看得出是经过了一番努力才如此的。他开始愿意认可迪格所描述的那种可爱。他摇了摇泰德里·基尔的手,对方那敷衍、冷淡的怨恨态度,就象正在执行一项愉快而重要的任务时被中断了一样。

“他看上去,”波弗尔特夫人说,“就象我1926年在挪威遇见的一位男高音,他唱歌的样子象亚当。”

“我不觉得,”亨利·波弗尔特笑起来,“在我看来,他更象你1928年在欧洲遇见的一条鳄鱼。那就是你,基尔。”

“一个斜眼睛的小鳄鱼,”他的妻子恶意地反唇相讥,“那位挪威的男高音,他的名字叫——对了,维尔斯。怎么了!”

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鞠了躬,眼睛不老实地转着:“电话,波弗尔特夫人,巴比里利先生来的。”

“噢,我的上帝,战斗又开始了。”波弗尔特夫人叫道,然后冲了出去。

“愿意来一杯吗?”那位丈夫提议道,“多拉?”

“不,谢谢。”

基尔也回绝了,福克斯则同意来一杯。虽然很明显,此时在这所房子里饮酒并没有多大益处,但至少他被领了出来,穿过另一个小一点的房间,沿着走廊,拐了一个弯,最后来到一个舒适的小屋,里面放着皮椅、收音机,还有不少书……

波弗尔特走近冰箱取了需要的东西。福克斯环视着四周,看见墙角有一个架子,靠墙的桌上放着大大的盛满桃花的花瓶。他走过去细看了看后边,身后响起了波弗尔特的声音,问他是否喜欢花瓶。

“我喜欢这一个。”福克斯说。

“这不奇怪,”波弗尔特骄傲地说,“它是一个年代很早的花瓶。”

“显然你喜欢它们。”

“我爱它们。”

福克斯望望他,发现他的脸如同他的声音一样真诚和没有架子。那甚至是一张有感染力的脸,虽然一开始他并不觉得这样有吸引力,宽大的嘴与尖尖的鼻子不大谐调,一双不大安分的小眼睛盖在斜斜的眉毛下面。

“再没有哪儿的桃花有这么美了。”波弗尔特喝光了杯中的酒,“在我妻子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同这一样漂亮的花瓶,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在你走之前带你去看,以及其它的一些。”他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我之所以喜爱它们的原因之一是,这是世界上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当然,自从我不再有进款以后,是我妻子帮我买的,但它们属于我。”

福克斯呷了一口威士忌,“你怎么弄到这些桃花的?派一个代理人,还是你自己去摘的?”

“都不是,这并不重要。我认输了。我妻子不喜欢把东西锁在柜子里,她喜欢陈列出来装点房子,因为这原因,我顺从了她。但一年前不知哪个

蠢货撞翻了一个中国明朝的五彩瓷瓶,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精致的瓷器,而它却被摔成了碎片。你也许不相信,我当时就哭了,当然并没有嚎啕大哭,但我流泪了。这事毁了我,我认输了。那是多么漂亮的一件东西啊,我觉得有责任……”

波弗尔特又喝了一杯,皱着眉头看看杯子,然后恢复了一下情绪,“后来,又发生了另一件事。一个万历年间的长方形瓷器——等等,我拿给你看。”他放下酒杯,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公文包,翻到一个地方,“这是一张彩色照片。它真是一个绝世佳作,胜过任何收藏珍品。看见那瓷器上的金黄颜色了吗?还有白色和绿色?而这不及它真实的一半。”

福克斯认真地看着照片:“它也被打碎了?”

“不,它被盗了。是有一天失踪的,当时——噢,算了,我不想用这事烦扰你。”

福克斯礼貌地表示这丝毫没有烦扰他,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波弗尔特说完请进后,帕里·丹哈姆走了进来。

“我是遵命而来,”他清脆地说,“据清点,除了卡奇而外,所有的人都来了,妈妈请你们过去。”他走近福克斯,伸出了手,“哈啰,我是帕里·丹哈姆,自从那天晚上见过面,你也许还记得我吧。”他瞟了瞟福克斯剩下的半杯酒,“这主意不坏。”

“来一杯吗?”波弗尔特提议。在福克斯看来,他的热情并不过分。

“如果你有波尔本威士忌我就喝。”

“没有波尔本,对不起,只有苏格兰的、爱尔兰的,还有黑麦威士忌——”

“我要找波尔本的。”那位年青的野家伙——照迪格的说法——离去了,开门之前又扭过头来,“给福克斯看妈妈的花瓶吗?还有她的弗罗林和达克特?”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福克斯看见一片红晕泛上波弗尔特的脸颊。很明显,此刻他的难堪已很难用语言来掩盖,福克斯有点尴尬,试图帮他摆脱窘态。

“他真风趣,”他小心地察言观色,“弗罗林和达克特?”

“他刚才说的话,”波弗尔特简短地说,“是指我收藏金币的事,那是在我放弃收藏花瓶后聊以自慰的一个小爱好,因为一旦它们掉在地上不会摔坏,而且不值得为此哭泣。”

“古老的金币么?我很想看看。”

“没意思。”波弗尔特看来对古币缺乏热情,决没有提到古花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豪,“你是古钱学行家吗?那你也许注意过第纳尔。”

福克斯矢口否认,那个“第纳尔”什么的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词汇,不过如果在波弗尔特的收藏中有这么一个东西,他到很乐意看看。波弗尔特说,一次他偶然得到了一枚第纳尔,这对别人来说也许会欣喜若狂,他却不然。接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柜门,那里面放满了一排排的小碟子,这些碟子分别用天鹅绒隔开,每个碟子里放着一枚古钱币。波弗尔特指指其中之一:

“就是这个。算不上最好的,可却非常稀有和精致。那个是苏格兰的詹姆斯五世帽子上的一枚。那个么?是一枚古不列颠君主的——请进!”

原来是迪格·佐里拉。他走进来,对他们闪动着黑眼睛,敷衍了事地碰了碰波弗尔特的手,然后热情地拉住福克斯,抱歉说他是被派来捉拿他们的。波弗尔特摆好碟子,把柜门锁上。福克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在那个大教堂吗?”波弗尔特问道。

“不,他们在藏书室呢。”

当他们去那里时,福克斯感到用古老的、流行而夸大的说法称这间房子为“藏书室”,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不恰当。有些书是现在的,却被毫无选择地混杂在其它书里。一些架子陈放着古老的乐器,一台巨大的竖琴,作曲家们的铜像和大理石塑像,一张十平方英尺的世界地图挂在涂满黑条纹的墙上……一切都杂乱无章而没有规范。来宾们已沿着那巨大的长方形桌子坐下,呈现出来的面貌更象指挥官的会议室。爱里安·丹哈姆·波弗尔特坐在桌子的尽头,旁边是烦躁不安的秘书威尔斯。她中断同阿道夫·卡奇的谈话,看也不看左边刚进屋的三个人,大老远地喊了声“坐下!”

“他们只了解她一点儿,”迪格对福克斯嘀咕道,“在这里举行的一次大型交响音乐会上,她将一本精巧的书扔向丹尼尔·卡伦,然后勒令他离开此地。”

“真没有理由——我真的不屈于——”波弗尔特对着长长的桌子说。

“坐下。”波弗尔特夫人说。

他照办了。在他的继子和海贝·黑丝之间找了个位子。黑丝小姐的身后是费里克斯·伯克;桌子另一边,挨着福克斯和迪格的是多拉·莫布雷;再过去是泰德里·基尔、戈尔达·吐沙尔;阿道夫·卡奇坐在桌角边。大家压低嗓门交头接耳。波弗尔特夫人停止同卡奇的谈话后,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谈话声停止了。

她象个有经验的女主席,用正式的权威和落落大方的语气开口了:“我今天邀请诸位到此有两个目的。首先,我想你们有资格读一读或者听到读星期一晚上简留下的那张条子。在我的建议下,警方同意不再公布它并转交给了我,让我拿出来。威尔斯。”

秘书从他面前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这是写在,”她继续着,“更衣室里的电话备忘录便笺的一张纸上的,上面写了以下这些话:

“给我所信任的朋友们。我让你们失望了,我没勇气再作任何尝试。在舞台上那恐怖的时间中,我已耗尽了所有的勇气。那可怕的声音——我全力以赴想使它歌唱,但没能办到。多拉,我不想说如果你愿意将能使之变得更好,但你要明白——算了,饶恕我吧。请诸位饶恕我。实际上我并不想自杀,但我已经死了。我留下这把属于给予者的小提琴,我没有权利占有它。其余再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他人的了。简。”

波弗尔特夫人念完时,已经泪流满面。迪格咆哮起来;费里克斯·伯克呜咽着;多拉·莫布雷把脸埋在双手里。戈尔达·吐沙尔用一种提高拉紧的声音说:

“我要这张条子!我要!这是我的!”

波弗尔特夫人用手绢擦着眼泪,没理她。

“我要得到这条子!我哥哥——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东西,我有权利——”

“不,”波弗尔特夫人说,再次擦擦眼睛,“被提到名字的只有多拉,如果她想要,可以来认领。”

“但是我——”

“就这样,戈尔达——我奇怪你们这些人居然没有哭,读这种字条我简直没法不哭。不过我肯定你们会同意不公开它的内容的,特别是还涉及到多拉,这是绝对的私人的事情。现在——那张表呢,威尔斯?”

秘书拿出另一张纸。

“这个,”波弗尔特夫人继续说,“这一张是所有捐献资金买这把小提琴的赞助者名单及其金额数的表:

“劳顿·莫布雷……1,500美元

“特卡姆·福克斯……2,000美元

“海贝·黑丝……2,500美元

“阿道夫·卡奇……10,000美元

“爱里安·丹哈姆·波弗尔特……20,000美元

“总共是36,000美元,众所周知,这么便宜的价买一把奥克斯门·斯特雷蒂瓦利斯琴是很幸运的。”

“我不明白——”阿道夫·卡奇开口了。

“请别打岔,卡奇先生,在我说话的时候——并不是所有在此的人都捐助了资金。我邀请多拉是因为她是简唯一提到的人,还因为她代表她父亲的权益。如经过讨论决定卖掉那把琴——我肯定你们能得到所付出的那些钱——那么1,500美元的赞助金将对多拉有极大的帮助,她自尊心强得近似愚蠢地不愿接受朋友们的帮助。邀请戈尔达是因为她是简的妹妹,而费里克斯则是鉴于他是简的老师,迪格是由于他是简的朋友并有义务对福克斯的捐助负责。基尔先生是黑丝小姐的代理人,她说过不能来,但显然又改变了主意。”

“我迫切赶来是有要事——”

“我知道,黑丝小姐。”波弗尔特夫人突然尖酸起来。“有些事我很想说说,但因为是在我的家只好算了。我只想建议——如果你将参加讨论的负担交给基尔先生,将会是个安慰。但是,在我们进入讨论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什么讨论?”阿道夫·卡奇问道,“有什么可讨论的?如果你指的是小提琴,在我们还不知道它在哪里的时候,怎么能讨论呢?”

“但是我们能。它就在这里。今天早上用包裹寄来的,写的是我的地址。”

所有的人一下盯着她,只有福克斯例外,他把面前的情形尽收眼底。他观察着人们表情的变化:惊奇、感兴趣,还有意想不到的震惊。海贝·黑丝离开他穿到桌子的另一面,手背戏剧性地掩住嘴唇,充满疑虑地盯着她的女主人。

“不!”她叫起来,“你的意思是——简的小提琴——”

“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那些。”波弗尔特夫人简短地说。

“这太有趣了。”卡奇咕哝起来。

“你说琴在这里?”迪格声音发颤,“让我们看看。”

“威尔斯,”波弗尔特夫人说。

那位秘书消失在身后的帏幔后面,然后拿着一个三英尺长的包着硬纸板的盒子冒出来,安放在波弗尔特夫人面前的桌子上。她弹了弹后面的包裹物,然后伸出自己的手。福克斯猛推椅子的后背,向她冲过去并喊道:

“请原谅,别忙动。”

他来到她身边,与她忽闪着的眼光相碰。“你的意思是指纹,”她说,象对一个幽默的人,“是有一些,我请警方的代表送去给专家了——当然,是极秘密的。他想把琴带走,我没同意。”她的手极其小心谨慎地掀开了盒子上的包装纸,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把小提琴,”卡奇沙哑地说,“但你怎么知道它就是简的呢?”

“这是我邀请费里克斯的另一个原因。费里克斯,你能——”

伯克已经来到这里,双手接过小提琴,就象一个女人抱自己的小宝宝一样。福克斯后退一步,审视着人们的表情,其余的人则全盯着伯克。

“就象从这儿出来的一样。”阿道夫·卡奇自言自语,声音却能听得见。他是唯一没有离开座位的人。波弗尔特夫人第一个站起来,靠近盒子。其余的人伸长脖子看着,只有帕里·丹哈姆例外,他站得很近,没那必要。海贝·黑丝的胸脯上下起伏,双手紧护着喉头,就象被勒得难以忍受,即将窒息了一样。

起码有三分钟时间,费里克斯忘却了他人的存在,他的眼睛一寸寸地搜索着那个金棕色的乐器,随着他的手小心摆弄,那在灯光下变换角度发出的古老的光泽,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然后他把琴面对自己,放在手弯里,看看波弗尔特夫人,最后点点头。

“真的?”所有的人异口同声问道。

“是那把奥克斯门·斯特雷蒂瓦利斯琴。”伯克说。

一瞬间完全的沉默,接踵而来的是鼎沸的人声。帕里·丹哈姆说:“让我看看!”然后伸去一只手,可伯克继续抓着那把琴。卡奇喃喃自语:“如此说来,这以后该讨论讨论了。”海贝·黑丝瘫软地跌回椅子上。亨利·波弗尔特象一个推理得到了证实一样点着头。多拉·莫布雷不平静地重新坐下,泰德里·基尔效法着她坐下,却不如她那么风度,他对着她低声耳语。波弗尔特夫人抓住靠近弦轴的琴颈,伯克松了手,她把它放回原来的包装盒。

“我们最好都坐下,”她说,等着所有的人回到座位,“我想你们会同意在决定如何处理这把琴的问题之前,有必要讨论一两件其它的事。”

“就比如,”迪格·佐里拉坚定地说,“星期一晚上简是否是用这把琴演奏的?”

“还有,”泰德里·基尔补充道,“谁把它寄给你的。”

波弗尔特夫人对他点点头,“那是我首先想到的,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些事要考虑。警方倾向于感兴趣的是——事件本身。今天早上他们派来的人,不仅想要小提琴,还想要包裹和盒子,我的代理人哈姆勃对他好言相劝,才阻止了事态的发展。毕竟这里没有包含罪行——是简自己的意识决定那样干的,如果这可怜的孩子——”

“不是他干的!”简的妹妹发出一声凶猛的呼喊,“我不能相信!简不会自杀的!你们都知道这一点!起码一些人是知道的!”

“别傻了,戈尔达。”帕里·丹哈姆横扫了她一眼,“我正好在那里看见的,还有多拉——”

“多拉!”她蔑视地叫道,“你们都在撒谎!如果这正是她的诡计——”

波弗尔特夫人拍了下桌子,“够了,”她厉声说,“亨利警告过我你来会闹事的——”

“我

要说!”戈尔达忽闪着黑眼睛,她因激动而浑身发抖,“你封不了我的口!你说这里面没有罪行——但事实是有的!简被杀了,他是被人谋害的!”

帕里·丹哈姆发出了一阵嘲笑声。他母亲挺直腰杆正预备扭转眼下该死的形势,冷不丁冒出另一个声音切断了她:

“她说得对。”多拉·莫布雷紧紧绞动着放在桌上的手指,左右转动着她的脑袋,就象决定不了跟谁说一样,“戈尔达是对的。简是被杀了,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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