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基思·布拉萨德,缩写LKB。

我非常仔细地把毯子摺成了两平方尺的小坐垫,然后放在岸边,坐在上头望着海面。我想冲进水里,像个疯子似的游泳,游离大西洋城。

他是生意人。在市中心钱伯斯街有个办公室。我连他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

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饭店,搭电梯上去她房间了。我很好奇她的房间在几楼。说不定跟我同一层。

他每星期会进城几次。他从不跟我谈生意的事,从不让业务的信件寄到家里,也不会把工作带回家。他说他买进些东西,然后再卖掉。就只说过这样。

我很好奇,不知他是否把行李箱搞丢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显然不知道那些海洛因的事情。如果他的行李箱失窃了,她也不会当回事儿。一个会买黑貂大衣和雪貂大衣和银鼠披肩给她的男人,再重新买两个皮箱里的东西只是小钱而已。这个男人住得起纽约州威彻斯特郡的切希尔豪宅,当然也负担得起再买几件西装和一批新内裤。

我想想他,又想想她,然后再想想我自己。我们每个人都很特别。L·基思·布拉萨德这个进出口商有另一种新身份,他是一名高个子毒贩,有个漂亮老婆和完美的门面。莫娜·布拉萨德则是个内心饥渴、手心湿润的甜心,她会紧紧抓住你,令你窒息。她要我也要钱,但我不知道她如何才能兼有二者。

还有乔·马林。这是我的名字,是我还没叫戴维·盖维兰,也还没叫伦尼·K·布莱克或其他一大堆名字之前的真名。姓名重要吗?从来就不重要。

但出于某些该死的理由,我希望她喊我乔。

我们是帅哥,戴维和伦尼和我。我们有白粉,也有热情的女人。我们过得自由自在。我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未来。

我把香烟抽到底,烟蒂扔进海里。然后我把饭店的毯子塞在码头底下,走回木板步道。

我拿起房间里的电话,叫饭店送一瓶杰克·丹尼威士忌和一桶冰块、一个玻璃杯到我房间。然后我坐在椅子上,等着事情发生。冷气被我一口气调到最强,整个房间愈来愈冷了。

有人敲门。跑腿服务生来了,是个瘦而结实的小伙子,眼神很机灵。他把那瓶威士忌和冰桶放在梳妆台上,然后交给我帐单。我签了名,又给了他一元小费。

除了眼神之外,他看起来就像个暑假来打工的大学生。那双眼睛太精明了。

“谢谢。”他说。然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弄来。我的名字是罗夫。”

他离开,我坐下来对付那瓶杰克·丹尼。

我在平底水杯里放了两个冰块,倒进三盎司的波本威士忌。我在椅子里往后坐,一面等着酒变冰,一面想着事情。然后我开始喝。那酒顺得像丝。瓶上的标签说是经过木炭或什么的过滤。不管怎么弄的,反正真的很有用。

我又喝了些酒,抽了些烟。酒让我放轻松,让我的心思又开始可以转动,四处寻找答案,或是找出新的问题来问。

我应该打包,离开,忘了她。但我知道,如果我离开,就再也找不到她,或是任何像她的人了。以前,我没有她也活得好好的。但现在我拥有过她,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我已经有钱习惯了。我知道有钱是什么滋味。我知道可以随心所欲、买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感觉。我没法回到以前那样了。

我拥有过她——一次——我已经习惯有她了。我知道拥有她、爱她、被她爱是什么滋味。爱?真是个诡异而不可捉摸的字眼,让我觉得自己像哪首流行歌里面的英雄男主角。

但我无法回到以前那样了。

她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我们需要彼此,也需要那些钱,但我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两者兼得。我试着从玻璃杯底找出办法,却发现不在那儿。我又朝玻璃杯里倒酒,这回没加冰块了。酒很顺,不必加冰块调淡。

我有那些海洛因,我可以带去纽约,到那些黑街暗巷打探出门路来,然后尽量脱手。这样可能行得通。赚到的钱可能够,够让我们脱离L·基思·布拉萨德;够让我们离开这个国家,到南美洲或西班牙,或意大利的里维拉海滩。靠这笔钱我们可以过很久。我们可以买艘船住在上头。我学过开船,那感觉没有什么比得上。你可以驾着船在全界各地上百万个小岛间流连忘返,那些小岛的天气总是好温暖,空气总是好干净好新鲜。我们可以到任何地方去。

而且我们永远不必提防被暗算。

因为我们永远逃不了。他可不是一般的丈夫,不是寻常威彻斯特郡奉公守法的中产阶级市民、结交的也是奉公守法的朋友。会带着那么多海洛因在身上的人,绝对都是势力很大的人物。只要他一声令下,话会传得又远又广,会有个非官方但牢靠的悬赏价钱,要逮某个特定的男人和某个特定的女人。哪一天在某个地方,就会有个人发现我们。我们可以跑路,但却无处可躲。

这种方式我们撑不了多久的。一开始我们会非常相爱,然后每一天我们都会暗自多想一点那个要逮我们的男人。不会是一夕之间——我们会忘了那些黑帮,然后发生某些事情,逼我们又去回想,接着我们再度跑路。

然后就会开始了。她会想起当L·基思·布拉萨德太太的生活,住在切希尔,有她的黑貂大衣和雪貂大衣和银鼠披肩,有一栋结实的大房子和沉重的家具,买东西出手阔绰。她会回想起不害怕是什么感觉,领悟到她认识我之前从没害怕过;但她现在老在害怕,随着每一天都要更害怕一点。然后她会开始恨我。

而我会回想起以往单纯的生活,当时碰到事情变得太过困难,我就离开一个城市,最大的威胁也不过就是一个机警的饭店经理,最大的问题就是下一餐没着落。我会望着娇柔的她想到死亡——死得很慢、很难看,因为他会派出这方面的专家猎杀我们。而且,无可避免地,我会开始恨她。

以这个方式,我无法拥有她,也无法拥有那些钱。我又喝了些波本威士忌,思索着,却毫无结果。一定有个办法,但我却完全想不出来。

瓶中酒去掉一半后,我想到了那个办法,唯一的办法。换了别人可能一开始就会想到,但我的脑子有一些固定运行的路线,而这个方法不在我既定的种种思考模式中。所以我喝了一瓶杰克·丹尼之后,才终于想出这个办法。

布拉萨德可以死。

这念头可把我吓死了,我又赶紧快快喝了杯酒,脱掉衣服上床。我几乎立刻就睡着。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或许我睡觉是因为我害怕醒着。

我在做梦,不过是那种你一醒来就忘记的梦。门上的敲门声吵醒了我,梦境消失无踪。我只睁开眼睛一下下。我没宿醉,觉得很好。至少再睡几个小时之后应该会很好。

敲门声又开始了。

“是谁?”

“打扫房间的。”

“走开。”这饭店真了不起,居然上午才过一半就来吵人。“明年再来。”

“开门,布莱克先生——”

“别来烦我,我很累。”

那声音变成轻轻的低语。“伦尼,”对方说,“拜托开门吧。”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梦境中。然后我跳下床,用床单裹着身子。她模样冷静又清新,穿着白色对襟棉衬衫和海绿色的宽松七分裤。她立刻钻进房来,我关上了门。

“你疯了,”我说,“居然跑来这里。不过你自己也知道这很夸张吧。”

“我知道。”

“你可能会被他看见的,他会想不透你跑去哪里。你这样真是不聪明。”

她一脸微笑。“你看起来好呆,”她说,“裹在床单里好像阿拉伯酋长。你在睡觉吗?”

“当然,现在是三更半夜耶。”

“应该是大白天吧。”

“现在几点?”

“快中午了,”她说,“反正他也不可能看到我。他天一亮就离开饭店。生意的事情,他说,出了些意外状况。就算在大西洋城,他也还是有生意要忙。生意比娱乐重要。向来如此。”

我知道他在忙什么生意。一整盒消失得干干净净的生意。

她嘟着嘴。“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你明知道答案的。”

“可是你好像不太高兴,见了面连亲一下都没有。”

我吻了她。然后一切又重演,完全重演,在沙滩上的那一夜重新来一遍。一个吻就有这种后果,她就是这种女人。

“这样比较好。”

“好多了。”

她小心翼翼脱掉对襟衬衫和七分裤,把鞋子踢到床下。她其他什么都没穿。我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的双眼在笑。“你呆子。”她说。“你不需要那条呆床单,对吧?”

没错。

事后好一阵子,我睁开眼睛。她像只睡着的小猫蜷缩着,一头金发披散在枕头上。我伸出一只手,从她的肩头一路滑到臀部。她没动。

我够到床头桌上的那包香烟,找了火柴点一根。转过身来,她已经睁开眼睛。

她朝我微笑。

“你真的很了不起,你知道。”

她笑得更开了。

“我会想念你的。”

她咬住唇。“伦尼——”

我等着。

“还记得我在沙滩上跟你说过的吗?说我无法放弃那些钱?”

我还记得。

“我今天想通了一件事,就在这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还是等着,没答腔。

“我……还是没办法放弃那些钱。”

香烟的味道不对劲。我又吸了一口,咳了起来。

“可是我也没办法放弃你,伦尼。我……不晓得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我想要那些钱,又想要你,但我不可能两个都要。我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我什么都没办法,只能想。”

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敢告诉她。但是,骰子已经掷出,无法更改。我看不到骰子的点数:不晓得我们是会拿到七点还是出局。但无论如何,从此模式已经确立,不可能改变了。

“基思多大?”

她耸耸肩。“五十。”她说。“五十五。不晓得,我从没问过他,很呆,对不对?竟然不晓得自己的老公几岁。五十或五十五左右吧。不晓得,你问这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

她望着我。

“我的意思是……他不年轻了,莫娜。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会永远活着的。”

我点到为止,没把话讲到底,然后观察着她脸上努力想保持原来的表情。她做得不太成功。在某种层面上,的确很吓人。我们有点太像了,都一直在想同一件事情。我想,那就非这么办不可了。

“也许他的心脏不太好,”我继续说,绕着弯子,“也许哪天他会忽然倒下去,一切就结束了。这种事天天都有,你知道。也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她拿我的话回敬我。“如果这张床有翅膀,我们就可以坐在上头飞了,伦尼。或者如果这床是魔毯的话。他的心脏好得很。他每年去医生那边检查三次。或许他怕死,不晓得。一年去看医生三次,花一整天做最昂贵、最彻底的身体检查。他不到一个月前才去的,身体健康得很。他回来跟我吹过的。”

“但就算身体很健康的人,还是可能心脏病发——”

“伦尼——”

我停下来望着她。

“你的意思不是指他会心脏病发,你是指别的。”

我没说话。

“你是指他可能会发生意外。你是这个意思的,对不对?”

我吸了口烟,紧紧盯着她,想找出个方式把一切拼凑在一起,却想不出来。散落的各片拼图边缘都歪来扭去,一点都不契合。

“真希望我们不是我们,”她接着说,“真希望我们是别人。别人不会想到这些堕落的事情。这件事情太堕落了。”

我还是没吭声。

“我不爱他,伦尼。或许我爱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但他……是个好人,伦尼。他对我很好。他不是那种坏心或残忍或凶恶或——”

他是个大毒贩,一个搞非法货物进出口的商人。他是那个害高中生吸毒上瘾、跑去持械抢劫这一整套游戏的罪魁祸首,这套游戏所危害的人,比其他犯罪活动加起来还要多。

但她不晓得这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所以她还以为他是个好人,不坏心不残忍也不凶恶。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她想做的是改变话题。这一点她很有办法,她朝我伸出双臂,挤出一个笑。

“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她说,“就用来消磨在床上

吧。”

当时听起来好像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过了一会儿我就睡死了,而她却没有。我猜想我不该睡着的,这是个错误。但很遗憾,当时我的状况实在无法深入思考。

因为我醒来时,她正摇着我一边肩膀,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一时还没意会过来,听了她讲才晓得。

“伦尼——”

我在床边坐起来,把她的手从我肩膀上拿开。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我肉里。我想她当时根本没意识到。

“那些箱子——”

我醒来时脑袋还不太清楚,还很茫然。

“伦尼,你的柜子里怎么会有基思的箱子?”

真他妈的好问题。

她实在太困惑了,根本脑袋一团乱,光是站在那儿激动得喋喋不休。我还得搧她两个耳光,才能让她安静下来。我没搧得太用力,但确实打痛了她。最后我让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让她闭上嘴巴,乖乖听我讲话。

有太多事情我还不想告诉她,还有少少几件是我宁可永远不要告诉她。但眼前我没其他的路了。她在我柜子里看到了那两个LKB的箱子。只有天晓得她干吗没事去翻我柜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很简单,既然事情已经泄漏了,那干脆就彻底讲个明白。

“千万不要打断我,”我告诉她,“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一开始听会觉得不明白,但听到最后你就晓得了。”

我从下了费城开来的火车、需要行李讲起。事情的起源要回溯更远,是从好几年前开始,但其他都不重要了。至少眼前是如此。如果讲得顺利,我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可以把我一生的故事告诉她。如果讲得不顺利,那么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告诉她我是随意挑上他的行李,用假名住进饭店,遇到她,打开他的箱子,发现了海洛因。她一开始不相信,但我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觉得合理为止。她明白之后,脸上有种歇斯底里的表情。她现在以新的眼光看待老基思了。他是个大毒贩,不是什么好人。她和他生活了两年,居然没发现这件事,她惊讶得简直就像我告诉她基思是个女人。

我从头到尾说完,然后停下来,因为没什么好再补充的了。她亲爱的老公是个坏蛋,而我把他的货存在饭店保险库里。现在我们在我的房间里,看着命运开了我们一个大玩笑。

“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伦尼——喔不,乔。我想我现在该叫你乔了,对不对?”

“我想是吧。”

“你是乔·马林,而不是伦尼·布莱克。没问题,我比较喜欢你的本名。但这改变了很多事情,乔,对吧?”

“怎么说?”

“现在我不想要他的钱了。”她说。“我再也受不了跟他一起生活了。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你。我们可以忘了他,我们自己跑掉,永远在一起。”

听起来很好,但行不通的。她还没全盘搞清楚。她以为他还是老基思。现在知道他用肮脏的手法赚钱,她觉得很恶心。但她没想清楚,基思也不一样了。

“他会杀了我们的,莫娜。”

她瞪着我。

“我们跑掉,会被抓到的。他是混黑道的,莫娜。你知道黑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眼睛睁得非常大。

“你是他的女人。”我继续说。“他买下你,在你身上砸了大钱。黑貂大衣、雪貂大衣、银鼠披肩。这些都要花钱买的。”

“可是——”

“所以现在你是他的。你不能跑掉。他会抓到你,而且会杀了你。你希望我们死掉吗,莫娜?”

我看到她眼里的表情,回想起她之前谈到布拉萨德去做体检那种微微轻蔑的口吻。她说或许他怕死。但他不是唯一怕死的。她自己也怕死,我也是。

“我们不能跑,”我说,“跑不掉的。”

“世界很大啊。”

“黑道也很大。比世界还大。你想跑去哪里?”

她没有答案。

“怎么样?”

她咬住下唇。“意外。”她说。“之前你说过,他可能发生意外。对不对?”

“我想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但你原来是那个意思。我想他还是有可能出意外,对不对?”

“我想你最好别去想这种事情。”

“现在不一样了,乔。我本来不晓得他的真面目。现在不一样了。”

其实根本没有不一样。之前他好心又大方,现在他坏心又凶恶。这些只是包装,让谋杀变得比较容易接受的外衣罢了。就像药丸的糖衣。但不论尝起来有多甜,里头包的药还是一样。我们这颗药就是谋杀。

“乔?”

我开始冒汗了。大西洋城对我们来说变得太温暖,房里的冷气也无法改变这点。我一手圈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好让她看着我。

“你和基思什么时候要回切希尔?”

“乔,我不想跟他走。我不能跟他走啊,乔。我要留下来跟你在一起。”

“你们什么时候要回切希尔?该死,你回答问题就是了。”

“一星期吧,六天,我不晓得。”

我心里计算着。“好吧。”我说。“首先,你不能再来找我了。如果我们在木板步道上遇到,你连看都不能看我一眼,无论基思在不在,懂了没?因为他在这里有朋友。我不想让人发现我们有关连。任何人都不能看到我们在一起,否则就别玩了。”

“我不懂,乔——”

“如果你闭上嘴巴,或许比较有机会搞懂。”

她的眼神很受伤,但还是闭上嘴巴了。

“我后天会离开。”我说。“我会退房,把箱子和行李带走,去纽约。我会找个地方,用另一个名字住下。”

“什么名字?”

“我还不知道。这个不重要。你不必跟我联络。我会跟你联络的,你准备好就是了。对你来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基思还是那个老好人,你从来没遇见过我。懂了没?”

她严肃地点点头。

“千万别忘了。你要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免得不小心露出马脚。你是基思的老婆。我从来没见过你。你要跟他回家,一切就像来到大西洋城之前,完全一模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懂了没?你明白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了吗?”

“明白。”

接下来是困难的部分。很难告诉她,很难去想。“你得继续跟他睡觉。”我说。“我……我真希望不必。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也许你可以跟他说你不舒服,”我说,“说不定有用。但千万别忘了,如果一切照我们的计划走,你这辈子就再也不必跟他睡觉、不必再看他或想他了。这样你或许会好过些。”

她点点头。

我犹豫着,然后四处看了一圈找香烟。她也想要,可以理解。我给了她一根,自己也拿了一根,然后替两人点着。我们静静抽了好一会儿。

“莫娜,”我说,“我需要钱。”

“钱?”

“付饭店的帐单。”我说。“我不能冒险赖帐,让饭店的人追着我。而且我得把柜台那盒海洛因拿回来。”

“会要多少?”

“不晓得。另外我还需要钱在纽约张罗一切。不多,但我得尽量多弄点钱。我真不想跟你开口——”

“别傻了。”

我咧嘴笑了。“你能弄到多少?”

她想了一会儿。“我有几百元现金,都给你。”

“那你要怎么解释?”

“要是他问起来,我就说我看到一些中意的珠宝。我不认为他会问,那不是他的作风。他不在乎我花钱买什么、怎么花的。如果我告诉他我赌马输掉了,他也不在乎的。”

“你确定没问题吗?”

“确定。”

“把你能弄到的钱放在信封里,上头什么都别写。今天晚上找个时间经过我房间,门会关着,但不会锁。你开了门,把信封扔进来,然后离开。不要停下来跟我说话。”

她微笑。“听起来真像间谍电影。斗篷与匕首。大明星鲍勃·米彻姆穿着军用雨衣。”

“这样比较安全。”

“我会照办的。晚餐之后吗?”

“什么时候找到机会都行。我会待在这里等那个信封。后天我会离开去纽约。我不想太匆忙,这样行吗?”

“应该行吧。”

“穿上衣服,”我说,“我们纽约见了。”

我们都匆忙穿上衣服。然后我示意她退后,自己走到门边打开。一名打扫房间的女服务生正慢吞吞沿着走廊往前走。我等到那个女服务生转了弯。

把莫娜送出门前,我抓住她迅速吻了一记。那个吻很奇怪——毫无热情,同时又出奇地紧张。然后她出门进了走廊,朝电梯走过去,我关上门回到床上。

瓶子里的杰克·丹尼还剩两、三口。我喝光后,觉得好过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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