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马泽蒂警官将车泊在路缘,从车里走出来,皱巴巴的牛津鞋将雪泥溅到卷起的裤脚上,裤脚已经有所磨损。他扣上外套,扶正帽子,遮盖住那块已秃的头皮,向那间老旧的砖石房屋走去,房屋虽老旧但保存依然完好。这一带多是意大利人和爱尔兰人,不少波兰人和少数犹太人也杂居其中。卢边上台阶边对守门的巡警点了点头。今天他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年老力衰。

“什么情况?”卢问道。

“邻居们没听到动静,他们回来的很晚,”巡警摇摇头,“跟第一个案子情况一样。”

跟第一个案子情况一样。想想就让人心烦,卢检查完现场发现,果真如巡警所言:男性死者,头部和心脏各中一枪;死者几乎骨骼尽碎,没有发现弹壳。并且他确信犯罪现场小组还会发现混合了不同人的毛发,血迹,皮肤组织和DNA的证据。法医凯特·伯恩斯是个皮肤白皙长着雀斑的漂亮女孩,正如她的爱尔兰名字所示。卢注视着她,“发现什么了吗?”

凯特摇摇头,收起工具放进包里,“我确定我们发现了凶手的DNA,但是与别人的混在了一起。”

“分析所有的DNA。”

“我会分析的,但除非你能获得更多信息,否则这只是在做无用功。”

弗兰基·多诺万警官走进门,他掏出手帕擦去脚上摩里斯基鞋子上的雪泥,手帕上绣着他名字的首字母。他褪下羊绒外套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用那双遗传自父亲的淡褐色眼睛观察罪案现场。据说除了眼睛外,他那天生的好运气也传自他那位爱尔兰裔的父亲,但除此之外,他再没什么像父亲的地方了。他的母亲是西西里人,他的深肤色,高鼻梁,棕色头发和脖子上的胎记都来自母亲,他的外祖父发誓说那块胎记像极了西西里的地图轮廓。它颜色暗沉,接近黑色,就长在弗兰基下巴的左下方,他的下巴长得方方正正,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似得。但它饱经击打,却依然完好。

“我刚才遇见凯特,她说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嗨,弗兰基,”卢走过来拍拍他的背,“他们告诉我你要来。有人对你说了具体情况了。”

“谢谢了,卢。”

“我跟你说一下情况,第一个受害人和这个人一样,死的很惨,凶手让他们受尽折磨。凯特说在中枪之前他们就已经气绝了。”

弗兰基听卢说完作案细节,在四周走动了一圈。他检查了一下尸体,观察了一下地上的凌乱残局,从穿衣镜上取下一些东西走进了厨房。

“这是什么?”他看着柜子上的证据袋问道。

“老鼠屎。”

“可你刚才说没有线索。”

“我不是把它装起来了吗?但这不算线索吧,老鼠屎而已,”马泽蒂笑道,“你还想要线索吗?我们在水槽里发现了猫毛,但死者不养猫。卧室里可能还有狗屎,冰箱里他妈的也可能有,谁知道呢?但死者也没养狗。另外,我们发现了关押在雷克岛监狱半数以上罪犯的DNA,”马泽蒂将手在半空挥动了一下,好像要投降一般,“这也是那些玩意儿,命案已发生三起,我还是毫无线索,这就是原因所在。”

“我想是我们获得的线索太多了,”弗兰基说着将放在柜子边缘的棕色纸袋拿在手里,“里面是什么?”

“死老鼠,在冰箱里发现的,够变态的吧?这家伙不会连老鼠都吃吧?”

老鼠屎和死老鼠。

“马泽蒂,我要你掌握的这些谋杀案的所有线索。所有蛛丝马迹都要,一张照片都不要放过。”

“我刚说过,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

“给我准备好就是了。”

“你有头绪了?”

弗兰基想起一件陈年往事,尼克和托尼曾经闯进比利·弗兰纳根的家,还在他的冰箱里放入一只老鼠,“也许有了。”

“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不是更好吗?”

弗兰基仔细斟酌自己的回答,有时即使搭档间也会有所隐瞒,“我会考虑的。”

“你说的什么鬼话?你跟搭档就是这么合作的?要是跟‘大块头’的合作,肯定比跟你愉快多了。”

弗兰基打开门,离开之前对卢说,“我想有人在给我传递信息。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不会想知道内容是什么的。”

弗兰基将车驶入停车位,朝公寓走去,住在这所公寓里的两个孩子亚历克斯和凯莎正坐在门廊上。他想匆匆上楼,但这两个孩子总能让他慢下脚步。亚历克斯十岁了,跟街头上的很多男孩子一样,瘦的皮包骨头。凯莎十二岁,正经历女孩们都憎恨的婴儿肥时期。

“我最喜欢的两个捣蛋鬼在干什么呢?不怕冷吗?”

亚历克斯头都懒得抬,“FD,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怕冷。”

“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凯莎说。

弗兰基坐在他们旁边,屁股碰到了水泥地,冻得打了个哆嗦。他伸手摸了摸亚历克斯的头,“你妈妈今天有伴了?”

亚历克斯把下巴贴在他的手上,“是的。”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吗?”

他听到这句露出了微笑,“还不错,你呢,FD?还在抓坏人吗?”

“还没有抓到坏人,还在寻找坏人,可把我忙坏了,”弗兰基尽自己所能让声音充满热情,“我得离开这个冷地方了,你俩要跟我上来吗?我会给你们做饭吃。”

“我尝过你的手艺,”亚历克斯说。

“好吧,我猜那就只有我跟我的小女朋友两个人要吃了。”

凯莎整整裙子,牵起弗兰基的手,走进了公寓里。

亚历克斯跟了上来,“我没说不来,你的手艺是差点,但比我自己做的好多了。”

上楼梯的时候弗兰基一直微笑着,如果他能想到使亚历克斯没有了母亲还能不进儿童救济中心的办法,他会立刻逮捕亚历克斯的母亲,将她扔进监狱。

他们走到第二个楼梯平台时,凯莎的妈妈把头探了出来,“凯莎,该吃饭了,宝贝。”

“我们和FD一起吃。”

她走到走廊上,双手掐腰,侧着头,表情很是严厉,“丫头,我得告诉你多少遍,你们不能干扰多诺万警官工作,天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该进监狱。我们这个公寓就有几个。”她说话的时候嫌恶地看了弗兰基一眼。

凯莎想反对,但她的妈妈打断了她,“别顶嘴,”她走回房间的时候,回头说,“你想带走亚历克斯的话就带走吧。”

亚历克斯耸耸鼻子看着弗兰基说,“FD,我不接受你的邀请了。你闻到炖肉味了吗?一定比你做的好吃太多了。”

“如果我下来跟你们一道吃,你们可别感到惊讶呀,”弗兰基说着,走上了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晚上可以自由支配了,他感到很欣慰,但两个孩子不能跟他一道,又让他觉得遗憾。有的人对狗和猫心怀柔情,弗兰基则对小孩喜爱无比。他不能对身处困境的孩子熟视无睹,这也许跟他自身混乱的童年有关,也许他只是认为自己能让事情有所改观。

走到楼梯顶端时,他不管楼道里的冷风,解开了领带和衬衣。他拧动钥匙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空旷。空虚的人住空旷的房间。这是罗莎妈妈常说的。他耸耸肩,好像是接受了这个无法避免的事实,走进厨房打开一瓶基安蒂酒,然后洗了个澡。

弗兰基穿着短裤和T恤走出浴室,倒了一杯酒,坐在书桌前。写作能让他打开大脑,转换思路。他想到了白天的事和犯罪现场。老鼠屎和死老鼠。老鼠具有特别的意义。对其他警官而言,老鼠没有任何意义,但对弗兰基而言,它意义深远。如果有他的老邻居卷入这件事的话,他能将嫌疑人的数量从百万缩减到十几个。而这十几人中间,又有两个人嫌疑最大,一个是主管马特利犯罪家族人员事务的托尼·萨努罗,还有一个是绰号为“鼠仔尼克”的尼可洛·富斯科。

他按了按圆珠笔顶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行线狭窄的笔记本开始动笔。他喜欢凡事依赖电脑,但更喜欢这种落诸笔端纸上的老式写字方式。笔握在手中的感觉很舒服,他上小学时那些修女都曾说他有一天会成为一名作家。

像你这样文笔好的人都应该学习写作。这是玛丽·托马斯修女对他说过的话,也许正是她的激励才让他在意欲放弃的时候选择了坚持。弗兰基抿了一口酒,着墨在纸上,写道:

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的费城。时间太过久远,距离又十分遥远,但我对它记忆清晰,你或许会问我怎么办到的——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托尼、尼克和我,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身为布鲁克林警察的弗兰基·多诺万是怎样与帮派头子托尼·萨努罗和“鼠仔”尼克·富斯科变成至交的呢?

弗兰基放下笔,身子向后靠到椅子上,他不知道把这个故事讲出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许这也是他迟迟未开始的原因。人们总说,过去掌握着未来的钥匙。弗兰基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是对的,但他知道他的某个老邻居牵扯到了这些案子里面。如果他要破案就必须找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把手放在脑后,双脚翘起来。如果这与老邻居有关,那么这就是尼克的故事。也许他该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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