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是萦绕在心头的一种形式,乔安娜便是我不易忘怀的记忆。

我知道我所面临的危险——有关人际的,以及比之更为重要的精神方面。我的玩火可能会伤害到我所爱的人。凡妮莎和露丝玛丽的幸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破坏。乔安娜和我都感觉毫无未来可言。我们几乎没有共同点。

同时我还知道,即使我有本事去重写历史,并阻止当下所发生的一切,我也不会那么做的。

乔安娜和我在那一周里过得非常充实,将少得可怜的几次见面填得满满的。

“你来得真早。”周二的晚上她这么对我说,我的手在她的手心里。

我快乐得已经控制不住笑容了。“你也是。”

“托比出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瞥了一眼右边的车道。“我不知道。他没说。”她的手指与我的紧紧相交,“我感觉有人来了。”

两双手马上抽离开。我们聆听了一会儿,我听到马路上的车声和远处的笑声,也许是牧师车道那边某户人家的电视机吧。

“没有人。”我说。

“去花园里吧。”

“可要是托比——”

“我们在车道能听到动静的。”她用微笑回答我,“相信我。”

她带着我从橡树林走上通往屋子的车道。我们穿过灌木丛,来到草坪上。踏上草地时她又牵住了我的手。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屋子里。”

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打了个冷战,恐惧和欲望纠缠在一起。“还是不要了吧。”

“那我们去游泳池吧。”

我们手拉着手飞快地走出了草坪。泳池是个很好的选择,不仅有大树遮挡,而且它比周围的一圈花园要矮得多。我们听得见外面的动静,却不会被人发现。如果有必要,比如有人从房子里出来,我还可以顺着篱笆潜进卡特的牧场。总得提前做好准备。

绕池塘一周的石墙边镶有长凳,我们坐了上去。石头摸上去很暖和。月光倾泻在摇曳的水面上,蓝色的池水上闪过片片光影斑驳。一架私人喷气式飞机掠过头顶,乔安娜捂住双耳,把脸埋进了我的胸膛。噪音渐渐消失,寂静再一次涌来。她伸出手,将我的脑袋扳过来,脸对着她。我按住了她的臂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拿起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上。

我推开了她,像一个伤风患者一样打着冷战。“我不能这样。”

她的脸顿时通红。她笑了起来。突然她又一次吻了我。这一次,她将舌头探进了我的嘴巴,像条着陆的鱼一样来回跳跃。我情不自禁地回应了她。

然后她说:“从在教堂里遇见你开始,我就想这么做了。”

“你是在我要去锁门的时候进来的,你说你无法适应这儿的冷清。”

就在这时,第二架飞机掠过头顶的上空。我们四目相对,笑起来了。

“你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只猫的吗?”她问,“你抱住了我。”

“我记得。”

乔安娜的两只手都钻进了我的外套,就像两只小动物,摸索撞击着我的身体。突然手停住了。她凑近我的脸庞,注视着我。

“我们不能被托比发现。”

“我们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不,你不明白。如果托比发现了,他会利用我们的。”

“什么意思?”我试着露出笑脸,“敲诈勒索?”

我有意当它是个笑话,乔安娜却点了点头。

“他真不走运,”我说,“我可一点钱都没有。”

“他会想法子利用你的。为他做事。”

“听你这么说,他简直是个怪兽。”

乔安娜沉默了。她将目光从我身上撤走,转向那斑驳的水面。

“乔安娜。”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甚至觉得念她的名字也是一种愉悦,这种愉悦还夹杂着痛苦。

“他是我哥哥。”她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对着我的胸膛说话,“我太了解他了。可我不懂,他为何会变成那样。我所知道的是真实的他。”她咽了一下口水,“你觉得他那辆车是从哪儿来的,他那辆昂贵的路虎?”

富二代的玩具。“说吧。”

“他在贩毒。不是麻药,不是迷药,也不是安非他命,这些我都能接受。他在卖海洛因。他和一个叫安娜贝尔的姑娘混在一起。可怜的富家女,她的父亲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包括给了她那辆E型。托比让她惹上了海洛因,这点我很肯定。接着他开始将她当成贩毒的掩护。她在哈罗德百货后面有一处公寓。他实在太聪明了。警方四处侦察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而不是他,于是他们逮捕了她。他们本可以起诉她贩毒,但她的父亲雇了一名出色的出庭律师。托比的名字始终没有被提及。最终,他们只当她是入了魔,现在她在瑞士的一家疗养院里。她很崇拜托比,你懂的。我想她现在依然如此。她说过托比可以在她离开后用她的车。”

“那么你呢?”

她在我的怀里翻了一下身子,然后抬起了头。“什么?”

“你吸毒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和托比呢?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你为什么和他一起买了这里的房子?”我迟疑了一下,又增加了一个出乎我自己意料的问题,这让我自己都惊讶,更何况她,“还有,为什么你那么怕他?”

乔安娜并没有回答我。我的嘴巴拂过她的头发。她的呼吸快而浅。有只黑色的蚂蚁疾行在石凳上,一下子就爬到了我的左腿上,接着下落至左膝盖。它凝望着游泳池,正如考帝兹凝望着太平洋。突然,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像是在寻找它的伙伴。最后它跳过我的膝盖骨,从小腿滑向我脚上那些不知名的领地,滑向平坦的脚板。这只蚂蚁和我一样,走得太远,无法回头了。

“乔安娜?怎么了?”

我很想说我如此爱她,所以我有权利知道,可我感觉给她这样施加压力是不公平的。她仰头凝视着我,睁大的绿咖色眼眸充满无辜。她的唇微微分开,可是她并没有说话,她拉过我的嘴,凑上了她的唇。

就在我们接吻的时候,车道上传来路虎那低沉的引擎声。

那个星期剩下的几天里,时间变得反复无常,速跑与蠕动更替交叠。乔安娜和我设法每天晚上都见面。星期三那天我们去了里奇蒙的电影院。我已经想不起电影的名字了。我们是分别买的电影票,在黑暗中聚首。我们默不作声地并肩坐着,手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就在灯亮起来的时候松开了。我的车停在草坪边的一条小路上,乔安娜跟着上了车。热吻的时候我思索着,很可能会有一名警察经过,拿着手电筒照向我们的车子;很可能会有一名同事或者教民认出了我的车子,然后上前来寒暄几句。

乔安娜轻轻地推开了我。“我想要全部的你。我想要你进入我的身体。”

“不。这不行。”

“我不是处女了,你知道的。十六岁的时候就不是了。”

我很想知道她之前的那些匿名情人。

“我渴望你是我的第一个,”她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又吻了她一下。

过了几分钟,她重新提起这个话题。“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做爱呢?”

为什么不呢?“还不行。”我试着这样告诉她。

“可是为什么?你想要我的。”她的手开始盘旋于我的两腿之间,我身体强烈的反应让我根本无法否认,“我不在意在哪里。只要你肯,我们可以在这里。此时此刻。”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知道对我而言,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我向太多的事物屈服过,可是我并不准备向它投降——毫无道理,却有权力。“我还没做好准备。给我点时间吧。”

“那是我们唯一没有做过的事情了。”

“其中之一,准确来说。”

乔安娜咯咯地笑了。“我爱你。”她的手更加放肆地动了起来,“不过——”

“是的,”我弱弱地说着,“还有很多可能。”

她低下了头。我亲了亲她的头发。

这一切本该很卑鄙,甚至有些可笑。许多人可能会用更糟糕的词语,也许他们是对的吧。对一位已婚的中年牧师来说,在既无尊严可言又毫无舒适感的环境下,偷偷地与一位年轻的女士交换着性爱的暗示,你实在不该指望他有抵御的能力。

我对乔安娜的渴望,在某些时候,正如我对上帝那样。不安,内疚,被发现的恐惧,时间不够——所有的一切都在束缚我们。这不仅仅是性欲,因为性欲很直接,可这不是;性欲可以被满足,至少是简单明了的,可这永远不会。是迷恋吗?不,因为迷恋是自私的,我们两个都不只是索取——我们还想给予对方。那么还剩下什么呢?只有爱了,暧昧而带有诽谤性质的词语:包括了性欲和迷恋的那种爱。

整整一个月,我忽略并轻视了我人生中的宗教构架,这个支持了我大半辈子的构架。我害怕上帝。我感觉自己闯入了伊甸园,却没有待在这里的资格,驱逐我的命令随时都会下达。我没有时间祈求上帝。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除了乔安娜,任何事情都无法进入我的心里了。我的托盘里放满了尚未回复的信件和尚未支付的账单,电话机旁的便笺本上写满了要我回电的口信,我根本不想给他们电话。

星期四,我编了个流感来袭的借口躲避了主教例会,这个谎言给了我从下午到傍晚整整五个小时。乔安娜和我驾车去了汉普郡,把车停在路边的停放处后,我们沿着步行小道走进了一片小树林。我们走出步道,沿着小动物留下的脚印前行,发现了一个干净的小洞。我铺好从车里拿的小地毯,接着,我第一次看到了赤裸的乔安娜。

后来一切都发生了,那个下午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烁。阳光钻过树叶,一道道光影投射在我们的身体上。我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愉悦、这种刺激、这种幸福。在道德方面,我知道,之前的逃避不过是诡辩——我早已不受愧疚感的约束。但我还是得依附这种诡辩,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就像在潮水中紧拉救生绳的男人。

这件事并不肮脏——它无可避免,悲伤,令人愧疚,却妙极了。我知道必然要付出代价,确实。可我们都不会知道代价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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