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刀锋凉飕飕的,这股阴森森的凉气导电似的瞬间传到小腹,我猜过不了多久我会小便失禁的。在丢人现眼之前我必须要把问题搞明白。

到现在为止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相当清晰了,张平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我,在茶馆外他的目标其实是我,而不是那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矮胖子张庆海。他很狡猾,故意对我视而不见,而我却自作聪明地钻进圈套里。

或许他从一早就开始跟踪我,皇都大酒店、汽修部、豪华写字楼、郊外的日本物流总部以及方炜的公司。总之,我今天所到之处他都在悄悄尾随我。

还好我把柳飞云打发走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现身呢?可能他并非是自愿的,我毫无征兆地从茶馆里出来,在当时的条件下他没时间躲避,因此只能将错就错。

于是他开始跟踪张庆海,一直到他家楼下。张庆海住在哪里对张平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很快就调头离开了,他如此费力只是想钓住我这条大鱼。

接下来张平展示了他的智慧,他当着我的面进入五金店,买了一把菜刀,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车内,驶到便捷酒店来。这家小酒店可能是他预谋已久的谋杀现场,浴缸的大小正合适,刚好能把一米七五的我截肢掉。

我想到一个细节,他订房间的时候肯定注意到了隔壁的情况,如果隔壁有客人,他会换一间房。

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问题没弄懂,张平是如何判断出我必定会进入他的房间?假如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隔壁,他还有把握杀掉我吗?

第一个问题,张平几乎无法确定我将闯入他的房间。他的叫声或许能起到间接作用,但如果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就算是喊失声也是白搭。

第二个问题,如果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也有办法杀我。只要他敲敲门,我的性命就基本不保了,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选择在酒店里杀人。按照常识,谋杀地点应该在阴暗、潮湿以及人迹稀少的地方才对,时间在午夜前后,最好是刮六七级西北风,黑云遮月,浓雾弥漫,枯树摇荡。可张平偏偏不按牌理出牌,这下可好,常识把我给坑了。

当然,这两种假设只是在理论上成立,张平不可能过来杀我,否则的话他密室杀人的戏法就砸锅了。

所以我的结论是他在撞大运,他原本没打算在酒店里杀掉我,是我洗干净脖子自己送上门的。

现在该想想最关键的环节了,张平为什么要杀我?

在记忆中我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或许他是我的仇人,在韩国完成了整形手术后找上门来?可是,我没有仇人呀,我从小到大都是典型的好好先生,别人敬我一尺,我便还人一丈,就算是无意中与其他人产生了摩擦,那也不至于杀人分尸吧,杀人父夺人妻的事我绝对没干过。

我的调查公司也是刚开业不久,还没来得及得罪任何人,我何罪之有呀?

绞尽脑汁我也没想出任何线索来,看来我的脑袋应该被砍去,顶在最上面也是多余,怪沉的。

好了,言归正传吧,现在有一把菜刀横在我的脖子上,这期间我考虑了一些事,不过仅仅用了几秒钟。当然了,只有聪明的脑袋瓜才能做到。

我没动,刀没动,后面的人也没动。

我甚至认为那把菜刀是自己悬在半空上,恰好落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我不能自欺欺人,我听到了背后的呼吸声,像拉风箱,把浴室里的空气都搅混了。

怎么,他比我还紧张?

这是杀人的前兆吗?

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总不能一声不吭地被砍头吧,那样未免太窝囊了。于是我搜索枯肠,磕磕巴巴说了句:“你……吃了吗?”

刀在颤动,后面的人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一抽一抽的,像哭又像笑。乖乖,我碰上了变态杀人狂!

“行了,你动手吧,来个痛快的。”既然虎落平原,就没啥好说的了。

我没想到,刀居然悄然离开了脖子,这种不合情理的变化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敢回头,我担心那把刀会砍在我的脸上,就算是死我也不愿被人毁容。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只眼睛盯住浴缸,像蜡人似的。我没有勇气看着自己被分尸,所以只好暂时逃避现实。

我站了一会儿,脑袋和四肢都还在,是不是我已经死了,灵魂还迟迟不愿离去?我用力掐了掐手背上紧绷绷的肉,疼得差点没跳起来。

奇怪了,杀手还磨蹭什么呢?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我听到水声,便转过身,张平不见了,浴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在做噩梦吧,这里应该是我的房间。

我一步三晃地走到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张平从旅行箱里取出一套茶具,电视柜上的电水壶冒着热气,一如劲头十足的火车头。

古铜色的茶具大概占了旅行箱一半的空间,如果把我的尸体硬塞进旅行箱的话,那套精致的茶具就得丢弃,这不符合密室杀人的基本原则。

我在旅行包里还看到一样东西,像是一把锯。我的心凉了。

张平像没看到我似的,专心致志地捣鼓那几个茶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菜刀不知被他藏到哪儿了,大概在他屁股底下吧。

一股幽香飘进浴室,在我鼻尖前不厌其烦地转来转去,我没心没肺地说:“好茶。”

张平猛然抬头,看到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凶相。应该讲,他装得恰如其分,使我产生了错觉,认为他一直都坐在那儿。

“你好。”张平客客气气地说。

“你好。”我礼尚往来地回答。

“出来喝杯茶。”张平似笑非笑地发出邀请。

“好的。”

盛情难却,我只好走出来,优雅地坐在他的对面。趁他倒茶的工夫,我悄悄摸了摸裤裆,嗯,还好。

“请喝茶。”张平把茶杯递过来,斯斯文文说。

“谢谢。”我尝了一小口,果然是难得的好茶,我没有半点恭维迎合的意思。

张平淡淡笑了一下,露出六颗牙齿,其中有一颗是假牙。这个人的烟瘾很大,齿根处的烟渍都变黑了。

我注意他的手,右手掌心的茧子远远多过左手,这说明他经常干些体力活,而且强度还不小。一个开豪华车的中产阶级会干什么体力活呢?

另外,我发现他右臂比左臂强壮,衬衫右侧的褶皱程度完全超过左侧……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张平看着我,不经意间他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锐利,露出了阴险狡猾的本性。

“你开锁的速度很快嘛。”张平笑着说,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马马虎虎。”我自谦道。

“我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张平说,“除了楼下那辆车。”

“好车反倒麻烦,比较容易砸在手里。”我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脑子里却飞快地运转着。如果他突然挥刀过来,我能不能及时闪开?

“就是嘛,酒店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搞不好就栽进去了。”张平喝了一口茶,又露出五颗牙齿,一颗假牙。

我逐渐明白过来,他准是把我当作贼了。可是,谁见过这么帅气的小偷。

原来事情如此简单,我那套缜密的推理算是白费了,如同我家在马路对面,我却偏偏要绕地球一圈。

张平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来,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集中精神接着他的话头,生怕说错了哪句话他会突然翻脸,拎起菜刀剁了我。

我就这样配合张平聊天,其实我出不出声他都能聊下去,我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过了好一阵,这个怪人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我劝你还是换个职业吧,你肯定会取得成功的。”张平和善地说。

“你确定?”

“当然,”张平从旅行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扔给我,然后笑起来,“你小子真不怕死,刀架在脖子上还有闲心问我吃没吃饭。”

我傻傻地笑笑。“你刚才躲在浴室门后面?”

“我没想到你会对浴缸感兴趣。”

“我蛮喜欢浴缸的。”我插科打诨说。

“哦?”张平挑了一下眉毛,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你住饭店拎把菜刀干啥?”我终于问到重点。

“切西瓜方便呗。”他的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我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了,于是我站起来说:“我可以走了吗?”

“请自便。”张平把厚厚的钱包放在茶几上,说,“你自己取吧,拿多少都行。”

张平的这句话并没有伤害到我脆弱的自尊心,恰恰相反,我当时真想从他钱包里抽出几张大票子。

我出了客房门,张平一直送我到电梯间,他眼睛里充满了对失足青年的鼓励,我感激地握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猛摇了七八次。

电梯门关闭之前,张平淡淡地对我说:“再见面时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电梯把我送到大堂,我出了大门,绕到酒店对面,看到张平的房间拉上了窗帘,可能他在床上养精蓄锐,或者还在沙发上自言自语。

我观察一下四周,然后吹着口哨进入停车场,走到了张平的车子前,点燃一支烟,靠在行李厢上,眼睛看着酒店大门,悠然自得的样子。

大约用了半分钟,行李厢弹起,我灭掉烟,戴上手套,不紧不慢地掀开后盖,从容得就像车主一样。

里面空间虽大,却是空无一物,收拾得非常干净。我掀开隔板,下头是备用轮胎和灭火器,还有一把军用铁锹。我取出放大镜在纤维中寻找蛛丝马迹,终于,我在铁锹头上发现了血迹,呈深红色,量很少,已经干了,结成块状。

我轻轻合上行李厢,环顾四周,没人发现我,张平房间的窗帘还保持原状。我回到酒店,从防火通道回到自己房间,坐在门口,隔壁的任何声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张平买菜刀是为了切西瓜,这种话鬼才相信。他猜他是想杀人,就在今晚,目标是张庆海。

我不得不暂时放下王哲的委托,眼下性命攸关,谁还在乎那具行走的尸体。再说了,张庆海是王哲的朋友,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四个小时过得很快,就在我捶背揉腰的时候,隔壁的门响了,张平拉着旅行箱走进电梯,他终于要行动了。我立刻打电话给前台要求续租,留下这间房或许还有用。刚挂上电话,客房服务员推着工具车,打开了隔壁房门,他们马上要检查客房用品了,张平显然正在办理退房手续。

我从防火通道下到底层,推开一条门缝,张平已经拉着旅行箱出了酒店大门。

日落月升,夜幕降临了,这个夜晚比较适合杀人。

张平先到了一家酒楼,我知道杀人是重体力活,必须吃饱才行。这时我的肚子咕噜噜凑起热闹来,我刚想起中午少吃了一顿,委屈了我的肚子。

我在街边小店吃了一碗南方风味的兰州牛肉拉面,我瘪瘪的肚子顿时抗议起来。

闲得无事,我拨通了柳飞云的电话,等候铃响了许久他才接起电话,非常杂乱,他不会是去舞厅了吧。

“喂!你听得见吗?”我大声喊起来。

柳飞云在走动,杂乱的声音在一点点消失,直到完全没有。“我听到了。”他说。

“你在哪里?”

“我在皇都大酒店。”

“怎么跟菜市场似的。”

“我刚才在酒吧里喝酒。”

“有新消息吗?”我两眼盯着餐厅门口。

“方炜确实在皇都大酒店干过,他和王哲都是张庆海的徒弟,他们的关系还不错……”柳飞云详详细细地说了一大堆,把他们值得一提的事统统说给我听,柳飞云做情报工作倒是蛮在行的。

“方炜目前供职的公司与酒吧经理有关系吗?”

“他突然离职,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不过我猜测那家洋酒代理公司就是酒吧经理的生意。”柳飞云说。

“合情合理,方炜这家伙似乎很有一套,我若是酒吧经理,也喜欢这类生猛人物。”我说,“对了,那个经理姓什么?”

“姓彭。”

“你见到他了吗?”

“他就在酒吧里。”柳飞云说,“我刚才正跟他聊呢。”

我愈发觉得柳飞云是个妖怪,他的行动总能抢在我的前面。

“你没提到方炜吧?”我不放心地问。

“我有那么傻吗?”柳飞云招牌式的反问。

“好了,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你那边情况如何?”柳飞云卖起了关子。

“我险些被砍头。”我把酒店

里的经过简要地告诉他,最后傻呵呵地笑了几声。

“不要再冒进了。”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信息?”

“暂时没有。”

“好吧,你继续打探吧,我要挂电话啦。”我说。

“我记住了,你要小心点。”柳飞云变得婆婆妈妈的。

挂断电话,我耐心地坐在车里等。张平吃了很长时间,我不着急,就算是在车里等上几天几夜都没有任何问题。

暮色让城市换了一件外衣,大家卸掉面具,以真实身份聚到一起。我看到那些进进出出的俊男靓女,莫名其妙地咧嘴笑起来。

张平已经在酒楼里待了两个多小时了,他的豪华车还在停车场,应该不会金蝉脱壳的。我喝了两罐咖啡,目不转睛地盯住酒楼门口,我知道在两个钟头内飞进去了三只苍蝇。

在酒楼打烊时张平才出来,脸上油亮亮的,精神抖擞。杀手终于要行动了,我低着头,躲避他的视线。

张平果然到了张庆海家的大院,停下车,从行李厢里取出旅行包,拉开拉锁取出茶具,随后拖着旅行箱进入单元门。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张平一下子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跳下车,一路小跑进了楼道,声控灯坏了,走廊里一点亮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我摸着黑顺着台阶往上走,耳朵捕捉着张平的脚步声。我的手包里有手电筒,但我不想打草惊蛇。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根据感觉小心前行。张平走得非常慢,旅行箱的轱辘不时撞击着水泥台阶,咔哒咔哒响,节奏感十足。

再过一会儿,旅行箱里就装满了血腥的尸骸,想到这里,我浑身上下便一阵阵地发冷。我必须阻止他,尽管要冒着被残杀的危险,我可能会为张庆海丢掉性命,仅仅为了那杯免费的金汤力?

张平为什么要杀张庆海呢?我猜这里面一定有不能化解的深仇大恨。不管怎样,倒计时已经开始了,死神就蹲在黑咕隆咚的楼道里。

一道微弱的月光透过玻璃渗进来,我隐约看到台阶的一侧堆放着各种废弃物,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脏兮兮的。我好像听到箱子下面的吱吱声,大概是老鼠在吃消夜吧,有滋有味,怪让人羡慕的。

从防盗门的破损程度就可以轻易判断出住户们的收入水平,张平铤而走险是有原因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大概很少有人去关心与其一墙之隔的邻居吧。

张平这个冷血杀手还在走,一步一顿,信心十足。我硬着头皮跟上去,越向上走我的心里越没底。突然,脚步声停止了,我急忙蹲下来,屏住呼吸,现在必须要防备张平从楼梯走下来。

我听到嗒嗒的敲门声,声音很脆,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小心翼翼地跟上去,依稀看到张平站在一扇门前,用右手耐心地敲击着防盗门。

无人回应,难道张庆海出门了?我紧紧靠住墙壁,稍稍走了一下神,我担心会有只毛茸茸的蜘蛛爬进我的脖领里。

张平还在敲门,我想这个怪人会一直敲到天亮。我又往前挪动两步,张平似乎觉察到什么,他停下手回头看了看,眼睛好像就停在我所站立的位置上。糟糕,我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防盗门刷的一声打开了,房间里竟然一点亮光都没有,比楼道里还要黑,我看不清开门的人是不是张庆海。

张平拉着旅行箱进屋了,防盗门顺势关闭。楼道里又陷入可怕的寂静中。

我觉得是张平用钥匙打开的门,我仔细回想了一遍,没错!他有钥匙,也就是说他早就配好了钥匙,不管对方开不开门他都可以进去。

原来这家伙比我高明多了。

我突然感到不对劲,我想到一件事,白天我看到张庆海进的不是这个单元门,张平找的人并不是那个矮胖子。到底怎么回事?事情变复杂了。

既然如此,张平为什么要跟踪张庆海呢?他与张庆海有没有关系?

我蹑手蹑脚靠近防盗门,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有人说话,不过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我从工具包里取出铁丝,准备打开防盗门,这样的话,我就能偷听到张平的秘密了。

我刚把铁丝插进锁孔里,手就僵住了,因为我听到一个可怕的声音,好像是肉体与地板或墙面撞击的声音。

我猜是有人倒下了,是房间的主人还是张平?

紧接着是一串沉闷的摩擦声,声音逐渐变小,最终消失。之后我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后是哗啦一声响,旅行箱的拉锁开了。

我大致知道里面的情况了,一阵剧烈的摩擦声传出来,像是木匠在制作椅子,一下接着一下,相当沉稳。

我能想象血肉横飞、白骨裂断的情景。一股酸酸的液体从喉咙冲上来,我捂着嘴离开门口,蹲在墙角抽搐起来。

那麻木的锯声好似在我脑袋上撕开一条口子,乳白色的脑浆像酸奶一样从缝隙中挤出来,黏黏糊糊流进我嘴里,温度适中,没有一点味道。我咂摸一下嘴,然后统统咽下去。

就在我犹豫是不是应该报警的时候,门开了,张平拉着旅行箱走出来,他没有看到我,而是径直走到楼梯口,深一脚浅一脚地下楼了。他似乎走得非常吃力,也难怪,旅行箱已经装满了东西。

我权衡了一下,没敢贸然进入房间,我可不想在犯罪现场留下我的指纹。

我悄悄跟在张平后面,他途中歇了一次,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些肉乎乎的东西把他累坏了。

他在车里抽了两支烟,休息了很长时间,是乏力还是恐惧,我不知道,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当晚我把他跟丢了,张平驾驶着豪华车好像是故意甩开我似的,车速忽快忽慢,最后彻底消失在市中心的繁华街道中。

我回到酒店,身子像个猴皮筋,我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便摔倒在床上,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我给柳飞云发了一个短信,然后便爬起来,穿好衣服,站在窗户前,张平的车不见了,看来我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下楼结账后,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用公用电话报了警,我告诉接线员可能发生了命案,并将出事地点尽可能详细地告诉对方。

接下来我在街边买了两斤青苹果,把车开到那栋楼前,耐心地等待着。警车来得很快,两个穿制服的警员急匆匆地跑进单元门,我心中默数三十下后慢吞吞地走到单元门口,提着苹果佯装住户的样子走上去。

柳飞云的电话来了,我没接,直接挂断了。

警员一前一后站在防盗门前,当然不会有人为他们开门,里面的人早就没命了。后面的警员敲了敲斜对面的房间,起初房间里的人不肯开门,当警员出示证件后住户才乖乖出来,脸上挂着忐忑不安的表情,像头号嫌疑犯似的。

“他是租房户,我们从来没见过面。”还没等警员问话,住户先坦白交代了,“那个人好像经常值夜班。”

“昨天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住户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好像听到了门响。”

“还有其他声音吗?”

住户又歪歪头,说:“没有了,我昨晚睡得很早。”

警员接着问:“租户住多久了?”

“好像刚刚搬过来,具体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警员没获得半点有用的信息,不大情愿地向对方致谢。这时我恰好走过去,警员顺势把我拦住,没等他发问,我便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们可以通过物业公司找到房东,让房东赶来开门。”

我的提议被他们采纳了,而我乔装住户的把戏也没被看穿。警员们风风火火地下楼了,我走到楼道尽头折回,坐在上一层的楼梯上边啃着青涩的苹果边等着看好戏。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听到三个人的脚步声,我探出头看到防盗门打开了,房东带着警员进了屋。我拎着苹果假模假样地走下去,伸着脖子往里面看。若放在平时,警员一定会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但现在他们顾不上这些了,我充其量就是提着一兜子烂苹果到处闲逛的无业游民。

房间里有些简易家具,大众化的电器,算不上干净,一看就是住的租房户,还是个单身汉。我没看到血迹,也没看到搏斗痕迹,张平的活儿够利落,是个行家里手。

两名警员一边在房间里走动,一边向房东询问,无非就是些程序性的问题,没什么新鲜的内容。

他们进了卫生间,没多会儿便转出来了,显然没发现什么异端。我疑惑起来了,张平难道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听到他们在填写出勤登记表,我记下了房东的电话号码便提着苹果下楼了,再晚一步我怕警员送我去派出所,我可不喜欢那个地方。

我回到车里专心致志地啃我的苹果,警员和房东下楼了,他们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看来没出命案,我报了一个假案。

这怎么可能呢?张平神秘的旅行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重新回到那个房间,把那扇基本上不防盗的防盗门捅开,然后轻轻地掩上门。我拿出手电进入卫生间,趴在地上四处寻找张平留下的破绽,很遗憾,我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张平的手艺真是炉火纯青。

接着我戴上白手套开始检查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半个小时后,除了一些外国杂志之外,我没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冰箱里只有些速冻食品,洗衣机里连双臭袜子都没有,抽屉里更是空空如也。

我不禁有些泄气,张平呀张平,你总得给我留下些线索吧,我好抽丝剥茧地调查下去。现在好了,一丁点线索也没有,你让我怎么查?你得按照行规犯案吧。

我在屋里发了一会儿牢骚,随后摘下手套离开了房间。我当然还有其他办法,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

回到调查公司,我把苹果送给了何美丽,听说苹果可以美容,不知在她脸上会不会起到效果。作为回报,她递给我一叠信件,我回办公室翻了翻,除了一些假货广告外就是催账单,看得我头昏眼花。

柳飞云没在公司,想必他正为调查搞得头晕脑胀吧。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他的嗓子哑哑的,大概还没有睡醒。

“皇都大酒店曾经有个叫张平的职员,他当时是酒吧主管。”他清了清嗓子。

“已经离职了?”

“他早就离开酒店了。”

“我把他跟丢了。”我惭愧地把张平那间小屋告诉他,“这家伙一定有什么阴谋。”

“他不会再回去了。”柳飞云相当有把握地说,“把他交给我吧,我能把他查出来。”

我把房东的电话告诉他,他让我不要擅自行动。

结束通话,我打开书柜,把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统统翻了一遍,没找到与之相似的案子,看来眼下只有靠自己的能力了。

我取出硬皮笔记本,按时间顺序把已知的线索一条条列出来,用铅笔在旁边写下各种可能性,然后我把内容整理在便笺上,撕下来,整齐地贴在墙面上,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我看了很久,最后我得到一条结论:我的字体太难看了。

我让何美丽去订盒饭,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我还有脸吃饭吗?当然有,其实我已经想到了某些可能性,只是需要加以证明。

我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不吃不喝,连厕所都没兴趣去。我一直盯着墙上那些线索,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再睁眼时天已擦黑,我顿时来了精神,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夜行装,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我喜欢这个时刻,在暮色中我可以尽情施展出自己的才华,就像某种猫科动物一样。

我把柳飞云的忠告忘得一干二净。

我在楼下的小吃店草草吃了一顿晚餐,具体吃了什么一出门我就忘了。之后我开车到了皇都大酒店,由于赶上了交通晚高峰,我比平时花费了更长的时间。我在楼下拨通了王哲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在当班。他告诉我他在大堂酒吧。我鼻子都快乐歪了,我的舌头上出现了金汤力的味道。

一楼西侧的咖啡厅人满为患,我顺便向领位小姐打听了一下席丽丽,对方告诉我席丽丽已经下班了。这对夫妻快成牛郎织女了,不搞冷战才算怪事呢。

顺着钢琴声我上了二楼,马来西亚三人演唱组正在霓虹闪烁的小舞台上演出,浓妆艳抹的女歌手站在中央唱歌,其他两个人为她伴奏,一个弹钢琴,一个吹萨克斯。我驻足欣赏了一下,觉得他们在各忙各的,完全不在一个点上,或许这才是正宗的爵士乐,不是为我这个土包子服务的。

“你怎么来了?”王哲盯着我说。

“给我一杯金汤力。”我坐在吧台前,风度翩翩地朝两侧的外国朋友打招呼。

“见鬼,你怎么来了?”倘若一个人“鬼”字不离口,那么这个人迟早会见到鬼。

我用右手

握成一个半圆形,端端正正送到嘴边,闻了闻,然后一仰而尽。外国朋友看懂了我的动作,爽朗地笑起来。

王哲显然没弄明白,他傻乎乎地站在酒吧里面,很迷茫地看着我。

“给我一杯金汤力。”我拍了一下吧台,说,“见鬼!”

一杯气泡升腾的金汤力送到我面前,我咂了一口,感觉好极了。王哲忙碌起来,我转过身子,灵巧的手指头跟着旋律打着拍子。

“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请你不要来我的单位。”王哲忙完手头的活儿,欠身对我耳语道。

“哦?”我放下杯子,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我为什么不能来,酒店又不是你家开的。”

“你来可以,就是别来找我。”

“没有你可不行,我付不起酒钱。”我无赖地说。

“好吧。”王哲绷着脸,恼火地说,“你有什么事?”

“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我摇摇头说:“不可能,你和方炜之间似乎有一个秘密。”

提到方炜,王哲立刻提高声调,不再耳语了:“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雕虫小技而已。”我谦虚地说。

王哲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常态,他敷衍了事地说:“方炜是我的朋友。”

“他曾经是酒店的调酒员。”

“是的。”王哲点头道。

“看着你俩嘀嘀咕咕的样子,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嘻嘻哈哈地说,“你俩不会是同性恋吧。”

“别开玩笑了。”王哲说,“我委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有些眉目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说说看。”王哲伸长脖子。

“时机未到,我要等到全部调查清楚之后才会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我做事的风格。”我巧妙地收住了话题。

我点上一支烟,王哲从柜台里取出烟灰缸递到我面前。“席丽丽一切正常吧?”

“还有待观察。”提到席丽丽,王哲顿时紧张起来。

我吐了一口烟圈,说:“你分析一下,那个神秘兮兮的詹广才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这话我该问你才对。”王哲瞪着眼睛说。

“是呀,我怎么问起你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我眯着眼看着王哲,“我肯定能找到他,只要他没被烧成灰。”

王哲忽然戒备起来:“你没糊弄我吧。”

“放心吧,我有职业道德。”我一口气将酒喝完,把香烟掐灭,然后把钱夹拿出来,“这杯酒多少钱?”

“算我请客。”

“不行。”我一反常态地说,“喝酒付账,天经地义。”

王哲眨了眨眼,说:“四十元。”

我咽了口唾沫,抽出几张票子,问:“据说酒店里经常有折扣时间段?”

“你说的是‘欢乐时光’吧,有倒是有,就是刚刚过了。”王哲猛地从我的手中把钱抽走。

“怎么不早说。”我埋怨他道。

我为何非要如此呢?因为旁边的老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可不想白吃白喝丢了咱们国人的脸,这点觉悟我还是有一些的。

“你没有别的事了?”王哲把我的钱交给出纳后,回到我面前。

“那个秘密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我整了整衣服,站起来,“张庆海也是你的朋友吧。”

王哲说:“这你也知道?”

“我自有办法,很多很多。”这次我没有故作谦虚。

“他是我师傅。”

“也是方炜的师傅吧。”

王哲停顿了一下,说:“是的。”

“别紧张,我喝多了,只是随便问问。”我的心情大好,看来柳飞云调查的信息准确无误。我站起来和邻座的外国朋友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坚实有力,果然是吃牛肉长大的主。

王哲很礼貌地把我送到楼梯口,我猜他真实的意图是想监督我直接离开酒店,好像我变成了一个艾滋病携带者。

“对了,”我们并排走到大堂,临分手前我随意问了一句,“你认识张平吗?”

王哲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他似乎没有撒谎。“好了,该说再见了。”我挥手道,“我会在规定时间内找到答案的。”

“但愿如此吧。”王哲回到大堂酒吧工作了。

我检查了手掌里的相机,王哲的大头照片清清楚楚,我得意地笑了笑。

现在,我确定了两件事情,王哲和方炜之间有个秘密,张庆海与方炜之间也有个秘密,两件事好像没有关联,方炜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至于这两个见不到光的秘密嘛,我早晚会知道的。

还有,那个叫张平的人肯定与张庆海或者方炜有关,要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须由昨晚的出租房入手。

我溜进咖啡厅,找到一个慈眉善目的小领班,打听到了席丽丽本周的班次。席丽丽同样是我调查的对象,因为她也有个秘密。

出了酒店大门,我在停车场里转了一圈,猛然发现张平的车停在角落里,我若无其事地凑过去,看到不同的车牌号。趁四下无人,我蹲在车头,用手电观察固定牌照的螺丝,螺丝已经生锈,不可能是刚换上去的。

我并没有掉以轻心,现在汽配市场随处可见可拆卸的号牌架,那种号牌架有两层,底层可以固定在汽车的号牌位置,而表面一层固定号牌,两层之间用特殊的卡子固定,通过专用工具就可以拆卸牌照,操作非常简单,一分钟就能够完成。

我用钥匙撬起边框,用手电往里面照,没有发现可疑的夹层。

为了万无一失,我绕到车尾处,昨天我掀开行李厢时特意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贴了一张纸,我并没摸到那张纸。我松弛下来,大概是我紧张过了头吧。

我回到车里,取出笔记本记录下几个潜在线索,把王哲的照片存在邮箱里,然后开车去了张平最后出现的那栋楼。楼道里依然是黑漆漆的,今晚连月光都没有,整个大楼内没有半点声音,难道那些邻居都睡觉了?

我模仿张平敲门的动作,用指尖制造出清脆的嗒嗒声,我只想撞撞大运,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我的心悬起来,原来张平还在这里。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微弱的光线将开门人勾勒出一个魁梧的轮廓,对方戴着一顶棒球帽,面部与黑暗融为一体,乍一看以为对方没有脸。我们默默对视着,现在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你找谁?”对方的声音很粗,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找住在这里的人。”我硬着头皮说。

“进来吧。”对方侧过身,给我留出一条缝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这间屋子我来过一次,所以并不觉得有多陌生。我站在房间中央,转过身,防备着眼前这个健壮的青年。“你住在这儿?”

对方锁好门才回答我:“怎么,有问题吗?”

“不对吧。”我把手插进口袋,悄悄拉开工具包的拉锁,触摸到瑞士军刀,准备随时动手。“我看你也是来找人的。”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房间里还藏着其他人,这样很好,公平合理。

对方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声并不是很自然。“你说说看我来找谁?”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我不想把张平的名字过早地说出去,那是我的底牌,不能轻易打出去。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但即刻又恢复了常态,他阴森森地笑着说:“你是警察吗?”

“我不是。”

“太好了。”他嘲讽地笑了笑。

“这么说是你住在这儿?”我绝不放过这个问题。

“你说呢?”对方反问道。

“可能是我走错门了。”我准备离开,可对方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可能是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我谦虚地说。

“不对。”对方肯定地说,“我见过你。”

“可能吧,我就住在附近。”

“你应该认识王哲吧。”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我似乎在某个地方听到过他的声音。我仔细看着对方的脸,他的脸棱角分明,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

他是方炜,我猛然想起来。

可是,方炜怎么会在这里?他与张平是什么关系?

“坐吧。”方炜热情起来,但我觉得他的态度只是伪装,“喝点什么吗?”

“不必了,我待不住。”我坐在硬邦邦的沙发上,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茶几上放着一把车钥匙。

“你是王哲的朋友?”他问。

“算是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方炜递给我一支烟,我注意到他的手掌里布满了老茧,根本不像是年轻人的手。他取出打火机,替我点烟的同时杀气腾腾地看着我。

我们俩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聊起来。

“这边的环境可不太好。”我翘起二郎腿,随随便便聊起天来。表面上我很轻松,其实我心里格外忐忑,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总让我紧张,真是莫名其妙。

“让你见笑了,这是我租的房,租期已到,我正忙着收拾东西呢。”方炜往我脸上吐了一口烟,皮笑肉不笑地说。

“让我来帮你吧,我有大把的时间。”我殷勤地说,实际上我想看看他在收拾些什么,有没有碎骨头啥的。

“没事,我一个人就行。”方炜冷冰冰地拒绝了我。

“别客气,都是朋友。”我热情过度地站起来,推开卫生间的门,除了浴缸里多了一团干净的抹布外没有任何变化。

“我说过,不用你帮忙。”方炜把我扯出来,他的手劲很大,我夸张地趔趄几步,顺势进了卧室。

卧室里干干净净,连个包都没有,方炜收拾房间的鬼话不攻自破,他说起瞎话来倒是很从容镇定。

“看够了吧。”方炜站在门口,挡住我的退路,“现在该说说了吧,你到底是谁?”

“我是王哲的朋友,你可以打电话向他确认。”现在王哲就是我的挡箭牌。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说过,我来找一个人。”我反客为主地说,“你认识他吗?那个整天拖着一个破旅行箱子乱转的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方炜心里明白得很,在说谎方面,他充其量是个小学生。

“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我还要继续找他。”我走到他面前,说,“告辞了。”

我俩对峙了一会儿,最终方炜侧过身,给我让出一条路。“后会有期。”他意味深长地告别道。

“祝你好运。”我从他身边走过,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我的心扑腾扑腾地乱跳,今晚我显然是冒进了。

显而易见,方炜与张平是在一条船上,这间房是张平的临时住处,他白天基本不会出现,所以邻居们从未见过他。出面租房的人不是他,而是方炜,为什么呢?因为张平轻易不能露面。

由于我误打误撞报了警,房东必然在第一时间联系了方炜,于是,方炜立刻赶过来把张平的指纹统统擦掉,退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张平再也不会回来了。

已知的线索即将终止,尽管我不知道这条线索连在哪里。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基本可以判定方炜和张平正在谋划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或许是杀人越货之事吧。

事情变得越来越刺激了,我浑身上下每条神经都兴奋起来,几分钟前的摊牌让我有机会找到张平的藏身之地。

刚才在房间里我看到了一把车钥匙,比普通钥匙长出一截,像是旅行车专用的,院子里可没有那样的车。我徒步到了附近的街区,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九座的旅行车,车身是乳白色,车窗贴着黑色太阳膜。我用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看到两箱洋酒。

方炜办事还算小心,其实他多虑了,如今的社会谁也不会操心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用了半分钟便打开了旅行车的行李厢,观察一下四周,然后一狠心,弯腰钻了进去,慢慢合上后门。车里有股烈酒味,让我忍不住要打喷嚏。

我坐在地板上,凉气顿时窜上来,像条水蛇在体内纵横穿梭。我竭力控制住呼吸,将自己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院门口,等待着方炜从里面出来。

要想找到张平,我必须铤而走险。说实话,我想不通自己为何非要这样做,好像事情一开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从后座底部意外地找到备用座套,把它垫在身下,像一张羊绒毯子,暖融融的。我取出手机,准备将其关掉,这种时候任何细节都要处理得当。手指刚刚放

在按键上,电话就响了,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我慌忙按下绿色的接听键,然后迅速观察四周,幸好方炜还没有来,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听筒里传出“喂喂”声,活像一只公鸭的叫声。

我一边紧紧盯着车窗外,一边把电话举到耳边,准备随时挂断电话。

“哪位?”我压低声音说。

“我是王哲。”

“我们不是刚见过面吗?”我对他的突然来电非常恼火,“你是不是想把金汤力的钱退还给我?”

“别他妈的废话了。”听口气他似乎比我更生气。

“请使用文明用语。”

“你见到方炜了?”

我装糊涂道:“见过呀,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

“不是那次,我说的是今天。”

“好像见过吧。”我打着马虎眼说,“我俩真是有缘呀,在茫茫人海中竟然能再次相遇……”

王哲打断我的话:“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只说我是你的朋友,其他的一个字也没透露,我以人格担保。”

我听到王哲长舒一口气,似乎他对这件事非常紧张,而且我觉得他好像很忌惮方炜这个人,尽管他们是朋友。

“你到底怕什么呢?”我刺激他说。

“我什么都不怕。”王哲的嘴硬得像块铁。

“好吧,你是天下第一。”我准备挂断电话,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警告你,”王哲假装恶狠狠地说,“我的事你不要告诉他。”

“放心吧,我和方炜还没熟到那个程度。”我挂断电话,并把手机电池卸下来,塞进工具包中。

王哲显然是刚接到方炜的电话,可以肯定方炜开始注意我了,这样很好,公平公正,我不愿意总躲在暗处。

我刚刚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方炜就从院门里出来了,他很小心,先看了看四周,然后才朝面包车走过来。

我平躺下来,调整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定是双硬皮皮鞋,如果踢在我的脸上,鼻梁骨会马上断裂。

看来王哲惧怕他是有原因的。

现在我在赌,如果方炜首先打开行李厢,那么我的所有计划便提前结束了。不过我还是很有把握的,因为他是空手而来,除非他要先喝掉一瓶洋酒。

当然了,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被方炜提前发现,我肯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刀握在手,防备方炜攻击。

脚步声到了车厢外,感谢黑色的太阳膜,他从车外是看不到我的。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车外,钥匙清脆的碰击声响起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车门开了,是前门。方炜坐进来,启动车子。我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大气不敢出。发动机的噪音很大,这让我有一丝的安全感。

他没有马上开车,而是点上一支烟,我听到手机键盘声,他大概在发短信息吧。浓厚的烟味缓缓地蔓延到车尾,我连忙捂住鼻子,生怕打出喷嚏。

为什么不打开车窗?我真想站起来郑重地提醒方炜。

香烟终于抽完了,方炜把烟头扔到外面,车子开动起来。我晕头转向地看着移动的星空和遮住月亮的乌云,这是我头一次躺在车内,那感觉糟透了,我的胃部翻腾起来,金汤力要造反了。

车子一直往城北开,路边的霓虹灯越来越少,我忽然感到有些不妙,方炜不会是发现我了吧?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像是行驶在一条乡间小路上。我紧紧地抱住座椅,生怕被车子的惯性颠起来。

方炜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这让我有些不安。我悄悄地坐起来,用一只眼睛窥视,方炜刚点上一支烟,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他应该没有发现我。如果我咳嗽一声,一定会把他吓得半死,搞不好车毁人亡。

嘿嘿,太刺激了。

街灯已经没有了,路也变得坑洼不平,方炜不得不降低了车速。我被迫换了个姿势,跪在两箱洋酒中间,我觉得体内的零件快要散架了。

渐渐地,我开始后悔了,这一趟太过冒险了。

就在我悔恨交加的时候,车停了,我顿时紧张起来,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我听到摇玻璃的声音,方炜并没有下车,好像外面有人,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方炜摇下车窗,说了句令我五雷轰顶的话!

他冷酷地说:“那个人就躲在后面。”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后车门就被掀开了,一道白光打在我的脸上,接着我的脑袋上麻了一下,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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