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哈姆·索莫斯比尔下出租车时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周围。

下午六点十五分。切尔西区的街道有些暗,只有远处有几个行人。即使有认识的人索莫斯比尔也认不出来。也就是说别人要认出他也很困难。虽然没必要这么神经质,但这是索莫斯比尔到这家宾馆的习惯,不经意就看了看周围。

进入大厅,他快速向前台走去。戴着黑色圆顶礼帽,还穿着黑色外套。右手拿着细细的卷着的雨伞,左手是用惯了的皮包。但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放着今早的《泰晤士报》。

不用看镜子里的自己,索莫斯比尔也知道别人即使判断不出自己现在的位置是内阁官房秘书官,也能看出自己是大英帝国典型的年轻能干的官员。走近前台时,接待人员说:“欢迎光临,索莫斯比尔先生。”

索莫斯比尔静候着他拿出钥匙。光顾这家宾馆半年来,即使自己什么也不说,需要的东西他们也应该都准备好了。

但是只有今天,接待的中年男子说:“真不巧,您一直住的房间有人住了。我们为您准备了南侧楼的房间。”

男接待说着拿出了细长的黄铜钥匙。

“有人了?”索莫斯比尔皱起眉头,“我可是前天打的电话。”

“一周前就有位客人住下了。非常抱歉。不过南侧楼的这个房间也和您以前的房间一样舒服。”

“打字机和酒准备好了吗?”

“是,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啊,”索莫斯比尔故意咳嗽了一声说,“我想官房会有人带文件来,我告诉了他一直以来我习惯住的那间房间的号码。”

“请您放心,我会把变动告知他的。”

“好,要是出什么事儿可就麻烦了。”

“明白。”

“嗯。”索莫斯比尔傲慢地点了点头,拿过钥匙上楼去了。楼梯的平台处挂着印度的风景画,上面画的是拉贾斯坦邦的酋长国的宫殿。索莫斯比尔知道这幅风景画是这家宾馆真正的主人的标志。虽然这家宾馆是国内的投资公司收购的,但据说那家投资公司的背后是印度的某个土邦主。

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里面,有特大号的床和桌子,打字机已放在了桌上。索莫斯比尔来到这家宾馆,是因为必须做一些文件工作。他总说在这里可以做办公室不能做的工作。

宾馆接待员没把他的话当真。索莫斯比尔从不过夜,总是在晚上九点结账退房,更奇怪的是准备打字机的同时还要准备香槟。一般不会有人一边喝香槟一边写文书。而且索莫斯比尔每次使用房间时一定会有个少年来访,是一位打扮得干净利落、抱着文件夹的印度人。那个印度少年会一直在索莫斯比尔的房间里,到九点快结账时才出来,说是等文件完成,但前台应该是不会相信的。索莫斯比尔自己也没觉得他的谎话说得好。

索莫斯比尔把帽子挂在衣帽架上,脱下外套,重新看了看房间。浴室宽敞且干净,毛巾也准备了两人份的。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从保冷箱取出的香槟。虽然是二等品,但现在这个世道,也不能抱怨什么。

墙上是橡木门,像是连着隔壁的房间。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有时会连成两间,当套房用。尽管门锁上也还是会给人留下些许担心。

索莫斯比尔确定窗锁好了,把窗帘拉上。也许是和往常不同的房间吧,隐隐的不安盘踞在他的心里。索莫斯比尔摇摇头试着赶走那种不安。他松开领带,拔出香槟的塞子,倒在杯里,坐在沙发上把杯里的香槟喝完时,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下周就要陪同首相从地中海的马耳他起程去雅尔塔。丘吉尔首相和美国国务卿在马耳他会谈后,会在苏联克里米亚的避暑胜地雅尔塔与罗斯福、斯大林进行会谈。明天起就要为此准备而忙得不可开交。回来后也会有善后处理吧。错过了今天,就暂时没有能放松的夜晚了。再也没有时间丢掉自我,丢掉被人称为沉稳可靠的品格。

这时,有人敲门。索莫斯比尔走到门口,小声问:“谁?”

门外响起了少年的声音:“索莫斯比尔先生,我是斯哈尔南,给您送文件的。”

索莫斯比尔开开门让少年进屋。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矮小少年走了进来,他是出生在殖民地印度的十四岁男孩,皮肤浅黑,头发乌黑,有着像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今天已经是他第六次被叫到这家宾馆了,但至今面对索莫斯比尔还是表现不出亲昵的举动。总是有些紧张地进入房间,沉默寡言地度过和索莫斯比尔在一起的时间。索莫斯比尔对这个年少的恋人很满意。

索莫斯比尔拉着少年的手说:“快,把衣服脱了。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二十分钟后,索莫斯比尔的房间迎来了新的访客。

与其说访客,不如说是闯入者。他们既没有没敲门,也不是从走廊的门进来的,他们毫无征兆地打开和隔壁交界的门,站在了索莫斯比尔的面前。其中有一个人手里拿着照相机,相机的闪光灯发光的那一瞬间,索莫斯比尔正赤身裸体地从少年的胯裆处抬起头。

索莫斯比尔瞬间陷入了恐慌,一下子离开了少年的身体,他顺手拽过床单,床单勉强遮住了他的胯下。

“住手!”索莫斯比尔怒吼道,“你们干什么?我要叫经理了!”他刚说完就意识到那不是处理这种情况的合适办法。

男人没说话。有一个人拿手枪指着索莫斯比尔。拿相机的那个人在调着闪光灯的快门的刻度盘。这两个人穿着深色外套,从外表看一样。戴着眼镜,留着胡子,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化装的。

和妻子有关吗?索莫斯比尔拼命地想要搞清楚事态。是妻子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癖好,想得到离婚诉讼的材料,还是政府雇用了他们,对所有情报相关人员实施信赖度审查,自己是被牵连其中了?总之,这绝对不是偶然。

少年似乎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赤身裸体地跪坐在床上,惊讶地看着闯进来的人。索莫斯比尔用手把少年推开,意思是离我远点。

“别动!”一个男人尖锐地对少年说。

是外国人,索莫斯比尔这么想。这个男人的口音很重。虽然只是几个字,口音还是很明显。也就是说这是和自己工作相关的什么阴谋吗?索莫斯比尔又把床单往上提了提。

闪光灯又亮了。索莫斯比尔抬起胳膊挡住脸,只是恐怕为时已晚。他的脸一定又在胶片上凝结成像了。

“住手!”索莫斯比尔又说,“干什么!你们是哪国人?有什么目的?”

拿手枪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床单扯下来了。索莫斯比尔毫无防备的裸体又被曝光,闪光灯又亮了。两个男人没说话,只是相视点头,然后转身要从墙壁的那扇门离开。

“等等,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要干什么?”索莫斯比尔叫住了他们。

两个人站在隔壁的门口,回过头来。

“你们是什么目的?有什么要求?”索莫斯比尔把床单拉到胸前问道,他的语速不禁加快。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现在必须在这儿做个了断。

“要钱还是情报?照片打算怎么处理?要送到哪里去?不能谈谈吗?”

年长的男人用手指轻弹着手里的照相机说:“现在什么都不要,不过,你最好别忘了今天的事。”

俄国口音?他们是俄国人吗?

“等等,现在不要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要?要什么?”

男人已经不回答了,像进来时一样招呼也不打就开门消失了。索莫斯比尔跳下床,就拿床单裹着身子向那扇门跑去,想转动把手,可门已经锁上了。索莫斯比尔使劲敲门,敲完又等了片刻还是没反应。

俄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和下下周的雅尔塔会议有关?可是现在苏联是同盟国军,也会出席雅尔塔会议。不知道俄国人为什么要弄到作为官房秘书官的自己的威胁材料。

索莫斯比尔跑到通向走廊的门。从房间向走廊探出了头。走廊没人。也没有脚步声和人往来的痕迹。索莫斯比尔关上门,看着床。

印度少年在床上侧坐着,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这件事与他无关。

他们是从哪儿来,又是怎么知道这次幽会的?他们怎么知道来到这里就能拍到有价值的照片?

真的是俄国人吗?

总之第一感觉是俄国口音,也可能是斯拉夫口音,斯拉夫口音……

是波兰人吗?是流亡政府的那帮人吗?曾经打着流亡政府的旗号,现在因为政治的不成熟沦为政治难民的那帮人吗?不顾世界的现实情况,只追求古波兰的光荣、妄自尊大的那些人吗?

他们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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