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一进屋,一缩身就窝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核桃一转,一副爷的样子。

齐孝石和老马是老相识,叙旧似的问:“最近怎么样,挺好?”

老马一撇嘴,“嗨,瞎鸡巴混呗。没辙。你说按着这公安局的规定,干到四十五就不能再往上走了,原地踏步,谁他妈还愿意干啊。”老马拿出一包红塔山,飞手扔给齐孝石一根,自己也点燃。“你说我这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他妈是个‘正科’,一个月几千块银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原来盼着能混个三十年提前退休吧,他姥姥的,现在还给停了,说什么还要延迟。”老马猛嘬了一口香烟,“不混怎么办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跟小年轻的一样往上冲啊,我这糖尿病、高血压的,再干就成烈士了,我没了谁管我们一家老小啊。爱警办管吗?扯淡!”老马这一通埋怨,让齐孝石和那海涛都犯起哑巴来。

“没办法,谁让我们被活儿给逼到这儿了呢。”齐孝石明白,跟老马说话就必须推心置腹,要论玩心眼使家伙,老马不一定在自己之下,“这次我们就是求你来了,能不能再出次山,帮我们拿下一个硬骨头?”齐孝石态度诚恳。

“硬骨头?”老马一撇嘴,“鸡骨头还是猪骨头啊?哈哈。”他自嘲地乐了。

“一油子,看着老实巴交,实则一肚子脏下水,我让经侦的一探长跟他交过一次锋,不行,干不动。”齐孝石说。

“呵呵……”老马吸了口烟,“行,连你‘七小时’都上门求我了,我再不给面儿也说不过去。但咱有话直说,我只能尽力而为,不管能不能啃下来,我问一堂就走人。”

那海涛一听这话,刚想再做劝解,却被齐孝石拦住。“行,老马,你就出山给我们问一堂,无论行不行,你问完就撤。”齐孝石承诺。

“得嘞,那就好。”老马说着就站了起来,他背起双手,嘎吱嘎吱地揉着核桃,往外就走,“哎,小那,审讯之前,你把对方的资料给我准备一份,再让经侦那探长跟我说说那小子的情况。”老马回头说了一句,这才走远。

“哼,这老家伙。你别听他说问一堂就走,他这是跟咱耍老资格呢。”齐孝石转头看着那海涛,“谁能到这岁数再砸自己的牌子,搞预审的都知道,最肯綮儿就是第一堂笔录,第一堂问不下来,再多几堂也没用。放心吧,他会全力以赴的。”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那海涛站起来开门,门前站的正是老郭。老郭四十出头,人憨憨厚厚的,一进门就赔笑脸,“两位领导好。”

“别,老郭,是我们来麻烦你了。”那海涛这次主聊,他伸手示意老郭坐下。

“没事,都是应该的,领导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咱一农村人,本本分分的,别给你们捅娄子就行了。”老郭是山东人,说起话来口音很重。

“这活儿不简单,咱们对付的是一帮高智商的犯罪分子,不能光靠平常的预审策略,还要在打好审讯基础的同时,用一些其他的方法。”那海涛介绍着案情。

老郭听着,不住点头,“行,我就按你们说的路子办。”

“怎么样,现在家庭没什么困难吧?”那海涛问。

“哎……”老郭叹了口气,“媳妇没工作,孩子上学也成问题,一家三口就靠我一个人,困难谈不到,但生活不易啊。”老郭说。

那海涛和老郭聊了十分钟,越聊越不明白,师傅怎么会选中这位敦厚朴实的主儿。

问完基本情况,老郭与那海涛和齐孝石握手告别,离开了房间。

“师傅,这位……”那海涛停顿了一下说,“我看差了点吧。”

齐孝石看着那海涛的表情,扑哧一下笑了。“呵呵,我看你呀,什么‘三斧子’‘四斧子’的,还是嫩啊。怎么着?你看着老郭这副德行就起了怜悯之心,就觉得他这人敦厚朴实,不适合这次预审攻坚了?”齐孝石反问。

“是,说实话,老郭这人从面相上看,确实是个老实人。但咱们搞预审的,有时老实人却往往在工作中不够出色。预审有时靠的不仅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老黄牛精神,更多的还是要依靠斗心斗智的随机应变。我看老郭这人差点儿,要论起本事来,我看还真不及刚才那两位。”那海涛给老郭下了定论。

“那你可错了,你真是低估老郭了。”齐孝石斩钉截铁地反驳,“你刚才问老郭的家庭情况,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他不是说媳妇没工作,孩子上学成问题,一家三口就靠他嘛。”那海涛重复着。

“嗯,你记性不差。这说明什么啊?”齐孝石又问。

“说明什么?说明他家庭条件一般呗。”那海涛回答。

“哎……你让我怎么说你呢。”齐孝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刚才翻过老郭的详细资料,根据五大队内勤留存的报销清单,老郭每年报销供暖费就四千多块。”

“四千多块……”那海涛重复着,“啊?那如果按三十块钱一平米的供暖费标准,老郭家有一百三十平方米以上?”那海涛惊讶地说。

“还有他的《廉政档案》申报表,我也看了。他媳妇现在是没正式工作,但自己做着买卖呢,开了两个餐馆,我估计一年收入也不会少。孩子上学是成问题,现在在国外啊。”齐孝石一语道破天机。

“哎哟……老郭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那海涛感叹起来。

“你看你看,要不是咱们先看了他的资料,把他查了个底儿掉,大概都以为他是个杵窝子呢。在我选的这三个人中,老郭最油最鬼,他连咱们搞预审的都能给蒙了,对付那帮孙子,估计也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但老郭这人用归用,咱们还得防着点儿。”齐孝石说。

“防着?为什么?”那海涛不解。

“老郭这种人是典型的深藏不露。要说城府,他比你我都深。他老婆做着买卖,就免不了跟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老郭家里不缺银子,还能在公安局这么踏踏实实地窝着,说不好有没有其他的所图。你看清他那身皱皱巴巴的衣服是什么牌子了吗?”齐孝石问。

“啊,我还真没注意。”那海涛越说越觉得心虚。

“B、O、S、S,我不懂这是什么牌子,但知道这是个名牌。”齐孝石说。

“BOSS?这牌子可不是警察工资能买得起的。”那海涛感叹。

“是啊,老郭拿名牌当破衣服穿,这才是大隐于市。这种人要用好了,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但如果用不好,则后患无穷。他这已经不算是聪明了,而是狡诈……”齐孝石不无担忧地说。

“选马”完毕,齐孝石和那海涛同罗浩握手告别。从明天开始,这三个人将会暂时被借调到那海涛的大队,主攻案件。那海涛启动汽车,再次向罗浩挥手,齐孝石不住地咳嗽,摇开车窗吐了几口黄痰。

“师傅,你怎么了?没事吧。”那海涛关切地问。

齐孝石用手捂住胸口,一天的劳累让他疲惫不堪。“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老了,话一说多了就难受。”

“师傅,似乎咱们还少了一个人。”那海涛问。

“是啊,对方四个人,咱们这里也还要找一个。把你那个小徒弟也叫上吧,我看他行。”齐孝石说。

“啊?您说的是……小吕?”那海涛诧异地问。

“对,就是他……”齐孝石说着就仰靠在座椅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了。B市今晚的天气又是重度污染,汽车驶入浓浓的黑雾中,闪烁的尾灯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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