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院长点头示意,吕克将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转,门开了,一阵青松味的微风迎面扑来,阳光也透了进来,一架水上飞机正轰鸣着滑行靠岸。

修士们都围了过来,堵在门口,院长往前迈了一步。

“让他们都回去。”院长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或许,我该陪你一道去。”加马什说。

菲利普主教盯着探长看了会儿,点了点头。

波伏瓦挤过来也想跟他们一起过去,加马什暗中做了个手势止住他,“你待在这儿更好。”

“外面的飞机是怎么回事?”波伏瓦看到了加马什的面部表情,问道。

“我也不是很确定。”

加马什转向院长,说了句“走吧”,便朝码头走去。

飞机快靠近岸边时,驾驶员关掉引擎,螺旋桨慢了下来。飞机利用浮筒最后又滑行了几英尺,最终靠了岸。加马什和院长抓住支杆,稳住飞机,加马什又伸手去够冰冷湖水中的缆绳。

“我看不必了,”院长说道,“他们不会待多久。”

加马什转过身,湿漉漉的缆绳已抓在手中了,“我想,或许他们会待上一阵子。”

“你忘了,这儿谁说了算。”

加马什跪下来,飞快地打了几个活结,将水上飞机固定在码头的缆绳柱上,然后站起来,退后几步。

“我没忘,只是我知道坐飞机来的是谁。要知道,肯定不是新闻媒体。”

“不是?”

“飞机飞过头顶的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我看清楚了,所以我想和你一道过来看看。”

探长指了指飞机舱门上的标记,四朵百合花,再往上是钢印的三个字母MJQ。

“MJQ是什么意思?”院长问道。

飞机舱门打开了。

“魁北克司法部。”加马什一边回答院长,一边走上前去,伸手去扶从水上飞机舱门中挤出来的人。

来人要么是没看到他伸出的手,要么是假装没看见。从舱门口先迈出来的一只穿着上好皮质黑皮鞋的脚,接着是另一只。一个人迈出了机舱,在浮筒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不急不缓地走上码头,就好像是走进歌剧院或者艺术厅。

他四下张望,审视周边。

这架势不像是踏上新大陆的探险者,俨然是个征服者。

来人年近60岁,头发灰白,面颊刮得清清爽爽,英俊坚毅,脸上没有丝毫羸弱之色,也不见暴戾之气。他看上去很随意,沉着自在。在这荒野之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多数人看上去都会让人觉得可笑,可是这个人却让人觉得如此自然,令人羡慕。

加马什甚至怀疑,如果这个人在这儿待得久些的话,修士们最终也要学他的样子西装革履,他们要对这位到访者感激涕零了。

此人对周边的人有着很强的影响力,绝不会改变自己去适应外界,而会让外界来适应自己。他也确实做到了。当然,有那么极少的、值得注意的几次例外。

这人站在码头上,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扫过加马什,一掠而过,落在院长身上。

“你是菲利普主教?”

院长鞠躬致意,那双蓝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眼前这个陌生人。

“我是西尔万·弗朗克尔,”来人伸出手,“魁北克警察局警督。”

院长目光游移了一下,转向加马什,看了看,然后又收回去。

阿尔芒·加马什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放松、专注,而又恭敬有礼的。

但是菲利普主教,这个如此熟悉纽姆符的人,察觉到了探长脸上细微的变化,看出了加马什的真实感受了吗?

“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波伏瓦低声说道。他们一路沿着长廊往回走,波伏瓦走在院长和弗朗克尔警督身后,相距数英尺。

加马什看了一眼波伏瓦,眼含警告。不只是轻微的眼神责备,还敲了一下他的头。加马什表情严厉,好像在说,闭嘴。如果你从没管住过自己的嘴巴,现在就管住它。

波伏瓦住了嘴,但眼睛和耳朵可没歇着。他们继续前行,前面两个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遗憾,神父,”警督说,“副院长的死是国家的巨大损失。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到时你们就可以安心举行哀悼活动了。我已经命令手下对马蒂厄的死保密,能保密多久就保密多久。”

“加马什探长说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他说得对极了。他是没法做到。我对加马什先生心怀敬意,不过他权力有限。”

“你的权力不受限制?”院长问。

波伏瓦笑了,心想院长知不知道他在跟谁打交道。

弗朗克尔警督大笑起来,笑得很放松,兴致很高。

“以菲利普主教的标准来衡量,我的权力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可是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评判的话,它却相当大。当然,我的权力全为你所用。”

“谢谢你,我的孩子。我很是感激。”

波伏瓦向加马什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他刚要开口说话,但看到了加马什的表情,马上又闭上了嘴。加马什并不愤怒,甚至连心烦都算不上。

加马什探长很困惑,像是要试着解出复杂的数学题,可却无法求出结果。

波伏瓦心里也有疑惑。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波伏瓦靠在紧闭的门上问道。

“没必要,”在副院长拥挤的办公室里,探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不知道答案。”

“就像《危险边缘》节目,”波伏瓦说,双手抱在胸前,仍旧靠着门,像一个人体门闩,“我给‘问题的答案’游戏分值200美元,亚历克斯。”

加马什笑起来,“的确很难。”

同时,波伏瓦想,这事本身可能也会有危险。

他们最后见到弗朗克尔警督与院长兴致勃勃地聊着走过教堂,顺着长廊走向院长办公室。

弗朗克尔一头醒目的灰发,低头弯向院长的光头。两人两个极端:一个服饰光鲜,另一个长袍朴素;一个强势傲慢,另一个恭顺谦卑。

但两人都手握大权,这很明显。

波伏瓦很好奇他们是会结成同盟,还是会挑起一场新的战争。

他看向加马什,只见加马什戴着老花镜,正在做笔记。

这人会给探长造成什么影响?对于西尔万·弗朗克尔的出现,加马什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但又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波伏瓦希望自己也能这样,而且确实也没必要担心什么。

但那样的想法为时已晚。担忧早已在波伏瓦的心里扎根,那陈旧而熟悉的伤痛。

加马什抬起头,迎着波伏瓦的目光,对他报以安慰的一笑。

“瞎猜是没用的,让·居伊。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警督此行的目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都在讨论早上他们各自进行的谈话内容,波伏瓦和安托万的,加马什和院长的。

“这么说来,院长让安托万做了新的唱诗班指挥?”波伏瓦的惊讶溢于言表,“他可没跟我说这个。”

“或许这会让院长看起来很好,而这不是安托万所希望的。”

“或许吧。你不觉得这是院长有意为之吗?”

“什么意思?”加马什欠身问道。

“他本来可以委任任何人,甚至完全可以自己上。但是他却委任了安托万,可能只是为了笼络副院长的人,控制他们的思想。做些与他们的预料背道而驰的事,让安托万做唱诗班指挥,借此证明自己比他们那些愚蠢的小打小闹强多了。说不定院长想表现一下自己比他们要优秀得多。细想一下,这种做法委实很聪明。”

加马什想了想。他想到了这24个修士,他们互相扰乱彼此的思想,都尽力要让对方失去平衡。多年来这里一直发生这样的事吗?一种心理恐怖主义形式?

微妙而不为人察觉,一瞥,一笑,一次转身。

在一座静默的修道院中,一个词,一个声音都可以是毁灭性的。啧啧声,哧哧声,暗笑,都是。

温和的院长让那些武器更加完美了?

提升安托万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是最好的音乐家,是继任副院长做唱诗班指挥的明确人选。但院长这么做是否动机不纯?

为了稳住副院长的人?

还有噤声之誓?院长拼命要保留,是因为它对这个团体具有的精神意义?抑或,仍是为了稳住副院长?否决副院长想要的东西?

副院长为何决意要解除已然存在了上千年的噤声之誓?是为了教会,还是为了他自己得到好处?

“你在想什么?”波伏瓦问。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词,我在努力回想它的出处。”

“是首诗里的?”波伏瓦问,略显紧张。探长引用艰涩的诗句一向都是信手拈来。

“实际上,我想起来了,是荷马创作的史诗。”加马什张了张嘴正欲吟唱,但看到波伏瓦脸上苦恼的表情又笑了起来,“不,只是其中的一句而已:为错误的原因做正确的事。”

波伏瓦想了想,“不知这句话反过来是否也对。”

“什么意思?”

“呃,你能为正确的原因做错误的事吗?”

加马什摘下眼镜,“往下说。”他认真听着,一双冷静的褐色眼睛始终盯着波伏瓦。

“比如说谋杀,”波伏瓦说,“杀人是错误的,但杀人的动因会是正确的吗?”

“为了正义而杀人,”加马什说,“一种防卫,但有时候站不住脚。”

“你觉得这次的谋杀有可能是正义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波伏瓦想了一会儿,“这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修道院正四分五裂,快要分崩离析了。假如这是由副院长造成的话,那……”

“杀他以拯救修道院和众修士?”加马什问道。

“有可能。”

他俩都知道这个论证有些荒谬可笑。杀人居然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疯子才会这么说。

但真是这样吗?

加马什自己也这样想过。假设副院长是那只坏苹果,散播异议,一次腐坏一名修士,最终腐坏这个安宁的团体。

战争中人会相互残杀。如果圣吉尔伯特修道院正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毁灭性的战争,那也许有个修士说服了自己,杀死副院长才是结束战争的唯一办法,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整个修道院从内而外腐坏烂掉。

把副院长驱逐出去是不可能的,他没做什么明显的错事。

这就是坏苹果的实质,隐伏,缓慢。在腐烂蔓延之前,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而等到发现腐烂时已经来不及了。

“有可能,”加马什说,“但或许那只坏苹果还在这里。”

“你是说凶手?”

“又或者是有人在凶手耳边嘀咕过,”想到这里,他往后靠了靠,“就没人为我把这烦人的神父除掉吗?”

“你觉得有人这么说过?”波伏瓦问,“对我来讲,这辞藻有些华丽了。要是我,我估计会说,‘他妈的这人该死。’”

加马什笑了,“你真该给豪马电影台写封信,把这个写到里面。”

“这主意不错,我可以把它寄给很多人。”

“就没人为我把这烦人的神父除掉吗?”加马什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亨利二世提起托马斯·贝克特时说的话。”

“这是在对我暗示什么吗?”

加马什咧开嘴笑了,“打住,年轻人,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贝克特被谋杀了。”

“那就对了。”

“这差不多是900年前的事了,”探长接着说道,“发生在英格兰。”

“我已经睡着了。”

“亨利国王提拔他的好朋友托马斯做了大主教,心想这样他就能控制教会,但事与愿违。”

波伏瓦不由自主地向前探过身来。

“当年国王对英格兰的高犯罪率忧心忡忡,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听加马什说到这儿,波伏瓦在旁边点点头,似乎很支持国王的做法,“但他感觉自己的努力受到了教会的压制,因为教会对罪犯很宽容。”

“所以这个国王……”

“亨利。”加马什说。

“亨利国王,看准时机,让他的朋友托马斯当上了大主教。哪里出问题了?”

“呃,首先,托马斯并不想要这个差事,他甚至写信给亨利说如果他接受了这个差事,他们之间的友谊就会变成仇恨。”

“他说对了。”

加马什点点头,“国王通过一项法律,声称宗教法庭判定犯罪的任何人,都将受到皇家法院的惩罚

。托马斯拒绝签署这项法律。”

“他因此就被杀了?”

“也不是马上就被杀了。前前后后经历了六年,仇恨日渐增长。然后有一天国王亨利说了我刚提到的那句话,四名骑士就把它当作命令执行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杀了大主教,就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电影《大教堂谋杀案》说的就是这个故事。”

“就没人……”波伏瓦努力想着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为我把这烦人的神父除掉吗?”加马什把后面的部分补充完整。

“你觉得院长说了类似的话,然后有人就当作命令执行了?”

“有可能。在这样一个地方,院长可能都不用说出来,一个表情就足够了。皱下眉头,摆个苦脸就行了。”

“大主教被杀之后事情怎么样了呢?”

“教会为他封了圣。”

波伏瓦笑起来,“国王肯定气死了。”

加马什也笑了,“亨利的余生都很后悔这次谋杀,他说自己本无意这么做。”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觉得在事情发生之后这么说很容易。”

“所以你认为院长说了类似的话,然后有个修士就把副院长给杀了,是吗?”

“有可能。”

“菲利普主教知道事情真相后来了个大逆转,做了件人们意料之外的事。他指派一个副院长的人做了唱诗班的领唱,”波伏瓦慢慢梳理着事情的经过,“是因为内疚吗?”

“忏悔?改过?”加马什皱眉思索,“有可能。”

加马什想,修士的行为真是令人难以理解。他们和他以前遇到过或调查过的人是如此不同。

但最后他告诉自己,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有着跟其他人一样的念头,只不过这些念头都隐藏在黑色的长袍、天使般的嗓音之后。还有,他们沉默。

“院长否认修道院内部有分裂。”加马什说。他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十指交叉。

“哇,”波伏瓦摇了摇头,“对那些毫无根据的事情,这些修士会信,但对给出证据的事情,他们反倒不信了。他们的分裂这么明显,一半人想再录制些圣歌,另一半人不想。一半人想废除噤声之誓,另一半人不想。”

“我不确定是一半对一半,”加马什说,“我感觉力量的均衡被打破了,支持副院长的人多一些。”

“这就是他被杀害的原因?”

“我想有这个可能。”

波伏瓦想了想探长的话,“这么说院长感到紧迫了。安托万说过,院长是个被吓坏了的糟老头。你觉得会不会是他杀了马蒂厄?”

“老实说,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说心怀恐惧,菲利普主教不是个例,”加马什说,“我想他们大多数人都很恐惧。”

“因为谋杀?”

“不是。我不确定这些人真的怕死,我想他们害怕的是生活。但是在这里,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之地。”

波伏瓦想起了那片长满巨型蘑菇的田地,人人头上戴着软檐帽。他也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认出那个穿着紧身裤和美利奴羊毛衫、与众不同的人。

“那么,既然他们最终找到了归属之地,那他们还害怕什么呢?”

“害怕失去它,”探长说,“他们曾经待在炼狱中,有的可能还到过地狱。一旦你去过这些地方,你绝对不想再回去。”

加马什停下来,与波伏瓦对视着。波伏瓦可以看到探长太阳穴旁边一道深深的伤疤,也可以感觉到疼痛正侵蚀着他自己的肠胃。波伏瓦仿佛看到了他藏在公寓里的一瓶小药丸,以防万一用的。

没错,波伏瓦心想,没人想再回到地狱。

探长欠身向前,戴上老花镜,将一大卷纸铺展在桌上。

波伏瓦望着加马什,眼前却浮现出一些别的东西。飞机从天而降,弗朗克尔警督走下机舱,探长伸出手去,但弗朗克尔睬都没睬,他是故意做给大家看,做给波伏瓦看的。

一种恶心的感觉,像是给了波伏瓦肚子上一拳。那一拳在那里找到了归宿,安家,生长。

“院长给了我们一张修道院的平面图。”加马什站起来,身子伏在桌子上方。

波伏瓦也探身来看。

波伏瓦在院墙内走了一整天,这张图画得和他头脑中的修道院一模一样。平面图显示修道院呈十字架建构,教堂在十字交叉的正中间,钟楼在教堂的上方。

“私人祈祷室在这儿。”加马什说。这个密室在图纸上找得到,就在教堂的边侧。图纸设计中无意隐藏它,但在现实生活中它却被藏在圣吉尔伯特牌匾之后。

院长的花园也在平面图中,一眼就看出画得很清楚,但现实生活中却不是。现实中也被隐藏起来,尽管这不是什么秘密。

“还有其他密室吗?”波伏瓦问。

“院长说据他所知是没有,但他也承认传言说有密室,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波伏瓦问。

“呃,有点尴尬,不好意思说出来啊。”加马什说着,摘下眼镜看着波伏瓦。

“依我看,一个身着睡衣被人在教堂圣坛上活捉的人,应该对尴尬有很高的承受能力。”

“说得好,”探长微笑道,“是宝藏。”

“宝藏?你在开玩笑吧?院长说这里藏有宝藏?”

“他没这么说,”加马什说道,“他说有这种传言。”

“他们找过吗?”

“没正式找过。我想修士们应该不会对这些东西很在意。”

“但是尘世的人会在意。”波伏瓦说。

一个藏着宝藏的古老修道院。波伏瓦心想这也太搞笑了,难怪探长说的时候会觉得尴尬。不过他心里嘲笑这种想法,眼睛却擦得雪亮,扫视着图纸。

有哪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没梦想过藏起来的宝藏?孩子们欣然接受英雄、帆船和海盗、逃走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把珍贵的东西埋藏起来。若是主人公找到它那就更好了。

一个藏有宝藏的密室,这样的故事要有多荒唐多牵强就有多荒唐多牵强,但波伏瓦还是忍不住沉浸在这种幻想中。没一会儿他就在想那些宝藏可能是什么。是中世纪教堂留下来的财产?可能是圣杯,画作,钱币,或者是十字军带回来的无价珠宝。

然后让·居伊又想象自己找到了这些宝藏。

不是为了要找到财富,至少不全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找它们时的乐趣。

他脑海中立马显现出自己把这告诉安妮的情景。他仿佛看见她看着他,一字不落地听他讲述,对故事中的每一个转折都做出回应。他告诉她寻宝的事情时,她的脸部表情丰富,大口喘着气,大笑着。

他们的余生将谈论这件事,把这个故事说给子孙们听,说爷爷找到宝藏并把它们还给教堂的故事。

“那么,”加马什说,把平面图卷起来,“我可以把这个交给你了吧?”

他把图纸递给波伏瓦。

“我会和你分享一切,大恩人,我们对半分。”

“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财富,非常感谢。”加马什说。

“我可不觉得一袋蓝莓巧克力能算作财富。”

“不能吗?”加马什问,“每个人都有自己认可的财富。”

低沉的钟声响起,不是愉悦的庆贺,而是庄重的鸣丧。

“又要做弥撒了?”波伏瓦说,“我能不能就待在这儿?”

“当然可以。”加马什从胸前口袋里掏出院长助理给他的礼拜时间表,查看了下,又看了看手表。

“上午11点的弥撒。”他说完朝关着的门走去。

“才11点?感觉像要到就寝时间了。”

对一个如同装了发条的地方来讲,时间似乎静止了。

波伏瓦为探长开了门,稍一犹豫和一声轻骂之后,他跟着探长走进了长廊,来到教堂。

加马什溜到长椅上坐下,波伏瓦坐在他旁边。他们安静地坐着,等着礼拜开始。光线从高高的窗子上倾泻下来,幻化成五颜六色,落在圣坛和长椅上,仿佛在跳着舞,高兴地等待着修士们的陪伴。

探长环顾这个如今已熟悉了的空间。他感觉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可令人惊奇的是,他和波伏瓦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还没待上一整天。

加马什现在知道,教堂是为了纪念一位圣人而建的。这位圣人极为沉闷无趣,以至于教堂再找不到同样无趣的人需要他帮助。

很少有人向圣吉尔伯特祈祷。

而在吉尔伯特漫长而又痛苦的一生中,他做过一次惊人之举。他跟国王对抗过,守护着自己的大主教。托马斯被杀了,但吉尔伯特勇敢地对抗暴政,幸免于难。

加马什想起有一次跟院长开玩笑说,吉尔伯特能当枷锁守护神了,因为他的修道院有那么坚固的防卫和紧锁的大门。

还有那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也许他错了,对吉尔伯特造成了伤害。吉尔伯特或许烦恼过,但他最终比别人更有勇气。加马什安静地坐在折射光线里,在想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相同的勇气。

他花了几分钟想了想那个新访客,并向圣吉尔伯特祈祷。

伴着肃穆钟声的最后鸣响,修士们排成一列纵队,一路吟唱着走进来。白色兜帽遮住了他们的面庞,双手隐藏在宽松的黑色袍袖里。随着更多的修士进入教堂,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原本空荡荡的室内充满了单声圣歌和光亮。

然后,走进来一个人。

弗朗克尔警督行了个屈膝礼,画了个十字,然后无视其他空椅子,径直坐到了加马什和波伏瓦的前面,挡住了他俩的视线。

探长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希望能把修士们看得清楚点。但他前面的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也把头往他偏的方向偏了偏。这个人出人意料地从天而降,很显然有所企图。

波伏瓦气得直哼哼,加马什则闭上眼睛,聆听着这美妙的音乐。

同时思考着暴政和谋杀。

还有,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而杀害一个人是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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