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里夫斯不耐烦地说,马尔耶特很晚才走进餐厅,“你发现什么了?”

“对,我去了坎贝尔的——”

“但是今天收市很早。”

“对,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只有坎贝尔的店还开着。他轻易就认出了那张照片里的人,并且告诉了我地址。他告诉我那位妇女的名字和地址后,我才想起很多关于她的事儿。”

“那么她是谁?”

“她是伦德尔·史密斯女土。她的老父亲是坎农·伦德尔·史密斯,曾长期担任班维尔教区的教区长,是位有学问的老绅士,但我认为,他一定不招人喜欢。战前——应当是一九一零年左右,伦德尔·史密斯先生抛下他的女儿撒手人寰,于是她离开了当地——在我搬到这儿以前。战争初期,她又搬回了班维尔,显然她的生活境况改善了许多,因为她买下了一栋有着白窗的旧砖房屋,位于教堂旁边,看上去就像教区长的住所。如今,她依然生活在那里。战争期间,她做了大量的募捐等公共事务工作,但我却从来没能与她相遇。坎贝尔告诉我——顺便说一句,坎贝尔真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伦德尔·史密斯如今面容依然姣好,他给我看了一张她近期的照片,那是坎贝尔很得意的一张作品,他对我说,他认为伦德尔·史密斯这样的女士一直未婚真是一件遗憾的事儿。总而言之,从坎贝尔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得知,伦德尔·史密斯是一位有公益心、品行优良的女士。”

“嗯,”里夫斯说,“布拉泽胡德保存着一张她的照片,或者说布拉泽胡德以戴夫南特的身份保留着一张她的照片,并且打算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也随身携带这张照片。在我看来,她应该能够告诉我们一些布拉泽胡德的事儿。”

“我的天哪!”马尔耶特说,“你不会又要向她介绍说自己是《每日邮报》的记者吧?得了吧,使布拉姆斯顿夫人轻信是一回事——”

“使伦德尔·史密斯轻信是另一回事?就因为她是一位女士?恐怕在我看来,这个理由真够多愁善感的。”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作为记者出现在伦德尔·史密斯面前,她该会给你吃个闭门羹。”

“是啊,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不会说自己是《每日邮报》的记者,我会说我来自《乡村先驱报》,受命为当地名流布拉泽胡德先生撰写一篇美文。”

“但是,”卡迈克尔反对道,“你怎么解释要去访问她呢?记住,她是否认识布拉泽胡德本人并不十分确定。你看,她把相片给了戴夫南特而不是布拉泽胡德。我设身处地想想,自然也应当是戴夫南特而不是布拉泽胡德向她献殷勤。”

“我可以简单地谎称她的老邻居去拜访她。”

“头等大事是机智的开场白,”戈登建议道,手里捞着面包,“不,里夫斯,你的借口行不通。我愿意看你打扮成记者的模样,因为我认为那样你很吸引人,但是我不认为,你的伪装可以为你赢得一位成熟女士的心。你不得不想出其他的托词才行。”

“我想你是愿意让我在她外出的时候闯入她家。”里夫斯带着不必要的愤怒说。

“但是你想看的并不是她的房子”,戈登平淡地说,“你想见到她本人。”

“那好,”里夫斯说,“我应当去告诉她真相。至少,我可以告诉她,我们正在追踪布拉泽胡德的谋杀案,在死者的身上发现了她的照片。我会要求她告诉我,布拉泽胡德是否有什么敌人,或者布拉泽胡德临死前有什么神秘的事儿发生。”

“这可不是最好的方法。”戈登说,“说出真相的结果是不能获得信任的。”

“她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

“没有什么原因,仅仅因为她不能够。这真是对人性的讽刺,不过,我发现,隐藏事实最安全的方法是直白地说出真相,而听众会以为你是在耍弄他们或是在说刻薄话,要他们信以为真,于是秘密得以保守。”

“你真是一位撒都该教派的怀疑论者。我不认为这样一位女士对人性会有如此低的期望。”

“哪样的女士?”

“像照片上的那位女士。”

“你已经爱上她了吧?马尔耶特,看来你又要在葬礼和婚礼之间忙个不停啦。”

“别犯傻了,”里夫斯说,“除了在街上认识一些丑陋的妇女以外,我对女性一无所知。这位女士可与其他妇女不一样,我训练自己从面相上来判断人。这位女士从面相上看,是那种别人对她真诚相待,她也会敞开心扉的人。”

“让我们再看一眼。”戈登急切地说,马尔耶特递出照片,照片在各人手上传了一遍,“我敢说你是对的。”戈登承认,“奇怪的是,这样面容姣好的女士——并不是美丽绝伦,我的意思是说,她不是古典美人——为什么在拍照的时候表情如此严肃?我想坎贝尔在拍照的时候一定也有同感,他应当说点儿摄影师常说的笑话,至少应当告诉她把嘴唇润湿。”

“你说得对,”卡迈克尔说,“表情是够严肃的,但是我认为,作为一张肖像,它已经是够好的了。你们想过没有,未来的历史学家优于我们的地方是什么吗?想想看,肖像画出现是多么晚近的事儿,我想如果没说错的话,英国历史上最早的肖像画是保留在一部古老的编年史书页边的爱德华二世的简洁素描。肖像画的出现,让艺术凋敝得多快呀!你们会明白霍尔拜因的话有多正确,只要一看到范戴克的作品,你们就会知道那全是粉饰真实的艺术。不过,未来的历史学家能够知道我们生活的真相。”

“在我看来,”里夫斯说,“这是一张忧愁的脸——一位有无数烦恼的妇人的脸。我觉得,严肃的嘴角对她来说很自然。”

“我认为,你从她的面孔上得出的不会是如此平凡的印象。”马尔耶特插话道。

“你究竟看出什么来了?”里夫斯问到,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好吧,听我说,坎贝尔给我看了她近期的照片,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唔,”戈登建议说,“如果里夫斯打算明天去见那位可爱的真人的话,那么在这儿讨论照片可不好。为什么我们不玩一局桥牌呢?”

“好主意,”马尔耶特说,“这样可以使我们的大脑远离谋杀案,你们瞧,你们这些家伙对整件事情都是凭空幻想。”

“好吧,”里夫斯说,“去我的房间吧,至少不用下楼。不能生火的十月,拥有自己的壁炉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儿。”

可能应当对里夫斯房间现在的样子给予详细的描述。这个房间曾是老宅子里最好的卧室,会所把宅子里的房间改建成很多小房间时,这间屋于一度闲置。因此,房间里都铎王朝的建筑风格没有遭到损坏:格状的纵深凹窗,深色的、不规则的横梁支撑着白色的灰泥天顶,橡木的隔板墙,古老的砖块砌成的开敞式壁炉。长期未用的壁炉终于点燃,火苗噼啪作响,火光闪烁摇曳,电灯似乎都变暗了许多。这样舒适的氛围看来能够驱散所有的念头——侦探的难题,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帕斯顿·奥特韦莱教区墓地里等待入殓的墓室。

戈登把照片立在格板墙的檐口上。“听我说,里夫斯,”戈登说,“你应该坐到它的对面,从照片中挖掘出一些灵感。我可不指望因为你的努力她会微笑,但它对你来说应当是一种鼓励。”

他们立刻陷入了虔敬的静默和全神贯注的状态,就像提议者希望的那样。如果不是伦德尔·史密斯的照片得到他们如此多的关注,很可能,这位女士本人也不会获得如此讲究礼仪的对待。不过,里夫斯是一位专注于事务的人,即使面对一张照片,他也是一刻也不得闲,他再次把眼神游离到照片上,思绪万千。也许就是这张脸诱惑布拉泽胡德走向他离奇的厄运?或许她是他的共谋,为参与罪恶的秘密活动心理上正承受着煎熬?或许她是事件的受害者,一直徒劳地等待着戴夫南特的消息,压根儿就不知道戴夫南特陈尸帕斯顿·惠特彻奇等待被埋葬?可怜的女人,无论如何,她似乎都要承受更多的苦难——对她进行一次调查访问,向她提出无休止的问题是否得当呢?里夫斯压制住自己内心汹涌而起的软弱:没有别的办法,她必须面对事实。在壁炉火光的照耀和灯光的映衬下,那张脸看起来更漂亮了。里夫斯跟着步,再次望向照片,就像末日就要来临。

“天哪!”

其他人都因被打断了思路恼怒地转过身来,却发现里夫斯正惊恐地盯着照片。他迅速走到灯前,把灯侧转,让光线全部打到墙上,顿时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有些苍白——照片里的人像微笑着。

的确,人像的嘴唇上浮着一丝浅淡的微笑,这种微笑没法定义,甚至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但是四个人却同时发现,在玩了三把桥牌之后,人像的表情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变化,整张脸更富人情,也更漂亮了,虽然说不出是为什么。

“噢,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们放弃这件讨厌的事儿吧!”马尔耶特大声地说,“别再管这些闲事了,因为没有人知道还要面临什么事情。里夫斯,我知道,让一项调查不了了之会伤害你的虚荣心,但我确信再继续调查是不对的。布拉泽胡德,你们都知道,他不是很精明,我始终认为他很怪异,放弃吧。”

“照片不可能发生变化,”里夫斯缓慢地说,“我认为是灯光不同造成了不同的印象,楼下的灯光很昏暗。如何看待这些事情倒是件有趣的事儿。”

“我从未待在闹鬼的屋子里,”卡迈克尔说,“但是我却记得很清楚,我们学院在卢特库姆有块地,德蒙福德曾在那儿居住——你们不认识,我院的老会计老是说他在夜里睡觉时总能听到尖叫声。我并不相信这些事情,想像力总是可以玩出超乎寻常的花招来。”

“但是看看这儿,我们都注意到了不同。”马尔耶特反对说。

“好吧,这叫集体幻觉。有人告诉我们说这张脸看上去很黯淡,我们就会在这张脸上读出黯淡来。接着有人说脸孔变化了,于是我们再也看不到黯淡了。”

“说得对,”里夫斯说,一边给自己倒上烈性的威士忌和苏打水,“一定是集体幻觉。”

戈登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不表达任何意见,他是唯一一个站起来并触摸照片的人。他把照片凑近灯光,变换着不同的角度观看着。

“我绝不相信照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最后他说,“隐显墨水?不,那是胡扯。摄影真是件奇特的事儿,是不是房间的热气使照片的脸部变暗了一些,而我们却没有发现?”

“也许是潮气,”里夫斯说,“潮气在消散,照片离壁炉很近。哦,有什么好担心的?让我们都上床睡觉去吧。我打算抛开所有的事情。明天早上我们还可以再看看照片,我们都兴奋过头了。”

“说得对,”卡迈克尔说,拉开了门,“我记得在鲁迈利亚东部……”还没等他踏进走廊,他已经忘了要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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