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也就是周四下午),警方的证人调查在帕斯顿·惠特彻奇的乡村学校里进行。里夫斯等待着被传唤时,就像所有等候的证人一样,脑袋里充满着胡思乱想的念头。教室里的气味特殊,墨水和粉笔混合的味道;令人讨厌的汽车和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声自敞开的窗外传来,四周的墙上画满了各色动物,就像某种奇怪的宗教崇拜的图腾。里夫斯对面的一面墙上靠下的地方,刷着一行大大的字:猪是哺乳动物。这句话似乎是要消除年轻的子民们对猪的本性可能产生的任何质疑。课桌上刻痕累累、墨迹斑斑。有一个落款为“H.普雷西尔斯”的刻痕格外引人注目——身处乡野的人们怎么会取如此奇怪的名字?而且为什么这些名字和伦敦电话指南上的名字千差万别?卡迈克尔对此可能会有自己的看法……

种种想法盘桓在里夫斯的脑海里,他觉得应该考虑一些重要的问题:去录证人口供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应该把自己对球友的怀疑暗示给警方吗?或者相信警方的能力,把一切都交留他们去处理?如果说出自己的怀疑,那要不要告诉警方在铁路桥上发现的高尔夫球的事?警方会问在发现尸体和警方到达之前他都干了些什么吗?他真希望他事先已经和戈登讨论过这一切——那会是妨碍司法公正的串供行为吗?他真盼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当里夫斯被招进去录口供的时候,他方才知道,警方既没有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也没有问到任何一个他在外等候时设想的问题。他只是被简单地问及他发现尸体的时间(这个问题让他十分困惑),以及尸体躺放的准确方位。警方并没有指责他移动尸体破坏了现场,而是对他搬移尸体的行为表示了感谢。总而言之,里夫斯觉得,他不合时宜地想揭开谜底的企图遭到了迎头痛击,整个询问过程看起来就像一场面对死者的庄严的涤罪仪式。当里夫斯最终坐定时,他彷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要求他进行“句法分析”的问题,全部与他“突击复习”的内容无关,但他的实际表现却要比自己期望的好。马尔耶特的出现,更加深了里夫斯的这种感觉。马尔耶特仍旧为自杀的结论十分不安,他慌乱而随意地回答着问题,像一个忘记了预习功课的小学生。

这天下午的主角当属布拉姆斯顿夫人。在验尸官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布拉姆斯顿夫人己开始向他倾诉混乱、庞杂的信息,尽管这些信息对验尸官来说,既不是他需要的,也不是他期望的。然后陌生人接踵而来——布拉泽胡德伦敦事务所的人,保险公司的人,债权人,铁路公司的人,花费数小时说明不存在偶然从火车坠落的可能性。似乎没有人对那个逝去的面目全非的人表示丝毫的仁慈之心,甚至对他向上天复仇的呼喊也无动于衷。人们只关心两件事:保险公司是否会理赔,铁路公司是否会赔偿。人们发现,布拉泽胡德既没有家属也没有亲戚,因此,官方定论为自杀的行为可能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不过,马尔耶特对自杀结论的焦虑总算释怀——布拉泽胡德,最近在事务所里看上去十分忧虑,曾骂过电梯服务生:“真该死!滚出去!”而且还抱怨过头疼。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清楚表明有自杀的可能。马尔耶特应当主持葬礼。

后来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事态时,马尔耶特看上去好像年轻了五岁。里夫斯想,真是有什么心愿就有什么想法,够奇怪的。就在昨天,马尔耶特似乎还热衷于追踪谋杀的线索,好像要把关于自杀的论断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而现在,当死亡被无可指责地认定为自杀行为后,马尔耶特则不再对调查、质询存有什么兴趣。“真是一个谜,”他继续说,“我认为我们不曾揭开谜团。如果我们可以搜寻到戴夫南特,或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线索。而现在,我们知道戴夫南特是虚拟身份,那还有什么必要操心呢?我们没有任何线索指导我们进一步的行动,当然你可以到警局去告诉他们你的想法。”

里夫斯十分不同意他的看法。虽然警方对他的告诫与他在军队情报部门受到的冷遇别无二致,但是他总是希望能够有机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值得我们考虑的有一两件事情,”他指出,“就是我们在布拉泽胡德口袋里发现的密码信息。这条信息写在一张纸条的背面,虽然只有四个字词,但它信息丰富。另一件事儿就是我们在铁路桥上发现的高尔夫球——我们手里的确掌握着线索。”

“真是一条可怜的宝贵线索,”戈登反对道,“别再说那只球了,会所里的所有人都会认为那是他们许久以前遗失的球。”

卡迈克尔似乎注定要通过爆料来取得心理优势。在这个当口儿,他突然评论道:“你们看,我们并没有收集到所有的线索。球童将尸体抬往工具屋时,从可怜的布拉泽胡德的口袋里掉出一样东西,至少球童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就我来看,是那两个小坏蛋私下里掏了布拉泽胡德的口袋——”

“他们那样做究竟为了什么?”里夫斯问。

“嗯,你们知道球童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一份令人沮丧的职业。我就十分不信任学校里的学生,不过这份不信任可以避免恶作剧的发生。我认为,那两个男孩就是私自搜了布拉泽胡德的口袋。”

“他们还留下了五个先令。”戈登提醒说。

“没错,男孩们是不敢偷钱的,他们知道那会让他们坐牢,但是偷拿其他东西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我想他们会告诉你们口袋是空的,但会留一支香烟在口袋里——他们很聪明,不会拿走所有的东西。我记得在康沃尔,人们放弃打捞沉船不久,我与一位先生在福威的卢格尔酒店进行了一次非常有趣的谈话——”

“你正打算告诉我们的是线索问题。”戈登和善地提醒。

“啊,对了,一个球童后来找到我——就是那个叫金格尔的男孩。我想不通,为什么红头发的男孩会叫这个名字,你们想想看,生姜是黄绿色的。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他拿来了一张照片,并告诉我说,照片是他们抬尸体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事情绝不是这样的,你们知道,要是有人把照片放在前胸的口袋里,除非你把他倒提起来并抖动他,否则照片是绝对不会从前胸口袋里掉出来的。很明显,金格尔害怕不交出照片会被人说成是隐藏线索——他自认为那是一条线索——他也不愿把照片交给警方,因此他交给了我。”

“照片呢?”

“我随身带着呢——放在前胸的口袋里。说实话,在录证人口供的时候,我想起了这张照片,一时有点魂不守舍。我认为,现在说出来似乎太晚了。”

“卡迈克尔,”戈登严肃地说,“如果你不交出照片的话,我想应该把你倒提起来并且摇晃几下让照片自己掉出来。”

“当然,当然。”卡迈克尔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缓慢地从一本厚厚的口袋书里拿出了让他们焦急等待的东西:一张一位年轻女士的半身像,面部修饰过,应该说是一位漂亮的女士。照相机不会说谎,但当地的“艺术家”却常常用照相机粉饰现实。照片出自坎贝尔先生之手,他的照相馆开在班维尔,别处未设分店。照片不是近年拍的,人物的头饰(当然还有衣服)都是十年前的式样。照片上没有任何字迹。

“好吧,”照片传阅了一圈后,里夫斯说,“这个物件并不能证明我们的工作有所进展。不过,看起来,我们与布拉泽胡德生命中的某个片段不期而遇,而警方对此也一无所知。”

戈登打了个冷战。“想想看,如果某人突然离世,其他人却想从某人藏在抽屉里的老照片和纪念物里挖掘他的过去!应当毁掉一切东西,当然应该毁掉一切私人物品。”

里夫斯可不是一个多愁善感者,他是一名嗅觉灵敏的侦探。“让我想想,”他思索着,“我这会儿想不起来班维尔的照相师的名字了。”

“把他们在你脑子里过一遍,”卡迈克尔建议说,“你会想起来的。”里夫斯低头想了一会儿。

“好,想起来了,叫坎贝尔。”他说,“现在,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去班维尔,告诉摄影师我们找到了这张照片,如果坎贝尔先生能够告诉我们主人的地址,我们就可以把照片归还其主,当然这样说只是一个计谋。摄影师是很乐于助人的,我不认为会有什么麻烦。”

“我乐意去,”马尔耶特说,“实际上,我正因为公事要去那儿见一个人。”

“我的天哪,”里夫斯说,“为了公事去班维尔见人?”

“会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去那儿与此人见面的。”

“为什么?他是谁?”

“殡仪员。”马尔耶特说。

“殡仪员,”卡迈克尔说,“在文学作品中始终遭到诋毁。他们这个阶层一直被描写为极端愤世嫉俗并且心理变态。事实上,现实告诉我,他们是最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人。”

“我四十五分钟后回来,”马尔耶特说着把照片扣进衣兜里,“卡迈克尔,我可不希望我不在的工夫你又找出其他的线索来。”

马尔耶特离开了,卡迈克尔漫步去了台球室。里夫斯烦躁不安地坐在那儿讨论新的发现的意义。

“真古怪,”他说,“居然有人用假身份在会所里生活了许多年却能够不被人知?我们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我们对外在过往的脸孔毫不留意,更别提陌生人的名字了。这就是那张照片让我震惊的地方——你说照片是多久以前拍的?”

“我并不熟悉妇女们的时尚流变,但可以肯定是战前拍的。”

“完全正确。那么布拉泽胡德最早也应当是战争结束后才搬到此地并加入会所的。我问过会所秘书处,戴夫南特则要晚得多,他是一两年前才加入会所的。如果有人在这儿买一处房子,那么人们会认为他是为了打高尔夫球而置备的。但是看起来,布拉泽胡德还有他的影子戴夫南特对班维尔十分了解——至少拥有当地美人儿的照片。”

“不完全是,”戈登指出,“也许照片是她一两年前才给他的,因为她没有比这张更好的近期的照片可以给他。”

“正确,女人总是保存年轻时漂亮的照片。这有另一个问题——按照球童的说法,这张照片是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带着这张照片……上帝!我多愚蠢啊!戴夫南特家的空相框是多大尺寸的?”

“噢,和照片同样大小,虽说该尺寸很普通。但我可以肯定,这张照片就是戴夫南特匆忙中抓走的那张照片,并把它塞进了口袋里。可以假定,卡迈克尔是对的。”

“说得对。到现在为止,事实大白于天下。希望马尔耶特很顺利。看看,我们追踪杀人犯踪迹的速度多慢啊,我们已经给了罪犯两天时间。”

“顺便说一下,”戈登说,“我刚刚想起来,今天班维尔收市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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