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恩曾经告诉过耐德和我,一旦我们征服了地狱溪谷,我们就进入了现代城市的舒适环境。他描绘了这样一幅景象:从那儿起始的道路密密麻麻塞满了跳蚤似的汽车。可是也许有必要先将地狱溪谷像地狱边境一样尽可能置于脑后,或加以忘却,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也许只有洗去地狱溪的淤泥,我们才配受用文明城市的舒适环境。不管怎样,一切都还没发生。那男人拿了他的六块钱带着他的骡和双驾横木离开了。我注意到他其实没回小屋去而是径直往回走穿过沼泽消失了,似乎他的一天结束了;耐德也注意到了。“他不贪心,”耐德说。“他没必要贪心。他已经赚了六块钱而现在连午饭时间都还没到呢。”

“我有同感,”布恩说。“把午饭取来。”于是我们取来了波仑堡小姐为我们打点的饭盒,还有滑轮组、斧子、铲子、我们的鞋袜以及我的裤子(这车现在没法洗,洗也是浪费时间,只有等到了孟菲斯再说了,那儿肯定——至少我们希望——不会再有泥坑),然后走回溪水边洗净工具盘绕好滑轮组。布恩和耐德的衣服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可布恩全身浸到水里,整个儿连着衣服做自我清洗还想劝耐德学他的样因为他——布恩——旅行袋里有替换衣服。可耐德只脱去衬衫又穿上外套。我记得跟你提起过他的公文包,他外出时与其说是真的提着用来装东西不如说是装装样子,就像外交官们那样,我有时怀疑他包里装的东西甚至更少(我指耐德的《圣经》还有两汤匙——或许是——祖父最好的威士忌)。

然后我们吃了午饭——火腿、炸鸡、小圆饼、自制梨脯、糕点及一罐酪乳——将紧急抗泥装置扳回原处(这一装置最后不再是抗衡装置而成了可耻的牛皮)并测量了一下油箱——不是针对距离而是针对时间所进行的——接着继续赶路。因为现在骰子已经掷出了;我们不回过头来懊悔、自责或痛惜;要是我们穿过铁桥进入另一县时算是义无反顾的话,我们征服地狱溪谷时就是破釜沉舟了。我们似乎已经获得了暂时解救作为对不屈不挠决心的回报,作为对我们面临失败或失败面对我们时我们不打退堂鼓的回报。或者说也许只是德行放弃希望,将我们让予非德行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去抚育、培养并溺爱,而我们赢得这一权利是以坚定不移地出卖灵魂为代价的。

这片土地本身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农场更大了,更昌盛了,栅栏更紧了,房子上了漆,连谷仓也涂上了漆;空气中弥漫着城市气息。我们最后来到了一条笔直伸向远方,布满车辙印的宽阔公路;布恩说话时带着点胜利的口吻,好像我们怀疑他或者说好像他发明了这条路来推翻我们的怀疑,他亲手开创了它,扫清了它,筑平了它,铺整了它(也许甚至还加上了那些车辙印):“我怎么跟你们说的?通往孟菲斯的公路。”我们可以看见前方好几英里;比那近得多的是一团快速上升的尘雾如同一个征兆,一个约定。这尘雾不容置疑,移动得那么快而且看上去那么多;当尘雾中显出一辆汽车时我们甚至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两辆汽车擦身而过,尘雾混合为一团巨大的烟尘如同一根柱子,一个树起的路标,隐约预示着未来:蚂蚁般地来回往复,不可救药的分期付款购车瘾;机械化,流动性,这是美国的必然命运。

现在我们从头到脚灰蒙蒙的(特别是布恩的衣服还湿着),可以快速行驶即使暂时还不加速;布恩没有关闭发动机就下了车轻快地绕过车子走到我这边,轻快地对我说:“好,挪过来。你会开的。只是别以为开的是每小时四十英里的机车。”于是我开着车,在阳光明媚的五月下午一路穿行。可我不能欣赏这春色,我忙着开车,注意力太集中(好吧,我太紧张太骄傲)了:主日下午没有活,棉花和玉米从容安详,骡子在牧场上休闲,人们还穿着礼拜服坐在阳台上和多荫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杯柠檬汁或一碟午餐时剩下的冰淇淋。接着我们开始加速;布恩说,“我们快到一些城镇了。还是我来开吧。”我们继续赶路。文明的迹象不断出现:单个的乡村小店及交叉路口的村落几乎是接踵而至;商业充斥着我们的四周,空气中的确弥漫着城市气息,我们车子扬起并为之笼罩的烟尘洋溢着都市风味;连小孩和狗都不再冲到门口栅栏边看我们及其他三辆在过去十三英里中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汽车。

而后乡村本身也消失了。屋子、铺子及商店间不再有间距;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两边是树中间有汽车车辙的宽阔整齐的林荫大道;当然大道上行驶着有轨电车,还有售票员及司机,他们正在放低后触轮升高前触轮以调转方向开回主街去。“现在五点差两分,”布恩说。“二十三个半小时前咱们还在密西比的杰弗生,八十英里之外。咱们创了纪录。”我以前到过孟菲斯(耐德也来过。他今天早上告诉我们的;三十分钟后他将证实自己的话)但每次都坐火车,从没像这次这样:看着孟菲斯一点点增大扩展;从容悠闲地消化它如同口中含着的一匙冰淇淋。我从没作过别的设想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如同我们——至少我——一惯而为的那样,我们会住进盖育苏旅馆。所以我不知道这次布恩看出了什么名堂。“我们要去我认识的一种寄宿舍,”他说。“你会喜欢的。上个礼拜我收到了那边一位姑——女士的信说她的侄子会去那儿看她,所以你还会有玩伴。厨子也可以给耐德找个睡觉的地方。”

“嘿嘿嘿,”耐德说。路上除了有轨电车外还有单马四轮轻便马车及萨里马车——四轮敞篷轻便马车、单马双轮轻便马车、单座二轮轻便马车、至少一辆维多利亚马车,那些马朝我们翻了几下白眼可还是镇定自若;显然孟菲斯的马已习惯了汽车——所以布恩没法看耐德。可他能瞥一下耐德。

“你什么意思?”他问。

“没什么,”耐德说。“看好你的路甭管我。压根儿用不着为我操心。我在这儿也有朋友。你只需指给我看明天早上这车等在哪就行了,我会在那儿的。”

“要想坐车回杰弗生,”布恩说。“你最好说到做到。我和卢修斯根本没请你参加这次旅行,所以我们对你一点儿不用负责。对我和杰弗生来说,你回不回去我才不在乎呢。”

“等把这车开回杰弗生后得想法面对普利斯特老板和莫里先生时,难道还能不在乎谁回去了谁还没回去?”耐德说。可这话说得太晚了。再纠缠不清提这事已为时过晚。于是布恩只是说:

“得了,得了。我只是说你想回杰弗生的话,最好在我启程回去时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你这就嚷嚷开没法不在乎了。”说话间我们快到主街了——高楼、商店、旅馆:盖斯顿(现在没了)、皮博迪(现已搬迁)还有盖育苏,对于这后者我们麦卡斯林——爱德蒙兹——普利斯特家族的所有成员都矢志效忠奉若家族神龛因为我们的远房舅父和表兄,西菲力斯·麦卡斯林,即艾克表舅公的父亲,是骑手队的成员之一,传说当年(或许对某些人来讲是传说。对我们来说这是史实)福勒斯特将军的兄弟率领这支骑手队飞速冲入大厅差点逮住了一位联邦军队的将军。但我们没开那么远。布恩调头驶入一条小街,几乎就是个后巷,拐角处有两个酒馆,两旁的房屋看上去不旧也不新,非常安静,安静得像礼拜天午后的杰弗生镇。事实上布恩就是这么说的。“我说你们应该昨晚来看的。随便哪个礼拜六晚上。或者某个工作日晚上镇上有消防、治安、慈善互助会或其它什么惯例活动的时候。”

“也许他们都去做早礼拜了,”我说。

“不,”布恩说。“我想不会的。可能他们只是在休息。”

“何以见得?”我问。

“嘿嘿嘿,”后座上的耐德出声了。我们意识到耐德以前显然来过孟菲斯。可是也许连祖父都不清楚他来过多少次了,不过祖父可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过。你们瞧,我那时才十一岁。因为这会儿街道空荡荡的,所以布恩这次真的转过头来了。

“你再来一声,”他冲耐德说道。

“再来一声什么?”耐德说。“我只是说,指明白明天早上这玩意儿等在哪,等它出发时我早就坐在里头了。”于是布恩照办了。我们快到了:一幢房子,差不多跟其它房子一样得上漆了,坐落在没有草坪的小院内,前门却跟井楼一样装有格构式折棚。布恩将车停在路边上。这下他可以转过来看着耐德了。

“好吧,”他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最好也相信我的话。明天上午钟敲八点。我指的是敲第一下,不是最后一下。因为我压根儿就不会等到敲最后一下。”

耐德已经下车,提着他的小手提包和沾满污泥的衬衫。“难道你们自己的麻烦还不够,非得来管我的闲事?”他说。“要是你们明天上午八点完得了事,怎么就认定我会完不了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边走边发出“嘿嘿嘿”的声音。

“走吧,”布恩说。“瑞芭小姐会让我们洗洗干净的。”我们下了车。布恩从车后部提起旅行袋说,“噢对了,”然后伸手从汽车仪表板上拔下开关钥匙装进口袋,提起旅行袋停了一下,又从口袋中掏出开关钥匙说,“给,你来保管。我会随便往哪一放想不起来的。把它好好放在你的口袋里别掉出来。上面塞块手绢。”我接过钥匙,他又去提旅行袋却又停了下来,飞快地转头看了眼寄宿舍,微微侧过身从裤后袋中取出钱夹凑近打开拿出一张五块的钞票,停了一下又取出张一块的钞票,合上钱夹从身后把它塞给我,与其说是飞快不如说是轻声地说:“把这也保管好。我没准也会把它落在哪的。咱们什么时候需要这里面的钱我会告诉你给我多少的。”因为我也从没进过寄宿舍;而且别忘了我才十一岁。于是我把钱夹放进口袋,布恩提起旅行袋,我们穿过大门沿着小路走进格构式折棚,到了前门。布恩刚碰了下门铃我们就听到门里的脚步声。“我怎么跟你说的?”布恩很快地说。“她们没准儿都在窗帘后面偷看咱们的车子呢。”门开了。开门的是位年轻的黑女人,可没等她开口就被一位白女人推到了一边——那白女人也很年轻,有一张刻板漂亮的脸,一头过于鲜红的头发,耳朵上是两颗我见过的最大的带点黄颜色的钻石。

“该死的布恩,”她说,“科丽昨天一接到快信我就让她马上发电报给你让你别把那孩子带来。我屋子里已经有一个呆了一个礼拜了,一个屋子甚至一条街上有一个捣蛋鬼已经够受的了。要是像我们屋里那个的话,就连整个孟菲斯摊上一个也够了。你也别编派说根本没收到电报。”

“我是没收到,”布恩说。“我们准是在电报到达之前就已经离开杰弗生了。那你要我怎么处置他?把他捆在院子里?”

“进来吧,”她说。她身子移到门外好让我们进去;我们一进门女仆便把门锁上了。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或许孟菲斯人都这么做,即使他们人在家。里面跟别的门厅一样有楼梯通到楼上,只是我立刻闻到股气味;整个屋子都是这种气味。这气味我以前从没闻到过。我不是不喜欢它,只是感到吃惊。我是说,一闻到这气味就觉得这是我一生等待的气味。我想人应该在匆忙杂乱中坠入一种经历,毫无防备,一种或许你在此之前一直设法不去遭遇的经历。可如果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常常是必需的)经历,机缘或命运不让你事先有所准备实在是太不像话;尤其是这种准备如果简单得只需让你当时已经是十五岁就行了。那种气味就是这样。那女人还在说着。“你我都知道宾福德先生竭力反对孩子们在屋里度假;去年夏天科丽头一次带那小畜生来这儿时你听到过他这么说的,当时她声称那小畜生在阿肯色的租赁农场得不到多少教养。就像宾福德先生说的那样,他们反正很快就会来这儿的,干吗催他们,至少等他们有了些钱而且会花钱了再说。至于那些顾客就更别提了。他们来这儿做生意结果发现我们开的简直是个幼儿园。”此刻我们来到了餐厅。里面有一架自动钢琴。那女人还在说。“他叫什么名字?”

“卢修斯,”布恩答道。“向瑞芭小姐行礼,”他对我说。我照办了,按照我惯常的那样:我想祖父的母亲就是那样教他的,祖母也是那样教父亲的,而母亲又是那样教我们的:就是耐德称为“拖一拖脚”的那种。待我直起身来,瑞芭小姐正看着我。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我太惊奇了,”她说。“米妮,你看到了吗?科丽小姐是不是——”

“她正在尽快穿衣呢,”女仆答道。正是那会儿我看见了它。我是说米妮的牙齿。我是说,那就是怎么会——对,为什么——我,你,人们,每个人都记得米妮。不管怎么说她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宛如雪花石膏般排列着的呈匀称锯齿状的基石,在她微笑或说话时衬托着她深褐色的脸庞。可还有呢。中间右上方的那颗是金牙;它在其他令人炫目的雪白牙齿烘托下女皇般主宰着那张黝黑的脸庞,说实在的这颗金牙好像蕴含着一团火在慢慢燃烧、闪烁,直至这颗牙齿看上去比瑞芭小姐的两颗黄黄的钻石加起来还大。后来我听说——不知怎么的——她让人取出了金牙代之以一般的白牙,跟常人一样的牙齿;为此我很伤心。我想,要是我跟她种族相同年龄相仿,就为了每天在桌子对面看着她的牙齿运动,做她的丈夫也值得;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我觉得经那牙齿咀嚼的食物尝起来准不一样,味道更好。

瑞芭小姐又转过来问布恩,“你们怎么回事?在跟汽车搏斗?”

“我们来的路上陷进了泥坑。我们开了出来。汽车现在在门外。”

“我看见了,”瑞芭小姐说。“我们都看见了。别对我说那是你的车。告诉我有没有警察跟着就行了。要是有,别把车停在我门口。宾福德先生很感冒警察在周围转悠。我也是。”

“汽车没事,”布恩说。

“最好是这样,”瑞芭小姐说,她现在又看着我。她说,“卢修斯,”并没冲着任何人,“真糟糕你没早些来这儿。宾福德先生喜欢孩子。就算他现在开始有些疑惑可他还是喜欢他们,这一个礼拜以来只要不是具僵尸,谁都会感到疑惑的。我是说,他照旧一吃完午饭就带奥蒂斯去了动物园。卢修斯本来也可以去的。不过话说回来,没准还是不去的好。要是奥蒂斯还跟他在这儿时那样让人疑惑不安,他就不会回来了——若是有什么办法让他尽量靠近笼子好让狮子或老虎够得着他——而且还得看狮子或老虎想不想吃他。可它们只要跟他在一个屋里呆上一个礼拜就不会想吃他了。”她仍然注视着我。她说,“卢修斯,”又是没冲着任何人。然后她对米妮说:“上去告诉大家这半小时别进盥洗室。”又问布恩:“你带了替换衣服了吗?”

“带了,”布恩答道。

“那就洗一下澡把衣服换上;这儿是体面的地方:不是乱七八糟的酒吧。米妮,让他们用维拉的房间吧。维拉去帕都卡走亲戚了。”她对布恩也可能对我们俩说:“米妮为奥蒂斯在阁楼里搭了床,卢修斯今晚可以跟他睡——”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然后那脚步声进入门厅又进了房门。这次是个大个子姑娘。我不是说胖:就是个头大,跟布恩一样,不过是个姑娘,而且很年轻,黑发蓝眼,起先我觉得她长相一般,但她走进房间时已注意到我了,于是我感到她的相貌无关紧要。“嗨,妞儿,”布恩道。可她根本不予理睬;她和瑞芭小姐都看着我。

“瞧,”瑞芭小姐说。“卢修斯,这是科丽小姐。”我又行了礼。“明白我的意思吗?”瑞芭小姐说,“你带着你的侄子来寻找教养。教养就在这儿等着他呢。他不会明白教养是什么意思的,更不会明白为什么要有教养。可没准儿卢修斯至少能教他模仿模仿。好吧,”她对布恩说。“去清洗一下。”

“说不定科丽可以帮我们一下,”布恩说。他握着科丽小姐的手。“嗨,妞儿,”他又说道。

“别看上去像破烂的沼泽游民了,”瑞芭小姐说。“今儿礼拜天我是无论如何要让这鬼地方保持体面的。”

米妮领我们看了楼上的房间和盥洗室,给了我们肥皂、毛巾便出去了。布恩将旅行袋放到床上打开,取出干净的衬衫和裤子,那是他日常穿的裤子而他身上的礼拜裤或许得等到用汽油洗净后才能穿。“看见了吗?”他说。“我跟你说过的嘛。我千方百计想让你至少带一件干净衬衫。”

“我的衬衫不脏,”我说。

“可是按习惯做法你应该备一件干净的洗完澡穿。”

“我不洗澡了,”我说。“我昨天洗过了。”

“我也洗过了,”他说。“可你听到瑞芭小姐的话了,是不?”

“我听到了,”我说。“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地方的女人是不逼人洗澡的。”

“等你再多了解瑞芭小姐几个钟头,你会发现你真的更懂女人了:当她建议你做什么事时,要是你还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做还是不做,那么做是没错的。”他已经从旅行袋里取出其他的裤子和衬衫。从袋里取出一条裤子和一件衬衫用不着很长时间,可他好像遇上了麻烦,取出之后不知怎么放。他没看我,躬腰对着打开的袋子忙碌着,手中拿着衬衫考虑着把裤子放在哪里,然后把衬衫放到床上,拿起裤子移开床沿一英尺,又拿起衬衫跟裤子放在一起。接着他用力大声清清嗓子,走过去打开窗子身子探出窗外吐了口痰,再关上窗走回床边,看也不看我,大声说着,就像圣诞节早晨有人第一个上楼告诉你圣诞树上的礼物并不是你向圣诞老人索取的那份:

“大家不都看到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到多少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他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想了解这些事情,更没意识到这些见识在他今后的人生中会派上用场——只要他好好保存别丢了这些见识。就拿你来说吧。想想看。不过是昨天早晨的事,两天还不到,想想你学到了多少东西:怎么开车,怎么不靠火车穿过乡村来孟菲斯,甚至怎么把车子弄出泥坑。这样的话,等你长大后有了自己的汽车,你就不光知道怎么开车了,而且还知道来孟菲斯的路就连怎么把车子弄出泥坑都知道了。”

“老板说等我长大自己有车的时候,不会再有泥坑让车子陷进去了。所有的道路都平坦坚固,还没等见到泥坑,汽车就被银行取消回赎权后回收了或者干脆破损了。”

“没错,没错,”布恩说。“行了,行了。就算没必要了解怎么挣脱出泥坑,可至少你还是知道怎么个弄法了。因为什么?因为你不会把这本事传给别人。”

“我能传给谁?”我说。“要是没有了泥坑,谁还会要知道呢?”

“好吧,好吧,”布恩说。“再听我说一会儿,好吗?我不是在谈泥坑。我是在谈一个男人——男孩能学到一些他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从此以后他要用着这些东西时,他已经掌握在手了。因为不到需要或派用场时,人是不会去学这些东西的——除非他已经掌握在手,不让它们在随意偶然中丢失,更不让它们因疏忽或纯粹的错误判断而丢失。现在懂我的话了吗?清楚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大概是这样的,要不你不会说个没完的。”

“好了,”他说。“这是第一点。下面说第二点。你我打认识以来就一直是好朋友,我们正一起作愉快的旅行;你的确也了解了以前从没见过或听说过的事,我为能和你在一起并帮助你了解这些事情而骄傲。今晚你要学更多的东西,我认为也是你从没想过的东西——一些杰弗生和其他地方的许多人会断言你还不到年龄去了解的事情、见闻和社交活动。呸,如果一个男孩不光知道怎么开车,还知道怎么开到孟菲斯,怎么从狗娘养的泥坑里开出来,而且这些都在同一天里完成,那么他就完全可以对付遇到的任何情况。只是——”他又猛咳起来,清清嗓子,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啐了一口又关上窗走了回来。

“接下来是第三点了。这正是我想向你强调的。一个男——家——男孩看见、了解和听说的所有事情,就算当时他并不明白也没法想象会有什么用处,可总有一天他会派上用场会感到需要的,只要他还没丢弃还没转让给别人。而后他会感谢命运赐予他一位好朋友,自他驮婴孩似地驮着他在代养马房转悠起,自他搂着他生平第一次骑马起,他就一直是他的朋友;他会感激这位朋友及时提醒他别丢弃这些见识,别由于健忘或意外或厄运或只是无意间泄露了他们之间的事情而永远失去这些见识——。”

“你的意思是,我们回家后我在这次旅行中的所见所闻都不要告诉老板或者父亲或者母亲或者祖母。是吗?”

“你难道不同意?”布恩说。“这样不是来得更合情合理些吗?不就是你我两人的事又不关其他人什么事?你难道不同意吗?”

“那你干吗不痛痛快快地照实说呢?”我问。只是他没忘记让我再洗一次澡;浴室里气味更多。我不是说更强烈:我只是说更多。我不太了解寄宿舍,也许这是所专门的女子寄宿舍。我问布恩;当时我们正在下楼;天开始暗了下来而我也饿了。

“你说得对极了,她们是女士,”他说。“要是让我撞见你想向她们哪位无礼——”

“我的意思是,没有男人在这儿寄宿?在这儿住?”

“没有。除了宾福德先生没有男人在这儿频繁出入,而且也没有包饭可言。可她们有的是伴,晚饭后进进出出;你会看到的。当然今天是礼拜天晚上,宾福德先生对礼拜天规定很严格:没有舞会和聚会:只许安静有礼地拜访特定的朋友而且不许浪费过多的时间,宾福德先生十分注意让她们呆在这儿时保持安静有礼。其实,哪怕在平时晚上他基本上也是这样。这倒提醒了我。你只需安静有礼好好玩玩,要是他碰巧跟你说什么,就好好听着,因为他跟人第一次讲话说得不太响而且不喜欢别人让他重复。这边走。他们可能在瑞芭小姐屋里。”

他们在那:瑞芭小姐,科丽小姐,宾福德先生和奥蒂斯。瑞芭小姐这会儿穿着一身黑连衣裙,又戴上了三颗钻石,也是黄黄的。宾福德先生是个小个子,是奥蒂斯和我之外房间里最小的一位:黑色的礼拜服,金色的饰钮,浓密的八字须,一条很粗的金表链,一根金顶手杖,常礼圆顶高帽,肘边桌上一杯威士忌。可是你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因为你首先发现的是他已经在看你了。奥蒂斯也穿着礼拜服。他个子还没我大可有些不对劲。

“晚上好,布恩,”宾福德先生说。

“晚上好,宾福德先生,”布恩说。“这是我的朋友,卢修斯·普利斯特。”可我向他行礼时他一声不吭,只是不再看着我了。“瑞芭,”他说,“给布恩和科丽买些饮料。让米妮给这两个男孩弄些柠檬汁。”

“米妮正在摆晚饭,”瑞芭小姐说。她打开橱门。里面好像是个餐柜——一层搁板上是玻璃杯,另一层搁板上是酒瓶。“而且,科丽的小家伙跟布恩一样不喝柠檬汁。他要喝啤酒。”

“我知道,”宾福德先生说。“在外面公园时他从我身边溜走。要是找得到人陪他去酒吧的话他早就去喝了。布恩,你那个小家伙也是个啤酒迷?”

“不是的,先生,”我说。“我不喝啤酒。”

“为什么?”宾福德先生问。“是不喜欢喝还是弄不到喝?”

“不是的,先生,”我答道。“我年龄还不到。”

“那么威士忌呢?”宾福德先生问。

“不喝,先生,”我说。“我什么都不喝。我答应我母亲不喝酒除非父亲或老板请我喝。”

“谁是他的老板?”宾福德先生问布恩。

“他指他祖父,”布恩说。

“噢,”宾福德先生说。“是有汽车的那位。那么显然谁也没向他保证过什么。”

“没这必要,”布恩说。“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听上去你有些时候也称他老板,”宾福德先生说。

“对,”布恩说。关于宾福德先生我指的就是这一点:我还没意识到他就已经在看我了。

“可你母亲现在不在,”他说。“现在你跟着布恩在寻欢作乐。她在八十——对吧?——英里之外。”

“不行,先生,”我说。“我答应过她的。”

“我明白了,”宾福德先生说。“你只是答应她不跟布恩一起喝酒。你没有答应说不跟他去嫖妓。”

“畜生,”瑞芭小姐骂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和科丽小姐原地跳起来结成同盟,瑞芭小姐一手拿着威士忌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三只玻璃杯。

“很好,”宾福德先生说。

“使劲的话,”瑞芭小姐说。“我可以把你也扔出去。别以为我不会。你说的什么鬼话?”

“你也一样!”科丽小姐说;她在对瑞芭小姐说。“你一样坏!在他们面前——”

“我说过了,那很好,”宾福德先生说。“他们俩一个弄不到啤酒而另一个不喝啤酒。看来他们可能都是来受教育长教养的。好像他们也已经长点见识了。他们刚刚知道婊子和畜生这两个词必须三思而出口因为它们会产生事与愿违的后果。”

“噢行了,宾福德先生,”布恩说。

“嗨,要是这泥沼中没有第二头猪在打滚作乐我就不是人,”宾福德先生说。“而且是头大猪。醒醒吧,瑞芭小姐,别让这些伙计给水汽憋死。”瑞芭小姐倒着威士忌,手在颤抖,抖得酒瓶和酒杯叮当作响,口中沙哑凶狠地低声咒骂着畜生,畜生,畜生。“这才像话,”宾福德先生说。“咱们讲和吧。咱们为和解干杯。”他举起酒杯说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这时有人——我猜想是米妮——开始在后屋摇铃。宾福德先生站起身。“这下更好了,”他说。“该填肚子了。让咱们知道嘴巴除了唠叨自个儿的看法外还有更好的用处,这才叫受教育长教养哩。”

宾福德先生带路,我们走向餐厅,走得不快。又传来了脚步声,步子急促;又有两位女士,是姑娘——就是说,其中一位还是个姑娘——从楼上奔了下来,一边还扣着衣服,一位穿着红裙子,另一位的裙子是粉红色的,她们有点气喘吁吁。“我们尽快赶来了,”其中一位对宾福德先生说,“我们没迟到。”

“我很高兴,”宾福德先生说。“今晚我不喜欢迟到。”我们走进餐厅。桌边有的是座位,即使奥蒂斯和我都算在内也绰绰有余。米妮还在往桌上摆吃的,除了宾福德先生的那份,其他都是冷食——炸鸡、小圆饼还有午餐剩下的蔬菜。宾福德先生的晚饭是热的:他的座位前不是一盆而是一碟洋葱浇头的牛排。(瞧见了?宾福德先生有多超前!他已经是共和党人了。我不是指一九○五年的共和党人——我不知道他在田纳西州的从政情况,或者说他是否有政治活动——我指的是一九六一年的共和党人。他更甚之:他是个保守党人。是这样的:共和党人是自己赚钱的;自由党人是继承钱财的;民主党人是全国竞选中光着脚丫的自由党人;保守党人是能识文断字的共和党人。)我们都在桌边坐下,那两位新来的女士也坐了下来;现在我认识了这么多人,我已经记不住名字而且也不作努力了;再者我后来也没再见过她们俩。我们开始吃饭。也许宾福德先生的牛排之所以闻上去格外诱人是因为其它食物的味道中午都已挥发掉了。接着两位新来的女士之一——不再是姑娘的那位——问,

“我们是不是,宾福德先生?”这时另外那位,那姑娘,也停住不吃了。

“你们是不是什么?”宾福德先生反问道。

“你知道是什么,”那姑娘说着哭了起来。“瑞芭小姐,”她说,“你知道我们尽力而为了——不敢多出声——礼拜天没有音乐可所有其他地方都有——每次我们的客人不过想玩得更尽兴些时,我们总是用‘嘘’声让他们安静下来——可要是在他鼻子伸进门时我们还没到餐厅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下礼拜六就得往该死的箱子里投进两毛五分——”

“这是家规,”宾福德先生说。“家无家规就不成其为家。你们这些荡妇的问题在于:有时你们得表现得像淑女,可你们做不到。我在教你们怎么做呢。”

“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年长些的那位说。

“好啊,”宾福德先生说。“我们倒过来讲。你们这些淑女的问题在于:你们不懂怎么做才不像荡妇。”

年长的那位站起身来。她也有些不对劲。不是说她年纪大,像祖母一样上了年纪,因为她不老。她形单影只。她根本不该在这儿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不,也不是。谁也不应该这样形单影只,谁都不应如此。她说,“我很抱歉,瑞芭小姐。我要搬出去。今天晚上。”

“去哪?”宾福德先生说。“去街对面波迪·沃兹的地方?也许她会让你把你的皮箱提回来——除非她已经把它给卖了。”

“瑞芭小姐,”那女人平静地说。“瑞芭小姐。”

“好了,”瑞芭小姐轻快地说。“坐下来吃晚饭吧;哪儿都别去。没错,”她说,“我也喜欢安宁。所以我只想再提一件事,然后我们就永远不谈这话题了。”这会儿她是在对桌首的宾福德先生说话。“你究竟怎么回事?今天下午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我什么都没注意到,”宾福德先生说。

“对,”奥蒂斯突然开口道。“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它连跑也不愿跑。”这话立刻就跟一阵电流似的;瑞芭小姐坐在那儿张嘴结舌。嘴里的叉停在半当中。我还没弄明白可其他人,连布恩,都明白了。接着我也明白了。

“谁不愿跑?”瑞芭小姐问。

“那马,”奥蒂斯说。“我们在赛马比赛中押赌的那马和马车。它们跑了吗,宾福德先生?”此刻沉默不再只是跟电流似的了:而是跟电击、电刑一般。记得我告诉过你奥蒂斯有些不对劲。不过我并不觉得这就是他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至少不是全部不对劲的地方。可瑞芭小姐仍追问下去。女人很奇妙。她们什么都能承受因为她们很聪明知道对付不幸和烦恼的办法便是坚持挺过去然后从另一头走出来。我想她们能这么做是因为她们不仅不夸大肉体的痛苦,不把肉体的痛苦当回事儿,而且她们不以失败为耻。所以那当儿她还不放弃。

“赛马比赛,”她说。“在动物园?在沃佛顿公园?”

“不在沃佛顿公园,”奥蒂斯说。“在马车场。我们在有轨电车上遇到一个男人,他知道哪匹马拉的车会赢,所以我们改主意不去沃佛顿公园了。不过它们没赢,是吧,宾福德先生?可就算那样我们还是没那男人输得厉害,我们都没输满四十块钱,因为宾福德先生给了我两毛五分让我别说,所以我们总共输了三十九块七毛五分。只是除此之外,我的两毛五分花在了宾福德先生刚才说的啤酒混和物上了。对不对,宾福德先生?”又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而后瑞芭小姐说:

“你这个畜生。”她又说,“快吃。想吃牛排的话就先吃吧。”宾福德先生也不是个懦夫。他也很傲气:既不宽容别人也不接受别人的宽容,就像一只斗鸡。他不慌不忙干净利落地把刀叉交叉搁在几乎没动过的牛排上;叠好餐巾又把它塞向餐巾圈里而后起身道:

“各位,少陪了,”便走了出去,目不斜视,甚至都没有看奥蒂斯一眼。

“噢,天哪,”年少的那位,那姑娘说;正在那时我注意到米妮站在半掩的厨房门里。“你都知道些什么?”

“滚开,”瑞芭小姐对那姑娘说。“你们俩都滚。”那姑娘和女人连忙起身。

“你是说……离开?”姑娘问道。

“不是,”科丽小姐说。“只是让你们出去。要是你们接下来没客人,干吗不上街区或什么地方散散步?”她们也没再多耽搁。科丽小姐站起身。“你也走吧,”她对奥蒂斯说。“到楼上自己房里去呆着。”

“那样的话他得经过瑞芭小姐的房门,”布恩说。“你忘了那两毛五分啦?”

“不止两毛五分,”奥蒂斯说。“还有八毛五分是我在她们礼拜六晚上跳舞时帮着踩琴板赚的。他发现了我喝啤酒后把这钱也拿走了。”可瑞芭小姐看着他。

“这么说你为了八毛五分把他给卖了,”她说。

“到厨房去,”科丽小姐对奥蒂斯说。“让他回那儿去,米妮。”

“好的,”米妮答道。“我尽量不让他靠近冰箱。不过他动作太快了。”

“让这混蛋呆在那儿,”瑞芭小姐说。“这会儿来不及了。应该上礼拜不等他从阿肯色来的火车上下来就把他打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科丽小姐走到瑞芭小姐边上的椅子旁。

“你干吗不去帮他打点一下?”她柔声说。

“你究竟在指责谁啊?”瑞芭小姐说。“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他。要是没有那些该死的马。”她突然站起身来,她衣着华丽,漂亮的脸冷酷坚定,头发过于鲜红。“我干吗非得离了他就不行?”她说。“干吗非得离不开他?”

“好了,好了,”科丽小姐说。“你需要来点喝的。把钥匙给米妮——不行,她还不能去你房间——”

“他走了,”米妮说。“我听见关前门的声音。他要走的话用不着多少时间。从来都是这样。”

“对,”瑞芭小姐说。“我和米妮以前来过这儿,是吧,米妮?”她把钥匙交给米妮坐了下来,米妮出去拿了一瓶杜松子酒回来,除了奥蒂斯和我,她们各喝了一杯,米妮也喝了(不过她不跟这么多白人一起喝,她每次端着满满一杯酒到后面厨房内,过了一会儿再出现时手中的杯子就空了)。就这样我知道了宾福德先生的情况。

他是店主。这虽然是未成文的称号却是他的正式头衔。所有像这样的地方,像这样的屋子都有一位,都必须有一位。在不必以这种命定的自我毁灭的方式艰难谋生的他乡异域,他有个更挺括更傲慢的称号。可在这儿,在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家子女人而是歇斯底里的一堆子女人中,他孤单一个男人不光光是主人还必须起到令人讨厌却又吃力不讨好的促进作用,虽然势单力薄但他体面的形象足以让这堆歇斯底里的女人秩序井然,使这一整体保持偿付能力或至少有吃有喝——是他作为代理人负责核算钱款并保管税款及股票收据,与各种各样商人打交道,从酒商、杂货商、煤商一直到冬天给管子解冻的管子工,还有扫烟囱、扫街沟、割院草的临时工;是他支付司法界的敲榨勒索;是他跟街区长官和税务官据理力争;是他将忘了投递报纸的送报员骂得狗血喷头。在这一行业中的这些人(我指店主们)里,宾福德先生是宗师和典范:他举止优雅、风度翩翩,有理想有抱负,有高尚的道德、无瑕的情操。作为瑞芭小姐的情人整整五年来,他比很多丈夫更忠诚:他唯一的恶习是赌马。这一点他无法抗拒;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弱点因而也努力克服。可每次一听到“赛马开始!”他就会任人摆布拿着钱就赌上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点,”米妮说。“他为自己感到害臊,害臊自己这么软弱,害臊自己有战胜不了的东西;要是发现自己并不比遇到的东西更厉害,他会不分时宜场合,哪怕在外面,在跟他毫不相识的人面前,就显得像个败下阵来的公鸡似的。然后他就会向我们立下誓言并且说到做到,就像两年前我们不得不把他扔出去时那样信誓旦旦。还记得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他弄回来的,”她对瑞芭小姐说。

“记得,”瑞芭小姐说。“再上一次酒。”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过,”米妮说。“他走的时候除了衣服,我是说除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带,因为衣服都是瑞芭小姐花钱买的。可要不了两天信使就会带着整整四十块钱来敲咱们的门——”

“你是说三十九块七毛五分,”布恩说。

“不是,”米妮说。“所有四十块钱包括那两毛五分都是瑞芭小姐的。少一个子儿他都不会满意。然后瑞芭小姐就会遣人去叫他回来可他不会回来;去年我们找到他时他正远在旧金山火车站还要过去的地方跟一帮人一起安装下水道,直到她跪着求他他才——。”

“行了,”瑞芭小姐说。“别再唠叨个没完,斟你的杜松子酒就是了。”米妮开始斟酒。而后她停了下来,酒瓶举在半空中。

“谁在那儿叫喊?”她问。这时我们大家都听到了——从后面什么地方隐约传来高声喊叫。

“去看看,”瑞芭小姐说。“来,把瓶子给我。”米妮递给她酒瓶走向厨房。瑞芭小姐斟完酒把瓶子传给边上的人。

“他现在年纪又大了两岁,”科丽小姐说。“他会更有头脑些——”

“留着头脑管什么用?”瑞芭小姐说。“斟吧。把酒瓶传过去。”米妮回来了。她说:

“有个男人站在后院靠屋子后墙的地方喊布恩·霍根贝克先生。还带着个什么大东西。”

我们跟着布恩穿过厨房跑到后廊。天很黑了;月亮升得还不够高让人没法辨物。一大一小两个朦朦胧胧的东西正站在后院正中,小的那个对着楼上窗户高喊着“布恩·霍根贝克!布恩·霍根贝克先生!喂!喂!”直到布恩的音量盖过了他:

“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

是耐德。他边上是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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