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点十分的时候,白霞设法跟森穆取得连系,她当时在波多马克有线电视大楼的大厅里。她没提及两人争吵的事,只告诉卜爱莲的情况。“我没办法阻止她,她已经决心要去自首。”

“别着急,白霞,我会请一位律师去见她,你在电视台要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你看过今天的论坛报吗?”

“只看几条重要新闻而已。”

“看看第二部份,有一个写专栏的人前两天晚上听说了我住的地方,又把旧资料挖出去重炒一次。”

“白霞,我会在这里等你,电视台的工作一完就过去。”

鲁德正在办公室里等她,她本来以会被当成贱民看待,还好,他相当克制自己。“苹果叉那边拍摄得很顺利,”他告诉她。“昨天那边下雪,原来不像样的偏僻小镇看起来真像美国人的梦境。我们拍了桑家的房子,那间中学和它前面的托儿所,还有摆设圣诞树的大街。我们在镇公所前面设了一个牌子:苹果叉,参议员任傅艾碧的出生地。”

鲁德喷一口烟。“那个老女人,蓝美娟,是个很好的访问对象,有点老古板的样,相当有意思。她谈起参议员是个很专心的学生,还拿出纪念册给我们看,场面相当精采。”

白霞忽然察觉,不知怎么地,上苹果叉拍摄背景资料已变成“鲁德的”主意。“你看过昨天晚上跟今天早上拍的东西吗?”她问道。

“看过了,还可以。你也许该多拍一点参议员实际工作的样子。圣诞晚餐那部份还不错。”

“你大概看过今天的论坛报了吧?”

“看过。”鲁德把香烟在烟灰红里揿熄,又取过另一支。他说话的腔调改变,明显的红斑出现在他脸颊上。“白霞,我看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放出去那个故事?”

“为什么我要‘什么’?”

鲁德那种自我抑制的态度忽然消失。“这个礼拜发生很多事,使参议员被大大宣传了一番,也许有不少人会认那是巧合,偏偏我就是不相信,在头一张照片出现在‘镜报’上以后我不得不同意艾碧的话,你是存心这么做,好强迫我们照‘你的’方式制作节目。而且我认你使出过各种诡计,达到你个人宣传的目的,现在华盛顿已经没有人不谈论崔白霞了。”

“要是你相信这些事,你应该炒我鱿鱼。”

“让你再上头版?休想。你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吗?问这些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请说。”

“你到这里来的头一天,我告诉你要把艾众议员夫妇有关的资料完全删掉,当时你知不知道租的就是那栋房子?”

“我知道。”

“那么提起道件事不也是很自然的反应呢?”

“我并不这样想。我的确把他们的照片从参议员的资料里删掉,而且我相信这件工作干得非常完美。那些电影片你全看过吗?”

“嗯,确实干得很好。那么再起请分析一下受到恐吓的原因。任何了解这一行的人都知道,无论你制不制作这个节目,它总是会完成的。”

白霞很仔细选择她的用词。“我认为这些恐吓呢……就是恐吓而已,没有人存心想伤害我,只是想把我吓跑。我相信有人很害怕节目做出来,以为只要我不在的话,节目就会无疾而终。”她停顿一下,又故意接着说:“这个人并不知道,在这个拥戴任艾碧副总统的运动里,我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你是想暗示……”

“不是暗示,我是明说。听着,我上了一个大当,我这么快被录用,三个月的工作赶在一个礼拜完成,强迫我使用你和参议员提供的资料,这些事全使我觉得受骗,这个节目还能称之忠实的专访,就是因我强迫你们咽下去那些片段。也只因我无意中为任艾碧带来一些差劲的宣传,所以我决心要尽一切可能使这个节目能帮上她的忙。不过我警告你,等节目一结束,我打算调查一些事。”

“例如说……?”

“例如卜爱莲,那个侵占竞选基金被判刑的女孩子。我今天跟她见过面,她正打算向警方自首,她发誓没碰过那笔钱。”

“卜爱莲要去自首?”鲁德抢着问道。“道简直是锦上添花嘛。她是违反假释的人,不能交保的。”

“众议员金森穆正设法保她出来。”

“这样不行,我要设法让她安分一点,直到总统公布任命为止。等事情过了,有谁会在乎她呢?她已有过公平的审判,我们还是要照原来计划在节目里谈这个案子,不过还要提到一点,她就是因这个节目才去自首。如果她想找麻烦的话,这就足够坏她的计划。”

白霞觉得自己信心已经动摇。“我却认那个女孩是清白的,如果是这样,我要为她争取重审。”

“她当然有罪,”鲁德断然说道。“不然她干嘛要违反假释?她大概已经把七万块钱花完了,就不想再逃跑。别忘了,陪审团一致认为她有罪,你还相信陪审制度吧,嗯?现在还有别的事吗?任何你认为会对参议员不利的事?”

她告诉他古凯琳的事。

“她说要控告电视台?”鲁德显得非常开心。“而且你很这件事担心?”

“要是她对任艾碧的婚姻说些不好听的话……事实上参议员的婆婆没留一分钱给她……”

“全美国要忍受恶婆婆气的女人都会全心全意支持她。至于任艾碧的婚姻呢,这个姓古的女人的话虽然对参议员不利,但是德宾……别忘了他是见过他们最后在一起的证入。还有那封参议员写给丈夫的信又怎么说呢?它上头的日期离他过世只有几天。”

“我们‘假设’它只有几天。有心人就会指出她并没写上是那一年。”

“如果必要的话,她可以现在再填上。还有别的事吗?”

“据我所知,只有这两处参议员可能会得到不利的宣传,我可以保证。”

“好吧。”鲁德的态度似乎和缓下来。“今天晚上我会带人去把参议员下班回家的景况录影,这样的话,一天的工作情形就有头有尾了。”

“你不要我去录影吗?”

“我要你离任艾碧愈远愈好,等到她有时间平静下来为止。白霞,你曾经仔细看过跟电视台签的合约吗?”

“我看过。”

“那你应该了解,在付过指定数额的解约金之后,我们就有权利取消你的雇用关系。老实讲,我根本不相信那个荒诞无稽的故事,硬说是有人想阻止制作这个节目。不过我几乎有点羡慕你,因为你终于使自己成为华盛顿家喻户晓的人物,而你在这样做的时候,却拿一个为公众服务奉献终身的女人当垫脚石。”

“你看过我的合约吗?”白霞问。

“就是我拟的。”

“那你一定非常清楚,对于指定给我的计划已经赋与我制作控制权。这个礼拜你认为自己已经履行合约了吗?”她同时把鲁德办公室的门打开,确定新闻室内每一个人都听到他们的话。

鲁德最后一句话在新闻室回荡:“到下礼拜这个时候会再检讨你的合约条文。”

白霞用力把门摔回去,在她一生这是仅有的几次之一。

一刻钟后她已赶到森穆的公寓大楼,向管理人员报出姓名。

当电梯停在他住的那一层时,他已在走廊里等候。“白霞,你看起来有点狼狈,”他告诉她。

“我是很狼狈。”她疲惫地抬头望着他。他穿着前一天晚上穿过的套头毛衣,她再度刺痛地注意到,它多么能衬托出他眼中的蓝色。他挽住她的胳臂,一齐沿着长廊往前走。

进入公寓,她头一个表情就是对室内装饰感到非常惊奇。炭灰色的组合家群集在室内中央,墙上挂着不少颇佳的版画和几幅一流的油画,满屋子都铺着地毯,上头有灰、黑及白色的图案。

不知什么缘故,她本来期望森穆房间里有较传统的色彩——像有扶手的长沙发、安乐椅等等。如果换上一张东方地毯,即使是旧的,也必然会有很明显的改善效果。他问她对这个地方有何意见,她就老实告诉他。

森穆笑得眼圈都出现皱纹。“你很会为下次再来铺路,对不对?当然啦,你说得没错。我想彻底改头换面,一切重新来过,做得有点过火总是难免。我同意,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像旅馆的大厅。”

“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你有其他的选择。”

“咦,这公寓不错,”森穆轻松地说。“只是这些家具叫我讨厌。我把旧的全打发走,却不知道新家具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

本来只是句半开玩笑的话,却愈说愈严重。“对了,能为一位疲惫的妇人来杯威士忌吗?”她问道。

“没问题。”他走到吧抬前。“多放些苏打水,一块冰,如果可能的话挤两片柠檬皮,要是没有柠檬也不用紧张。”他露出笑容。

“我相信我的口气还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不是讨厌,只是顾虑周全而已。”他把酒调好摆在桌上。“坐下吧,别那么烦躁不安的,电视台那边怎么样啦?”

“到下礼拜这时候我大概就要失业了。事情是这样的,鲁德始终认是我在搞这些宣傅把戏,还说很羡慕我有胆子放手去做。”

“我猜艾碧大概也是这么想。”

白霞扬起一道秀眉。“我相信你一定头一个知道。森穆,自从昨晚的事之后,我没打算这么快就打电话给你。事实上,据我猜测至少要三个月的冷却时间,大家才能成为普通朋友。不过我的确需要有人马上帮忙,而我又不能指望潘鲁德,所以只好找上你了。”

“这不完全是我想听你诉说的理由,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效劳。”

森穆今天不大一样,她可以感觉得出来,好像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态已经消失。“森穆,关于上次有人闯入还有别的事。”她竭力保持平静,把布娃娃的事都告诉他。“现在那个布娃娃又失踪了。”

“白霞,你是说有人又回到你的屋子里,而你一直没察觉?”

“嗯。”

“那你就不该再在那儿待上一分钟。”

她不安地站起来走到窗前。

“那并不是个办法。森穆,我有种很疯狂的想法,那个娃娃不见了也许是件好事。我始终不认恐吓我的人真心想伤害我,否则他早就可以下手了。我猜想他是害怕那个节目会对他造成影响,这一点我已经有些概念。”她迅速解释自己对卜爱莲案的分析。“如果卜爱莲没说谎,那就是德宾说谎。要是德宾真说谎呢,参议员必然掩护过他,这种事似乎很难令人接受。不过万一有另外一个人牵涉在里头呢?他知道卜爱莲有个储藏地点,就模傚仿德宾的声音使她上当,并且用少量的钱栽赃,使她无法脱罪。”

“那你又怎么解释那个娃桂和恐吓呢?”

“我认为那个人从我小时候就认识我,也许已经认出我是谁,就想吓唬我,使我节目做不下去。森穆,你听我这个说法有没有一点道理,德宾从小时就认识我,而且对我的敌意愈来愈深。我起先以那是由于参议员和各种恶劣宣傅所引起,可是后来他对我的书房一直密切注意,好像正在察查它。在他离开以后,他又设法开锁让自己进来,他却没想到我正跟在他后面想把门栓拉上。他就假意说正在试验那个锁,认为谁都打得开,我应该特别小心。我当时竟然被他骗过了,不过也开始对他感到紧张。你能把他调查一下吗?看看他是不是有问题,我是指真的问题。”

“可以办得到,我向来就不軎欢那位仁兄。”他站在她身后,伸出双臂环住她的纤腰,在一种本能的反应下,她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我好想念你,白霞。”

“从昨晚开始?”

“不是,从两年前就开始。”

“你差一点就把我唬住了。”在片刻间她尽情享受与他相亲近的乐趣,但稍后她就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森穆,一点点余兴式的亲热并不能够满足我想要的,所以你为什么不……”

他胳臂忽然紧抱住她,嘴唇更没闲下来。“余兴式的亲热只是开头而已。”

他们伫立良久,在窗前像两个不动的影子。

最后白霞退后一步,森穆也任由她去,他们彼此凝望着。“白霞,”他说,“你昨天晚上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只有一件事除外。我跟艾碧之间绝没有任何瓜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去寻找自我吗?在我跟你见面之前,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言行都像个活僵尸。”

她试着保持微笑。“你大概忘记了,我一样也需要些时间,记忆的长廊好像不如我预期那样单纯。”

“你认为已经重新捕捉到那天晚上的真实印象?”

“真实,也许吧,但是并不很讨人喜歉。我愈来愈相信,那天晚上发疯的人是我母亲,这似乎更难叫人接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是我为什么这样‘想’,我现在真正感兴趣的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发作。唔,再过一天‘任艾碧的生活与时代’就要出现在全世界面前,那时候我就要展开一些真正的调查。我一直祈求上带,如果整个事情不那么赶就好了。森穆,有太多的事没法连贯起来,而且我也不在乎潘鲁德会怎么想。那个飞机失事的片段迟早会把艾碧炸得面目全非,古凯琳是绝不会罢手的。”

她婉拒共进晚餐的邀请。“今天实在折腾够了,我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连忙赶到参议员办公室去录影,整个工作明天就会完成。我打算自己弄一份三明治填饱肚子,九点钟就上床。”

到了门口,他又握住她的手。“等我七十岁的时候,你已经四十九。”

“等你一百零三岁的时候,我已经八十二。你先去追查德宾,一听到卜爱莲的消息就通知我,如何?”

“一定。”

白霞离去后,森穆就打电话给康吉克,把白霞所说的一切急切讲给他听。

吉克吹一声口哨,“你是说那小子又回来过?森穆,这是个神经病绝错不了。我们一定会查查这位德宾老兄,不过你先帮个忙,弄一份他的笔迹样本,办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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