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总觉得季太太的一对眼睛直直地瞪着他。等到早上,他觉得眼皮沉重而且疲倦不堪。他起床后煮上一壶咖啡,正打算出去买面包,但是萝莉劝他不要去。“我不想吃,而且在我上班以后,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你没睡好,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他坐在桌子对面,只见她坐在椅子边缘上。“你一直说梦话,爸,难道季太太去世真的使你那么烦恼吗?我知道你常常提起她。”

一股冰凉的恐惧之意通过他全身。万一他们向萝莉打探他怎么办?她会怎么说?应该没有任何事情会伤害到他,但她都知这些什么呢?他试着仔细选择他的用词。

“我只是非常难过她还没见到女儿就死了,我们都非常希望能了结这个心愿。”萝莉大口喝完咖啡就站起身来。“爸,我希望你能请个假休息休息,我看你有些工作过度。”

“我很好,萝莉,我梦话里都说些什么?”

“你一直要季太太闭上眼睛。你究竟梦见她什么?”

萝莉望着他的神情好像很畏惧他,他心想。她知道什么,还是猜到什么?在她离去之后,他凝视着杯子,心中忧虑不已,突然觉得浑身倦怠。他觉得很烦,就决定出去散个步。还是没什么用,他走过几条街之后就折回头。

当他走到住处那条街的转角,忽然注意到人头骚动,一辆警车就停在他房门前。他本能地躲入一处空屋的门口,悄悄向外张望。他们要找谁?萝莉?还是他自己?

他必须警告她,告诉她会合地点后就一块儿远走高飞。他有三百元现款,还有六百二十二块钱存在巴的摩尔的一个储蓄帐户内,这够他们撑一阵子,直到他找到新工作为止。到疗养院找份工作很容易,他们全都极缺乏男看护。

他沿着那间房子的边缘溜走,越过相邻的院子,赶到街角打电话给萝莉。

她正在接听另一个电话。“找她来。”他恼怒地告诉那个女孩。“有很要紧的事,告诉她,她父亲说很重要。”

萝莉过来接电话时,口气显得很不耐烦。“爸,什么事嘛?”

他告诉她事情经过。他以为她会哭或很难过,但她毫无反应,只是沉吟不语。“萝莉……?”

“嗯,爸。”她的声调很平静而木然。

“现在就离开,什么也别说,假装要上洗手间的样子。我们在中央车站会合,十二街跟G街的出口。在他们来得及发出簪籴以前我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先到巴的摩尔的银行去取钱,然后到南方去。”

“不行,爸,”此时萝莉的口气很强硬,也很有自信。“我不打算再跑。谢谢你的好意,你不必再为我躲躲藏藏。我计划向警方自首。”

“萝莉,不可以,你再等一阵子,也许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答应我,现在先不要去。”

一辆警车沿着街缓缓巡逻过来,他不能再浪费一分钟。当她低声说:“我答应,”他立刻挂电话,躲入一处门廊中。警车经过后,他双手插入口袋,朝地下铁车站走去。

艾碧回到车上的时候已组经十点半,神态相当冷静。德宾正要开口,但是一种直觉促使他保持缄默,还是让艾碧自己决定要不要吐露心事。

“德宾,我现在还不想回家,”艾碧突然说。“送我到水门去,我还可以补吃一顿早餐。”

“没问题,参议员。”他使自己的口气显得很真诚,好像这个要求并无任何不寻常之处。他晓得艾碧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因金森穆的住处跟这家餐厅在同一栋大楼里。她下一件事多半是打电话到楼上,看看森穆是否在家,然后邀请他一齐喝咖啡。

很好,不过昨天晚上金森穆和崔白霞两人在一起显然不是闲聊天,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他不希望见到艾碧再受到伤害,但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暗示她一下。

他略略回头,发现艾碧正对着小镜子察检自己的化妆。“你看起来美极了,参议员,”他说。

到了水门建筑群,门房拉开车门,德宾注意到他咧到耳根的笑容和九十度的鞠躬。唉,华盛顿有上百的参议员,可是只有一位副总统,我袈想办法把它弄给你,艾碧,他心想。要是有我出马,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你往上爬。

他把车驶到停车场,下车后向其他司机打个招呼。今天大家聊的都是艾碧的事,他听到一位内阁阁员的司机说:“一切都为任参议员准备妥当。”

艾碧,你已经快要上去了,他兴奋地想着。

艾碧离开一个多小时,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阅读报纸。最后他打开“格调版”看看其中的专栏,有时候他能找出一些有用的零星资料,就转告艾碧参考,她平常实在太忙,无暇去那些花边消息。

班吉娜是华盛顿知名的专栏作家,几乎人人都看她的文章,今天她的标题横跨两栏,格外显得醒目。德宾把他看了一遍,紧接着又看一遍;好像要否明认他先前看到的东西。专栏的标题是“艾氏死亡宅第又见恐吓情景,参议员任艾碧牵涉在内”。文章头两段的字体还特别放大:

急速走红的年轻电视新闻人员崔白霞已接受波多马克电视台的聘请,为任参议员制作一个专访报导节目,但崔白霞一再遭到信件及电话的恐吓,不准她再为这个节目工作,甚至还有人闯入她住处,对她生命构成严重威胁。

在柯爱德大使的圣诞晚宴中,迷人的崔小姐透露,她所租的房子曾是廿四年前艾狄恩众议员凶杀案的现场。他还声称不会受到这屋子血腥屋史的困扰,但是其他宾客,他们都是该地区的长期住户,却不敢那么有自信……

专栏的其他部份都是在详细描述艾氏夫妇命案的始末,还附上数帧放大的档案照片,一张是艾狄恩及瑞娜的合照,另一张展示出盛装他们尸体的口袋,还有一张是他们小女儿的照片,她全身血迹斑斑,正被送往急救。“六个月后艾凯莉终于斗不过死神而丧生”是那张照片底下的说明。

这篇文章还暗示杀人——自杀的判决有掩饰真相的嫌疑:

死者艾瑞娜的母就萧女士坚称艾众议员情绪不稳定,他的夫人正打算与他离婚。不过很多久居华盛顿的人士认为艾狄恩极可能蒙受不白之冤,也就是说当晚举枪射击的人是艾瑞娜。“她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一位朋友告诉我:“他有一双色迷迷的眼睛。”那天晚上她的醋劲是否已到达决裂的边缘?是谁触发这场悲剧?二十四年后,华盛顿的人仍在揣测。

艾碧头戴苹果叉小姐后冠的照片也很引人注目,它底下的文章写着:

大部份的名人专访报导都教人看了讨厌,而且叙述方式也多半抄袭前人,不过参议员任艾碧这个即将播出的节目很可能会赢得本周最高的收视率。毕竟参议员很可能成为我们头一任的女性副总统,大家都普遍看好她。现在每个人都希望能包含更多的照片,展现出这位维吉见亚资深参议员早年赢得后冠的情景。说真格的,大家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痛恨任艾碧到那种地步,需要威胁节目制作人的性命。

在那页的右边还有一个副标题:“甘乃迪执政以前的黄金岁月”,文中有不少照片,大部份都是非正式的快照。

文章里提到:

在一种古怪巧合下,参议员任艾碧有一度曾经是艾宅的常客。她与过世的丈夫众议员任威理,都是艾狄恩夫妇及甘乃迪夫妇的亲密朋友,这三对出色的年轻夫妇再也没想到命运的阴影已笼罩住那栋房子和他们的生命。

照片中有六个人的合照以及其他各种组合,地点有的是在乔治城房子的庭院里,有的是在维吉尼亚等处。在威理去世后,照片中有五六张都是艾碧单独与其他两对合照。

德宾凶狠而且恼恨地咆哮一声,把报纸揉成一团,希望那些可厌的报导在他强有力的蹂躏下会化为虀粉,但是没用,它还是不肯消失。

当他把艾碧送回家后一定要尽快把专栏的内容转告她,天晓得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一定要保持冷静,一切全仰仗那个。

德宾把车子驶往路边,艾碧已经在那儿等着,金森穆在她身边。他正要下车开门,金森穆已迅速把后座车门拉开,并且搀扶她上车。“多谢你扶我,森穆,”她说,“我已经觉得好多了,我真遗憾你不能一齐去吃晚饭。”

“你答应我下次补请的。”

德宾车开得很快,急着想把艾碧送回家,因为他一定要把她与外界隔离,并且适度培养情绪之后,才能让她接触到那篇文章。

“森穆是个很特别的人,”艾碧突然开口,打破车内凝滞的沉默。“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来的情况,可是德宾,不知怎么地,他使我很疯狂地想起威理。我有一种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森穆跟我可能会发展出来某种关系,也许就是第二次机会吧。”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坦白吐露心事,德宾由后视镜望着她。艾碧靠在座位上,肢体放松,神色柔和,还半带着微笑。

而他竟然被迫充当该死的混球,硬要摧毁她才得到的希望和信心!

“德宾,你买报纸了吗?”

撒谎也没什么用。“买了,参议员。”

“请让我看看。”

他把一部份报纸递到后座。

“不要这个,我不想看新闻,专栏那一版呢?”

“现在先别看,参议员。”路上车子不多,他们已越过铁链桥,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到家。

“你说‘现在先别看’是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双方忽然沉默好一会儿。稍后艾碧又开口,她的口气很冷漠,而且微带震颤。“专栏里写了不好的东西……会伤害我的东西?”

“一些你不喜欢的东西,参议员。”

余程中他们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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