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看到我的布娃娃没有?”

他对萝莉笑一笑,希望自己没露出紧张之色。“没有啊,我当然没看见。你不是把它放在卧室的衣柜里吗?”

“是啊,我想不出……爸,你真的没把它扔掉?”

“我把它扔掉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由桌旁站起来。“我要去买点圣诞节的东西,不会回来晚的。”她看起来有点忧心,稍后又问:“爸,你又觉得病发了吗?一连好几个晚上你都说梦话,从我的房间就能听得见。你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吗?你是不是又听见那些声音了?”

他看出她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实在不应该告诉萝莉那些声音的事,她不会了解,更糟的是她竟然对他也开始紧张。“噢,不是。我告诉你那些话只是开完笑而已。”他很确定她并没相信这句话。

她握住他的胳臂。“你在睡觉的时候一直念叨季太太的名字。她不就是刚死在疗养院的那个女人吗?”

在萝莉出来之后,亚瑟坐在厨房桌子旁边,两只细腿缠住椅子的横梁,心中不停盘算。席安护士和医生们都找他问起季太太的事。

他是否曾顺便去看过她?

“是啊,”他承认。“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不舒服。”

“你去看过她几次?”

“一次,她正在睡觉,一切都正常。”

“哈太太和杜太太都说她们看到你。不过杜太太说在三点五分,而哈太太却认为还要晚些。”

“哈太太说错了,我只去看过一次。”

他们不得不相信他的话。有半数的时间哈太太都是老眼昏花。不过另一半的时间她却警醒得很,他心想。

他突然又拿起报纸。他是搭地下铁回家的,当时有一位老太太拿着购物袋,靠一根拐棍支撑着站在月台上。他正要过去帮她提袋子,列车已轰隆轰隆驶过车站。人潮向前推进,一个手夹书本的年轻小伙子在急着抢位子的时候,差一点就把老太太挤倒在地上。

他还记得如何协助她,赶在车门关上之前进入车厢。“你还好吧?”他问。

“啊,还好,我的天,差一点我就跌倒了。年轻人总是那么不小心,不像我那个时候。”

“他们心肠都很硬,”他柔声说。

那个年轻人在杜邦圆环下车,然后横越月台。他一直跟踪那个人,后来那人挤到候车人群的最前面,就在月台的边缘上,他也设法来到那个人身旁。就在车驶进站时,他站在那人背后,用手肘用力顶一下,那人夹着的书有一本开始掉落。那个年轻人急忙想把它抓住,暂时失去平衡,因此很轻易地被推向前方,结果连人带书全都跌落在铁轨上。

报纸……对了,就在第三版上:“十九岁学生被地下铁辗毙。”据报上的消息说,这人是死于意外,有个旁观者曾看见书本由他手臂下滑落,他由于俯身捡拾,结果失去平衡。

亚瑟手中的咖啡杯已经变冷,他要再添一杯热的,然后就去上班。

在疗养院有那么多无依无靠的老人等着他照顾。他的心思一直放在崔白霞身上,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季太太的料理显得粗心大意。明天要告诉萝莉他必须加班,然后再到崔白霞的房子里去一趟。

他一定要进去一次。

萝莉一直想把布娃娃找回来。

在二十四日上午十点的时候,白霞朝理其蒙出发。太阳光很强,散发金色的光芒,但是室外仍然相当冷,看样子这是个冰天雪地的圣诞节。

下了高速公路以后,她接连转错三次弯,对她自己简直快气疯了。最后总算找到波森路,街道两边都是中等大小的都铎式房子。二十二号比邻近的房子都大些,草坪上有一个雕花的招牌,写着:“古董”。

古凯琳正在门口等着,她大约五十岁,方脸,眼眶深陷,身材结实苗条。她花白的头发是直的,剪成一刀齐。她很热烈地和白霞握手。“我觉得好像认识你。我经常到新英格兰去采购,一有机会我就看你的节目。”

楼下被用来当陈列室,有椅子、沙发、花瓶、枱灯、东方地毯、瓷器和精美的玻璃器皿等,全都附着标签。一件安妮皇后式的家具雕着很精细的图案,有一条睡着的爱尔兰长毛猎犬就躺在它前面。

“我住在楼上,”古太太解释。“照理说我这个店今天不开门,不过有个人打电话过来,问她还可不可以过来补充几样礼物。你来杯咖啡吧?”

白霞脱下大衣,向四处观望一番,打量室内陈列的东西。“你这些东西真漂亮。”

“我也这么认。”古太太面露得色。“我喜欢收集古董,并且把它们翻新。我的工作间就在车房里。”她从雪费德式的壶里倒出咖啡,递一杯给白霞。“我也非常高兴被这一堆漂亮的东西包围着。以你赭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罩衫,你看起来应该属于那张齐本德尔长沙发。”

“谢谢你,”白霞发现她满喜欢这位谈吐很爽快的女人,她给人一种直接而且诚实的感觉。看样子她可以直接进入正题。“古太太,你那封信令人相当惊讶,相信你能了解。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直接跟电视网连系,反而写信给我呢?”

古凯琳啜一口咖啡。“我曾经说过,我看过你不少的专访报导。我觉得你很正直,不相信你会自愿协助使一个谎言变成真的。那就是为什么我要要求你在任艾碧的节目里绝对不提起古乔真的名字,而且任艾碧也不再把‘驾驶员的过去’跟威理的死因连在一起;只要是有翅膀的东西我丈夫都能飞。”

白霞想起节目中已剪辑好的那个片段。参议员曾谴责那名驾驶员,但她真提起过他的名字吗?白霞一时无法确定。不过她的确记得一些关于飞机失事的细节。“根据调查结果,不是也认为你丈夫飞得太低吗?”她问。

“是‘飞机’飞得太低,结果撞到山上。后来任艾碧当上民航安全管理的发言人,为了想出锋头,就开始利用这次飞机失事为口实。我实在应该立刻出面阻止她。”

就在白霞注视下,那头爱尔兰猎犬似乎感觉出女主人声音中的激动,立刻站起身伸个懒腰,越过房间来到她脚前。凯琳俯下身来拍拍它。“那你为什么没立刻提出反对呢?”

“很多原因。就在那次失事之后的几个礼拜,我的孩子就出生了,而且我还得为威理的母亲着想。”

“威理的母亲?”

“是啊。是这样的,乔真经常为任戚理开飞机,他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任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在飞机失事之后她立刻来找我——是找我,不是找她的媳妇——我们一起坐在那儿,等着听遗言。她拿出一笔数目很大的钱,作我儿子的教育费。本来我可以利用一件事当武器对付任艾碧,可是我又不想让任老夫人伤心。关于飞机失事我们各有各的怀疑,不过对她来说,丑闻是最不能忍受的事。”

三个老座钟同时响起报时声,已经一点了。阳光直射到屋里。白霞注意到古凯琳在讲话的时候,不停地转动着手上金质结婚戒指。显然她并没再婚。“你用什么来当武器?”白霞问。

“我可以毁掉艾碧的名声。威理对于搞政治和跟她在一起都不快乐。在他死的那一天,正计划宣布不再竞选连任,并且接受一所大学的校长职位。他想要的是学术生涯。最后一天早上她和威理在机场大吵一场,她一再求他不要宣布辞职。结果他告诉她,就当着我和乔真的面,‘艾碧,那对你来说没有一点该死的差别。我们已经完了。’”

“艾碧和任威理已经到了离婚的边缘?”

“那套‘伤心寡妇’的把戏只是装模作样而已。我儿子现在已经是空军飞行员,他从来不知道父亲的事,不过我绝不再让她的谎言使他觉得面上无光。不管这场官司我会不会赢,我可以让全世界了解她一直是个非常虚伪的人。”

白霞试着仔细选择她的用词。“古太太,我一定会尽一切可能,使你丈夫的名声不至于受到诽谤。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曾经看过参议员的私人档案,一切迹象都显示艾碧和任威理的感情非常好。”

古凯琳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要是任老夫人听见这种话,我倒想看看她的表情!这样办吧,在你回去的路上多开一哩路,从希尔克力经过,那边就是任家的房子。她房子硬是不肯留给自己的媳妇,而且一分钱的遗产也没有,你可以想像一下她的感受有多强烈。”

一刻钟以后,白霞由高大的铁栅门望进去,看见那幢漂亮的宅第座落在白雪覆盖的小丘上。如果是威理的遗孀,艾碧有一切的权利认为自己可以继承这幢房子以及国会的席位。在另一方面,要是她变成离婚的前妻,她只好再出去流浪。如果古凯琳的话可信,艾碧一提起就悲伤不已的悲剧,实际上是幸运之神的光顾,使她在二十五年前由困境中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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