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参议员任艾碧在自宅的书房中和德宾及飞立一齐观看电视转播,因美国副总统将要发表正式声明,向元首提出辞呈。

艾碧的嘴唇发乾,指甲不自觉地掐入掌心中,专心聆听副总统的谈话。他躺在医院病床上,靠着枕头支撑着,面色灰白,看得出来已油尽灯枯,但是说话声音却出奇地有力。“我本来希望延迟我的决定,直到过了年再宣布。不过我也感觉自己有责任让出这个职位,使国家元首的继任顺序不至于中断。我非常感谢总统和党对我的信任,使我能两度成副总统候选人。我更感谢全体国民给我机会,能为大众服务。”

带着极遗憾的心情,总统接受这位老友和同僚的辞职。当有人问起是否已决定继任人选,他说:“我已经有些主意。”但他拒绝向新闻界透露人选的姓名。

德宾吹声口哨。“嗯,该来的已经来了,艾碧。”

“参议员,你听我说……”飞立道。

“安分地听!”她打断他的话。此时医院的实况已经结束,摄影机的焦点又集中在电视台的潘鲁德身上。

“道是历史性的一刻,”鲁德道。他扼要地回顾副总统的简史,然后归结于重点上。“现在已经到了选择一位女性出任这个职位的时候……一位拥有必要的经验和专门知识的女性。总统先生,请立刻选择‘她’吧。”

艾碧尖声大笑。“就是指我。”

电话铃开始响起。“一定是记者,说我不在,”她说。

一小时后新闻记者群仍然在艾碧住处门外逗留不去,最后她同意接受访问。在表面上她显得很平静,说她正忙着准备圣诞晚餐,要招待一些朋友。有人问起她是否期望被任命为副总统,她以逗乐的口气说:“好啦,你们不会真指望我对这件事发表谈话吧?”

一等到大门关上,她的表情和神态顿时改变,连德宾也不敢去撩拨她。

鲁德打电话过来,想要确定录影时间。艾碧提高声音,整个房子都之震动。“是啊,我看到了。你想知道一件事吗?要是没有那个讨厌的节目纠缠我,那个位置我几乎已经十拿九稳了。我告诉过你它是个很糟糕的主意。别只会说你只是想帮我的忙,你是想要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件事我们两个都很清楚。”

艾碧的声音放低一些,飞立和德宾交换一个眼色。

“你都发现了些什么?”飞立问。

“崔白霞上礼拜去过苹果叉。她到过报社,弄到一些旧报纸。她又拜访过桑杰明,艾碧年轻的时候那小子追求过她。他跟她胡扯了一阵子。后来她又见过那位退休校长,她对艾碧的事很清楚。就在我到白霞家的时候。桑杰明还打电话来。”

“这些人会对参议员造成多大的伤害?”飞立问。

德宾耸耸肩。“那要看情形。关于那栋房子的事你有什么眉目吗?”

“有一些,”飞立告诉他。“我们找到那家房地产公司,他们负责出租已经很多年了。本来他们已经安排好一个新住户,可是产权所有人的代理银行说他们家族有人要住,不打算再把它租出去。”

“家族里有人要住?”德宾重复一句。“家族里还有谁?”

“我猜是崔白霞,”飞立嘲讽地说。

“别跟我耍这一套,”德宾气急地说。“我要马上知道那栋房子属于谁的,是那个亲戚要住。”

白霞注视着波多马克电视台转播副总统辞职的实况,心情感到很复杂。在潘鲁德报导的最后,他提到总统相当不可能在新年以前宣布继承人的名字。

所以我们的节目要在二十七号播出,白霞心想。

正如森穆在她刚到华盛顿时所预测的,她可能会对首任女性副总统的选择有些影响力。

她的睡眠再度被噩梦搅乱。难道她真把父母亲记得那么清楚?还是她录影和照片看多了,把它们跟现实混成一团?她膝盖受伤贴上胶带,然后带她去买冰淇淋,这一切都历历如绘,她确信自己不会记错。但她不是也多次用枕头捂住耳朵,因受不了那种愤怒的叫声和歇斯底里的啜泣声吗?

她下定决心要把父亲的遗物完全检视一遍。

她细心研究那些资料,发现自己对于母亲的事愈来愈关心。箱子里有一些信函是她外婆写给瑞娜的,其中一封的日期是在悲剧发生之前的六个月,它上头写着:“瑞娜,亲爱的,你来信的语气使我很难过。如果你觉得又受到情绪沮丧的影响,请你立刻去找医师看看。”

照报纸上的说法,就是她外婆声称艾狄恩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她还发现一封父亲写给母亲的信,日期是在他们过世的前一年:

亲爱的瑞娜:

对于你要带凯莉到新汉普夏度过整个夏天,我感到非常难过。你一定要了解我多么想念你们两个。可是我一定要到威斯康辛去,为什么你不试试跟我一块儿去呢?等你到了那儿,我们可以设法为你租一台“史坦威”。我很清楚妈那一架老钢琴完全不管用。亲爱的,为了我请你来吧。

白霞感觉自己好像正要把溃烂伤口上的胶带揭除。她愈接近伤口的中心,要扯掉黏胶带就愈感到困难。那种痛苦的感觉,包括情绪上和肉体上的,都愈变愈强烈。

这些纸箱里有一口装着圣诞装饰品和彩色小灯泡,这使她得到一个主意。她要去弄一棵小圣诞树来。有什么不可以?伦妮和查林此刻在那里?她查一下他们的行程,船明天会驶进圣约翰港。她无法确定是否可以在圣诞节那天打电话给他们。

阅读来函使她得到休息的机会。她收到一大堆贺卡和来自波士顿友人的邀约。“如果可能的话,北上过一天节吧。”“我们都等着看那个节目。”“这次一定会得艾美奖,白霞——不仅仅是提名而已。”

有一封信是波士顿有线电视台转来的,信封左上角贴着发信人的标签,印着:“维吉尼亚州理其蒙市波森路二十二号,古凯琳”。

信并不长:

亲爱的崔小姐:

我看到报上的消息,说你正计划为参议员任艾碧制作一个节目。我过去曾经观赏过好几集你的专访报导节目,因此觉得有必要通知你,有关参议员任艾碧的节目很可能引起法律诉讼。我要先警告你,不要让参议员有机会讨论任威理的死因。别让她乱下断语,说是由于驾驶员的过错才使他丈夫丧生,这样做是为了你自己好。那位驾驶员就是我丈夫,飞机失事他也一齐死了。相信我的话,如果她还敢摆出伤心寡妇的模样,那实在是个很恶毒的笑话。如果你希望跟我谈谈,可以拨下面这个号码:804-555-6841。

白霞走到电话前,拨出这个号码。铃响了很多声,她正打算挂上时忽然听到有人急促地说声“喂。”这人正是古凯琳。背景的声音十分嘈杂,好像有一大堆人在那儿。白霞试着跟她约个时间见面。“非要等到明天不可,”那女人告诉她。“我开一家古董店,今天正好是大优待的日子。”

她们约定时间,她又匆忙指点白霞路上要怎么走。

当天下午白霞上街采购物品。她的头一站是家艺品店,有一幅她父亲留下的帆船版画她想重新装框。她想把它当成圣诞礼物送给森穆。

“小姐,要一个礼拜。这是一幅很好的版画,要是你想卖的话可以值一些钱。”

“我不想卖。”

她又到住处附近的市场,买了一些杂货,包括一只小火鸡。她接着上花店买两盆圣诞红和一个冬青花环,打算挂在壁炉台上。她发现一棵及肩的圣诞树,比较像样的树早就被人挑走,不过这一棵样子还可以,针叶也十分浓绿。

傍晚时分她已把圣诞装饰布置妥当,那棵树摆在起居室后门的旁边。壁炉台上挂着冬青花环,一盆圣诞红摆在长沙发旁的矮圆桌上,另一盆则置于吧枱旁的小桌上。

她已经把所有的油画都挂起来。她有时必须猜测它们原来的位置,但即使如此,起居室此时已非常完整。该生点火,她心想,这屋里一向都生着火。

她利用一些废纸和点火物把火生起来,然后把防火纱罩摆好。接着又煎了一个蛋饺,调制些沙拉,端着餐盘到起居室来吃。今晚她只好看看电视松弛一下。她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现在应该让记忆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她原来曾预料这个房屋会令她厌恶,但除了那天晚上的恐怖经验外,她发现这里很平静温暖。它是否也会让愉快的回忆驻留呢?

她把电视机打开,总统及第一夫人由萤幕闪出来。他们正要搭乘“空军一号”专机回故乡过圣诞节。总统再度受到记者的困扰,追问副总统的人选。“在新年的时候我会告诉大家她或者他是谁,”他说。“圣诞快乐。”

她!他是故意说溜嘴吗?当然不是。

几分钟后森穆打电话过来。“白霞,怎么样啦?”

她希望别一听到他声音就觉得嘴发乾。“还好,你刚才在电视上看到总统了吗?”

“看到了,看样子我们的副总统人选已经降成两个,而且他自己已承认可能选一名女性。我打算跟艾碧通个电话,她一定急得直咬指甲。”

白霞扬起双眉。“换上是我,也一样会的。”她转动着腰带上的繐子。“那边天气怎么样?”

“热得跟鬼一样,老实说,我希望圣诞节能配上冬天的景致。”

“那你就不应该离开。我买了一棵圣诞树,预备死守在它旁边,而且这里也冷得够劲。”

“圣诞节那天你有什么计划?你会参加艾碧家的晚宴吗?”

“嗯,你没被邀请令我很惊奇。”

“其实我接到邀请。白霞,能跟凯伦和汤姆在一起当然很好——唉,只不过这里是凯伦的家,不是我的。吃午饭的时候我只好咬住舌头,不敢骂那个自大的蠢驴,因他手里有份清单,把这一任政府犯的错列得清清楚楚。”

白霞忍不住要刺探。“汤姆的妈没你为撮合一下,把合适的朋友还是表姐妹之类的介绍给你?”

森穆哈哈大笑。“我真担心这种事。我不会停留到新年,圣诞节过了之后我就会回去。你没再接到恐吓吧?”

“连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电话也没有,我好想你,森穆,”她故意添上一句。

对方停顿一下。她可以想像出他的表情——很担心,急着想找句合适的话。你还是跟两年前一样,对我每一丁点都关心得很,她心想。

“森穆?”

他的口气好像受到压抑。“我也想你,白霞,你对我非常重要。”

好一种奇妙的表达方式。“你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之一。”

没等他答覆,她立刻把电话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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