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队。”冯纪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进来,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套小汪话的沈夜熙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愣了一下。

“沈队,钱莎死了。”

“什么?”——这是在场三个人的一致反映。

沈夜熙顺手把空可乐瓶子捏扁扔在走廊的垃圾箱里,面沉似水:“带我过去。”

钱莎的尸体已经冰冷了,法医说最少是死了一两个小时了,身上有两道伤口,胸口上一刀,小腹上一刀,卫生间的门只能从里面扣,不能从外面锁,凶手为了怕被发现,在门内侧贴了一串胶布,不算结实,推一推是推不开,看起来就像是锁上了一样。后来被杨曼踹了一脚,整个一扇贴住的门就全给踹了下来。

整个分局的人都被惊动了——这事情实在太过前所未有,居然杀人杀到警察局来了,简直是有史以来最胆大包天的杀人犯。

沈夜熙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有点难看,低低地吩咐了几声,让人把围观的都挡在外面,隔离开来一个个地问讯。姜湖站得稍远一些,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在卫生间门口的墙角处,盯着地上的尸体,这是一个有点防备性的姿势,草草看过钱莎的尸体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

“怎么样?”苏君子走到他身边,“你还觉得凶手是她么?”

“我只知道她不是畏罪自杀。”姜湖说话的声音极轻,嘴唇几乎不怎么掀动,“你看到藏尸的那道门后边贴的胶布的形状了么?”

苏君子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那些个……叉字?”

“那不是叉,上面有剪裁过的痕迹,你仔细看的话就会明白,凶手的本意,是贴出一个蝴蝶结来。”姜湖说话的声音更小了些,耳语似的,目光从在场忙碌的工作人员身上扫过,“这尸体是凶手给我们的礼物。”

姜湖顿了顿,又轻声问:“你说,钱莎为什么会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地死在这里?”

苏君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姜湖轻轻地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然后拍拍苏君子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对方在示威,小心。”

苏君子万年笑眯眯圣父加老好人的脸上,陡然笼上一种说不清的锐利,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钱莎的办公室。

盛遥在钱莎的电脑上敲敲打打,李景荣在旁边围观,不时惊叹一两声。

“钱莎死了?”这是盛遥的第一句话,这会事闹得挺大,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知道了。

苏君子对李景荣点点头示意,也凑过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检测不到硬盘,”盛遥头也没抬,“我刚拆下主机看了一眼,硬盘被人拆走了……哦,对了,刚刚我在她抽屉里找到了一份手写的东西,疑似遗书,已经交给怡宁去检查了。”

苏君子心里一动,突然开口问:“怎么拆的,用木马么?”

“……嗯?”盛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解释说,“哪根哪,木马只是攻击病毒,硬盘是被人硬掰下来的。”

苏君子笑了一下:“哦,是吗,我不大懂。”

盛遥抬起头看了苏君子一眼,发现老搭档熟悉的脸上并没有平时那种看起来就让人轻松愉快的笑意,盛遥忍不住心里一动——苏君子是谁?局里著名的电脑版程咬金,因为传说程咬金同志挥着他的大斧子只会三招,苏君子对于计算机这种东西,也只会做三件事——开机关机和扫雷。

所以对方一张嘴,盛遥就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君子绝对不会不懂装懂,可他这时候提起“木马”又是什么意思?

特洛伊的木马——进入特洛伊的希腊人,一经潜入,后患无穷。

多年的搭档,已经到了要心有灵犀地地步,电光石火间,对方的表情就让苏君子知道,自己的信息已经成功传达给盛遥了。

这时,安怡宁大步走进来:“盛遥找出来的东西确实是钱莎的笔迹,里面有她杀人的具体过程。不过……”

“怎么?”

“不全。”安怡宁说,“中间被抽掉了一张,只能看到她是怎么在制住张小乾以后阉割杀人的,没有其他的东西,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单单是她怎么把张小乾绑起来的那段没有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邪气。”苏君子低声说,“你小心……”

“我知道。”安怡宁截断他的话头,顿了顿,别有深意地岔开话题,“钱莎的遗书,刚刚给姜湖看过了。”

那估计是姜湖提示过她了,苏君子点点头。

分局的警察们第一次被当成嫌疑人排查,分局的门禁很严,出入要登记,并且有时候还需要出示证件,有防护围栏,杨曼带人仔仔细细地查了一圈,觉得有闲杂人等翻墙进来之类的事情,其可能性不高的,所以这个凶手最有可能就是分局的内部人员。

分局局长卫应贤面色凝重地陪着沈夜熙主持了全程的问讯工作。

老头擦擦脑门上的汗,公安局城南分局,这是多积极向上为国为民的一个部门啊,才多长时间,已经出现了两起凶杀案的受害者,并且其中一起的受害者还有可能是另一起的凶手,而杀了凶手的另一个凶手还极有可能是内部人员。

当中还被捅出了本来已经被压下来的丑闻一起。

这么又黄又暴力的三角关系,居然就如此这般地从韩剧里跳到了现实中——脑满肠肥的分局局长卫应贤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想象力都不能与时俱进了。

尤其是沈夜熙带着深深的审视意味,问他:“关于钱莎被张小乾侵犯的这个传言,卫局有说法么?”

“这中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卫应贤无比无辜且纯良地说。

“误会——”沈夜熙拖长了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卫应贤。

沈夜熙的瞳孔极黑,卫应贤觉得这年轻人看着自己的那目光像是把小刀子,冰冰冷冷地抵在他充满了皮下脂肪的皮肤上。老卫也火了,心说自己怎么说在南城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这是哪来的小青年啊,一股子审问犯人的口气,这么不懂事?

“或许有这件事吧,不过我不是特别清楚,”卫应贤假兮兮地笑了笑,“小沈啊,你看咱们这工作也挺忙的,南城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大小的事都得照顾到了,上头还三天两头下来文件,这同志们之间有点小矛盾……”

沈夜熙冷冷地看着他。

“沈夜熙同志,我觉得咱们现在的精力应该集中在这起情节严重的杀人案上,你怎么老揪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卫应贤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年轻人有点功利心,这可以了解,可是要以大局为重,这次的连环杀人事件非常恶劣,给社会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再加上时间紧任务重,你难道要为了这些个不知真假的谣言,耽误办案时间……”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卫应贤的话。卫应贤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就见姜湖正站在门边上,姜湖看了他一眼,然后眯起眼睛笑了笑。

卫应贤被他笑得有点遍体生寒,不明所以地问:“这位小同志,有什么事么?”

姜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往里走了一步,楼道里灯光暗,他这一变换角度,镜片被屋里的亮度打得反了一层光,眼睛顷刻就看不见了,可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跗骨之蛆一样挥之不去,加上那对于黄种人来说显得过于白皙的皮肤,姜湖身上居然生出几分鬼气来。

卫应贤皱起眉,情不自禁地躲开他的目光。就听见姜湖慢悠悠地说:“沈队,外边莫局亲自过来了,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不是咱们局的,据说是特意为了分局传出的一些……嗯,不好的谣言来的——”

他说到这,顿了顿,扫了惊出一身冷汗的卫应贤一眼:“哎呀,卫局,你热么?”

沈夜熙笑了,因为他发现使坏的姜湖表情特别生动,特别解气。

姜湖想了想:“那几个来的据说好像是上边的……上边的什么人?对不住,卫局您看我刚回国也没几年,这国内的编制问题老也闹不清楚。”

卫应贤僵着脸,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跟他们说卫局正在这配合工作呢,莫局说,让技术人员例行检查一下卫局的电脑,您看——”姜湖适时地做出一点为难地表情,看着卫应贤,又往门外看了一眼,纯良地笑笑。

卫应贤脑子里就两个字——完了。

沈夜熙轻笑了一下,拔下他的笔记本电脑插线,回手递给姜湖。姜湖冲他眨眨眼,接过来转身走了——他不过是顺水推船,其实沈夜熙才是那个最阴的,盛遥说出那个关于钱莎和张小乾的传言开始,他们见风就会转舵的沈队明白这卫应贤恐怕要有点作风上的小问题,于是就知会了莫局,明里暗里都布置好了,就等着这卫胖胖往里跳。

姜湖随手把卫应贤的电脑塞给技术人员,把沈夜熙拉到一边:“沈队,我想去见一个人。”

沈夜熙满意地看着他,低声说:“终于知道谁是头儿了哈,一年多了,总算学会私自行动前向组织打报告了——看谁?”

“郑玉洁那件案子很有可能跟现在这个案子有牵连,但是毕竟当事人已经死了,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个。”姜湖眨眨眼睛,“宋晓峰——”

“你是说……”沈夜熙刚说出三个字,被姜湖抬手止住声音。

姜湖皱皱眉,往周围扫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小点声,不能再让那个人抢先一步了,你还记得当时清查知了茶楼的时候,查出那个妄想症患者的宋晓峰也去过那个茶楼的事情么?”

沈夜熙:“你是还想说,宋晓峰那把到现在都来历成谜的枪是吧?”

姜湖脸色有些凝重:“如果我们之前关于柯如悔、关于这次连环杀人事件的推断是正确的话,我想他们这个计划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了,在正式开始启动之前,那些人就像是实验品。”

“但是有点奇怪,你知道,宋晓峰和郑玉洁都不是警察。”沈夜熙指出。

姜湖推了推眼睛,眼角却往旁边扫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来。沈夜熙一愣,眉头轻皱,用眼神询问姜湖。

姜湖深吸一口气,靠在走廊的墙上,双手抱在胸前,平平板板的语气不变:“郑玉洁案里的犯罪特征没有问题,宋晓峰虽然只是未遂,但是和柯如悔有牵连是真的,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最好还是查一查这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五院——就是郊区的那个精神病院里。”沈夜熙好像犹豫着什么似的,说话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他做的事情其实没造成真正的人员伤亡,精神上又不大正常,加上当事人一致同意不追究他的责任,之后也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宋晓峰的精神状态,再让他出来祸害是不对的了,所以现在在治疗中。怎么,你想去看他?”

姜湖点点头。

沈夜熙抬腕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我陪你去一趟?”

“明天会不会……”

“晚一天没事,你要是担心有……”沈夜熙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拉着他走,“可以先别跟别人说。”

两人一直走到了楼下大厅里的时候,沈夜熙才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轻轻地在姜湖耳边问:“刚才在一边偷听的是那个人么?”

“我觉得很有可能。”

沈夜熙点点头:“那狗娘养的吃里爬外的玩意儿究竟是谁。”

姜湖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想了想,突然说:“夜熙,其实我刚刚还想起另一个案子,和本案可能有关系。”

沈夜熙一愣,扭过头打量着姜湖的表情,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真的假的?”

“这个人作案手法也很凶残,有过度杀伤的迹象……”

沈夜熙打断他:“别的一会再扯,先说重点,有血字么?受害人也是警察么?”

姜湖停下来,看着他不言声。

沈夜熙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姜湖轻轻地说:“当我提起一个案子可能和我们手头的案子有关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有趣,忽略了所有的细枝末节,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血字和受害者身份的这两大和本案相关的特征上。”

“这有什么有趣的,正常人都是这个反应……”沈夜熙说到这里,顿住了,眯起眼睛,“你怀疑……”

姜湖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无声地做了个“等着”的口型。

这一天下来的混乱经历让所有人都无比挫败,先是好不容易整理出了一点线索,找到一个可能的嫌疑人,却只捕捉到了一具尸体。杨曼说钱莎和之前那些案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在案发时间都有不在场,也看不出她和除了张小乾以外的受害者任何联系。

钱莎的办公室被翻了个底朝天,却再也没找到除了盛遥最一

开始看到的那张遗书之外的东西,也就是说,她怎么计划杀人、怎么把张小乾绑起来、有没有同伙、和“审判”两个字的意思,在她那份空泛的遗书里没有半个字提到。

而他们翻遍了整个分局,也没找到钱法医的电脑里丢失的硬盘。

大概唯一一点点的收获,就是顺着钱莎事件,顺藤摸出了卫应贤这个胖黄瓜,发掘了卫胖胖的很多不明财产,抓出了一只隐藏在公检法机关里的大蛀虫,为反腐倡廉工作作出了一点贡献。

可是临走的时候,莫局拍着沈夜熙的肩膀语重心长:“歪打到卫应贤,我很欣慰,这意味着以后徇私枉法贪污腐败的蛀虫少了一只,但是到现在为止,咱们都没有找到凶手一根毛,嗯,废话我不多说了,只有一句,同志们算算时间,咱们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的众人觉得压力更大了。

然而等他一走,沈夜熙就阳奉阴违地挥挥手:“都走人都走人,回家该吃吃该睡睡,明天接着干活,听到了吧,保证好吃好睡,咱们都时日无多了同志们!”

众人不敢和大领导造反,欺负队长却驾轻就熟,异口同声地说:“你才时日无多了!”

沈夜熙翻了个白眼,勾住姜湖的脖子往外拖,气哼哼:“有本事你们跟莫局也这么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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