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看着他还想继续说,沈夜熙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低声叮嘱:“嘘,这事情我一会打电话让盛遥他们私下去查,但是除了我以外,你暂时别再跟第三个人提起。”

沈夜熙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开口说:“咱俩谁也别瞒着谁了,其实你都知道了吧?那天莫局留下你,说的也就这事吧?你已经知道柯如悔跑了?”

姜湖沉默了一下,点头承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接到电话得知的那天。”姜湖老实承认。

“妈的,”沈夜熙骂了一句,骂完自己也摇头笑了,“我跟你说浆糊,你这人以后一定会娶不着老婆的,半句瞎话和隐瞒都能被你看出来,哪个姑娘受得了?”

姜湖反应了两秒,发现自己被诅咒了。

他们俩透过车窗,看见冯纪正往这边走过来,沈夜熙趁他还没来得及走过来,注视着后视镜,对姜湖说:“那你觉得,这事有多大的可能性,有那个人的影子?”

“可能性非常大,那个‘审判’的签名,是他的犯罪特征之一。”

这时,沈夜熙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转过身,盯住姜湖,把旁边副驾驶上开了车门要上车的冯纪也吓了一跳。

沈夜熙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审判’这个词,还有这种往墙上画血字的犯罪特征我们是见过的——我居然才想起来!”

姜湖一愣,被他一提醒,随后也立刻想了起来:“你说的是郑玉洁!”

“郑玉洁是谁?”冯纪问。

“是一起公共汽车爆炸和连环灭门案的凶手,回头我给大家发具体资料。”沈夜熙拍拍脑门,“咱们速度回局里,我居然把这码事给忘了,这两个案子里出现同一个犯罪特征,要是巧合,可也太巧了!”

沈夜熙打开警笛,把车当飞机开着一路呼啸而过,勇闯八个红绿灯。

姜湖却没有他那么激动,反而沉默下来,郑玉洁的案子他当然不会忘,关于那件事,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感觉到强烈的不安,血字的犯罪特征,他和沈夜熙一样一时没有联想到,很可能是……他潜意识里有恐惧。

对那个自己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的恐惧。

乃至于……对心里不停地闪过的“也许他是对的”这个念头的恐惧。

在郑玉洁那个案子里,后来被证实,公共汽车上发生的爆炸,以及灭门案并不是她第一次作案,在那之前半年左右,她就曾经在探望农村的父母时杀过人,如果这件事是和柯如悔有关的,那男人到底策划了多长时间?

姜湖感到一张巨大的网,好像自己就身在这网中间,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窒息。

刚来的时候,沈夜熙闲聊起来问他为什么要回国,他随口用了个理由搪塞,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外公是正统的英国人,外婆也移民了多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英国佬就随了英国佬,更别提那个一万年没靠过谱的死鬼老爸,老头子压根就是个文盲,美国字那种一维的字母语言都嫌难,别提二维的汉藏语系中国字。

而最早教授他中文和一些传统文化与社会意识形态的那个人,其实是柯如悔。

就在他刚刚成为柯如悔的学生那一年。

为什么选择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回国?为什么听说安捷居住的这个城市,会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因为当初柯如悔带他来过这里,整整一个月,做了一个关于文化维度的课题。甚至姜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口语,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姜湖怔怔地看着窗外飞快往后掠过的车水马龙,后背上冷汗一点一点地冒出来,他突然有种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走一条别人设定好的路一样的被窥视感。

姜湖曾经怀疑过柯如悔假死,于是他对他曾经的导师做了如下的分析:

柯如悔其实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父母出了国,早到姜湖怀疑这男人对这块土地是不是还有记忆,然而他发现柯如悔对中国文化有种病态的执念,甚至那时候要求他带的每一个研究生都去选修中文课程,他还会定期上汉语的专业课。

他的办公室就像是一个古董博物馆陈列室。

这当然不是说柯如悔有国学大师的天分,姜湖分析,很可能是因为他不能认同自己的父母,所以要为自己找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根基和心里依托。

姜湖觉得,以柯如悔出国时候的年纪,他可能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学会说,他的语言、历史、知识等等,很有可能都是成年以后才开始涉足研究的,柯如悔是个极端聪明的人,他的古文水平非常高,对历史的熟食程度已经超过了国内历史专业的学生。

这很可能源于他对自身的极度自恋和极度不认同,就是这种不认同,让他需要找到一种归属感。

现在姜湖回想起来,从学生时代,他开始对柯如悔的研究方向提出异议的时候,柯如悔在说服他未果的情况下,却没有继续和他争论下去,而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带他来了中国,转向另一个课题——为什么?

他所谓的“实验”,其实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么?

那么如果这个男人没有死,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中国,就是这个城市。

这才是姜湖会答应安捷的真正原因。

可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他分析的结果吗?反而更像是……他是被柯如悔引来的,而那男人把他引到实验开始的地方,难道是……为了向姜湖证明,他是正确的?

这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姜湖的电脑,他几乎全身觉得战栗。

直到沈夜熙把车开回局里,姜湖都有些浑浑噩噩,他发现,原来自己低估了这男人的处心积虑。

中午一过,早晨出去的一帮人就都回来了,盛遥再次向大家证明了他那比流氓还广的人路和比机械还快的效率。这小子挖掘八卦的本事和狗仔队有一拼,一个长长的名单就拍在沈夜熙的桌上,后边标注了姓名年龄职业身份证号码和住址。

沈夜熙拿起来一愣:“这什么玩意?婚介所挂牌的?”

“少放屁,是你让我查的,这就是张小乾同志的私人社交网络——也就是他的后宫。”盛遥大爷似地在转椅上转了半圈,拿着中性笔敲敲桌子,感慨说,“够一个加强连的了,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呀,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安怡宁冷笑:“自愧不如吧?你们之间的差距,就是为什么你还人五人六地坐在这里摇头晃脑,而这位张警官被切了某个部位躺在停尸房里的决定性因素吧。”

盛遥摸鼻子,可怜巴巴地眨巴着桃花眼:“我都说要从良了。”

帅哥都是祸水。

“是婚外恋导致的杀人动机?”协助调查警官孟嘉义抬头,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沈夜熙点点头:“恐怕我们现在没法排除是私人的杀人动机。”

“那……关于流窜的连环杀手团伙的假设……”魏余问。

“也无法排除。”沈夜熙清清嗓子,“所以出于时间紧急,我建议大家兵分两路——君子,怡宁,杨姐和孟队、魏队,你们从连环杀手的方向去查,其他人我们按着私人动机,大家把办公桌并一并,中间放一个共享资料。”

说完,沈夜熙没有给人辩驳的余地,转头对盛遥说:“这些人,你马上查查,哪些人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姜湖,你和冯队把一年前郑玉洁的案子调出来,好好研究一下——李队,辛苦你跟我一起,把所有和被害人有关的私人关系的材料都整理出来。杨姐,你和魏队去挖掘一下受害人之间的联系,最细微的也算,苏哥你和孟队比对一下这些血字的形状以及凶手的犯罪手法,不要错过一点可能的联系。怡宁,你把地图找来,以案发地点为中心像周遭辐射,查最近三年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所有有血字的都算上。”

沈夜熙一口气说完,拍拍手:“大家抓紧时间。”

盛遥查了一圈,伸手蹭蹭自己的下巴,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头儿,没有。”

沈夜熙正跟李景荣说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什么没有?”

“你让我查的那些人,”盛遥使劲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我都查遍了,貌似这位张警官的广大红颜知己也没啥好素质可言,大部分属于中学没念完就出来混的,还有不少底子不干净。”

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往后仰了一下,就听见骨头“嘎嘣嘎嘣”地响了几声。

杨曼凉凉地说:“盛公子,你工作的时候坐电脑前边工作,不工作的时候坐电脑前边打游戏,迟早会坐化的。”

盛遥随口接了一句:“那哪成?我要是坐化了,得伤天下多少美人心啊,杨美人忍心?”

杨曼好不容易从一坨弄得她头都大了的人物关系网里挣脱出来,轻松一刻,于是捏着嗓子继续调笑:“你这冤家,阅遍天下美人,最后不知道栽在谁手里,要我看,不让美人们伤心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找个举世无双的无盐女收了你。”

本土人士已经非常习惯杨曼和盛遥的随口调笑,不过几个外来人口实在觉得这么紧张的时候,这么……理论上说应该紧张的地方,出现了两个这么不和谐的声音,效果有点惊悚。

沈夜熙眼看着孟嘉义这老头儿的脸都绿了,只好轻咳一声,拿眼瞥了杨曼一眼,让她多少顾忌一下影响,收敛些,然后转向盛遥,企图把话题引回来:“除了有案底的那些,其他人呢?”

“其他的也大部分是附近开店的小老板,职校的学生什么的……哦,说起来,这里面居然还有未成年。”

“职校的学生有医护相关专业的么?”沈夜熙问。

盛遥摇头,沈夜熙就沉默下来。

“那其他人呢?”姜湖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插嘴进来问。

“什么其他人?”盛遥呆了一呆,“那张名单上的我都查过了。”

“有没有那张名单上没有的,比如你觉得太不可思议的,太不着边的,太像是谣言之类,被调查的时候剔除出去的。”姜湖分明是刻意,却用一种好像无意中顺口说出来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嗯……比如同事之类的。”

“……啊?”

盛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姜湖这是在暗指,他怀疑作案人员是警方内部人士!

盛遥瞟了沈夜熙一眼,发现后者隐晦地冲他点了一下头。

盛遥刚刚就觉得沈夜熙的工作安排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姜湖既然算是“犯罪心理学顾问”,应该是负责连环杀手那一部分,才比较物尽其用吧?

这么说……是因为沈队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本地的这起案子,不单单是私人动机的杀人案,还是内部人员做的?惊愕在盛遥心里只一闪而过,他立刻就明白了,点点头:“哦,我出去打个电话,找人再打听打听。”

他前脚才出去,孟嘉义就皱眉,回头对沈夜熙说:“沈队,论理这话我不该多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思想太老旧,跟不上时代,不过总觉得,咱们办案的执法人员,平时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什么的吧?虽说不用太古板,可是大姑娘大小伙子的,也别太……太轻佻了是吧?”

这话非常不好听,还当面指桑骂槐,杨曼的脸色当时就撂下来了。

沈夜熙赶紧给她递了个眼色——杨姐息怒,大局为重!

旁边苏君子也悄悄拉了杨曼一下。杨曼狭长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冷光,垂下眼捷,勉强压下这口气,嘴里却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嘀咕不休:“老杂毛管得到宽,倚老卖老,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呀——还注意自己的言行,还轻佻,又没调戏你!给钱都调戏不到你头上,看着就倒胃口。”

连冯纪都觉得有点不舒服,其实他也是那种比较一本正经的人,刚刚杨曼和盛遥口无遮拦地开玩笑,他也吓了一跳,可是就算真看不惯,提意见怎么也要在私下里吧,哪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呢?

人家还是女同志,“轻佻”这词,实在太过了。

冯纪不禁对孟嘉义皱皱眉头。

李景荣轻咳一声打圆场:“孟老,咱们接着讨论案情,小年轻么,逗逗闷子还缓解压抑气氛呢是不是?”

孟嘉义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好像完全听不出别人给他台阶下似的:“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

就这点屁事还要没完没了,沈夜熙赶紧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轻轻巧巧地把这事给揭过去了:“咱们这办公室里都是年轻人,大家平时也打打闹闹的,怪我管教不严,刚才没注意,让孟队看笑话了——这都下午两点了,你看看,也怪我,忘了时间了,大家伙都歇歇,顺便说说各自进度……嗯,杨曼怡宁,你们俩辛苦一趟,给大家端点咖啡过来提提神呗?姜湖呢?姜湖,你先说说,你们那边回顾郑玉

洁的案子回顾的怎么样了?”

“有些想法,我当时对这个案子的了解可能不是很透彻。”姜湖说。

“你当年不是正好被卷进一起爆炸案里,在医院里呢么?”苏君子好脾气地给周围几个不明原因的外地警官讲,“这是当时市里发生的一起公共汽车连环爆炸案,后来我们发现,投弹的凶犯和几起灭门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凶手因为自己受过刺激,专门在有小孩子在场的时候投放小型炸弹,观察周围人的反应,然后选定目标。她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拿到强力麻醉药以后,晚上会潜进目标的家里,杀人全家,作案手法很凶残,那一案的墙上,也有‘审判’两个字。”

“这个凶手为什么杀人?”李景荣问。

“成年人被过度砍杀,孩子好一些,死状比较安详,整个屋子里都是血。”苏君子皱皱眉,好像不大愿意回忆起这件事,“她的杀人动机……她的杀人动机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踩踏事件中死亡吧?”

“什么时候的事情?”李景荣又问。

“一年前吧……”苏君子想了想。

“那她的受害者也是警方人员么?”孟嘉义问。

姜湖摇摇头:“不,她的受害者是公共汽车上,听见第一声假的爆炸声音后,把孩子推到一边慌忙逃窜的成年人,不过我突然觉得很奇怪……”

这时用大托盘端了一大盘子咖啡的杨曼和安怡宁进来了,给每人发,正好打断了姜湖的话。杨曼递过一杯咖啡,姜湖刚要伸手去接,杨曼却突然把手缩回来,伸出咸猪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涂着漆黑的指甲油的尖尖的指甲挑起他的下巴:“伸手就拿呀,小可爱,要跟姐姐说什么?”

刚刚孟嘉义不给面子地说了几句,这会儿她心里仍然不爽,故意气人,特意在孟嘉义看得清楚的角度调戏姜湖给他看:老娘的言行就这么轻佻,怎么着吧!

姜湖愣了一下就明白她那点小心思了,干咳一声:“呃……那个,谢谢杨姐。”

杨曼得寸进尺,一只手托着托盘,一只手捏着姜湖的下巴凑过去:“就谢谢呀,亲姐姐一下呗?”

这太过了,姜湖这回是真脸红了,沈夜熙猛咳。

杨曼风情万种地回过头去,对沈夜熙抛了个媚眼:“哟,沈头儿,中午吃的那鸡的鸡毛没拔干净吧?看这噎的,一会奴家给你捶捶背。”

安怡宁在一边憋笑憋得辛苦,苏君子预感自己不能独善其身,于是认真地打着酱油,头都不抬,杨曼却不放过他,媚眼抛完沈夜熙,就开始冲苏君子开炮,嗲声嗲气地问:“苏哥呀,口感怎么样,人家手艺没退步吧?”

苏君子点点头,挺憨厚地傻笑:“好喝好喝。”

——此人乃专业酱油党。

“比嫂子泡得怎么样呀?”杨曼不依不饶,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小蝴蝶似的扑扇,音调那叫一个余音饶耳鸡皮疙瘩三日,“不如吧?”

苏君子继续憨厚老实地傻笑:“谦虚谦虚。”

——果然资深。

杨曼这才趾高气扬地瞟了孟嘉义一眼,把咖啡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他桌子上,一声没吭,然后春满乾坤地扭哒回自己的座位上。

孟嘉义的脸色比杯子里的咖啡还黑。

“姜湖你继续说……”沈夜熙揉揉眉心。

姜湖让杨曼那么一搅合,差点忘词,一边冯纪小声提醒:“姜医生刚刚觉得什么事情很奇怪?”

“哦,”姜湖回过神来,“当时那案子太匆忙,找到凶手以后,她又意外死亡,之后没有机会能和她交流,但是我们推断,她做出的灭门案这件事情,是第二重人格在主导。而她的第二重人格,是建立在愤怒和仇恨以及缺乏安全感的基础上的。”

“不对么?”沈夜熙问。

“我们当时没有机会证明这个猜想是对的,可是我刚刚想,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带着孩子去看电影的时候发生了踩踏事件,导致孩子死亡,从郑玉洁的性格来看,不应该只是仇恨吧?”

苏君子是有孩子的人,他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你是说,作为孩子的家长,她会因为没能照顾好孩子而内疚?”

“对,就是……”姜湖刚要往下说,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盛遥走进来,从他的脸色上看,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诸位,我刚刚打电话到分局,问了我一个在那边上班的哥们儿,”盛遥嬉皮笑脸的神色收敛了,语速飞快,正色得不行,“沈队,你们去的时候,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女法医,姓钱,叫钱莎的?”

“钱法医?不就是负责验尸的那个……”

“对,刚刚我问的那个人告诉我,分局里有传言说,张小乾活着的时候,好像一直对钱莎动手动脚过,甚至有谣言,钱莎报案说张小乾强奸她,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谣言还是张小乾家里确实有后台,被压下去不了了之了。”盛遥一口气说,“这是唯一一个我能找到的,有医学背景,另外还和张小乾牵扯不清的女性了。”

众人都愣住了。

沈夜熙立刻接通了汪警官留给他的电话:“喂,小汪?我是沈夜熙,有点事情想问钱法医,她在么?”

那边顿了片刻,好像是去叫人了,过了一会,听见沈夜熙说:“哦……好,我知道了,她回来你告诉她一声,说我有事找,好,谢谢。”

沈夜熙挂了电话:“都别声张,怡宁你跟莫局通个气,省的到时候和分局那边有冲突,我们直接过去找人。”

他一转头发现姜湖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于是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拎上车:“想什么呢,快走!”姜湖的眉间微微一蹙,转过头来问他:“如果张小乾的案子真的是那个叫钱莎的法医做的,怎么办?”

沈夜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啼笑皆非地说:“你这是什么问题,还能怎么办?抓了个杀人凶手,该审就审,该关就关,后边自然有人公诉有人判刑,有什么好想的?”

“钱莎杀了张小乾这件事情,其实逻辑上很容易理解。比如张小乾为什么在半路上会突然停下来,又对拦着他的人完全不设防?如果这个人是他一直以来觊觎的,并且有主动接近他的意思,他得意忘形,会放松警惕,也是很正常的。”

沈夜熙点点头:“我同意。”

姜湖皱了皱眉,继续说:“可是如果钱莎真的是凶手,如果她的杀人动机完全是私人性的报复行为,为什么连环杀手的犯罪特征会出现在她做下的案子里?这些案子每十来天就会出现在不同的城市,如果钱莎是凶手,她的同伙是谁?在其他案子发生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嗯?”沈夜熙皱皱眉,看着前边开车,“像是有一个说不出有多庞大的组织做的事情,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想起邪教什么的来了。”

姜湖微微歪着靠在副驾驶座位上,脸色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问:“你听说过查尔斯?曼森么?”

“嗯……好像听过。”沈夜熙吃力地想了想,记性不好是他一辈子都比较苦恼的,“貌似我念警校那会儿,听谁上课的时候提起过,是个什么组织的头头吧?”

“他是一名妓女的儿子,在美国非法出生,后来建立了所谓的‘曼森’家族,是他的追随者组成的杀人集团,他们的第一批受害者就是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演员妻子莎伦?塔特及她的四个朋友,传说被砍了一百五十多刀。而后又有一家超市老板夫妇被砍杀,当时凶手也是用受害者的血字在墙上写了字。”

沈夜熙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吧……怎么和柯如悔那老杂毛这么像?”

姜湖没吱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这案子,极有可能是遇见了诸如邪教组织之类的?”沈夜熙问。

“杀人留字,以固定的时间为频率,在各地之间轮回,统一行动,行动之前有组织和周密的计划,到现在为止,每一起杀人案都让人找不到线索,”姜湖顿了顿,“就像渗入普通人之间的病毒,邪教就是人类里传播的病毒。”

沈夜熙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他们一路开着警笛,畅通无阻地到了分局,然而却没能找到钱莎的踪迹。

为了怕打草惊蛇,沈夜熙他们过来的时候谁都没通知,人杀过来以后,莫局才先斩后奏地打电话过来说明情况,而按理,这个时间,钱莎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她办公室里坐着。

她的电脑还开着,因为时间太长没人动过,已经自动进入待机状态,钱莎的外套还在办公室后边的衣架上面挂着,手机在桌子上,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钱包身份证什么的在她挂着的外衣兜里放着,没动过,怎么看都是主人出去上厕所或者溜达了。

众人开始四处搜查找人,盛遥接管了钱莎的电脑。

最后一个看见钱莎的人,是一个法医实习生,小伙子一脸没睡醒似的样子,被问到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说:“啊?钱法医?钱法医不是上厕所了么……”

沈夜熙没说话,一边汪警官先白了他一眼:“什么厕所上这么长时间,她掉里面啦?沈队,你打电话之后我就在四处找她,当时还真以为她上厕所了,还跟这孩子说,等她回来以后告诉她一声,就没往心里去,谁知道她一去不回了呢……对了,你们找她什么事?”

“我们怀疑她和张小乾被杀一案有牵连。”杨曼言简意赅,一把拎过小实习生的领子,“哪个厕所,带我过去。”

“啊……”估计这位小伙子是没见过长得这么美,一出手却这么凶悍的女人,怎么说不算五大三粗,那也是个大小伙子,居然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被她拎走了。

汪警官傻了:“她……她和……和小张……啊?沈队,这不是闹着玩的呀!”

“放心,还没有确凿证据,只是怀疑,找她来问问话。”沈夜熙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微笑,笑得汪警官一哆嗦,拿眼在这帮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兄弟们身上瞄了一眼——这是找人问话的架势么?您忽悠谁呢!

沈夜熙顺手从姜湖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来,往自动售货机里一赛,买了三罐可乐,给了姜湖一罐,自己拿一罐,又笑容可掬地递给汪警官:“他们先找人,小汪我有点事问你。”

汪警官表示,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压力很大,瘪瘪嘴接过沈队的糖衣炮弹:“得,您问吧。”

“我听有谣言说,钱莎报告说张小乾强奸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这……您也说是谣言了……”汪警官先是目光瞟过沈夜熙,又往地下看了一眼,抿抿嘴,随即又抬起头与他对视,表情有点无奈。

“看来是真的。”姜湖说。他突然出声吓了汪警官一跳,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琥珀似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正盯着自己,姜湖面无表情,即使隔着眼镜片,也能感觉到他难以忽视的有质感一般的目光,有点冷,像是把人看透了似的。

汪警官心说,上回来的时候,这年轻人看着挺无害挺温和的一个人,怎么这会这么咄咄逼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和新闻,说句不好听的,分局这种地方,放个屁都能砸着脚后跟,谁跟谁有点啥事都得满城风雨一阵子,有道是庙小妖风大,坑浅蛤蟆多。

沈夜熙提起的,汪警官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是又不好意思明着承认,毕竟丑闻也就算了,这可是和谋杀扯上关系的——还有可能是连环谋杀,还有多少事比这个罪名更大?一句话说错了,问题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汪警官本来想打打太极混过去,谁知道被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一口道破。

沈夜熙不笑了:“小汪,这多大的事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有数,你要真知道什么,千万别瞒着,有什么不好说的咱可以私下交流,我提醒你一声,你可别犯糊涂。”

汪警官叹了口气:“这事……这事大家都是私下传传的,谁也没看见,这咋说呢?”

“这么说,是确实有这么回事了?”

汪警官点点头:“张小乾这个人,确实不怎么样,你也知道,咱这部门里,女人就不多,好看的女人更不多,尤其是刑侦组反黑组那帮女的,一个个又黑又壮的,还不如爷们儿秀气。长得能看出是女人来的呢,刑侦那边的小陆算一个——就是你们那天看见的搀着老太太出来的那位,张小乾刚来的时候,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嘴里不干不净地把人得罪了,后来还动手动脚来着,让小陆给揍了一顿,据说是小陆家里又花钱又什么的,才把这事情给压下来了。反正那小子是不敢再打小陆的主意了,就把目光转移到小钱这。”

他摇摇头,钱莎是法医,本来就是那么斯文的一个人,不像那小陆是个泼辣户,别说动手,连说话都慢声细语的。她平时里也是个好脾气的,这姑娘脸面也薄,要不是真的受不了了,她怎么会把这件事捅出来?

反正汪警官自己这里,是真的相

信,张小乾这个衣冠禽兽混蛋王八蛋是真的对人家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说句话沈队你别嫌我心术不正,张小乾这么一死,表面上大家都不好意思表现,其实心里拍手称快的好多呢……特别是,他死前、死前还被……都说是报应。”

姜湖和沈夜熙对视一眼。

杨曼一路上揪着小实习生冲向了女厕所,实习生战战兢兢地指着公共卫生间说:“就、就这个。”

正好对面苏君子也带人过来,杨曼把手伸进腰里,拎出一把手枪来:“苏哥你替我罩着点,我进去看看。”

苏君子点点头:“里面有人么?”

没人应声。

“没人我们进来了,搜查!”

还是没人应声,杨曼推开门进了女卫生间,里面空无一人,环境也很干净,看来这分局里女人真是稀有动物,厕所的使用频率不高。

杨曼脚步一顿,停在一个小隔间外面,目光往下,苏君子顺着她的目光,从门板底下透出的微光看,里面好像有个影子。

杨曼伸手敲门:“市局的,奉命搜查,谁在里面?”

依然是没人应声。

“姑娘,你再不出声我可踹门了。”

苏君子转头瞄她——你这腔调怎么跟个女流氓似的?

见仍然没人说话,杨曼冷笑一声,说了句“闪开。”

然后她飞起一脚,把从里面反锁的隔间门给踹开了,门轴一声尖叫,登时断了。

隔间的门打开,里面一个人顺着墙飞快地滑了出来,苏君子一把将杨曼拽回来:“小心!”

杨曼退后两步,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众人面前。

静默了片刻,一边的年轻实习生失声叫出来:“钱……钱老师!”

女人的小腹上插了一把刀子,眼睛大大地睁着,血已经干了。苏君子蹲下去,伸手探她的颈动脉,随后摇摇头。

杨曼目瞪口呆地把枪重新插回自己腰间:“简直是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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