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天才刚亮,姜湖就已经在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盛遥终于复原完毕的全部文件了,他整个早饭时间都在看这位不知道变过多少身份的变色龙的日志。

姚皎智商极高,似乎每次都会根据目标调整自己的语气,有些是轻快的,有些是文艺的,还有一些甚至是充满网络语言和各种粗话的,他就像是一个蛰伏在草丛中的猎人,时刻追踪着自己的猎物,抓住对方的每一个弱点,一点一点地把人引到自己的圈套里。

通过日志的信息推断,凶手还在一段时间内通过各种社交网站、邮箱和聊天工具中和受害人建立某种联系,从日期上看,几乎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让对方有此人是个“熟人”的错觉,并且讯速地消除距离感,家里信任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能很快地以“出来一起旅游”的名义把姚皎约出来,并杀害了他。

他就像个真正的变色龙一样,一直在反射着周围的景象,有意识地通过模仿对方说话的口气来以最快的速度建立朋友关系……除了他根深蒂固的语言习惯,一切都在不停地调整。

最后,姜湖把研究重点放在了姚皎的案子上。

“这个自称什么……这字我不认识。”姜湖把屏幕推过去给沈夜熙看。

沈夜熙看了两秒钟,表情很深沉,姜湖问:“是什么?”

沈夜熙淡定地说:“等我给你百度一下。”

姜湖被粥呛了一下,顿时乐了:“别,不用了——我想说的是,不管这个人怎么改他的日志,有几个地方一直没变过,第一,就是他这个大部分中国人都不认识的名字,第二,是他提到的,对他父亲的复杂感情,并且几个版本里,他称呼父亲的方式都是血统提供者,第三,是他遇见每一个人的地方几乎都是花窗酒吧,在对姚皎的日志里,他写到这么一句话‘我一眼望尽,所有人的美丑都尽收眼底,唯有那人于灯火阑珊处,像是在自己和周围,划了那么一条暗暗地界限一般,泾渭分明’。”

“他写戏词出身吧?”沈夜熙觉得有点牙酸。

“还有第四,”姜湖接着说,“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每次在结尾都会回归到东青镇这个话题。”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之前的目标都已经不幸,”沈夜熙抬起头来,“那处理尸体的地方很可能就在东青镇!”

姜湖笑了,沈夜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那还不快吃,磨蹭什么?!”

姜湖和沈夜熙的原计划是看完了凶杀现场,差不多就回市里的,没想到东青镇对于凶手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于是两人决定多留几天。

倒霉的小李警官只能继续陪同跟着跑腿,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东青镇的户籍处。

东青镇其实挺悲剧的,简直就是城市经济带的灯影地区,不但没被周遭的大城市带动起来,还有越来越落后的架势,也就是旅游业还勉强过得去,可这旅游业,也是周围比较近的省市的人才听说过,不是那种特别有名的旅游古镇。

因为这场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杀案,反而给小镇带来了一点知名度。

户籍处里就一台又破又旧的电脑,计算速度还不如自己手算,时间长了散热不好,还就直接撂挑子死机。至于数据库什么的,更是悲剧,小李坦然承认,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过了。沈夜熙郁闷地问:“你们这破玩意能干啥?”

户籍处的老户籍警拿着茶杯,在一边乐呵呵地回答:“开机关机和扫雷。”

把沈队噎得不轻,姜湖低下头偷着乐。沈夜熙卷起袖子,白了姜湖一眼:“还愣着,过来帮忙,没有电子的,还没纸质的么?”

姜湖刚想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怎么把那个人忘了,沈队,我出去打个电话。”

沈夜熙警觉:“打给谁?”

姜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一边低着头一边按键拨号,随口说:“上回你去花窗的时候,我在门口遇到了他们的一个服务生,给过我一个电话,让我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问,我碰碰运气。”

电话很快接通,姜湖说:“喂,你好,请问是……”

话音还含在嘴里,那边已经很激动地问:“嘿!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天花窗门口的那个帅哥是么?”

“呃,我是……”

姜湖三个字还没说完,那边立刻噼里啪啦一通:“啊我真是太高兴了,你要定外卖吗?我们这里可供选择的方向很多,有中餐、西餐、快餐还有韩国菜,宵夜甜品也提供,支持酒水外带哦亲……”

姜湖的手机声音还是挺大的,起码沈夜熙在旁边是听得一字不漏,沈队表情顿时有点纠结,给姜湖打了个眼色——你找的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小胡子男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姜湖从电话接通以后就没说过几个字一样,仍在发表演讲:“第一次叫单九五折,消费满一百元免受送货费,我跟您说,这个是我们最近才开始的业务所以在酬宾,下个月……”

“先生,”姜湖轻咳一声打断他,“对不起,我是警察,去花窗是调查案件的。”

对方终于噤声,“啊”了一声,然后他沉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用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非常沉静的声音问:“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警察。”姜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谁知道他话音才落,那边立刻把电话给挂断了。姜湖拿着发着忙音的手机愣了,沈夜熙却“噗嗤”一声笑了,这小胡子男人,真有喜感。姜湖只得又重新拨过去,这回是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来的。

“先生……”

“警、警官,我我我我我……我最近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呀,你你你你找错人了吧?”那位估计不知道心里怎么悔呢,勾搭谁不好,勾搭上个条子,还把名片和联系方式给人家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我问你,你是经常出入花窗酒吧么?”

“警官,花窗是合法经营的酒吧,我们的餐饮里从来不放地沟油……真的,我我我对天发誓。”

“这个事跟你关系不大,主要最近出了一起凶杀案,我们怀疑凶手就在花窗的熟客和工作人员中,你听我的描述,然后告诉我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姜湖收敛了笑容,语速变慢,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意味。

“您说,您说,我只要见过,肯定有印象。”

“这个人很特别,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当然不是说他气质出众或者长相特别,相反,他特别的不引人注意,有的时候直到他出现在你身后,你才会察觉。他不爱说话,中等身材,偏瘦,三十岁上下,可能还要年轻些,喜欢穿深色衣服,头发会遮住一点眼睛,很少主动和人搭讪,与周围格格不入一样,你基本上听不到他说‘谢谢’和‘对不起’,笑起来的时候,会僵硬到让人觉得古怪。”

姜湖说到一半的时候,沈夜熙已经坐正了身体,眉头皱起来。

“如果他是工作人员,你会发现,他和其他工作人员相处得都不融洽,他的控制欲和神经质,以及独来独往让他几乎没有朋友。即使是在花窗酒吧那种地方,即使你发现他在注视着一个人,他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讪。”姜湖顿了一下,似乎在决定是不是该说,“他不能和人正常地交往,或者维持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即使是发展出来也……因为他也是个虐待狂。”

电话那头好像被他的话吓到了,半晌,才问:“警官,你说的这个人,他干了啥?”

“那是我们的事,”姜湖拖长了声音轻轻地说,“你只说,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想起了一个人,”小胡子迟疑了一下,他从姜湖的口气里听出了这事情很严重,再加上那些诸如“凶杀案”“虐待狂”之类的词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压低了声音,“花窗有一个调酒师,叫孟青梓,喜欢留半场不短头发,阴沉沉的,我不是说一定是他,只是觉得有点像……”

姜湖一愣,猛地放下电话,转头问沈夜熙:“吧台在酒吧的什么位置?”

沈夜熙猛地一拍脑门,长呼出一口气,用力摇摇头:“他妈的——吧台就在点唱机旁边,上两个台阶的地方,从高处刚好能看到这个酒吧的情况,就像……”

“国王俯视他的领土。”

什么女人,分明就是伪证!

“我面对面地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居然没看出来。”沈夜熙嘴里有些发苦,他猛地站起来,“帮我找找最近三十年里,东青镇有多少姓孟的人家。”

“孟……孟青梓?”小李和老户籍警显然是听见了姜湖和沈夜熙的对话,俩人还没缓过神来。

“不,姓孟就行,这变态出去的时候一定是改过自己名字的。”沈夜熙自己已经动手先翻查起来了,“姜湖,你通知盛遥他们一声。”

而这个时候,一个去警局的特殊客人却刚走。

因为姜湖说凶手的情况可能很快恶化,留守的四个人没敢耽搁,一大早,苏君子就带人盯着花窗就吧去了,杨曼和安怡宁把姚皎所有的社会关系都翻遍了,一个一个地去探访,盛遥抱着笔记本留守总部,研究最近更新的日志,分析历史记录,想借此找到凶手最近的目标。莫匆给他批了权限,叫了网警配合,盛遥一直坐在电脑前没动过地方。

他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催着一样,总觉得自己慢上那么一分,可能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出现。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敲门,一个值班警官探出头来:“盛警官就你一个人在呀,有人找重案组的人。”

盛遥一抬头,就看见他身后站着一挺由于的小青年,挺眼熟,再仔细一看,就是那天配合调查,过来帮着画过嫌疑人素描的那哥们儿。他愣了一下,没想出这个时候这人来会有什么事。但是到底不能怠慢了人家,所以盛遥还是站起来,顺手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扣上,把那位小青年带进来。

“你是孟……孟……”盛遥脑筋里还是一坨浆糊一样的代码呢,这人名字到嘴边,愣是没想起来。

“孟青梓。”青年先是脸色沉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勉强地对盛遥一笑,“我们上次见过的,盛警官。”

这句话其实很平常,可是盛遥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的,觉得这人的语气里有种挺讽刺的东西,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好像盛遥简直是个老年痴呆,连刚见面的人都不记得。

盛遥觉得自己有点过敏,于是他平静地说:“嗯,孟先生,请坐,请问你今天来是……”

孟青梓坐下来,额前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就垂下来,他的背微微地弓起,眼睛注视着地面,大半张侧脸对着盛遥,显得特别颓废,半晌没说话,还好接待他的是盛遥不是杨曼,盛遥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良久,孟青梓才低低地说:“我……想问问阿皎的案子怎么样了?”

盛遥以一种有些公式化地口气说:“对不起,这个我暂时不能透露,我们也有规定。”

然后他又把口气放柔,轻声问:“我能不能问问,你和受害人是什么关系?”

孟青梓抬头看了盛遥一眼,目光有些飘忽,和他一触即移开,然后又低下头:“他是花窗的熟客了,很多人都喜欢他,我就是来替大家问问。”

平白无故地跑到警察局,“来替大家问问”?盛遥是个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看着这位“人民代表”,心里突然警钟大作,然而他表面上依然笑得很四平八稳:“我们现在已经抓住了一条新的线索,请相信我们会尽早破案,还你……你们的朋友一个公道。”

这时候,孟青梓再次抬头看了看盛遥,好像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一样。

盛遥只是微笑着。

好半天,孟青梓才迟疑了一下,默默地冲盛遥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哦,那……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也没和盛遥打招呼,就站起来离开了,比来时候动作似乎快了好多,盛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下去了,重新打开笔记本,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字符,随后眉头越皱越紧,抬手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刚才从我办公室里出去的那个人,麻烦找几个兄弟盯住他。”

说起来也巧,盛遥打进来的时候,正好姜湖也在往回打,结果两边都占线了。知道他们那边也忙,姜湖只好把电话放下,跟沈夜熙他们一起翻找姓孟的户籍档案。

东青是个相对传统的地方,原来是个村子,最近几年旅游业兴起了,才渐渐为外人所知,以前还挺闭塞的,镇上常见的姓氏也就五六个,其他那些都是后来从外地迁进来的。老户籍警说,镇上姓孟的人很少,他们几个人翻了半天,就翻到了三家。

这时,盛遥的电话终于再次打进来了。

盛遥一提起电话就说:“小姜,我跟你说,有点新情况,有一个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注意一下。”

姜湖问:“孟青梓?”

是……呃?”盛遥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掐指算出来的吗?你是白娘娘还是小青姐姐?”

姜湖:“……”

随后他心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又问:“你突然注意到这个人,是不是他又去过局里?”

盛遥噎了半晌:“靠,神了,我明白了,你是法海哥哥。”

“不难猜,那自作聪明的凶手打从我们第一天去花窗,就企图干扰我们的调查。”姜湖这句话说得格外顺流,“你跟他说什么了?”

盛遥笑:“我能跟他说什么,丫甩着人大代表的范儿过来,一张嘴就是代表组织来询问,我还能跟他说什么?已经叫人跟上了,我查了一下他的背景,你猜怎么的?”

“十年前从东青镇里走出来的。”姜湖说。

“你有完没完!一个关子都不让我卖,憋死我又不算牺牲,你负责吗?”盛遥愤怒地吼,“对,他就是改过名字,以前叫孟小柱。”

“孟小柱?”姜湖重复了一遍,也是说给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听。

沈夜熙“哗啦哗啦”地开始翻找,老户籍警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皱起眉来:“你说……孟小柱?”

沈夜熙顿住:“你认识这个人么?”

老户籍警神色古怪地犹豫了一下:“是有……咱们这以前是有个孩子,叫孟小柱,已经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家老房子倒是还留着,也不知道他人去哪里了。”

盛遥说:“这个人辗转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工作,在一个地方总是待不长,最后在花窗留了下来,不过刚刚我打电话问了问,因为顾客投诉,同事间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店里打算合约一到期就把他辞了呢。”

沈夜熙一把拿过姜湖的手机:“盛遥,别客气了,先把人抓了扣起来,我说丫怎么那么积极呢,敢情是心里有鬼。”

盛遥怪叫一声:“得嘞,立马儿的,最爱干抓人这活了。”

立刻放下电话跑了。

这边,姜湖和沈夜熙在老户籍警的带领下,出发去找孟家老宅。

老户籍警说:“说起来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当初的人走得走,死得死,也就没啥人记得了,这孩子……这孩子真作孽。”

姜湖隐隐地猜到了些许事实,没吱声,跟在沈夜熙旁边,静静地听着。

“孟小柱他爸,是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先前那会儿他妈活着的时候,两口子感情倒是不错,还收敛着,可是后来生了孟小柱之后,孟小柱的妈身体就不行了,病病歪歪的,没两年,就走了。那姑娘长得俊俏,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老户籍警摇摇头,“老实话,别人家的事谁也说不清。可她这一走,孟小柱的爸孟洪文就恨上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平时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喝多了……喝多了那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都做些什么?”沈夜熙问。

“咳,打骂这就都是家常便饭了,我们家的小子那时候跟孟小柱一个班,孩子回来学,说孟小柱的胳膊上都是青紫印子,一条一条的,我和他妈还不信呢,什么爹能那么打孩子的?虎毒还不食子呢。”老户籍警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后来有一次,下雨了,我去学校接儿子,正好看见孟小柱,额头上带着老长一道血口子,结了痂,动作大了还往外冒血沫,我吓了一跳,就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走路摔的。”

“我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能不知道摔个跟头能摔出什么伤口来?后来还出了一件事……孟小柱家隔壁有个丫头,跟野小子一样,爬树上房啥事都干,有一回爬墙上玩,看见了孟家的院子。”老户籍警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说……她说孟小柱不要脸。大人就问她,说孟小柱怎么不要脸了,那丫头说,看见孟小柱在院子里光着身子,他爸正死命地拿鞭子抽他。”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一眼,都没吱声。

老户籍警打了个寒战:“那丫头她妈吓坏了,没多久就搬走了。后来孟洪文突然暴病死了,大家都说,他喝酒喝得那么凶,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怜的是,就剩下那么一个孩子,没多久,一个人走了。其实那孩子现在干出这种事来,也是……唉!这一代一代的人!”

他停下脚步,眼前的老宅院旧色斑驳,古树大片的树荫投落下来,石头上昏黄一片,院子里种了一棵梨花树,风一吹,雪白雪白的花瓣,就扑簌簌地往下掉。老户籍警说:“就是这里了。”

小李手艺不错,三两下开了那锁。姜湖踩着花瓣走过去,目光停留在锁头上:“孟家有十年没人住了,为什么这锁没有锈?”

老户籍警也凑过来看:“哎?真是,这不应该呀……是孟小柱这孩子回来过?咋也不跟老街坊打声招呼呢。”

他们打开门进了院子,满院的梨花花瓣,铺了一地似的,唯有那屋子里黑洞洞的,阴郁极了。北方春天风大,那花瓣被风吹得四处乱飞,很多夹在窗缝里,就像是镶了一层白边似的。

姜湖说:“我好像有些知道,为什么他对花窗酒吧那么情有独钟了。”

沈夜熙环视了院子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梨花树上。他走过去,蹲在树坑底下,突然对姜湖招招手:“浆糊,过来一下。”

“嗯?”姜湖走过来,看见沈夜熙伸手指着一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虫子,“我……对昆虫不是特别熟悉。”

“这叫锤甲虫,有的地方也叫埋葬虫,喜欢吃动物腐尸。”沈夜熙停住了,姜湖表情有些凝重,老户籍警和小李被吓到了。

“跟老乡借点工具,挖出来看看。”沈夜熙下令。

四个男人干活,效率很高,没多长时间,就把坑挖到了底,小李脸色惨白地看着坑底的东西,一片梨花花瓣落在他脸上,他木然地伸手抹下去,看着那雪白的花瓣发呆,然后突然就回过身去,呕吐不止。

老户籍警拿着铁锨,睁大了眼睛,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夜熙的手机响了,盛遥说:“人抓到了,这混账玩意儿还不肯服软,非说他最后一个受害者被他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地地方。”

“最后一个受害者人呢?”沈夜熙问。

“放心,我们找到了这人的ip,网警同志们把他给人肉出来了,刚才打电话确认过,这傻帽儿好好地在家看电视呢,不过说起来真悬,他说刚刚孟青梓打电话约他出来过,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所以拒绝了。”盛遥顿了顿,“哎,对了,你们到孟青梓家了么?他说他家里都是艺术品,叫你们不要乱翻。”

沈夜熙的目光往下移动,低低地说:“到了,也翻出了他的东西——”

那大概两三米宽敞的大坑里,埋了数不清有多少具的尸体,有的早就变成了森森白骨,有的身上还连着腐肉,甲虫在腐肉间欢快地钻来钻去,泥土的味道带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梨花瓣仍在飘落。

姜湖回过头来,问呆愣了半天的老户籍警:“那孟洪文,长什么样?”

老户籍警反应不过来一样,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不胖,和、和……”

“和姚皎是不是有点像?”姜湖轻声问。

老户籍警惊恐地看着他。

原来这么多年,他在谋杀着自己亲生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姜湖仰头望着那开得繁盛的花,觉得这院子愈加阴冷了。

伤害和被伤害,是个周而复始地死结。

姜湖和沈夜熙是在第二天离开东青镇的,这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几天以后,姚皎回国的姐姐扶着她的母亲来认领姚皎的尸体,安怡宁突然觉得,姚皎的母亲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像是老了十岁一样,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苏君子后来奇怪地问:“他要是把姚皎埋在自家院子里,估计也不会被人发现,为什么呢?”

“因为……杀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姜湖说——他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渐渐地,他发现,杀死这些长得和父亲相像的,和自己相像的人,并不能填满他心里那个洞,他心里的洞先是装了扭曲的童年,随后开始装填尸体。一开始的时候,那死在他手里的人让他兴奋无比,好像获得了极大的力量似的。慢慢地,他爱上这种感觉,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人下手,没有人知道,他除了秘密博客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他沉浸在这种杀人的艺术里而不可自拔。可是他发现这些也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了,那些被埋在土里的尸体,他们全都是一个样的,没有新鲜的东西,于是他决定玩一把刺激的。

比如把姚皎的尸体,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让他更有掌控感——就像是个能生杀予夺的君主,就像是个能随时对人性命的刺客。这太刺激太有意思了,他甚至不能抑制住自己,去警察局刺探嘲笑对方的冲动。纳西索斯的诅咒,终于成了真。

世界上幸福的家庭大多相同,而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血脉相连的亲子关系,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没人说得清。这世界上从不缺少悲剧,俄狄浦斯情节什么的,或者也只是悲剧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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