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熙和姜湖一个比一个动作快,沈夜熙打个电话,用简短的语句交待事情的一点时间里,两人已经下了楼启动了车子。

“多远?”姜湖问。

“没多远,开车不到十分钟,我平时去他家都走着过去,”沈夜熙说,“盛遥只是不接电话,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别的事情?”

“有这个可能,但是今天最好不要冒险。概率只是个统计数据,可是真的出了事……”姜湖偏过头看了沈夜熙一眼,没往下说。

沈夜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以他这速度,十分钟的路程也缩成五分钟了,车还没停稳,姜湖就跳了出来,把工作证往小区保安面前一拍:“给你三十秒钟,告诉我四号楼所有上下楼的路线。”

保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坐……坐电梯……或者旁边有个楼梯……”

姜湖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夜熙你乘电梯上去,我走逃生通道。”

沈夜熙:“……”

这里到底谁是头儿来着?

楼上,舒久打开门,回过头来对那两个人说:“好了,进来吧。”

盛遥本能地不想把后背送给一个精神状况不大稳定的人,又不放心让这个精神状态不大稳定的、明显对舒久有敌意的人越过自己。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放松下来,试着对宋助理微微一笑:“进来吧。”

说完率先转过身去,对舒久做了个“进去”的口型。舒久做了个鬼脸,就在这时,他无意间抬起头,越过盛遥的肩膀,正好对上宋助理的视线。宋助理的目光从盛遥的背影上移开,里面有浓雾一样的夹杂着疯狂的迷恋,对上舒久的一瞬间,突然又浮现出彻骨的恨意和嫉妒。

舒久不明白那么暗那么黑的地方,自己是怎么把对方的神色看得那么一清二楚的,也许是宋助理的表情太过明显、情绪太过外露。这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嬉皮笑脸的表情褪去——他看懂了,这神经病是真的想杀他。

盛遥在舒久表情变化的刹那就反应了过来,猛地转过身去,瞳孔骤缩——宋助理从兜里拿出一把枪来,而枪口正对着舒久。

盛遥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真枪!对方哪来的这东西?!

宋助理的手颤抖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阿景……你、你让开……”

“你想干什么?”盛遥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把舒久挡在身后的门里,“怎么,扔下了棒子,又换上把手枪?你想用那玩意打谁?来,照着这里打。”

盛遥的手指轻轻地点点自己的胸口:“枪法怎么样?看得清楚么?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盛……”舒久吐出半个音就闭上嘴,改口,“纪景!”

盛遥没吱声,这时,他余光瞥见电梯运行了起来,从自己这楼下去,又径直往上……看起来是有什么人来了。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因为上来的人就是沈夜熙。

而与此同时,姜湖爬楼梯的速度比电梯还要快一些,他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有不小的爆发力,十楼跑上来,连喘息声都能压得低低的,脚步也轻得像猫一样。身体紧贴在墙壁上,从楼梯口滑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盛遥那句颇为爷们儿的“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姜湖一眼就看见宋助理手里的枪,姜湖缓缓地把手伸进腰间,摸出自己带出来的配枪。

沈夜熙问过他,在这个妄想症患者的幻想里,把盛遥当成了什么呢?

当时姜湖的回答是句反问,如果他对剧中的人物怀有病态的感情,那么他对这么一个导演拉过来的‘冒牌货’,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呢?而现在这副情景,简直就像是应验了他的猜测一样,姜湖躲在安全通道处,蜷缩着身体,瞄准宋晓峰的头,手指弯起来,扣住扳机。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姜湖发现宋助理的身体正在很小幅度地颤抖着。

这人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握着枪,手臂在有意无意地往旁边偏,脚下还躺着一根疑似金属的球棒。

姜湖的手迅速松开来,他犹豫了片刻,又以同样慢的速度把手枪收了回来,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宋助理被这声音惊吓到了,猛地转过身来,枪口对准他:“你、你是谁?不要过来!”

姜湖双手微微举过肩,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盛遥:“纪景,你没和他介绍我是谁么?”

果然宋助理似乎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盛遥,对着姜湖的枪口微微下落,这时电梯门开了,沈夜熙从里面走出来,他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摸到自己的腰间,却在看见姜湖和盛遥的表情之后又把手放了下去。

盛遥会意,立刻把话题接过去,他没解释姜湖是谁,也没说其他的,只是正色下来,沉声问:“怎么,计划有变?”

“不太顺利。”姜湖把手放下来,直接走过去,和宋助理擦肩而过,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像是完全把这个生物给忽略了,其他三个人心里同时捏了把汗,沈夜熙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把他的身体给震离地面了。姜湖的语速比平时要稍微快一些,带着点急促和微微地气喘,“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他们恐怕知道你住的地方了。”

盛遥一点也不明白姜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尽量跟着姜湖顺着台词往下说。

“我的车就在楼下,你收拾一下,尽快跟我走。”沈夜熙也插进来,对盛遥说,余光却没有片刻离开危险的宋助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盛遥明确地告诉宋助理,舒久没有问题,他完全不相信,反而是和姜湖几句鬼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对话,却让宋助理轻易地就放下了武器。他甚至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拉住姜湖的胳膊——这动作让沈夜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你们在说阿景的那个计划么?出了什么事,阿景有危险么?”

姜湖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故意顿了一下:“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只是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宋助理说到这里,又突然神经质地停下来,摇摇头,“不,不别告诉我,还是别告诉我了,告诉我不安全,他们能看见我的脑子……”

姜湖做大惊失色状,反手一把抓住宋助理:“你说什么?”

舒久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法过了,这些业余选手怎么一个比一个专业,一个比一个会演戏呢?

沈夜熙则时刻注意着危险分子宋助理手上那把作为疑似危险元素的东西,枪口虽然向下垂着,可是却因为离姜湖太近,一下一下地从他身上擦过去。

宋助理神神叨叨地说:“他们,就是那些监视我的人,有一种东西,能让他们看见我的脑子,真的!”

他这样说着,转过头去以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盛遥,“是真的!阿景,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泄露出去的,是他们自己强行读了我的脑子!”

姜湖立刻想到,这有可能是他的作品被盗用而导致的,于是问:“他们……是那些人么?”

“是的,就是那种会隐形的恶魔,他们无处不在……”宋助理打了个寒战,“阿景,你快和他们走,我怕……我怕晚了他们会找到你!”

“那李歧志是怎么回事?”沈夜熙问。

“李歧志是他们的走狗,他和张新一伙人受那些恶魔指使,歪曲事实,把阿景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然后打算用这个去欺骗无知的大众!”

真曲折——这是津津有味的舒久。

这脑子怎么长的——这是目瞪口呆的盛遥。

终于知道他妄想的大概方向了——这是颇有进展的姜湖。

把那破枪离人远点——这是胆战心惊的沈夜熙。

姜湖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了,这事情我来解决。夜熙舒久,你们先带纪景走。”

“等等!那个林信……”

“他不叫林信,真的林信被我们清理掉了,他是舒久,是纪景插在那边的眼线。”姜湖发现宋助理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一丝迟疑,于是一把拉过他,指着舒久说,“你看他那德行,林信要是他那靠不住的样子,李歧志那伙人还用得着我们费事么?”

舒久噎住……喂,那小青年,你怎么说话呢?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宋助理比较相信姜湖的话,疑惑地看了一眼舒久,后者立刻在盛遥警告的目光下露出一个奇傻无比的笑容,果然,傻得连精神病人都被雷到了,宋助理戒备的目光转为鄙夷,不再看他了,转向盛遥:“阿景,你先和他们走,我来帮你们断后。”

姜湖回头示意沈夜熙,沈夜熙瞪眼:“想都别想,姜湖你给我过来!”

姜湖这回连头都懒得回了,拉着宋助理就往楼梯那边跑:“你们坐电梯下去,我从另一边可以引开视线。”

盛遥张张嘴,浆糊啊浆糊,你这样当着领导的面先斩后奏,就没看见沈队脸都绿了么?

沈夜熙这才发现姜湖行动力之惊人,完全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他拽着那神经病飞快地冲向楼梯,期间宋助理还特意回头对盛遥做了个悲壮的表情:“阿景,保重!”

姜湖你死定了……

盛遥偷偷看了一眼浑身低气压的沈夜熙,小心翼翼地往舒久那边挪了几步。

三人都沉默,时间慢慢地过去,沈队突然爆发,大步向楼梯口走去,然后……迎面撞上了姜湖,后者手上倒提了一把手枪,还是真货!

“人在拐角的地方,被我打晕了。”姜湖说,笑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沈队,多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提醒,那一枪我可能就开下去了。

人最大的隐私在心里、在灵魂里,对于那些能看到别人灵魂的人,久而久之,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份自负在,知道对方的秘密,甚至凌驾在周围的人之上,慢慢地,会变得不像自己……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能在旁边冷静地提醒,哪怕是质疑,是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一顿。

沈夜熙却没理他,压着火走下楼梯,把昏迷在墙角的宋助理铐起来。

盛遥拍拍姜湖的肩膀,摇头叹气:“小同志,你捅马蜂窝了。”

姜湖不懂“捅马蜂窝”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个问句,于是挺奇怪地回答:“嗯,冬天哪来的马蜂窝给我捅?”

盛遥于是决定先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挖个坑,等着到时候方便给沈队抛尸……

又过了一会,警笛声响起来,干活的和凑热闹的一众人马都到齐了,李歧志李导演居然也来了,不知道是谁通知的他,又或者是他本来就知道什么。

那死拖着盛遥、耍赖地逼人试镜的老顽童一脸的疲惫,站在苏君子身后,呆呆地看着警官们把已经醒过来一脸木然的宋助理押上警车,张了张嘴,“对不起”三个字却卡在了喉咙里,只看得到干涩的嘴唇在颤动。

宋助理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盛遥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他不知怎么的,想起舒久和他说过的那句话:“有时候你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变成了一个幻想,你觉得它遥不可及,就像百万星系中的十万光年那么遥远,这时你突然看见一个把幻想变成现实的人,就会像我一样觉得……觉得怎么会这样呢?”

盛遥靠在一辆警车的门上,问姜湖:“我们俩是不是也做了一回骗子?你说……他以后会怎么想?”

“大概会想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而你只是他们找到的一个‘酷似’纪景的人,特意来骗他的。”姜湖轻轻地说。

“……当反派的感觉真糟。”盛遥顿了顿,自言自语似地说。

他想起了那杯被塞在自己手里的甜得惊人的咖啡,别人喝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应该是只有自己那杯被多加了糖。

是小宋故意的吗?因为剧中人纪景格外爱吃甜的?

两人沉默了,忽然,站在不远处的李导却突然开了口,他说:“我本来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是我错了么?我……我不知道他病得那么重……”

“李导,关于这部剧的剧本,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苏君子轻轻地皱皱眉,语气有些强硬。

李导摇摇头,半晌,才轻声说:“小宋本来是电影学院编导系的学生,在学校里的时候成绩很好,可是毕业以后一直郁郁地没有什么发展的机会,后来经人介绍给我当期助理……”

他本应欣喜若狂,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有才华的,只是苦于无人赏识,这个工作给他一个近距离接触名导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他给我看过自己写的剧本。”李导闭上眼睛,捏着自己的眉心,“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有才华就能做的,一个好的剧本,不一定要从中表现多深邃的想法,多哲理的意韵,而是要吸引观众,要能卖得出票房,我想他如果不明白这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好的编剧……”

他没想到自己满心欢喜地递上自己的心

血,等待名导的认可,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翻了翻,就否定了他的一切。就像梦想把血液煮沸了,却被人用冰水灌顶一样。

“那张新呢?”姜湖问。

“他是我老伙计了,经常合作。”李导说,“他老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跟人跑了,只剩下他抚养着一个女儿,可是那姑娘前年的时候出了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写出来的东西像是变了个风格。”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李导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自打这部戏开拍以来,叹气的频率格外地高:“我以为是他精神上受了打击,性情变了。因为他女儿出事以后,老张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稳定,有时候会突然特别的神经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还吞过半瓶安眠药,幸好发现得早……”

“所以他会去精神科,是去拿抗抑郁的药么?”姜湖问。

李导点点头:“他出作品的速度、风格的违和感,甚至那些传言……其实我早就怀疑,只是……”

碍于人情,碍于感情,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说问口的。

“我怀疑过他有几个固定的枪手,可是我居然不知道,这其中就有我的助理。”

宋助理的才华,和张新多年来对市场的把握……这应该是个天衣无缝的组合,然而前提不应该是,有那么一个被压抑的年轻人的声明被埋没,他用灵魂塑造的人物被扭曲,用心血浇灌的故事面目全非。

也许对于宋助理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骗子。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隐形人,就连给暗暗爱恋了许久的人送杯咖啡,都习惯了以张新的名义。这个城市的夜空在人间灯火下,黯然失色,有多少人能在夜幕降临以后,安心地躺在自己床上,一夜无梦的好眠整宵呢?

对了,杨曼说:“宋助理曾经用过黑岚的笔名,他的真实姓名叫宋晓峰。”

原来他也是有名字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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