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在城中逗留了几日。

金道灵被关在牢里,他想尽了办法也踏不出牢门半步,脚尖刚一沾上牢外的土,浑身便似被火灼烤。

烧掉了脚上两层皮,金道灵终于认命了。

这牢栅前分明无符无墨,谢玄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困在此处。

谢玄将金道灵搜刮来的钱财全抄捡出来,这才知道他前观拜三清,后观中竟然还买了几个水灵丫头侍候他。

谢玄凌空画了一道五雷令,白日降下数十道天雷,除了金仙观哪里都不劈,第一道便打散了金大仙的招牌。

打得金仙观屋倒瓦散,百姓争相聚在观前瞧热闹。

这都劈下天雷了,那个金大仙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跟着狂风一卷,将金道灵买来的几个女子送到衙门。

金道灵好酒爱财又十分爱色,喝多了酒便把自己是怎么勾了知县小儿子的魂魄,又是怎么糊弄了知县,名利双收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这几个女子哭哭啼啼把事报给知县,知县本来好酒好菜招待着金道灵,听说真相,气得七窍生烟,除了关押他,每日让衙役打他二十板子。

虽打不死他,但也不叫他好过。

谢玄抱着小小,隐在县衙大堂看升堂判罪,他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快意笑容,对小小道:“今儿夜里咱们再去扮散财童子,好不好?”

小小虽然不会答他,但他总要问一问,仿佛小小能回答他一样。

金道灵搜刮来的那些钱财,数目之众让谢玄都吃了一惊,后观经房中藏着两口大箱,里面俱是五两十两一锭的银子。

谢玄趁夜,将这些银子送进票庄,换了一箱一箱铜钱出来。

城南贫户人人夜间都听见屋顶“噼噼啪啪”作响,还当是又下了一场冻雨,清晨起来一瞧,就见屋顶一片金色。

谢玄坐在最高的望火楼上往下看,百姓先是下拜,跟着纷纷用笤帚把铜钱扫起,半个城都是铜子“叮叮当当”的声音。

半城破屋都镀上金光,谢玄哈哈笑了两声,心中一阵畅爽。

小小就坐在他身边,风拂过她的裙角衣衫。

谢玄侧脸看向她,她目视远方,似乎也在瞧着这满城铜钱,嘴角似是含笑,清风拂起发丝。

谢玄替她把头发勾到耳后:“你要再不回来,可就错过许多好戏了。”

确定金道灵再也不能作恶,谢玄用余钱买了一辆马车,车上预备了软食精粮,还带着锅子碗筷,白日赶车,饿了就地煮饭吃。

谢玄牵着小小,走到车前,指着马车道:“你看怎么样?”

车上缀了彩绦,车前挂了两只莲花灯笼,装饰得五色斑斓,里面软枕暖被,还给小小预备了个铜炉,夜里暖脚用。

小小没有说话,豆豆先的“嗖”一下游进车里,在软被中打了个滚,它以后再也不用钻在破竹篓里了。

小小坐在谢玄身边,陪他赶车,天色暗下来时,他们便将车停到水边,谢玄捉了鱼来烤,吃饱喝足,将车顶掀开。

两人就躺在车里,望漫天星河。

谢玄渐渐睡熟了,一点灵光从他眼中飞出,豆豆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望着小小的神魂,欢喜得“嘶”了一声。

游出被窝,冲小小猛摆尾巴,跟小小告状。

爹爹太蠢了,根本就不明白它的意思。

小小微微一笑,低头去看谢玄,指尖极轻极轻的抚在他额上,看他在睡梦中还紧紧搂着她。

目乃人之窍,小小离魂一久,神魂必受损伤,寄身在师兄的眼睛里,既能安神魂,又能让师兄透过她见鬼。

这是师父与她情急之中想出来的主意。

大昭将有大乱,不周风吹,乱象早起,师兄若不行善积功,总会再受承负。

得让他多行善事,将功赎过。

譬如今日,惩恶道,济贫困,便是善举一桩。

小小微微叹息,豆豆游到她身边,流火双目望着小小,口中“嘶嘶”出声。

小小摸摸豆豆的头,点起车头那两只莲花灯笼,看着两朵莲花一开一阖,睡进谢玄眼中。

谢玄醒时,莲灯上的蜡烛已经灭了,他茫然坐着,从被子里把豆豆扒拉出来,对豆豆道:“我梦见小小回来了。”

豆豆还想钻回被子里继续睡,可谢玄揪着它的尾巴不许它逃:“她对我说了许多话,我们还去看了赛龙船。”

豆豆挣扎不脱,干脆就不挣扎了,瘫在谢玄腿上,才刚闭上蛇眼,又被谢玄扫到被子上。

豆豆忍无可忍,冲着谢玄“嘶嘶”出声,气得把自己团起来,藏在角落里。

谢玄扶起小小,坐到车前,干脆信马由缰,让马自己在官道上跑,他偶尔飞身出去折一把野花来,塞在小小的手里。

小小竟低头嗅了嗅,她这些日子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不曾对什么东西有过反应,谢玄一发生她喜欢野花,立时移来一片,连花带土栽在车顶上。

远远便只能望见满是鲜花的马车在官道上跑,跑上一程又飞一程,每遇城郭,谢玄都要进城打听,看有没有得离魂症后又寻回魂魄的人。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从七月到九月,谢玄魔头的名声从京城传出,越传越广。

这一日该是给小小洗头的日子,她最爱洁,就算在外,也每隔几日就替她沐浴洗头。

谢玄寻了处城镇落脚,镇中分明门楼林立,却处处都透出衰败的气象来。

谢玄城车驶过街市,竟有三四家店掌柜听见马蹄声便出来争客。

谢玄一放缰绳,沉声道:“可有上房热水,给我备来。”

一面说一面掀开帘子:“到了。”

那几个小二俱都怔住,车中女子生似凡俗不说,初秋的天气便戴了个银狐狸毛的围脖,乌发如漆,发间甚样饰物都无,只有一只龙眼大的珍珠。

可就是这般珠光,也未能夺她肤光分毫。

“小三子!赶紧给客倌买个新澡桶来,要好的。”其中一个掌柜十分知趣,知道谢玄要水是为了沐浴,这样金尊玉贵的夫人,怎么能用旧澡桶。

谢玄喜他有妥当,便进了他的客栈。

小二一边引谢玄进店,一面偷瞄谢玄。

谢玄冲他微微颔首:“怎么?”

那小二原来见谢玄的马车装饰得如此华丽,夫人又打扮得这样贵气,怎么还能安然到城中来,被谢玄一问,笑道:“客倌的身手必是极了得的。”

谢玄一笑:“你瞧出来的?”

这小二步子轻浮,呼吸粗重,半点不通武艺,怎么能知道他身手了得。

小二笑道:“小的哪有这个慧眼,可咱们墨城和隔壁的渠县,官道都难通了,客倌与夫人单车匹马就能过来,可不是功夫了得。”

“为何官道不通?是因为京城地动?”谢玄越走得越,越知道扫平紫微宫,给寻常百姓带来多少不便。

京城内外自不必说,这一路车船商家农户都受波及,心中渐生愧疚,这才如此问。

小二摇摇手:“哪能呢,京城地动,也动不到咱们这儿来,客倌知不知道那一位。”一面说一面指了指天。

“哪一位?”谢玄替小小解开围脖,牵她到内室,坐到床上。

掌柜亲自沏了茶来,送到屋中,正听见这句,唏嘘道:“还能是哪一位,就是姓谢的那一位,魔头。”

谢玄眉头一挑:“他怎么了?”

掌柜摆了摆手:“咱们这儿虽是小县,可途经商道,自来十分繁华的,可那姓谢的魔头偏偏在官道山边安营扎寨,建了个齐天观,说是观宇,可干的就是土匪的勾当,所过商队就没有他不抢的,人们宁愿绕远路,也不肯再来了。”

谢玄方才是飞车而来,自然没遇上那个假谢玄。

“哦?他说自己是谢玄?”谢玄执杯问道,“官府缉书上不是赏金万两,怎么无人去捉拿?”

“县里倒是征过勇夫,十去九不回,”掌柜摇了摇头,“听说那个姓谢的魔头连紫微真人都叫他给……谁还敢再上门送死。”

掌柜说完才问道:“还未请教客倌贵姓?”

“姓谢。”

小二掌柜面面相觑,可谢玄自己驾车而来,又带着这么美貌的夫人,怎么想都是巧合,预备了热水送上酒菜,就送上门。

谢玄牵着小小走到桶边,小小自己解衣沐浴,他听着耳边“哗哗”水声,笑道:“想不到有一日,竟然有人敢冒充我。”

身后依旧水声不停,等水声停了,谢玄转过身去,替小小将头发包好,替她把头发烘干。

“你看,你又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等到入夜时分,谢玄带着小小挟风而去,不必找就看见山中一处庄院灯火通明,挑了个大大的旗帜。

旗上写着“谢”字。

谢玄一道火符,将旗帜烧毁,就站在树梢上等寨中人涌出来。

那些人个个拎着单刀:“你是什么东西,敢挑战咱们谢爷爷,可知道咱们谢天师杀了紫微真人,识相的,赶紧逃命去。”

“我这人好就好在,从不识相。”

谢玄指尖一抬,又是一道火符,对面一道雷符击来,被他轻拍了回去。

他本以为这一群乌合之众,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通道术,这些人甚至还挽起剑花,踩了个阵法。

怪不得寻常官府兵丁,会围剿不成。

这些人见剑阵法符通通困不住谢玄,终于骇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你谢爷爷。”谢玄随手一挥,狂风卷来,捉了个为首的到面前来,以风为绳将他捆住,“你在何处习得道术?既入玄门,为何坏教败宗?”

那人在空中踢腿,余下诸人只当谢玄手指都没动,就把人缚住了,四散相逃,齐齐撞在风罩上。

“我……我是紫微宫的门人。”

谢玄脸色一沉:“只要退出道门便可过平民生活,为何劫掠?”

天下道众数以万计,新帝也怕全部肃清,引起不满,抓了一些,余下那些脱出道籍,自行谋生。

谢玄看这些人一眼,心中明白过来,紫微宫权倾天下之时,这些道观吃租吃供奉都习惯了,紫微宫一倒,根本吃不了劳作谋生的苦,便聚集一处,落草为寇。

分明出身紫微宫,却打着谢玄的名头。

谢玄将这些人统统捆起,送到衙门,又为两县下了一场金钱雨。

第二日谢玄带着小小坐车离开,掌柜小二,人人脸上都喜气盈腮,送谢玄上马车,笑盈盈道:“客倌,你可听说了?有位大侠,将城外的齐天宫给移平了。”

“不曾听说。”谢玄手握缰绳,微微摇头。

掌柜又道:“只可惜没抓着那个魔头,那位大侠若真能捉到姓谢的,从此就能安枕了。”

谢玄手腕一抬,马“哒哒”起步,谢玄往帘内看了看,对小小道:“你说,到下个镇子,这姓谢的又会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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