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一到,葛瑞吉的闹钟就震天价响地响了起来。住在隔室的葛瑞吉、米尔罕和安凯利,这才好不容易起来了。在这之前一点,瑟若才好不容易睡了,睡得也极不安稳。

好几小时,她一直都醒着。在卧铺的毯子里,她的身躯一直都在发抖,倾听着邻室单调的鼾声,和佛普丝的鼻息声。

想到那扇轻轻掩上的门,她心中满是惊恐狐疑。显然,有人悄然起身,也许看不清她俩是谁,才出来偷听她们的谈话……她一再回想那扇徐徐地、悄然地掩上的门。

包括自己和珍纳,这屋里共睡了十一个人,那么,会是谁悄悄起身,又回去睡了呢?

瑟若把她知道每一个人的背景资料,都在心头思索了一遍。

首先是葛瑞吉,他是滑雪俱乐部的祕书,将近四十,是个短小精悍的人,他对推动冬季运动十分热中,曾在印度服役,最近才退伍。他不但生在印度,而且这辈子最好的时光都在印度,而且在这儿也成了知名人物。如果把他想成一个杀人凶手,似乎不大可能。

接下来就是安凯利了。对他,瑟若还算比较瞭解一点。他很喜欢谈他自己,尤其是在漂亮女孩面前。瑟若实在很难把像他这样一个人,想成一个国际间谍。

华强尼……对他倒是所知不多,不过,这人娶的那位老婆,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也许,该向法姬打听她的底细。这人看来一副乐天派,个子瘦长有力,精力充沛,总有四十多了吧!好喝酒,每个月都将一把钞票花到酒吧里去!

米尔罕,这个人对他也是一无所知。她到古莫格第一天,安凯利向她介绍过,她很少和他交谈。他是葛瑞吉的一个朋友,瑞吉十分欣赏他,他俩经常结伴去滑雪,而且公认是印度最好的神射手。他可以精确射中高空飞鸟的羽翼,手枪成了他须臾不离的好伴侣,众人都夸他是个“最了不起的男子汉”,同时他也长于射猎云豹。瑟若实在无法对他生疑,因为他十分和善、迷人,也是一位知名人物,绝不可能是反英分子。

不过,印度总归是他的国家。瑟若想:我们这些英国人,在他眼中,恐怕都是“白色的统治阶级”——如今气数将尽,不久也将离去了!那个在黑夜中,从小屋那扇门内潜出来,向外偷看的人会是他吗?玛莎太太死的那天,他又在哪儿呢?他似乎和瑞吉一群人在一起。不过,她对米尔罕倒是起了疑心……

剩下来的,就是高家双胞胎了,那两个神色快活、迷人可亲的人。十八岁抵达印度,几个月后,广岛就落了一枚原子弹,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过,有一点倒是困扰了瑟若,那就是他俩都有着俄国血统。还有,玛莎太太出事那天,他俩独自出去滑雪,没有不在场证明,难免有些令人生疑。他们的父亲,现在是印度陆军的一位将军,娶了一个白俄女子,所以这对双胞胎能操两种语言。瑟若在白夏瓦遇到他们的母亲娜迪亚,她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她为两个双胞胎儿子亚历山大和包瑞斯施洗礼,并送到英国去唸书。娜迪亚自称是旧俄贵族,从小就出落得很美,常在沙皇身旁玩耍,很受沙皇的喜爱。娜迪亚说了许多戏剧性的细节,简直像真的一样。一方面,这两兄弟有俄国血统,另一方面,在玛莎太太出事的星期四,他俩偏偏先单独行动。

黑暗中,瑟若辗转反侧,想来这件事很难查个水落石出。她冷得全身僵直。如果能知道玛莎太太死亡的确切时间就好了,可是连医生也无法说出。他只是说,他认为,玛莎太太被搬到旅馆之前的四、五小时就死了。被搬进旅馆时,已经七点了,珍纳说,她四点钟发现她的尸体时,全身已经僵直了——一想到那具尸体,瑟若又吓得全身起寒颤。

或许高家双胞胎不可能有嫌疑,他俩那么年轻,才二十出头。不!年轻也不可能抵消疑团的。

那么女人呢?有可能吗?——上次看到的脚印,很像是女人的脚印。可是,在珍纳窗口那人,的确该是个男人。法姬绝不可能,佛普丝一点胆量也没有,华海伦很令她反感,同时她也不相信这个爱标新立异的女人会是个凶手。

葛瑞吉,安凯利,华强尼,米尔罕,高家双胞胎,法姬,佛普丝,华海伦。那个可疑的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这些人在瑟若脑海中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像走马灯般转个不停,直到最后,瑞吉的闹钟响了,终于划破了这邪恶的夜晚,她最后总算入睡了。梦到珍纳无助又恐慌,在无尽黑暗的走廊,被没有脸的人追杀。

等她疲乏不堪醒来时,屋子里并没有做早餐和烧开水的声音,众人似乎已经外出玩雪了,只有佛普丝留在屋内淮备吃早餐,可是没见到珍纳。

“法姬要我让你继续睡觉,”佛普丝说:“她叫过你一次,可是你似乎睡得很熟,所以她说我们最好留你一人在屋内,除了瑞吉和米尔罕,大家都出去滑雪了。”

“他们是哪些人?”

“就是其他的人嘛!”佛普丝含糊地说。

瑟若也不便再多问了。佛普丝没提珍纳,也许她及时回来了,又随着众人出去滑雪,谁也没注意她晚上有没有在小屋里。

小屋里真冷。瑟若忙着穿衣服,走到屋外。

太阳依然隐在阿法瓦特山的后面,天色碧蓝如洗。俯视下界,树林仍覆着白雪,伐木工人在那儿生着火堆取暖。早晨的空气清新扑鼻,可是仍有一股浓浓的寒意。瑟若眺望远处山谷,仍隐在朦胧的黑暗中。

“唉!我这回把最后一块肉又弄焦了!”佛普丝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瑟若听了,觉得自身有义务去帮她一个忙。她弄了咖啡和吐司,可是心中仍挂念着珍纳,最后小心地开口问道:

“葛瑞吉有没有带那一对双胞胎去?”

“没有吧!几个小时以前,他们就出去滑雪了,也不会这么快回来。我想他们这时还不会回来吃早餐。”

话刚说完,外边传来唱歌的声音。只听得安凯利一路嚷嚷着大叫:“瑟若,我的小美人,你这隻小懒虫,可真替英国人丢脸啊!为什么不早起和我们一块玩呢?”

“我不习惯太早起来!”瑟若嘴硬:“安凯利,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瑞吉和米尔罕分道去滑雪了,我已没玩兴,就先回来了,看看你起来了没有,顺便弄点肉吃。”

“肉都烧焦了。”佛普丝讪讪地说:“你就将就吃个煮蛋吧!”她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其他人都回来了。咦?珍纳呢?她没跟你们一块到湖面上滑冰?”

“没有啊!”安凯利说:“她根本没和我们一道去。你忘了,我们三个人五点就起床啦!她一定是跟其他的人一起出去的。”

佛普丝听了很迷惑。“没有啊,他们走时,就没看到她的踪影,我一直想,她一定是决定和你们到湖上滑冰了。”

“她没去!”安凯利坚决地说。“我饿坏了,只想多吃点东西,一个蛋那里吃得饱,我起码能吃下六个。”

佛普丝很着急。

“珍纳真的没有跟你……”

瑟若忙着插嘴。“她很可能单独出去了。昨晚她说想回旅馆吃早餐,可能不回来这儿了。”

这时两个双胞胎率先进了门,然后是法姬、华强尼夫妇,在一块儿谈了半个小时,才开始吃早餐。然后瑞吉也回来了,他认为天气很可能会变坏,放弃去湖上滑冰。倒没看到米尔罕,据说他到阿法瓦特山后去滑雪了。

瑞吉匆匆吃了早餐,看了看表。“马上就有大风雪来了,恐怕比我预料的还要早,真不愿如此扫大家的兴,来到这儿,偏偏又遇到了坏天气。看来,我们还是赶快下去比较安全。强尼,你看怎么样?”

华强尼靠在门边,俯视着远处的古莫格谷地,那儿云层已变得很暗,蓝空也渐渐飘来了乌云。

“看来你是对的。”华强尼说,脸上也显露出倦容。“大家的安全要紧。”

众人开始动手收拾行李。被褥和杂务全交办给苦力去提。这时葛瑞吉突然问道:

“珍纳呢?”

“先下去了。”安凯利回答道。“咦?米尔罕怎么没回来?”

“别担心,他技术好,不会出问题。我回来时,一直没看到他。我猜他说不定已经滑下山了。如果他没下山,我就留一个字条,贴在门口告诉他我们已经先走了。”葛瑞吉从日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好啦,我们得早点走,从红色的滑雪道下去。你们两个……”他指着高家那对双胞胎:“最好多注意点,我可不希望你们在路上拌断了脖子。让你们早十五分钟先走!”

法姬、海伦都志愿和他俩同行。其实,海伦的滑雪技术也好不到那里去。他们四人走了十五分钟后,葛瑞吉、潘瑟若、安凯利、华强尼、佛普丝也一路滑了下去,每个人在雪地上留下两条崭新的痕迹。冰冷的空气扑面而至,众人在森林的松树和杉树之间绕行着。

滑到第一排小屋时,那儿离红色滑雪道和蓝色滑雪道不远,突然瑟若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影,正是高家双胞胎,站在两条滑雪路的岔路上。亚历山大正弯下腰,包瑞斯摀着口,几乎要叫了出来。

“怎么啦?……”葛瑞吉见状不对,大声叫道,他急忙赶去,身后的人,除了瑟若,都加速滑近。瑟若全身僵直,连呼吸都像停住似地站在原地,不祥的预感使她知道一定出了事。这时,她还是强迫自己滑到人群那边去。只听得佛普丝歇斯底里叫道:“不可能的,玛莎太太已经被抬走了——我知道他们把她抬走的,她不可能还在这儿,他们已经把她抬走了!”

瑟若听到葛瑞吉制止佛普丝再继续喊下去,亚历山大扶住了她。众人合力把大雪覆盖的大圆石推下雪坡,下面的尸体早就僵硬了。

瑟若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珍纳。其实,下意识里她早就知道了。也许就在滑雪小屋抬着沉重眼皮醒来,遍找不到珍纳那一刻,她就意识到凶多吉少,没想到,她日夜恐惧的事,到头来还是发生了。

瑟若挤进人群,伸手触到她。安然躺在雪中的珍纳,看来像是睡着了。瑟若跪在她的身畔,把她的双手伸直。珍纳的手中,仍然握着滑雪杖,头上有点血痕。在脸上看不出惊异恐惧的痕迹,好像她早就等待着死亡,并嘲弄着死亡。

瑟若这才意识到,葛瑞吉正在斥骂佛普丝,她在一旁歇斯底里的哭喊不停。法姬走来扶住她,把她带走。

“走开吧!瑟若,别再看了。人死了,我们也无法做什么了。”

瑟若勉强让自己站了起来。短短几分钟内,她什么都看清楚了。当她伸出手,摸着珍纳雪衣口袋时,她心里全明白了。

口袋的拉鍊虽是拉上的,可是里面的枪却不见了。以后的事,她都太清楚了。珍纳的尸体搬回旅馆,躺在边屋的房间里,李纳医生的太太法兰西丝,她会协助她的丈夫,脱下珍纳的衣服,然后麦凯少校会来验尸,认为这纯系意外——查不到任何他杀嫌疑。当然,绑在珍纳腋窝的枪套一定会被人取下,否则,一定会勾起人们的好奇和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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