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德红茶”果然是十分特殊:色、香、味都不是一般北方人所能够立刻适应的。颜色和香气都十分浓郁,口感则有点苦涩。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雨点越来越密,哗啦啦地打击着房顶的青瓦,浇淋着沿墙那一盆盆一丛丛盛开的铃兰花……

费阳突然起身,对秋姗行了一个鞠躬礼:“秋姗大夫,我还没有正式向您道谢。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秋姗受宠若惊地赶紧还礼:“费先生过奖了。那不过是一个医生的天职而已。”

“我本应当亲自上门到府上道谢,却拖拖拉拉地耽搁到现在。希望今天您三位,一定要接受我的一点心意。就在什刹海的斜街上,有一家正宗的广东菜馆,是我一个肇庆同乡十年前来这里开的。大都是家常菜式,味道却还地道。中午,就给我一个面子,好么?”

不想紫姨马上表现出了孩子般的欢乐:“太好了!我可是也快有十多年,没有吃到正宗的广东菜了。秋姗,费先生这是专门请你,我和町子做陪客沾光儿不是?不过,我还要再沾上一点儿光——请费先生匀给我几棵铃兰,可好?”

没想到费阳故意面呈严肃色:“这花,可是我为了画画,特地栽种的。一般不敢随便匀给旁人的原故,是因为……别看这种小花生得玲珑可人,‘血液’却是有剧毒的。谁家的孩子如果不小心给塞到嘴里去,那就不一定会有我和高副市长夫妇那天的运气啦!哈哈哈……不过,反正紫姨和我,都是属于城市‘自梳女’一类的人。这花,匀给您无妨。”

费阳的性情,“爽朗”得再一次出乎紫姨的预料。她准备继续实施自己的“战术”,倒是非要看看这位敢作敢为且见多识广、从善如流的女先生,还将怎样对应自己。她使了一个眼色,秋姗就把一只精美的封套递到费阳手上:

“费先生,我男朋友刚好有事去了一趟广东,这是他带回的几张风景明信片。我想,一来您是画家,二来广东是您的家乡,兴许会喜欢这些图片。我就带来转送给您——”

费阳拆开封套,仔细端详着那一张张沙面的风景,毫不掩饰地泛起一脸的思乡之情:

“家父过去就在沙面开过商行,专做象牙雕刻、玛瑙雕刻和广彩陶瓷一类艺术品的欧美贸易。要知道,我们肇庆的雕刻工艺,历史是非常悠久也堪称辉煌的啊。我家的货源,主要还是来自家乡的……”

“我自己,就是在广州沙面这附近长大成人的。我从法兰西留学回国,特地到家乡肇庆去祭了一次祖。也就是那次,我把自梳女黄姐,从广东带到了北平。可惜我却没有时间,到沙面去寻寻故居……现在,能够看到这些沙面的旧景新貌,还是多亏了您啊,美丽的秋姗大夫……”

紫姨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丝的感伤:“费阳,你终于还是不得不……说谎了。”

来到画家的家,自然是要看画的。费阳应邀拉开隔在房子中间的那道绒布帘子……一个殿堂,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十几幅大小不一绷在木框上的画布,似朦胧若清晰的人物、花草,无不体现出女性艺术家对“光、影、形、色”温存多情而忧郁的独特视角。

人物,都是女性的形象:有单纯可爱、目光充盈着无辜神情的少女;有因为极端冷漠而显得十分圣洁的自梳女;还有,很多很多幅婀娜多姿的……铃兰花。

窗外,雨无声地停了。

紫姨说,外面的空气一定难得的新鲜。善解人意的费阳,便幽默地邀紫姨一同到小院子里去“雨后赏花”。

两个女孩子则请求费阳先生允许她们,留在屋里翻阅欣赏那些中国尚极为少有的精美欧版画册。

费阳对这个要求,表示了由衷的赞赏:“书、画都是为了被人赏阅而存在的——慢慢看吧,孩子们……”

黄姐奉命帮助紫姨在院子里的轮椅上坐下,费阳亲自推着她,在这幽静的咫尺方圆中,细细品赏脚边一丛丛挂着雨露、低垂着苞蕊的白色小花……

紫姨笑着问道:“费先生,您只画这一种花吗?”

费阳却不笑:“莫奈画睡莲,画了整整二十年。”

紫姨几乎是“单刀直入”了:“您家附近的后海一带,夏天的荷花可是皇城几百年的名胜呢。费先生为什么会对铃兰,那么情有独钟呢?”

费阳也很坦率:“因为她比睡莲、荷花,更多了一分反抗的性格。她虽然很弱小,但是,对于生命的摧残者、侵犯者,她是有毒的。”

紫姨从心底发出了一声赞叹:“我完全理解您,费先生。理解您对铃兰的内心感受。”

那天,雨后出霁的什刹海上空,升起了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七彩长虹!

紫姨和费阳一致认为:这是吉兆,上天赋予今天每一个人的吉兆。她们在湿漉漉的小院子里,无声地抬头仰望着那座璀璨神奇的天桥,很久很久……

第二天,没有“口福”的几个男人,却有更加刺激食欲的“耳福”——小町干脆把自己的采访本儿拿出来,连说带念:

“对不起各位绅士,昨天中午,费阳先生在什刹海斜街一家叫‘粤来亭’的广东菜馆请客,令我多少体会到了所谓‘食在广东’的境界。四碟爽口的岭南地方小凉菜之后,先上了一道‘猪骨煲’。据说这是最早起源于澳门的一种民间养生汤——懂吗?先用猛火煮熟带肉大骨,汤底要事前配好枸杞、香茜米和好多秘传的佐料——懂吗?再用文火炖它整整五个小时啊——懂吗?每人捞出根大棒骨,先把高汤灌进骨管里,再用一根麦管儿来连汤吸出骨髓——懂吗?然后,还是用手抓着骨棒儿,啃那脱骨的嫩肉……啧啧,那滋味儿啊,就别提什么淑女优雅、绅士斯文了!”

孙隆龙不无妒忌地“恭维”了小町一句:“这倒是再适合你不过的一道美味佳肴了!”

小町正说在兴头上,也顾不得反击隆龙的攻击:“‘冬瓜盅’——你们八成是听说过。可正宗的,还没吃过吧?打开那小冬瓜皮盖子,就跟打开了百宝罐子一样——里面有嫩鸡脯肉、鲜肉丁儿、大虾仁儿、鱿鱼丝儿、香菇片儿……连蒸软的瓜瓤一起舀出来——啧啧!还有一道费阳家乡的名菜,传说从明朝永历年间到现在,只有到鼎湖山庆云寺,才可以让那些大施主们品尝到的一品。秋姗姐姐吃得最多,半盘子都是她干掉的……叫什么来着?”

秋姗赶紧申辩:“正好它就摆在我面前嘛——就叫‘鼎湖上素’。其实用料非常朴素,冬菇、草菇、银耳、木耳……号称‘六耳’。这是费阳特别推荐的一道斋菜,口感十分脆爽嫩滑。粤菜本来就不像京菜,油盐放得那么重。不知不觉的,我就吃了好多好多……不好意思啊各位!”

紫姨也忍不住插话了:“那费先生毕竟是肇庆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还推荐了一种主食小吃,我很喜欢——”

小町又开始拼命的翻本子:“叫作‘肇庆裹蒸粽’。虽说不过就是个粽子,可制作的讲究程度,堪称‘天下粽子第一’了。岭南人都说:‘广东肇庆三件宝,鼎湖七星裹蒸粽。’费先生说,从秦代开始,当地农人们用新鲜竹叶包着米饭下田,那是最原始的‘裹蒸粽’了。后来,它逐渐被发展成了当地的名小吃,要选用最好的糯米和当年的新绿豆经过浸泡,用新鲜的冬叶,加上曲酒、五香粉儿之类的佐料,裹进不肥不瘦的鲜猪肉,拿一种特殊的模具定型,包裹时刻意地做出有棱有角的形状。然后蒸上十个小时,直到绿豆糯米猪肉完全融化在一起了……浑球儿啊,你知道什么叫‘真香’吗?”

隆龙被她气得放下筷子,不吃何四妈做的饭了:“小町,你能不能除了让我陪你到什么南城张记姚仲梁家去,偶尔也带我到费阳家去坐坐呀——”

严大浦也被刺激得忍不住发问了:“你们,今天在什刹海斜街的那间广东馆子……吃鱼了吗?”

小町正好等着继续发挥呢:“广东菜,还能少得了‘鱼’——?!讲究整条清蒸,必须现杀活鱼。可不是你吃的红烧死鱼啊……”

连秋姗也觉得,小町再这样“忽悠”下去,有点不太公平了:“大浦,等你这次破了那两起,不,应该说是三桩连环套的案子,我请你去吃‘粤来亭’。”

没想到,曾佐在一旁突然开了腔:“我请你,大浦——”

一时,就这区区五个字半句话,“讼棍”竟差点把个严大探长的鼻子,都弄酸了……

小町当然也不是白吃饭的。她趁着费阳陪着紫姨在院子里低头赏花,抬头望虹的时候,就在秋姗的掩护下,溜进费阳的画室里,翻开了一本被压在一只画框下面的素描本。把里面自己认为有价值的几幅素描和速写,拍摄了下来……在紫姨的那间牌室里,她出示了自己的“谍报”成果:十几幅素描和速写,竟都是同一个美女的形象——

费阳“证言”自己在舞会上亲眼见到:端来毒酒的大眼睛“幽灵”!

在费阳可谓炉火纯青的素描和速写作品中,有“幽灵”穿着戏装眉目传情的神态;有她叼着香烟、专注地读着脚本的样子;有她握着手镜正往脸上补妆时的背影;有她正在凝神沉思那令人惊艳的七分侧姿……还有一张,则是她正在跟身边一个小伙子说话的笑脸——

那小伙子的神态殷勤备至,仿佛怀着满心的崇拜。看情景,他像是那个大眼睛美女的跟班儿小跑腿儿,一手提着化妆箱,一手递送着大衣……

小町发出一声惊叫:“看,费阳画的这个小伙子,难道不像是袭击冯雪雁的那个傻瓜刺客……‘小段子’吗?”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同一个焦点上了——果然不错,那神气的两道剑眉和线条富有个性的嘴角……很明显,美女身边的小伙子,就是那个段越仁。

每一张作品右下角处的时间落款,早的是在一年以前;而最晚的,也是在大半年以前。

显然,全部都是费阳在那个艺名叫梦荷儿的女演员割腕自杀之前,亲笔所绘。仿佛一块七零八碎的汉璧,渐渐开始断环重圆。几个在不同时间出场的角色,开始在一团迷雾的舞台上,飘飘忽忽地牵起手来:

不但已经永远沉默的“持枪抢劫犯”姚顶梁,生前就认识那个“花穷匕首现”的刺客段越仁;费阳也早就认识那个大眼睛的女伶人梦荷儿和跑龙套的段越仁!

——一个强盗、一个刺客、一个目击证人,还有一个从阴曹地府跑到副市长官邸的舞会上,放毒杀人的美丽“幽灵”。

曾佐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和淡漠。在这间牌室里,只有他和紫姨,还保留着一段历史的故事,没有对所有人公布。他们两个人还在思虑中,思索得更深更远一些。曾佐从广州捧回了一篓子“星光”。而一点星光与另一点星光之间,如何连接一个完整的星座?他们还在思虑……

孙隆龙决心再出一趟苦差——应募去当跑龙套的临时演员。

他混在那些永远一肚子“怀才不遇”的前辈们中间,递烟点火,竭尽殷勤、讨好、恭维之能事……显然,那个“小段子”段越仁和“幽灵”梦荷儿在他们中间,早就成了大伙儿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小段子,我早就说他是个死心眼儿了。人家梦荷儿,虽说也就是个三流的角儿。可再怎么也不会看得上你一个跑龙套、当替身的小棒槌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段子刚到咱们这一行来混饭吃的时候,还真没人待见他。就是梦荷儿对他能关照就关照。八成,因为听说小段子是个亲妈早死的孩子,忒可怜他呗!”

“可不是嘛,但凡有出镜的机会,梦荷儿就使劲儿把他往前推。小段子鞍前马后地跟着叫‘荷儿姐’,也是再自然不过的。这梦荷儿突然割腕自杀,把咱们小段子的魂,也给‘割’断了似的。”

“他一准儿是气昏了头,才突然去演了那出‘荆轲刺秦’的好戏……”

“我看啊,那小段子可不是因为昏了头,才冒死上演了那一出。相反,他是因为比谁都明白,才横下一条心杀出场的!相信我的话,小段子啊,人小鬼大着呢,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德宝大哥,您把戏码儿说白一点儿行不?他一个小屁砬子,能‘明白’什么啊?人家梦荷儿,好歹还是个权势大人物金屋里藏的‘娇’,他小段子就是知道点什么,又能把人家怎么样?!”

“再说,没有点儿靠山,哪个女孩子就能想红便红,想紫就紫呢?”

“听说梦荷儿自杀前,靠上个‘后台老板’。还听说公司已经定下了一部本子,决定让她出来演女主角的。小段子高兴还来不及呢,跟着这位‘荷儿姐’,他不是多少也能混上一段‘开口戏’啦!”

“问题是,谁把梦荷儿给逼得非去割腕儿寻死不可……我把戏码儿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该听明白了吧?行了,不能再嘞嘞啦——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孙隆龙就盯死了这个后悔“祸从口出”的老替身

演员“德宝大哥”。收了工,他便死乞白赖的,说什么也要请人家去吃夜宵喝小酒。

这个叫德宝的,是个爽快性子的东北人。生得膀大腰圆,一副好身子骨,可惜就是没读过几天书。前脚说完“祸从口出”,后脚几杯衡水老白干落肚,就又接着“嘞嘞”开了:

“我跟小段子交情不错,大抵知道他为啥拼死要演‘荆轲刺秦’那么一出。还不就是他认定了……梦荷儿的死,跟那位副市长夫人有干系呗!”

“德宝大哥,你瞎编呢吧?人家堂堂的副市长夫人,还能够跟梦荷儿一个小戏子过不去啦?”

“我跟你说吧孙老弟,梦荷儿死了以后,小段子的心,就不在争角色出镜上边了。他跟我说过,他亲眼看见了……”

“来来来,满上,满上……德宝大哥,您接着说,小段子都看见什么了?”

“小段子就跟我一个人说过,梦荷儿寻死前的几个星期,就已经打不起精神来了。出事儿的那天下午,又没有按时来拍戏,把导演都惹火了。小段子是担心有什么不妥,晚上才到梦荷儿家去了。可又不好冒冒失失就敲门儿进去。因为,他看见有个体面的女人,把车停在小金丝胡同口儿,就进了梦荷儿的小院儿。想必是位有身份的客人,他就在外面干等了半个时辰。等刚才那个体面女人出来时,接着,又跑出来个男人……”

“小段子说,那个跟着跑出来的男人,一看就像是个靠溜门儿撬锁吃饭的贼。就是那个男人好心告诉小段子,说屋子里面有个女人倒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小段子这才跑进去,一看可了不得啦!就是他自己雇车,亲自把梦荷儿送到医院去的。可惜啊,太晚了!大夫说,哪怕就是早个十几、二十来分钟,说不定梦荷儿也有救呐——”

“小段子就没跟德宝大哥您说,那个体面女人是谁吗?”

“开始,小段子好像也搞不清楚。就是觉得面熟,加上天黑,看不真切。可还真巧了——有一天,一个洋人的什么文化代表团,到咱们公司的大棚子来看拍戏。自然是有好几个中国的官场大人物也在场陪着。正好赶上那天有我和小段子的戏,就在棚里等着听招呼呢。那些参观的客人里面,有个特体面的高个子中国女人,跟洋人还叽哩哇拉地说洋文……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小段子的脸色不对了。我这可是瞎猜呵,一准,是那个会说洋文的体面女人,让他想起什么来了……”

“那小段子后来就没跟德宝大哥您说说,他到底想起什么来了?”

“那没说。不过,我这是瞎猜——小段子这次玩儿命闹出了那场‘荆轲刺秦’的好戏,终究还是为了梦荷儿的事儿。俺们这帮‘跑龙套’的哥们儿姐的,开始也都挺纳闷儿,人家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副市长夫人,怎么就得罪的着你个小段子?再说,你小段子也配人家‘得罪’吗?!”

“这事儿,是够怪的啊——大哥,可小段子跟您那么些年,他总不会是那种吃饱了撑的要找死玩儿楞头青吧?”

“出事前不久,小段子倒是跟我说,他又碰见了那个贼,那个给他报信说,梦荷儿在屋里流血的人。还说,他们就是在梦荷儿的家门口碰见的……”

“那后来呢?”

“听说书呐?‘后来’……没啦!”

“德宝大哥,这相片上的人,您看认不认得——”

孙隆龙拿出了一摞子照片。德宝显然是开始有点迷糊了,瞧了好一会儿,指着小町在二十五号院的舞会上,偷偷为费阳拍的一张照片:

“这位像是见过……哦,想起来了,说是咱们这儿坐第一把交椅的摄影师赵先生留洋时的老同学——好像是个画画儿的。她到大棚里来看过拍戏,拿着个大本儿坐在一边,给演员画像来着……”

那天晚上,活该孙隆龙倒霉,为了把直喝到烂醉如泥的大个子德宝送回家去,累出一身臭汗来……

严大浦叫附近的小酒铺子,送来了几个小炒和两壶白酒。

他特地命令狱警把段越仁提出来,一官一犯,这两人也对着喝了一个晚上。他们从唠家常,到聊女人……大浦本是穷人家出身,他跟底层的庶民百姓打交道,一向会表现出毫不做作的亲切、随和。

段越仁也是个苦孩子,生母病死得早,在大栅栏那家大观楼影院当个小员工的父亲,讨了个后娘。后娘自己没有生孩子的时候,还把他当回事儿。后来连生了三个弟妹,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小段子长大了一点儿,就常跟父亲到影院去。他帮忙清扫场子里观众留下的满地瓜子壳儿、掸去座椅上的灰尘……后来,还被特别允许拿个小手电棒儿,给迟到的观众带过座儿呢。

电影,曾经是他童年的幸福和梦想。当然,多少年后,那位风光的副市长夫人冯雪雁,偏偏就选中这家北平最具历史地位的大观楼影院,来举办她策划良久的影星颁奖会。这对于虽然是没有请柬和入场券的段越仁来说,自然是轻车熟路的一处所在了……

父亲通过打点了熟人,把十七岁的段越仁送进了电影公司,跟着学习演戏。现实绝对不是想象中那样如意,尽管他天生一副英俊的面孔,身段、高矮也长得无懈可击,却迟迟没有出镜的机会……

有一次,那个叫梦荷儿的女演员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小段子自告奋勇背着她,跑到离摄影棚大门口不远的跌打诊所去……就这样,他们开始以姐弟相称。小段子跟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漂亮姐姐,讲述过自己那平凡的身世。谁知从此他的运气开始转好了一点儿。虽说还是照旧跑龙套、当替身,机会却多得多了……

亏了这位梦荷儿姐,总把自己硬往导演和摄影师的面前送。他从此便像个小跟屁虫儿似的,守候在梦荷儿的身边,提个化妆箱拿个衣裳、跑个腿儿买个香烟啥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梦荷儿大约是在去世前的一年左右,被一个有权势的大人物给看上的。好像就是在那位大人物的家庭舞会上,大人物对梦荷儿是一见钟情。

那天,也好像是电影公司派梦荷儿出场,去陪大人物家的客人跳跳舞、说说话的。那大人物还为梦荷儿在什刹海的小金丝胡同,置了座西洋门楼的小院儿。院子不大,房间也不多。房子建得很精致,装修布置是时下流行的“中西合璧”样式。里面的家具,也大多是洋货……

小段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张大得足能并排躺下四个大人的席梦思床——床帮是金属的,镀得就跟真金似的。气派得就像拍电影用的大道具一样……小段子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见识到呢!

段越仁跟大浦说:自己好歹也在这影界的圈子混了几年,说透了,那一个个梦想着出人头地的男优女伶,他们的成功之路,谁都有着一番难以启齿的心酸历程。自己呢,当然是一百个理解梦荷儿的选择……

因此,他从来不多问一句自己不该问的话,只是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她的身边。梦荷儿搬家到小金丝胡同去的时候,谁都没让帮忙,就是叫他小段子一个人去了。公司里直到现在,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梦荷儿那个秘密的住所。

可是,直到最后,梦荷儿也没有让小段子见过那位神秘的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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