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月前,某家广播电台自费制作一个叫做“奇谈会”的节目,我不知何故被邀请上节目,当时电台要求我说偏右翼的内容。我想毕竟那是深夜播出的节目,听的人应该不多吧,结果出乎意料,没想到从友人那里得到回响,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就在过了一周之后,出现一个更让我吃惊的听众,让我着实不知所措。

在战后十年间,我好不容易才像搭电扶梯般升了职位,成为外汇部长,某天晚上我带着年轻的下属们走到银座的酒吧喝酒。在喝了三、四家之后,年轻人把我排除在外,自己一伙人偷偷溜去续摊。我的作风是假装很能应付这样的情况,可是被排除在外,让我心里产生一道空虚的缝隙,我坐在吧台托腮发愣。

然后,一直坐在吧台另一端椅子上的男子走过来,装熟似地开始跟我攀谈,说他听到我前一晚的节目。我们两人都醉了,加上如同先前所说的,我感到有点寂寞,于是很快地和他聊起来。

虽然担任银行员这份工作,但我也对服装很有兴趣,他看起来也对穿着很讲究,尤其他插在领口的洋兰,那可是很贵的东西。肤色白皙,五官深邃的面容,长得不像是日本人;中分的黑发用发油梳得整整齐齐;他还蓄着最近已经不常见的科尔曼胡。如果没有喝醉的话,他看起来应该会是个装模作样得让人讨厌的人。

“你虽然对卡里·辛的幻术感到困惑,但在我而言那一点都不稀奇,关于卡里·辛消失的方法,我可以用非常合理的说明来解释。”他没头没脑说起着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说话语气还带点挑战意味。可以合理解释那个印度人如何消失?我无法对此话置之不理,我非常想知道。我如此说了之后,转身面向他。

“这个事件里,隐含有超乎你想象的极大秘密。举例来说呢,我对宝石有一点兴趣,所以马上就注意到了,那个叫做湿婆之眼的钻石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点你知道吗?”他说出让我意外的话,并微笑着看着我惊讶的脸,然后很享受的拿起玻璃杯啜饮。

“你说什么?你是指鸣神说的都是假的吗?”

“对,那都是编的。不过,我不认为他有编出那种故事的创作能力。那到底是从什么改编过来的呢,接着我马上就联想到有个名为‘缅甸之眼’的蓝钻。”

“缅甸之眼……?”

“对,是一个有着著名传说的诅咒钻石。他说的忽必烈汗其实是成吉司汗,荷兰的宝石师傅凡·艾克是比利时的工匠约翰·海斯。他说的歌剧女高音歌手是法国著名音乐厅女神游乐厅的玛丽·拉多尔。一切都只是换个名字而已。”

“喔……”我老实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出湿婆之眼这种胡言乱语,我完全不明白。

“就是这样,甚至连卡里·辛额头上的黄色钻石是鲍斯收到的捐献之一,应该也可以想作是他在吹牛。”

“可、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这种……”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打算要抢钻石,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办起事来也比较容易。现在不管是你也好、警方也好,对他一点疑心都没有。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鸣神计划抢夺钻石!这真是让我意外且惊讶的发言。一开始虽然不相信,但静下心想想之后,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明白了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计划、演出,还亲自上场演配角。这样看来,也是因为他的演技,让你分不清是非黑白地跟他一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心中浮现当时鸣神精明的眼神。

“他企图抢夺卡里·辛的钻石,想到可以利用某次和你一起参观过的那间废屋里的箱子。因为废屋本身就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气氛,可以让这出消失剧发挥更大的效果。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你要怎样说明卡里·辛是如何从被钉死的箱子里消失这件事实呢?我们离开现场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而已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撬开门逃走。而且,那个箱子里连一个小洞都没有,那是我之前就已经检查过的了,事后警官也一样检查过。这样一来,除了说他是用了不知名的妖术消失之外,不就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解释了吗?”鸣神是如何欺骗我,跟卡里·辛的消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更何况要从那样完全密闭的箱子里逃出来,用普通手法是绝对办不到的。

可是他依然一脸无所畏惧。“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卡里·辛被关进箱子之后,手电筒马上就没电这件事。”

他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就算那时候手电筒没电了,这又哪里有意思了?我完全不懂。在此同时,他聪明又故弄玄虚的态度也让我感到有点不高兴。

“你认为手电筒是自然熄灭,但事实并非如此。站在鸣神的角度,他是为了某件事而必须让手电筒没电。恐怕他另外准备了一支坏掉的手电筒,再把那支坏掉的拿给你。”

经他这么一说,也许真是如此。明明那么亮的手电筒,应该不会那么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坏掉才对。可是就算鸣神准备了两支手电筒好了,为什么在那个情况下有必要让手电筒熄灭,让四周一片黑暗呢?这一点我也仍然搞不懂。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像是完全不管别人的话似地,又回答了毫不相关的话。

“你对曲艺场好像很熟,不是有一个说相声的叫做佐佐木政谈吗?他的相声一点也不好笑,所以我挺讨厌他的,不过他的段子里有一段的主角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为了让少年感到苦恼,一个男子拍拍手掌,问少年到底是右手在响还是左手在响。我想说的和那个很像。你说被吊起来的卡里·辛从箱子内部‘叩叩’地敲着。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从里面敲还是从外面敲的吧?”

“可是,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卡里·辛之外,没有人会敲吧?”

我一说完之后,他脸上浮现笑容,手里把玩着玻璃杯。“假如说,那个叫鸣神的男子事先就准备好一根长竿,并用那根竿子敲打箱子,这种想法也可以成立的不是吗?手电筒没电,就是为了不让你看到那一幕。”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是为了要让你以为卡里·辛在箱子里面啊。”

“什、什么?”我不禁结巴起来。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说来,卡里·辛并不在里面吗?”

“对。从把箱子吊上去那时起,印度人就已经不在里面了。他只是把你检查过的箱子吊上去而已。”

——不可能,我和鸣神,的的确确把卡里·辛关进去了。我如此反驳。但是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就这么说道。

“可是啊,你不是还去找钉子和铁锤,之后才又回到那里去的吗?我想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把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印度人给杀了,把尸体丢到附近的古井还是防空壕里去了吧。当然他没空把绳子解开,所以印度人的手脚还是被绑起来的。”也就是说,我带着铁锤回去的时候,鸣神就已经做完那件不愉快且残忍的事了。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绳子和手帕都原封不动地留在电梯里面喔。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再度反问,他从容不迫地说:“和手电筒的情况一样啊。他事前就已经先准备好绑得紧紧的手帕和绳子了。再来只要把那些丢进箱子里就好。这样做的话,喏,看起来不就很像印度人用妖术逃走,充满了神秘感吗?把头巾丢在川崎教会,也是他干的喔。”

这存留在我心中十多年的谜,没想到如此简单,如同绅士在一开始所说,“合理地”解开了。在我赞叹他聪明的头脑之前,好像原本有邪魔附在我身上,而现在消失了一样,心里突然放松了,呆呆地盯着玻璃杯好一会儿。说起来,鸣神在学生时代也曾在考试时作弊,是个很会蒙蔽老师的眼睛,并引以为傲的人。想到这里,他能一并实行那件事,并非不能理解。

“这件事,你跟警方说过了吗?”

“没有没有。”他摇着头说:“说了也不能怎么办啊。刚才我所说的都只是推理而已。警方一定要有具体证据才行,顽固得很。”

他说着,把剩下的威士忌喝光,接着站起来。“对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他给我一张名片。他叫星影龙三,这名字听都没听过。从他那理智的神采看来不像私家侦探,他洗练的言谈感觉上也不像是律师。他到底从事什么工作?我想着这个问题。抬起头,他已经离开了。酒保说他是生客所以不清楚。

我心想,鸣神大概想要日后再去把那个可怜印度人吞下去的钻石拿出来吧。但是他二天后就死于空袭,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拿?

每天早上上班途中,都可以从电车的窗户看到那一带,但是怪塔已经在终战前疏散居民时被当作攻击目标摧毁了,接着那附近一带也受到烧夷弹攻击,彻底被夷平,现在的样貌变得截然不同。成排并列的洒落公寓住宅之下,那位印度人的白骨还悄悄地躺在某处,想到这点,在电车经过时,心中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埋在地下的白骨间夹杂了一颗金橘大小的圆珠,这却不会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有种像是艺术品般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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