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在接近正午时散了。那层笼罩在上方的沉闷帐幔,如同字面涵义一样地云消雾散之后,头顶上高挂的是南国秋天的炙热太阳,逼人的高温使得之前的浓雾彷佛是幻觉一样。像是被梦魇所扰的人,在黎明到来时松了一口气后轻抚胸口般,所有人都仰望着爽朗的蓝天并恢复了朝气,绿风庄里总算又听得到男女们的笑声了。在自己房间里写明信片的直美,一边说“要赶邮差收信的时间了”,连午餐也没吃就出门往镇上邮筒跑去。牧村也认为,如果那自称是Z的人就在他们之间的话,在大家都吃午餐的时候独自外出应该比较安全,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太阳的光芒太明亮的关系。

和早上不同,午餐在愉快的气氛下结束。橘早早离开餐桌,很快地走上二楼梳洗更衣,换上开襟衬衫与短裤,戴上奶油色的帽子之后走下楼来。然后他探头看看餐厅里面并打了声招呼之后,一手拿着鱼篓,肩上扛着钓竿,精神抖擞地出门了。从他的角度看来,和自己得到沙吕女这件事相比之下,那两件不寻常的事,看起来只像是失败者的悲哀挣扎。换句话说,那只是使他身为胜利者的优越感更上一层楼而已。即使是忧国志士如行武荣助,会故意说那张纸是杀人预告这种话,总归还是因为嫉妒那些帅哥美女罢了。他只要一开口就是高谈排外思想,并感慨现代的思潮。他因为自己大头短腿的丑陋身材产生了自卑感,并因为身为男性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漂亮女性说话而衍生出绝望感,然而他从高举国粹主义的言论并眨斥年轻女性的风俗这一点获得慰藉,虽然他本人没有察觉到这些,可是橘早就看穿了,因此橘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戏弄嘲讽行武让他感到十分愉快,欲罢不能。用毕午餐的橘吹着口哨,在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外出进行钓香鱼的日课,他现在的心境,搞不好比戏弄行武还开心。

故事的进展好像有点慢。如果不快点推进到命案发生,急性子的读者恐怕就要把书给扔了。要再快一点才行。

年轻人们离开餐桌时,只有直美的餐点还放在桌上。他们到娱乐室打开收音机,NHK第一广播电台在以令人不快的口白同时播放爵士乐,所以行武转去听其他电台,这举动常使沙吕女和他激烈对立。如果是平常的话她会坚持到底,但这次她却让行武转去听浪花节,事后回想起来,似乎有某种淡淡的征兆。

把听浪花节而心生感动的行武留下,牧村和横田他们走出大厅时,刚才出门去的直美回来了。她穿着水蓝色的立领女衫,脖子上戴了水晶项链,既窄又长的裙子下面穿的是称为鞍部鞋的皮鞋,这轻快的装扮一言以蔽之就是可爱。她右手拿着一顶黄色的贝蕾帽说:“吃完饭啦?”

“早就吃完了。你快点去吃吧。”

“又是煮香菇吗?真讨厌。现在我连看到牧村的耳朵,都会想到香菇。哎呀,和夫已经出去了吗?”

“二十分钟前出去的。他还真是钓鱼狂呢。”

“你很寂寞吧?我看得出来。”

“哎呀,讨厌啦。”直美有些气喘吁吁地开玩笑说,然后就去洗手走进餐厅。其他三人也进来坐在餐桌边,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不过直美说她已经吃腻香菇了,所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吃完之后,牧村提出比赛玩西洋棋的动议。扑克牌不见了什么都没办法玩,所以他提议玩西洋棋的循环赛。

横田马上对此感到很有兴趣。两个女生似乎不是很想玩,可是她们也没有说不玩。正在听浪花节的行武说,如果是日本将棋的话他就玩,西洋棋敬谢不敏,所以他们决定不理行武。

比赛的过程冗长,不可能都写出来,而且对西洋棋没兴趣的人来说,那过程也无聊到了极点。一开始沙吕女和直美比赛的时候,沙吕女用“Fool''sMate”轻松获胜。这是仅仅走二手,就把对方的王将死的险招,只要有一点小差错就绝对无法获胜。剎那间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比赛就在一片和气之中继续进行。可是平常很强的沙吕女在今天却不若以往敏锐,从两个男生那里连续拿到黑星。没多久,横田和牧村这两个尚未输过的人,进行他们称为“世纪打赌大决战”的比赛。正当他们精神抖擞地准备开始厮杀时……

“沙吕女,可以帮忙泡咖啡吗?”直美说。

沙吕女自认是咖啡通,不但会对别人泡的咖啡吹毛求疵,还连喝都不喝。就算来到这里,泡咖啡仍然是专属于沙吕女的工作。

“我去泡。跟平常一样吗?”

牧村与直美不喜欢咖啡,只喝可可。

“不过,你们喜好都不一样。要泡三种才行。”她从架子上把盛装细砂糖的罐子和牛奶壶拿出来时一边发牢骚,因为爱国志士行武荣助照例不喜欢咖啡和可可,只爱喝日本茶。

尽管如此,她还是兴冲冲地去厨房,没多久闻到咖啡的香味飘出来时,沙吕女捧着一个托盘走出来。然后,把咖啡和可可分配完之后,她看了一眼留在托盘里的绿茶。

“直美,你可以把这个拿过去吗?我超讨厌那个人的,就连走到他旁边都会觉得不舒服。”

“好啊,辛苦你了。你坐下吧。”直美把托盘拿过来,走到娱乐室去,没过多久,“他睡着了,嘴巴还张开开的。”直美说着,空手走回来。

牧村好像不是很想喝的样子,只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在桌上。横田一口气喝完之后同样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彷佛在说“好了,来吧”似的,伸出膝盖拿起棋子。他们二人都没有时间好好品尝那杯饮料。历史性的大决战就此拉开序幕。

直美慢慢品味那杯可可,她那双累得失去光辉的眼睛,一直盯着托盘看。沙吕女一手掩着嘴巴,静静地打一个哈欠,然后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背对室内,透过玻璃看着院子里的菊花。过一会儿,不知是否因为雾散了天空放晴的缘故——

“现在这时候的天气真好。”她喃喃自语地说,之后宛如在仔细聆听什么似地沉默了一下子。

“哎呀,是杜鹃吗?”她说。

现在秋天都已经要结束了,杜鹃不可能叫。应该是山鸠或其他的鸟吧,直美和另外两人也都沉默着。牧村发出声音移动骑士,横田反射性地用左手抓着自己的后颈。两人都进入攻防最高潮,全神贯注在你来我往的热战中。

如此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站在窗边的沙吕女忽然很快转向他们,牧村心想她是否感觉到哪边不对劲,于是抬头看她,却看到她有点翻白眼,脸颊红红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她自己的双手正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横田和直美注意到的时候,沙吕女的身体在发抖,呻吟了一、二声之后,她的双手揪住洋装胸口的部分并撕裂,随后以仰躺之姿往后倒在地板上。

从牧村抬起头到沙吕女倒下,才不过短短的五秒十秒,一直惊愕地坐着的三人之中,直美最早发出尖叫,并飞奔到沙吕女旁边。

“怎么了?怎么了?”直美紧紧抱着沙吕女,但她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像猪一样的声音,似乎已经无法说话。她的双手用力握拳,痛苦到连脖子上的项链都扯掉了,细细的金色链子从右手的拳头垂到地上。

“你们还在那里发什么呆,牧村赶快去田上先生那里拿铁的洗脸盆过来!顺便去娱乐室把行武叫醒,叫他去把橘叫回来啊。你们这样焦躁是不行的,之后还要请你们把她抱到二楼去。橘?他今天早上说过,他走到上游的鹤桥那里去钓鱼了。你们快点去啊!”

牧村慌张地跑去向田上老人借脸盆,再去叫行武起来,要他跑到鹤桥那里去。鹤桥在出了县道之后往南走约两公里处,是一条架在胸川上的古老木桥。

在行武飞奔出去之后,沙吕女眼睛往上翻,紧咬着牙关挣扎了好一会儿。横田蹲下来,但只是在哭而已。直美把她抱在怀里,“振作一点、振作一点。等一下就会舒服一些了喔。”

第二次痉攀使得沙吕女的身体弓起来,然后有一个东西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那是一把刻有姓名开头字母M的小刀。

“哎唷,横田你怎么还在那里慌成一团,赶快去叫医生来啊。啊啊等一下,把那红色的小刀和项链捡起来,放在这个桌子上。”

横田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医生在哪里啊?”

“什么在哪里?就在那里啊!走到县道上往右边直直走下去不是有一家姓渊田的吗?拜托,赶快去吧,你到路上去问人就知道了啦。”

田上老人走进来,和外出的横田擦身而过。

“哎呀不好意思,伯伯。我快要吐了,可以请你先不要进来吗?牧村,你也出去吧。女入被别人看到脏兮兮的一面是很丢脸的,快点快点。”

在这状况下,男人们全都失了方寸,只能接受直美利落的命令,在她的喝斥之下左右移动。横田早就跑出去了,田上老人站在门前惴惴不安。

“这时候要是老太婆在就好了,怎偏这么不凑巧呀。”老人对旁边的牧村自问自答。平常比一般人还要加倍冷静的牧村,现在也一片茫然……

“啊啊,啊啊。”牧村呆滞地叫着。

田上老人好像没注意到这点,“牧村先生,有这样的东西掉在地上。”他从工作服里拿出一张小纸片。牧村觉得很厌烦地拿过来,他才看到一半,表情突然起了变化。

“伯伯,这个掉在哪里?”

“就是这里啰,就这里。”

“这里,是说餐厅的入口吗?”

牧村凝视着手中纸片,粗重地呼吸着。那是另一张不见了的扑克牌,和今天早上那张一样是黑桃,不过这次是皇后的牌。

上面打了一行字:

Thefirstdeath(最初的死亡)

就算是田上老人,也不可能会知道牧村惊愕的理由,但他看到自己捡到的卡片已经让他们震惊了两次,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看着牧村的脸,看他的表情就是想问发生什么事,但二人的哑剧被餐厅内部传出来的紧张尖叫声打断了。

“快点过来,快点!牧村!田上老人!快点快点!”直美不寻常的声音让他们慌张地推开门,沙吕女的手脚微微颤抖,呼吸简直就要停了。直美紧紧抓住她的身体,不管自己披头散发,在半发狂的状态下频频呼唤沙吕女的名字,但她已经毫无反应。牧村检查她的肺,把耳朵贴在洋装上听她的心跳,再拿随身小镜子靠近她的鼻孔,然后一脸僵硬的表情转头去看直美和田上老人。

“不行了。”他简短地说。宣告一个人的死亡总是严肃的,但或许这严肃反而是一种不近人情的表现。更何况死者还是一起出游的好朋友,一直到今天的刚刚为止还有说有笑。不过他的心中充满了从那张纸牌所受到的冲击,因此这种表现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直美听到牧村的话,垂下眼睛沉默地点头。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盖在死者脸上。老人一脸茫然。三个人就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宛如三尊石像一样一直站在原地。被小小的手帕盖住的沙吕女露出可爱的下颚,映照在他们痛心的眼中。橘要是看到这一幕会如何悲叹呢?牧村无法不去想。

不久之后,横田带着医生过来。时间是两点半,在沙吕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约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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