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发生在三十日,所以有必要尽可能详述当天的情况。日后回顾的时候,无论是微不足道的只字词组,或是支微末节的动作,都会有足以解开谜团的重大涵义潜藏其中。

早餐的铃声响了之后,第一个进入餐厅的是行武荣助。他和其他人一样,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型日历前面,伸手撕掉昨天的日历,露出今天的日期。接着奇怪的是,有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被人用糨糊黏在日历上,让它在上面掉不下来。行武觉得很奇怪,也有点生气地把那张纸撕下来,粗鲁地把它摊开来看。纸上有一行打字机打出来的外语,看起来像是英语,可是身为国粹主义者的他,本来就不擅长外国语。他察觉到横田从他身后看那纸条,于是就默默拿给横田,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所有人都已经在餐厅就座,站着的只有横田一人。

他右手拿着纸条,左手玩弄着上衣的钮扣,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此时开口的,不用说一定是牧村。

牧村说了之后,横田和刚才的行武一样,无言地把纸条拿给他。其他人也一样站起来,张大了嘴巴。

Otsuga''scursewillappearonyou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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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津贺的诅咒,将再临于汝——’吗?这英文写得还真差。”

“这是什么诅咒啊?”看样子,横田并不觉得牧村翻译得很好。

“与其说是诅咒,这应该是恶作剧吧。”橘用单手环抱沙吕女的腰,冷静地说。他另一只手接过那张纸来看,微歪着头。

“可是这里好像没有幼稚到会去恶作剧的人。”

“应该不是恶作剧或故意捣蛋吧,我认为是杀人预告。”粗鲁说话的人是行武。“我虽然很讨厌英文这东西,好歹也知道‘you’这个字是单复数同型。牧村翻译的‘将再临于汝’是错的。打这张纸条的人想说的应该是‘将再临于汝等’才对。然后再想想御津贺的传说,不就马上可以明白了吗?”

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将视线在各发言者身上移来移去的两名女生,这时异口同声地说“讨厌啦”。可是,女生们说这话并没有什么涵义,只是一种单纯的感叹词而已,若将其解释为她们发觉了事情真相,也许就误会了。

关于文中提到的御津贺传说,在座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不但田上老人曾经说给他们听过,甚至现在这幢宅第的某个角落,还有供奉御津贺的祠堂。当然没有办法在这里详述那是什么样的传说,以下是碑文的内容大意:

距今八百年前的文治年间,平家于坛之浦灭亡时,下总佐仓的领主被封在人吉庄,于是千里迢迢南下前来。当时的人吉城主据闻为平恒盛,他虽是个富有爱心的年轻人,但也不会轻易将城池让出,便准备展开决战。题外话,平家一族能平安地逃难到最近因捣稗谣而为人所知的椎叶村,以及因摇篮曲闻名的五木村等地方,都是靠着人吉城主的缘故。可是,那位远道而来的源氏大将不知是没有打赢的自信,抑或刻意避免无意义的流血,他尝试以谋略夺城。于是以卓越的智慧,将恒盛的新婚妻子引诱出来加以杀害,再趁恒盛精神不安的时机,教唆城中逆臣将其杀害。

城主的老母亲御津贺对此既悲叹又愤慨,但现今已变为源氏天下,无可奈何之余,便在球磨川上游,水上村一个俗称猫寺的地方自杀了。佐仓家代代都受到这个老妇人的怨灵作祟,喜庆时会彷佛听到有人在呜咽哭泣;发生凶事时总觉得似乎有人在哈哈大笑。不仅如此,据说在二代、三代、五代、七代时,曾四度发生怪事。那四代的城主之子迎娶年轻新娘之后,新娘在两年内就会横死于城内,她的丈夫在充分体会到悲伤之后,也会死于非命。死因依据古文书记载,有的是毒死、有的是淹死,也有病死和发狂而死。在人吉的民谣里,有安慰这几对年轻夫妻在天之灵的歌谣,听闻者无不深刻感受到御津贺的怨恨。

乡土历史学者之间有一套极为合理的解释,即平家时代的忍者传授子孙秘技,要他们潜入城中遂行亡故城主们的怨恨。就在佐仓家建造御津贺的祠堂来供奉她的亡灵的同时——那间祠堂现在在绿风庄里面——怪事就骤然停止了,从这点看来,成立这个说法的人也试着主张自己的解释是正确的。

现在所有的人都想起了御津贺传说,也就是他们都认为行武的说法是对的。

“这样一来,你是说我们之中会有两个人被杀吗?”

“是一男一女。首先,是女的会被一刀砍死;剩下的那个男的在悲伤之余,也会被杀掉,故事是这样说的。”

“先等一下。你说这种话,是心里有什么怨恨吗?”提高声音说话的是沙吕女,她之后没有继续说话,嘴巴像只金鱼一样一张一合。

“不要开女生的玩笑。这个Z指的是你吗?”橘和往常一样,自以为是骑士似地开口斥责。行武不满地冷笑着。如果是以前的横田,绝不会一语不发,但今天早上他只是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彼此的脸而已。牧村好像在安慰沙吕女,小声地跟她说话。从他的嘴唇看来,大概是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个涟漪,从用开始用餐之后就平静下来,大家都刻意避免碰触到这个话题,努力把话题带到其他方面。可是最受打击的好像是沙吕女,失去平衡的心灵没有那么容易平复。尽管如此,就算她想开口,说出来的也只是没头没脑的应答。这时候橘就会温柔安慰她。可是这举动看在横田眼中似乎是种讽刺,他看着二人的眼神不是很友善。

虽然同为女性,直美仍然一如往常的开朗。和沙吕女比起来,她的个性合理得多了,以她的个性根本不会相信鬼故事,也就不会因听到鬼故事而吓得全身发抖了。当直美第一次听到留守的田上老人跟他们说起御津贺传说的时候,他宛如说书人一般的语气,让她格格笑了起来,田上老人吃了一惊,甚至还呆了好一会儿。即使是男生们也没有人相信这个鬼故事,因此就连那张打字的纸条,他们也把它当作是个单纯恶作剧了事。但是横田对负责的警官这么说。

“我们之中也有可能会恶作剧的人。例如日高,或者也有可能是我。可是我知道我们彼此的个性、脾气和教养程度,所以我认为那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而且还是想模仿一个非常愚蠢又歇斯底里的女人的人。这样一来,这就是凶手以一对男女为目标——可以说是杀人预告吗——总之我有想过会不会是那种东西。可是我没有当面说出来,因为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会变成我一辈子的笑柄。一想到现实层面的问题,就会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蠢了,于是我更加强烈地把这念头赶走。而且,不管是谁,应该都会认为我比日高还有可能会做这种事。”

总而言之,用餐时间平静地结束了。也不可能会发生像是“味噌汤碗里面有一把刀,被贪吃的男生大口喝进喉咙里”这种事。每个人都把亢奋的情绪收敛起来之后,想到自己刚才为了那种事情吵吵闹闹,实在很没有礼貌,所以在女佣把餐具收走之后,为了转换气氛,他们决定来玩牌。行武照例说他不喜欢西洋的游戏,很快走出餐厅。

这时,两个女生大大地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肩并着肩挨在一起,看起来总算恢复了一些活力,渐渐开始欢闹起来。沙吕女心情轻松地站起来,打开餐具橱柜的门。他们带来的酒瓶排放在右边,扑克牌应该也放在那里才对。

“等等,直美,你知道扑克牌在哪里吗?”

“你不是收在那里吗?”

“不在那里啊。”

自从昨天晚上宣布订婚消息之后,气氛一直不是很融洽,所以都没有玩扑克牌。

“我不知道。”直美看了看橱柜,可是里面到处都没有。最后就算连男生们也来帮忙找,却也还是没发现。

“会在图书室吗?还是有谁把牌拿到自己房间去了吗?”直美发问,可是没有人回答,只有横田一个人摇头。

当大家找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时,田上老人走进来。他年约五十七、八岁,身高将近六尺,是一位身体强壮的魁梧男子,剪成五分头的头发花白,面容很和善。时常穿着工作服,他的腰与膝盖弯成ㄑ形,是为了走过门框时不要撞到上方,不知不觉就习惯弯着身子了。乍看之下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没有嗜好的人,不过他自称是天下知名的钓香鱼名人。本来球磨川的香鱼受到佐藤垢石赞赏为“让人无法抗拒的食用鱼”,但从田上老人口中说出来,垢石钓香鱼的方式就好像儿戏一样。

老人露出黄色的牙齿,亲切地笑起来:“俺正想上街去吶,橘先生,香鱼的钩子合用吗?”

“还不行啦,伯伯。不过在伯伯指导过后,我的技巧变好了喔。大概我资质比一般人好吧,哈哈哈哈。”

老人在橘暑假到这里来的时候教过他钓鱼,橘跟老人聊钓鱼经之后,老人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好。老人不在意他的笑声,继续说:“昨儿个老太婆回熊本娘家去住,说啥老觉得过不惯,要今儿个过午就回来,晚膳又能给你们好吃的了。”

老人是想为昨天女佣负责的餐点道歉,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对了,落了这玩意儿了。这是你们拿来玩的呗?”

牧村若无其事地伸手接过来,表情变得很疑惑。“这不是不见的扑克牌吗?”

“我看看。”横田从旁边伸出手,嘴角抽动了一下。

“的确是。可是黑桃A是什么意思?这在哪里捡到的?”

“那儿啦。”老人指着窗户的另一边,“今儿个早,俺去点线香的时候,这玩意儿就摆着了。”

田上老人每天早上都会到御津贺祠堂参拜,这件事他们都知道。然后不见了的扑克牌的其中一张就放在御津贺祠堂,而且是偏偏是代表“死亡”之意的黑桃A,这应该做何解释才好?

牧村与横田用困惑的眼神彼此相望。沙吕女空洞的视线落在牌上。直美一直凝视着窗外紊乱的浓雾,好像努力想从其中得知那张牌所代表的意思。老人对于自己投出的石头所激起的无声涟漪,感到相当讶异。

只有橘还是一派乐天。

“只是个恶作剧啦,没什么好在意的。哈、哈哈哈哈。”他开朗地笑起来,看起来并不像是虚张声势。

“就是啊,不需要在意。只是扑克牌偶然间被风吹走,掉在御津贺的祠堂前面罢了。”牧村努力地想配合橘。

“还是提高警觉比较好。”门口传来行武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横田和两名女生也沉默地点头,他们至少从表面察觉到,御津贺的怨灵这个古代传说与现代游戏使用的扑克牌,这二者所产生的奇妙反差之中,Z这个人物的诅咒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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