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搜查本部要求菱沼夫人到案说明。警方已经从夫人常去的银座一间名叫红牡丹的店,确认她左耳有红色小点。但就算能百分之百确定凶手就是她,她怎么说也是知名人物的夫人,没办法像抓街头小混混一样,把她强拉到警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警方一定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批判。之所以请菱沼文江直接来到警视厅的课长室,除了想保护她不受到摄影记者的镜头骚扰之外,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样对警方比较有利。

菱沼文江穿着银灰色的两件式套装,忽谷律师随侍在侧。这个看起来脾气暴躁的老者,从头到尾都守护着夫人,假如警方胆敢问任何多余的问题,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但实际上文江一点都不需要老律师的帮助,因为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证实自己并非凶手。

夫人态度沉稳地坐到了椅子上,用严肃的眼神凝视着课长与萱主任警部的脸,那荡漾着的深黑色眼眸中,既没有罪恶感,也没有对惩罚的恐惧,十分清澈。

“居然说我杀了社长?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知道自己被视为杀死西之幡的嫌犯后,夫人愤然说道。虽然她的表情并没有特别的变化,说话的声调也很平稳,但可以从她冷漠的语气中,感受到她的愤怒。依照程序,萱主任警部问起了她的不在场证明。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请问社长遇害的时间,是几号的几点呢?”

“是六月一日,地点是上野的两大师桥,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

“十一点四十分……”文江像在默背似地小声重复着,打开鳄鱼皮手提袋的开口。

“我当时看完电视在睡觉了吧,我的佣人阿代她应该知道。”

她从手提袋中拿出线装的小笔记本以及金色的小自动笔。文江读着笔记本上的文字,以确认自己的记忆正确,但过了一会儿,她发出一声轻呼。

“啊,我刚才搞错了。从五月底开始我给阿代休了一个礼拜的假,她回到故乡去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是一个人住的。”

“那么,没有人可以证明你那个时候在家对吧?”

萱性急地下了结论,但嫌犯却用同情似的目光看着他。

“并非如此,有人可以证明。”

“哪一位?”

“因为我胃痉挛发作,所以到附近的药局去买药了。”

“夫人,请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我。”

课长从旁插嘴。被誉为警视厅中首屈一指的理论家的他,眼镜下锐利的眼神直指文江,像是在说她只要有一丁点欺骗,就别想逃过他的法眼一样。

菱沼文江应了声“好”后,扫视了一下笔记。

“我一号晚上十点过后就就寝了。阿代不在,外子也出差去了,除了睡觉之外,我没有其他杀时间的方法。但我才睡了一下,心窝附近突然一阵刺痛,痛得我张开了眼睛。打开桌灯看了看时钟,当时刚好十一点。我忍了一阵子,但最后真是痛得我快受不了了,就出门走去附近的药局。当时很不巧地阿代回乡了,所以我也只能自己去。平常药局都是开到十一点左右,我去的时候药局已经关上大门,连灯都关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还是敲门把他们叫起来,跟他们拿了药,我不知道药局老板还记不记得我,不过我记得那是十一点半的事。所以说,我是绝对不可能杀死社长的。”

她看着似乎作为怀中日记使用的线装小笔记本,大言不惭地说道。至少,在课长与萱主任警部的眼中,她看起来就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菱沼家位在埼玉县大宫市,现在正在外国出差的专务,每天早上都是搭夫人开的车,去东京的总公司上班的。案发当晚十一点半,在大宫的药局买药的文江,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在仅仅十分钟后,出现在距离大宫二十五公里外的上野。

“药局的名字是?”

“帆足药局,在隔壁的大门町,从我家大概只要走四到五分钟就能到了。”

“谁卖药给你的?”

“是兼任药剂师的药局老板,那人的头发是褐色的。”

她流畅地回答道,萱把她说的每一句话全都记了下来。

“药名是?”

“我不知道。那是药局帮我调配的。”

萱主任警部又问了许多问题,比如说当晚的天候状况、穿什么服装等,皆是与主题没有直接关联的话题。除了天候记得不是很清楚外,她几乎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问答告一段落之后,萱进到下一个问题。文江频频地用手帕擦着她的宽额头。但从情况看来,与其把这动作解释为心虚冒冷汗,不如解释为室内温度太高,使她流汗不止还比较符合现实。

忽谷律师的专业是在商业法上,但不管他的专业是什么,有个冠上律师之名的人像骑士一般在一旁照应,夫人的心里应该是很安心的吧。她看起来可以说相当冷静。

“现在我想请问六月十四号,也就是萨满教的知多半平被杀的那一天的事。”萱说道。

萱警部是一个脸上没有任何特征的男人,不过没有特征这一点,在他身上反倒成了个特征。

“为什么连知多半平被杀这件事,都怀疑到夫人头上?”老律师问道。

在鲜红的夕阳映照之下,他的银发染上了红色。萱大略说明知多似乎曾在,目击了社长被杀害的现场后,以此为材料藉机敲诈凶手的事。

“菱沼夫人,知多被杀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五分到两点半之间,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在列车上。”

菱沼文江立刻回答,翻开了笔记本的另一页。

“我现在手上没有时刻表,所以无法具体说出我当时到底在哪里,但我是六点半左右从大宫搭车的,到达长冈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半左右了。所以您问的那段时间,我正在列车上。”

“请等一下。萱警部,给我看一下时刻表好吗?”

课长命令道,他的胸中感到些许不安,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文江拿出珐琅雪茄盒,亲切地请课长也抽一根,然后自己一边吸着烟,一边谈着住在她轻井泽别墅院子中的那只栗鼠有多可爱。

课长接下萱拿来的时刻表后转向文江。

“你搭的列车是?”

“请借我一下……就是这个,这班往新泻的列车。”

“给我看看……”

课长拿回了时刻表,主任也在一旁观望。文江所指的是五点五十分从上野发车,于二十点零四分到达终点站新泻的,信越本线311次列车。(请参考列车时刻表⑶)

“那么,案发的十四点十五分到十四点三十分这段时间……”

“……列车应该正开到二本木与脇野田之间。”

萱指节嶙峋的手指指出了这两站的站名,他指尖上的指甲已被香烟的焦油给染黄,煞是难看。

“在长野县吗?”

“大概吧?我看一下地图。”

萱把页数往前翻,翻到第一页的交通图。课长猜错了,二本木与脇野田的位置已经越过县境,属于新泻县。

课长抬起头,望向文江:“有谁跟你在一起?”

“是的,当时阿代已经从家乡回来了,所以我带着她同行。”

“她是你的佣人吗?佣人的话……”

课长的言语中带着不满的意味。嫌犯佣人的证词是无法被采信的,因为佣人很可能会在主人收买下说谎。

“没有其他人了?”

“是的,很不巧在列车经过二本木与脇野田这段时间,可以证明我在车上的人,只有阿代一个而已。但我的的确确一直坐在这班列车上,这件事你们只要仔细问过阿代之后就会明白的。”

“你不用说我们也会去问。但是就我们的立场来说,不管怎样,都希望能有佣人以外的证人。如果有另一个人,可以证明你搭了这辆311次列车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菱沼文江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或许应该说,她做出了思考的姿态比较适当。至少课长与萱都觉得她只不过是在做做样子罢了。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我请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女工读生帮我看家,那个人有送我们到车站,所以她应该可以帮我证明我们搭上了那辆车。还有,列车离开柏崎的时候,我曾经到车长室报遗失。”

“请具体说明你遗失了什么东西?”他立刻追问。

“是集印册。我的兴趣就是收集车站的纪念章,这次的旅行会选择走信越线,也是因为我想盖轻井泽站之后的车站的纪念章。我已经来往轻井泽好几次,沿路车站的我都盖齐了。另外,我经常陪着外子一起到长冈工厂出差,所以上越沿线的纪念章我也收集完了。可是,我连一个长野县的纪念章都没有。”

课长点头表示了解。之前他很怀疑,为什么文江会选择比较花时间的那班,走信越线的各站停车列车。

“那你说的遗失物就是……”

“就是那本集印册。我应该是在柏崎站的月台盖完纪念章,一边走一边想着要阿代去买煎饼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如果里面只有信越线的纪念章就算了,偏偏前几年去东北旅行的时候盖的章,有很多都在那本集印册里面,我觉得有点舍不得,就去跟车长报遗失了。结果还是白费了工夫……”

菱沼文江遗憾地说道,萱的笔尖则不断在笔记本上飞驰。

“你知道那个看家工读生的名字吗?”

“是我在女子大学的学妹,就读英文科二年级的真野圣子。”

“那个佣人现在在家吗?”

“是的,她的名字叫大桑代,出身于岩手的山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乡下人呢。”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

萱打个了招呼后起身离座,当然,他是为了立刻联络搜查本部,好调派刑警前往调查。他离开办公室后,天花板的电灯像是接到信号一般亮了起来,西方的天空仍然明亮。

“我忘了问一件事,这班311次列车是六点二十六分从大宫出发的对吧?”

“是的。”

“你为什么要搭这么早的车呢?比如说,一个小时后就有一班313次列车,搭这班车的话就不用这么早起了不是吗?”

“这样就赶不上饭店的餐会了。当天傍晚六点半就要全员到齐举行联谊餐会,搭313次列车的话会迟到的。”

听她这样一说,课长重新审视时刻表。的确,这班车离开上野的时间与311次列车只差了将近一个小时,但它行进途中耗费了比较多的时间,到长冈站时与311次列车的时间差距,变成两个小时,要到二十点零五分才到站,这样不可能赶得上六点半的餐会。

众人陷入一片沉默。

“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这次换律师发言了。

“如果没有的话,请容我问一个问题。”

“请说。”

“你们认为是菱沼夫人杀死了社长与知多半平,这样就等于是在说,楢山源吉也是夫人杀的对吧?”律师的声音中有挑战的意味。

“我不否认这个说法。”课长回答。

他也同意须藤部长刑警的假设——杀死社长的凶手,与以楢山源吉做替身,把他送到“兰兰”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人。只要以逻辑方式推断,就可以证明那个人不是知多半平,也不是工会的正副委员长。凶手犯案时尸体刚好掉在列车上,造成犯案时间曝光这个最糟糕的结果,也使得替身的出现变得毫无意义。凶手害怕楢山无法保守秘密,要堵住他的嘴只有杀人灭口了。课长只用一瞬间,就在脑中复习了这段逻辑过程。

课长说明完后,律师大大地点了头,表示理解。

“好,那我反问你一句,夫人在十一点半离开药局,回到家里后就直接入睡了。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证明夫人在十一点半之后的行踪,这你也赞成吧。”

在老律师茶色的脸上,一双洋洋得意的眼眸正看着课长。

“因此,派遣社长的替身前往中餐馆吃饭,也就是伪装社长在十一点四十分以前还活着,对夫人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再说一次,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位夫人十一点半以后的行踪。所以伪装社长是在十一点四十分被杀,不只没有用,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处境。”

课长也是个脑筋转得很快的人,还没听完律师的说明,他就已经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了。听对方用胜利者的态度一直念着这件事,令课长觉得既难受又生气,他用苦涩的表情望向窗户。

“所以夫人根本不需要安排替身,更没有理由杀死楢山源吉。”

“我明白。”他看着旁边回答。

的确,律师说的那些非常合于逻辑。杀害社长的凶手,与操纵替身的是同一个人,这个想法放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谬误。但

是,只有假定凶手是菱沼文江的情况下,这个假设才无法成立,他竟然粗心到没有发现这件事。正因为他是众人公认的优秀理论家,在律师指正之前都没有发现这个矛盾一事,令他感到非常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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