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回程途中在大阪下了车,所以,鬼贯警部在次日——也就是七号晚上,才回到东京。他忙乱不堪的旅程,就在他的夏鞋鞋底踏上东京车站月台的那一瞬间结束了。

回到警局时,课长已经回家了,鬼贯的办公室中,只有丹那一个人手拿周刊杂志坐在那里。

“喔,欢迎回来。我想您今天也该回来了,所以一直在等着呢。关西很热吧。”

矮个子的丹那刑警放下杂志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课长好像已经回去了,等明天再报告调查成果吧。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我得吃些好吃的东西来补补身子才行。”

“谢谢您的好意,可惜……”丹那开口,露出遗憾万分的神情。

“我生了肠胃病,什么都吃不下,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请我吃饭,只希望您告诉我这次的收获。”

“说得也是,我也有些东西想让你看一看。先坐下吧。”

两人到窗边的桌子旁边,面对面地坐着。白天的气温虽然超过三十三度,但太阳西下之后气温略降,有时还会有一些凉爽的风吹进办公室。

“这次我还跑到了九州一处接近博多的地方。”

看到丹那惊讶的表情后,鬼贯继续告诉他到西户崎之前的前因后果。

“这是泷泽加代子的照片。”

丹那对着鬼贯递给他的照片盯了一会儿,起身取来名册,翻开菱沼专务董事的项目后,与登在上面的文江照片比对了一下。

“……真的一模一样。”

“她有姊妹,或是年纪相近的堂姊妹、表姊妹的话,我也无法一口咬定就是她,但她并没有这样的亲戚。所以,就算直接把泷泽加代子当成菱沼夫人,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鬼贯警部并没有轻率地做出结论。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是有社会地位的企业家夫人,而是因为他的个性本就是如此,他会以慎重的态度处理每一件事。

“只有一个最快的方法可以看出,菱沼夫人到底是不是加代子,就是从夫人的左耳耳垂上,有没有一个红色的小点来判断,所以,我们得先确定这件事才行。很不巧的,你现在正在绝食中,没办法四处奔走。我会拜托其他人调查的,只要去问她常去的耳鼻喉科医生,或是她经常光顾的美容院,很简单就能查到了。”

“这件事由我来查吧。”丹那回答,把照片还了回去。鬼贯指着他接下的照片。

“我中途在大阪下车后,又去了‘梦殿’一趟,让梦殿老鸨看看这张照片。为了小心起见,我问她名叫斋藤咲子的女性,跟这张照片里的女性,是不是同一个人,她一口就承认了。也就是说,这下就能确定在银行出租金库发现的照片中,那个上半身部分被撕走的女人,她的真实身份就泷泽加代子。”

“不过,西之幡社长他又是怎么拿到,加代子当妓女时的照片的?”

“我之所以在大阪中途下车,就是为了查这件事。”

鬼贯警部把手伸到提包之中。丹那满心期待对方会拿出什么重要资料时,放到他面前的却是两块巧克力板。

“要不要吃?吃这个的话,应该不会伤到肠子才对?”

不抽烟的鬼贯对甜食可是来者不拒,而且就快到晚餐时间了,他想要用巧克力稍微垫垫肚子。

丹那把巧克力推回去,辞谢鬼贯的好意。

“不只肠子,我的胃也不太舒服,如果是当药的话,我会很乐意地吃下去的。”

“真是可惜了。”鬼贯警部把巧克力重新收回提包中。丹那正在绝食,在他面前吃点心太残忍了。

“我向‘梦殿’的老板娘追问之后,她才坦白说:那张照片本来属于她的。说属于有点不正确,其实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混到了她五斗柜的抽屉里。但在最近,西之幡豪辅突然来到了‘梦殿’。”

“等等,大企业家就这样大剌剌地出入娼寮,这也太古怪了吧?”

“不,就算是娼寮,也是有顶级的跟三流的之分。‘梦殿’就算在大阪,也是最顶级的妓院。因为它从德川时代就开始营业了,连许多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曾经光顾过,还留下了太刀跟盔甲当嫖妓费的抵押品,那些东西后来成了那家店的传家宝。‘梦殿’的地位就是有这么高,虽然连娼寮都讲究地位,是件很滑稽的事就是了。因此,到了二十世纪的现在,会去哪里玩的人,也只限有钱的浪荡子。西之幡社长本身,也会在七、八年前到大阪工厂视察的时候,去‘梦殿’住过一宿。”

“亏他胡子还长得那么威风八面,真是个臭老头。”丹那愤愤地吐出内心的观感。

“老鸨当时也去招呼了他,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她是作梦也没想到,知名的豪辅社长,居然会突然大驾光临,她当时也慌了手脚。西之幡说,他这次来不是为了玩,而是因为他怎么也无法忘记,过去会在这里,陪他度过一夜春宵的女性,如果老鸨有她妓女时期的照片的话,希望能分给他,礼金要多少都可以。老鸨从他的描述中,知道当时陪他的人是斋藤咲子,但她的照片都在她离开这里时毁掉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老鸨拼命地找,甚至把壁橱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她之所以这么努力,想获得谢礼自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对年近迟暮的社长,那股相思之愁感到十分同情。”

“结果就从五斗柜中,找到那张照片了?”

“是啊,看来就算聪明如斋藤咲子,当时也没有想到要去看一下,老鸨的五斗柜里面啊。总之,西之幡社长在拿到那张照片后,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当时社长还有拜托老鸨,绝对不可以透漏出去把这张照片让给他的事。当然,她以为西之幡是怕羞,才会做出这种要求,就发誓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了,所以,她那时候也对我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丹那掏了掏口袋,拿出压扁的香烟盒,叼起剩下的最后一根烟,点上了火。

鬼贯警部继续说道:“关于西之幡豪辅为什么会需要加代子的照片,我是有我自己的推测,但我们先别说这个,来想想加代子的事吧。战争时,她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于高等女学校,就在同一年进了东京的女子大学。她向同学们宣告说,吃再多苦她也要毕业。她一开始应该是想认真学习的吧。但就在这时日本战败,一切的制度土崩瓦解,连过去人们坚信是‘绝对’的权力也丧失威信,国内充斥着饥荒与混乱。对她在这乱世中落入火坑一事,我没有资格责备、轻蔑她。除了她以外,多得是女大学生被迫成为阻街女郎的例子。但是,加代子又为什么会突然想要金盆洗手?又是怎么样成为专务夫人的呢?这些事我是怎样也想象不出来的。在这个起伏变动剧烈的时代,发生这样的事,或许一点都不需要感到不可思议吧。”

“那个专务,该不会是来‘梦殿’玩的时候遇到加代子的吧?有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专务说不定跟社长一样,都是好色之徒。”

“是啊,这也很有可能。”鬼贯警部停了一下,像是在品味夜风的清凉般,他下颚方正的脸转向漆黑的窗口。

“总之,成为专务夫人后,虽说是为了生活,泷泽加代子还是需要隐瞒自己不太光彩的过往。本来应该叫菱沼加代子的她,却改名为菱沼文江,这也是她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的过去而做的努力吧。”

“我赞成。”

“回到刚才的话题,社长为什么会想要加代子的照片呢?会是如‘梦殿’的老鸨所相信的那样,他对过去会一夜共枕的加代子念念不忘,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黄昏之恋吗?我认为并非如此,现在加代子已经成为他属下的妻子了,他根本不需要为了拿她的照片,专程到大阪丢自己的老脸,加代子本人就在他随时可以看到的地方。所以他想要加代子的照片,绝非老鸨说的那种好听的理由,他一定是另有目的。”

“这我也赞成。”丹那重重地点头,弹掉香烟上长长的烟灰。淡蓝色的烟缓缓地画出圆弧后,乘着风飘向漆黑的窗外。

鬼贯与丹那暂时默默无语地望着烟的动态。好色的西之幡为什么会想要加代子的照片,这理由连丹那也心里有数。他想在加代子面前出示当时的照片,威胁她要服从于他,如果敢违背他的心意,就要把她以前会做过妓女的事公诸于世。丹那可以想象当时的加代子会是多么地惊恐。

“只要能确定她耳朵有红点,我们的任务就算结束了。我们也差不多该下班了,丹那。”

鬼贯警部松了一口气似地说道。他的声音干干瘪瘪的,看来旅途的疲惫在放松后涌现出来了。

申请以及执行逮捕令都是搜查本部的工作,鬼贯他们无法插手。不过两人都认为,这案子到这里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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