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幡豪辅出身长冈。虽在父亲那一代家道中落,流亡到九州,但祖先的菩提寺仍在长冈市,社长死于宫崎的父亲之遗骨就葬在这里,而横死的社长也将在此处入土为安。

长冈市中有不少西之幡家族的人,而长冈市北部郊外的藏王町也有东和纺织的长冈工厂,因此预料将会有大批人马前来参加入土仪式。除了从东京赶来的董事与董事夫人外,停战中的工会正副委员长、大阪厂长与工会的代表也都将出席。佛寺与宿舍的准备是由长冈工厂那边负责,不过只交给他们恐怕有疏漏之处,所以还是要灰原秘书从东京赶来坐镇指挥才行。

在入土前三天,也就是六月十二日的傍晚,灰原单枪匹马来到了长冈。他一来马上就前往拜会长冈工厂的厂长与社长亲戚,并检查他们预约的坂之上町的饭店客房。到了第二天,他一下与计程车公司交涉,把需要的出租计程车都准备好,一下又联络葬仪社与菩提寺,要他们补足数量不够的红淡比、白花八角与线香。他孜孜不倦地四处奔走,有时身边跟着长冈工厂的人,有时是自己独自上阵。因为参加者大多是老人,所以就连饭店房间的位置,他也特别要求不要面向热闹的马路,而要面向寂静的后院。

这几天来灰原战绩彪炳,大家都称赞他不愧是东京总公司的秘书,如此行事精明、事事周全。不过,他本人早已连这些赞美将为他的前途带来怎样的好处,都盘算得一清二楚了。

今天是十四号,明天就是入土仪式了。从傍晚六点半,东京本社与长冈工厂的大佬在饭店餐厅进行会谈,讨论仪式的细节。灰原连每道菜的菜色都仔细检视过之后,前往车站迎接搭十五点四十二分的快车来到长冈的董事会成员。车站与饭店的距离也不过四百公尺。

“喔,灰原,辛苦你了。嗯,这房间真不错。”

到达饭店的老人们,不停地慰问着灰原的辛劳,对他选的房间表示满意。

“灰原先生,明天会下雨吗?”

“收音机里有说明天是晴天。”

“太好了,入土仪式当天要是下雨,那可就伤脑筋了。”

夫人们似乎都很担心她们珍贵的丧服会不会弄脏。

大阪工厂的代表们将会坐北陆线前来,而总公司方面有几位人士还没有到达,因此预约的房间有三、四间是空着的。即使如此,这么多东和纺织的高层与夫人齐聚一堂,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壮观情景。

虽然他们聚在一起,是为了不甚愉快的原因,但还是可以看出,夫人与千金小姐们,都是抱着参加团体旅游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灰原装出没看到的样子,往敦子的所在之处瞟了几眼。她穿着淡茶色的女用衬衫,外面套着白色套装。这样的装扮在千金小姐之中,不只一点都不显逊色,到头来那些女人也不过是她的陪衬品。想到有一天自己将可以拥她入怀,灰原的身体就兴奋得微微发颤。而她从头到尾都若无其事般,不与他视线两两相对的态度,他也只解释为身为温室花朵的她在害羞而已。

从六点半开始举行的联谊餐会,也在一小时后顺利落幕。不过等到灰原可以松一口气、洗完热水澡并穿着长裤横躺在床上时,已经快九点了。明天还有入土仪式这个大工作,入土仪式完成后,灰原还得收拾善后才行,不过重要的工作都在至今的准备期间办得妥妥当当的了。当他把两手压在头下呆望着天花板时,敦子的事在他心中不断盘旋。

晚餐的餐桌上,他跟她双眼对到了一下,他慌忙地行颔首礼,而敦子也轻轻地点了头。但那惊鸿一瞥,就这样烙印在灰原的视网膜,从此挥之不去。他就像是照相技师一样,动笔修整了那个画面无数次,敦子冷漠的眼眸,在他的修整下,渐渐地变得带有几分温柔、变得热情如火,最后,敦子变成用春意荡漾的眼神对着他笑了。

甜美的幻想令灰原心痒难耐,在床上辗转反侧着。最后他站了起来,想让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恢复平静,他套上外套,下楼走到饭店的沙龙。这间饭店的沙龙位于连接本馆与别馆的走廊的一侧,是一处大小约三十坪的大厅,里面有落地式Zenith留声机、电视,以及排满了新书的书架等等。沙龙里如果没人的话,灰原想听收音机;如果有人,他打算看周刊杂志。

到那里一看,已经有个人在窗边的沙发上,正就着日光灯立灯的光读书。从裙子的边缘伸出了一双没有一丝赘肉的修长美腿。灰原不经意地看到女人的脸时,他的心不止没有恢复平静,反而掀起了疯狂的滔天巨浪。他热切的眼光很快地扫视四周,确定这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后,便直直走向沙发。他的脚步声被地毯给吸收了,敦子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在一片寂静之中,可以清楚听见翻开书页的声音。

“须磨小姐。”灰原猛压低声音唤道。

“你好。”

须磨敦子吓了一跳似地转过头,知道对方是灰原后,敦子露出微笑。搽了红色口红的嘴唇微张,露出了雪白的贝齿。灰原以他个人的想法,解读了敦子在无奈之下表现出的社交性质微笑。

“你正在读书吗?”他问了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须磨敦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放下手上的书。坐在落地窗前的她头发已经重新修剪过,小巧的脸蛋可爱得像只中国人偶。

她就是将要成为我妻子的女人!灰原吞了口口水。或许是因为他刚才喝的酒发挥效用了吧,灰原忘记了绅士应有的拘谨,肥胖的身躯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沙发上,紧紧盯着敦子的脸。

“我的事,您有听说过了吗?”

“你的事?”

“对,就是我……我爱须磨小姐的事。专务董事夫人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嗯,她是说过了……”她语尾上扬,像是接着就要说“那又怎么样?”一般,话音中带着冷漠的意味。但失去冷静的灰原,已经没有余力推敲出这话中含意了。

“须磨小姐!”灰原发出高尖的声音,坐在沙发上往须磨敦子靠了过去。他忘记了羞耻与别人的眼光,平常假斯文的面具,在不知不觉中完全剥落了。

“须磨小姐!”秘书再次发出走调的声音后,朝须磨敦子逼近。敦子不发一语,身体又后退了一些。

“须磨小姐——”说到一半,灰原终于发现对方僵硬的表情,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就跟他之前担心的一样,果然她已经听到那件事了,所以她才一直避着我。对了,我得把实话告诉她,这样才能解开误会。

一片空白的脑袋,离开了他的支配擅自转动、擅自做出了结论。

“须磨小姐!你从社长那里,听到我去了待合茶屋的事了吧?但那根本没有什么,我只不过去拿前一天宴会上,忘在那里的东西时,稍微跟艺妓说了几句话而已。请你相信我,敦子小姐,我说的句句实言。社长在知道这件事后做出恶意解释,把我当成好色之徒,拿那种无凭无据的事向你告密,真是卑鄙。不,这不是借口,这是真的,是真的,我只是去拿忘在那里的东西而已,须磨小姐,我,须磨小姐,我,绝对,不像社长说的那样……”

灰原像机关枪似地激烈辩解着,完全不给敦子开口的机会,她只能呆然地望着秘书疯狂的模样。

“我很尊敬社长的,但是,他用毫无根据的事抹黑我,破坏我们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一直担心社长会不会说出来,为了封住他的嘴,社长的命……我……我……”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是酒力作祟所造成的。敦子红润柔软的唇瓣,对他来说,好似在用强大的吸引力诱惑着他。

“啊,不要!不可以!”

在灰原的怀中,敦子扭动身体,抵死不从。白皙而肿胖的脸不断地接近,激烈地喷出阵阵鼻息。敦子的眼中闪着充满愤怒与谴责的光芒,扭曲的嘴唇颤抖着,像在表达她对男人的轻蔑。但是灰原一点都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顺从着自己的欲望,想要品尝那甜美的果实。被压在沙发上的敦子,感觉到秘书温温的气息喷上了自己的脸颊。

下一瞬间,秘书突然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环视四周,然后急急忙忙地从落地窗跳了出去。敦子莫名其妙地站起,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并捡起掉在地上的书。

菱沼文江进来了。

“夫人。”

“咦,你一个人啊?我刚才听到了一些声音,还以为你跟别人在一起呢。”

菱沼文江的脸浮现出平常开朗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发现敦子的发型被弄乱了。但是敦子心想,自己得把现在这异常的气氛给掩饰起来才行。这并不是为了掩护灰原,她差点被秘书强吻,对她来说绝非名誉之事。

“已经十点了啊。不知道明天的天气如何……”

须磨敦子唐突地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装成正在听广播的样子。她转开视线,胸口仍心跳不止,一开口说话声音就会发抖,文江听到会起疑心的。

收音机打开时,正巧是全国性广播节目结束、开始播当地新闻的时候。钟声一响,播报员的声音随之一变,新泻电台开始播送强盗犯被逮捕、火警等等当地发生的事件,但文江似乎对陌生都会的新闻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不管哪个电台,播报员的声音听起来都一模一样呢。”

菱沼文江坐到沙发的另一端后说道。

“NHK当然一定得用标准语才行,但其他民营电台的播报员还是不要用标准语,听众听起来才比较有趣味。民营电台在播报时完全使用当地的腔调不是很好吗?比如青森的——”

说到一半,文江忽然静了下来。从喇叭流出的广播声,正报导着发生在长冈的凶杀案。

“……经过指纹比对,确定死者为知多半平,三十七岁。知多在东和纺织西之幡社长命案中涉有重嫌,正受到警视厅的全力追缉,但他却巧妙躲过警网的围捕逃出东京,自这个月的十号以来,就躲藏在长冈市旭町五丁目的旅馆‘OKESA’……”

两人无言地看向对方,她们虽然想再知道多一点资讯,但播报员却就此打住,开始报导其他事件。

“知多半平就是那个常常威胁社长的人喔。萨满教的……”

“……对、对喔。”

须磨敦子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在涉谷车站叫住她的陌生男人。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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