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明亮起来。沈鱼鱼从昏睡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背靠在朱未来的怀里,朱未来两手紧紧地搂着她。沈鱼鱼不知道夜里是如何睡着的,这惊魂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今天会怎么样?朱未来还在沉睡,打着呼噜。沈鱼鱼不喜欢呼噜声,可此时,听着朱未来的呼噜声,内心有种踏实的感动。沈鱼鱼不愿意吵醒朱未来,还是让他搂着,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睁着眼睛,考虑着钟非的安危。钟非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且夜里那只枯槁焦黑的手扔进来的的确是钟非的匕首,沈鱼鱼想起来就胆寒,钟非会不会已经被害?把钟非的匕首扔进来的是人还是鬼?沈鱼鱼顿时又感觉到了寒冷。

突然,沈鱼鱼感觉到朱未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一把推开了沈鱼鱼,口里喊着:“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朱未来从噩梦中醒来,满头都是冷汗。沈鱼鱼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柔地说:“未来,天亮了,天亮了——”

这是一个宁静美丽的早晨。

乌云退去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仿佛可以照见沈鱼鱼他们的身影。

他们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凤凰村。凤凰村在淡淡的炊烟中,显得那么的古朴祥和,充满了乡村的味道,可凤凰村和梅花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鱼鱼和朱未来神情肃穆地站在山顶,眺望着凤凰村。

沈鱼鱼想起了张秀秀,他们要是听张秀秀的话,或者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沈鱼鱼想,张秀秀此时是不是在向梅花尖顶峰眺望,她是否可以看到梅花尖的顶峰呢?这里可是澄明一片,没有一丝云雾,朝阳正从东边的山坳冉冉升起。沈鱼鱼真希望张秀秀现在就让她父亲带人上山来找他们,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和张秀秀联系,这里连手机的信号也没有。

朱未来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色,麻木了。他脸色惨白,衣服上还有血雨留下的暗红的痕迹。要是往常,他会兴高采烈地拿着相机拍个够的。可现在,他的眼睛里除了忧郁就是恐惧。说实话,他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惧的夜晚。梅花尖将成为他痛苦的记忆。

沈鱼鱼知道朱未来心情异常的沉重,她也一样。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安全的山下。沈鱼鱼钻进帐篷,拿出水壶和两块面包。她走到朱未来面前,把面包递给他:“未来,吃点东西吧。”

朱未来露出一丝苦笑:“鱼鱼,你吃吧,我吃不下。”

沈鱼鱼执拗地把面包塞在他手里:“吃不下也要吃,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的,我还要你保护呢,你是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好我的!你一定要吃,我看着你吃,你要不吃,我也不吃!”

朱未来凝视着沈鱼鱼白皙的脸,喃喃地说:“鱼鱼,你说我是男子汉?我真的是男子汉吗?你不是总说我懦弱吗?”

沈鱼鱼看着他凄惶的样子,想起昨天晚上朱未来照顾自己的许多细节,心里酸酸的,她真诚地说:“未来,你是男子汉,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以前说你懦弱,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记在心上,好吗,未来!你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我们还要离开这个地方。”

朱未来的眼睛潮湿了。他拿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啃着,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沈鱼鱼。沈鱼鱼被他的眼神打动了,轻声说:“未来,你慢点吃,别噎着,来,喝点水。”说着,她就把水壶递给了朱未来。阳光打在朱未来的脸上,他惨白的脸上有了一层金色。他的内心却还在黑暗之中,因为钟非还在黑暗之中,不知死活。

朱未来吃完面包,往峰下的森林里望去,钟非会在哪里?

沈鱼鱼说:“未来,我们下山吧,回凤凰村去,我们不在这里待了,好吗?”

朱未来说:“不,我们必须去寻找钟非,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梅花尖!”

沈鱼鱼面有难色:“可,可是继续待在山上,还会有危险的!”

朱未来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去寻找钟非,你刚才说过的,我是男子汉,不是懦夫!”

沈鱼鱼十分感动。

张秀秀有种预感,沈鱼鱼他们会出事情。这个早晨,她醒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她打开房门,看见了父亲张大头,张大头睡眼惺忪,正准备出门去村后的山坳给地瓜锄草。村里人一般早起要干一阵农活,然后回家吃早饭。张秀秀对他说:“爸,我和你一起去吧。”张大头说:“你去干什么,你是读书人,草没有锄掉,地瓜藤却锄掉了。你还是在家帮你妈妈做饭吧!”张秀秀嘟了嘟嘴巴说:“爸,你小瞧人,今天我非要和你去锄草。”说着,就到放农具的杂物间拿了一把锄头,和张大头一起走出了家门。

他们来到了村后的山坳里,山坳里是一片农田,有几个人已经在那里干活了。有人远远地和张大头打招呼,张大头乐呵呵地大声回应他们。张秀秀边锄草边和父亲说着话:“爸,我看你还是带人上山去把沈鱼鱼他们找回来吧!”

张大头心不在焉地说:“沈鱼鱼是谁?”

张秀秀说:“你的记性真成问题,沈鱼鱼就是昨天上梅花尖的那个女大学生呀!”

张大头说:“喔——”

张秀秀说:“爸,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呀,你还是带人去把他们找回来吧,要是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张大头说:“应该不会出事吧,你不是说,等过了三天,看他们还不回来,再去找的吗?”

张秀秀焦急地说:“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呀!”

张大头说:“刚刚祭过山,你又要大家上山去找他们,村里人愿意吗?”

张秀秀说:“我不管,你是村长,大家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情。”

张大头不说话了,继续锄草。张秀秀见父亲不理自己了,有点气恼,走过去,抢过了父亲手中的锄头,气呼呼地说:“爸,你到底答不答应呀!你怎么对我说的话这么不在乎呢!”张大头笑了笑说:“你说来帮我锄草,原来是要逼我去找那几个大学生呀!你说,他们吃饱了撑了,大老远跑到我们这里来,上梅花尖干什么呢?这不给我们添乱吗?”

村里突然急匆地跑过来一个人,他边跑边大声说:“大头村长,不好了——”

张大头看清了,这人是村民张宏亮。

张宏亮跑到张大头面前,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头村长,不好了——”

张大头皱起眉头:“你快说呀,什么不好?”

张宏亮说:“张长发,他,他出事了——”

“啊——”张大头一听这话,心就提了起来,“宏亮,快走!”

他们朝村里飞奔而去。

张秀秀站在那里,抬头望了望远处迷蒙一片的梅花尖顶端,心里充满了惆怅,沈鱼鱼他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神秘的梅花尖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她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张秀秀脸色沉重,为自己的这个大胆想法而吃惊。

张大头赶到张长发家里时,张长发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他的牙关紧闭,歪着嘴,嘴角还流着口水,眼睛斜斜的看着张大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手还抽搐着。

张宏亮说:“我正要下地干活,走到村口时,看到他在那棵老樟树下,突然两腿发软倒在了地下……我就把他背回了家里,赶紧去找你,长发叔这是怎么啦?昨天还好好的上山打猎的,听说还打到了一只山鸡。今天一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张大头说:“宏亮,你赶快去叫张木旺把拖拉机开过来,送长发上医院,晚了就麻烦了,长发这是中风了!”

张宏亮说:“大头村长,你忘了,张木旺的拖拉机前几天就开到镇上去给工地拉沙赚钱了,我到那里去叫他呀!”

张大头急了,朝他吼道:“快去叫几个年轻人来,把长发抬到镇上的医院里去!”

张宏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好,好,我马上去,马上去!”

张大头继续吼道:“你还啰嗦什么,还不赶快去叫人,要是耽误了长发的病,我唯你是问!”

张宏亮快步出了张长发的家门,飞奔而去。村长张大头的话,他不敢怠慢,张长发真要怎么样,张大头会恨死他的,那么他在凤凰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凤凰村有谁敢不服张大头的呢,他既是村长,也是张姓人家的族长,大事小事都由他定夺。

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抬着张长发,朝青石镇方向飞奔而去。张大头跟在后面,用那个破旧的手机打着电话:“我们已经抬出来了,对,镇长,我们已经抬出来了,你的车来接我们,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在路上碰面,我们这里加快速度赶,你的车也开快点,长发可是革命的后代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他牺牲的父母亲交代!”

瞎眼婆婆站在那个巷子口,空洞的眼睛仿佛在向抬着张长发的那几个人张望,她的表情显得十分诡异。村里有个人看见了瞎眼婆婆,他心里说:“这个瞎眼老太太这两天怎么回事,老是跑出来,鬼魂一般。平常可一年也见不到她几次,有时还以为她老死在屋里了呢。”

这人走到瞎眼婆婆面前,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这个老太太,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老跑出来干什么?看你这个怪样子,不要把村里的孩子们吓出毛病来了!”

瞎眼婆婆无语。

她没有理会那人的话,而是拄着拐杖朝通向梅花尖方向的村口走去。一只土狗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在嗅着瞎眼婆婆身上的气味,跟了一会儿,那条土狗呜咽了一声,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们到哪里去找钟非呢?”沈鱼鱼注视着朱未来,小声地问道。这方圆十几里地的梅花尖是凤凰山最神秘的禁地,而且只有一条小路通下山到达凤凰村,他们除了沿着这条通向凤凰村的小路一路寻找,还能够有什么办法?

朱未来把钟非的那把匕首插在了腰间,背上了水壶和一个挎包,把手电放进了挎包里。然后操起一根棍子,冷静地对沈鱼鱼说:“你还是留在这里,守着帐篷和我们的行李,不要走开,我去找钟非,他也许就在森林里迷了路。你和我一起去的话,不方便,你不仅不能够帮上我什么忙,我还要分心照顾你,还是我一个人去好些!”

沈鱼鱼面露难色:“这——”

朱未来还是冷静地对她说:“你不用害怕,现在是白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而且山顶上可以见到阳光,就是有什么鬼怪也不可能在阳光下出现,你把棍子拿好,可以防身。无论能不能找到钟非,我都会回来找你的,你尽管放心。退一万步说,就是我回不来,你也不要乱走,千万不要一个人下山,也不要来找我们,我们准备的食物可以让你坚持两天的,到时村里人来找你也好找,到山顶就可以看见你。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鱼鱼!”

沈鱼鱼说:“不,我要和你一块去!”

朱未来说:“我绝对不会带你一块去的,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难过一生的。听我的话,在这里好好待着,我答应你,一定回来找你的!好吗,鱼鱼。你不要和我犟了,趁天色还早,我赶紧去找钟非。”

说完,朱未来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山顶,进了森林里。

朱未来消失在沈鱼鱼的视线外,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她看到朱未来进入的那片森林里,一群惊鸟扑楞楞地飞起,朝另外的地方飞去。顿时变得孤独的沈鱼鱼就是在夏日的阳光下,也感觉到了寒冷。

朱未来进入森林里,浓雾顷刻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在浓雾中,朱未来用棍子探索着前进。森林里厚厚的地褥随时都有可能让他的双脚深陷下去,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进了森林里,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壮着胆子在迷茫的森林里摸索着,森林里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朱未来就会深深地吸口凉气,双手握紧棍子,眼睛在头顶的树枝上搜寻,生怕有毒蛇会突然朝他发起攻击。当他确定没有毒蛇后,才迈开步子,艰难地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朱未来边走边大声地叫着钟非的名字,森林里传来幽深的回响。

显然,朱未来这样寻找钟非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会在森林里寻找下去。他相信,只要钟非还活着,一定能够听到他的呼唤。他也想过和沈鱼鱼一起下山去,可他没有那样做,内心里有个声音总是在提醒他:“不能扔下钟非,不能——”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勇敢地面对前所未有的困难。

一条青绿的枝条横在了他面前,枝条上有细细的椭圆形的叶片,叶片上湿湿的,有透明晶莹的水珠挂在叶尖上,仿佛空气中有细微的波动它就会滴落。朱未来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折断了那青绿的枝条,断口处流出了乳白色的汁液,粘在了他的手上。

朱未来没有在意那乳白色的汁液,继续往前走着,大声地喊道:“钟非,你在哪里——”

没走几步,刚才粘有白色汁液的手上一阵奇痒。

他停了下来,把棍子放在一旁,使劲地往奇痒的地方抓挠了一会儿,这痒连着他的心,怎么也止不住了,朱未来咬着牙,强忍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会如此的痒,痒得骨头都要酥掉。朱未来心里像猫抓般难受,他把那块肉挠烂了,渗出血汁了,也无法止住痒。浓雾中隐隐地飘过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朱未来被奇痒折磨得已经丧失了判断力,血腥味越来越近他也全无知觉。

朱未来靠在一棵松树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会不会被这奇痒折磨至死?

这森林里太凶险了,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麻烦的事情,不要说在丛林里出没的蛇和豺狼,以及那些未知的神秘生物,就连这样一条青绿的看上去十分美丽的枝条,也隐藏着不测。朱未来在奇痒中想到了昨天晚上伸进帐篷里干枯焦黑的手,难道那是传说中的野人?难道钟非就是被那野人抓走了?

奇痒的地方很快地出现了几个连在一起的水疱,像是被火烫后的水疱。奇痒停止了,火辣辣的疼痛出现了,仿佛有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紧紧地贴在手上。朱未来痛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朱未来没有办法制止火辣辣的疼痛,就像他无法制止刚才的奇痒一样。

他大叫着,可是就是喉咙喊破了也没有人帮助他。

朱未来绝望极了。

就在这时,朱未来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向他临近。

他希望那是钟非在向他靠近发出的声音,也许是钟非在丛林里迷路了,现在听到了朱未来的叫声,正循声而来呢。这美好的想法使朱未来大声喊道:“钟非,钟非,是你吗——”

他的喊叫声在浓雾中慢慢扩散,好大一会儿后,才传来嗡嗡的回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朱未来那颗备受折磨的心狂奔乱跳着,他希望钟非在向他靠近,可他没有听到钟非的回答,也许是那野人在向他靠近,或者是那条花斑毒蛇……朱未来强忍住火辣辣的疼痛,一把抓过来那条棍子,双手紧紧地握着,他准备和那些可怕的东西作最惨烈的一搏,如果来的不是钟非的话。

浓雾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那小小的黑洞朝朱未来的眼前伸过来。

朱未来看清了,那是一个黑糊糊的枪口,那个黑糊糊的枪口正阴森森地对着他的眉心。

朱未来的血液变得冰冷,手中的棍子对这个黑糊糊的枪口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的嘴唇嚅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双干枯焦黑的手,是这双可怕的手端着一支老式步枪向他的眉心瞄准。

最让朱未来惊恐得窒息的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焦黑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的满是疤痕的脸,脸上的那双小眼睛透出诡异和仇恨的亮光,两颗暴突的门牙看上去十分的锋利……

钟非从潮湿的地上爬了起来。

他记得最后一次昏迷过去,是他朝手电爬过去时,发现身边躺着一具骷髅,他的心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他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爬到了手电旁边,一把抓住手电后,就又昏迷了过去,在他昏迷前的一刹那间,他的手下意识地按灭了手电的光亮。

钟非的脸上肿得厉害,十分疼痛,那些伤口像是有人在上面洒了盐。他头上的那个大包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那里,让他抬头时感觉到了困难。他的眼睛也浮肿着,当他打亮手电照出去时,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叠的。比如地上横七竖八的骸骨。

这是个什么地方?

难道是地狱?

钟非已经忘记了自己怎么落到这个洞穴里来的了,他用手电照着洞穴的顶端,没有发现任何出口,在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出口。空荡荡的洞穴里,除了他一个活人,就是那十几具横七竖八的骸骨。这些骸骨生前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封闭的洞穴里?

洞穴里有一股浓郁的怪味,他说不上是什么味道,这种怪味让钟非想吐又吐不出来。他身上黏叽叽的,散发出汗水和泥尘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钟非的衣服也开了许多口子,有些地方破损的皮肉露出来,他不敢往那些地方看,他也忘记了什么时候划破的。

钟非的嘴唇起了泡,此时,他是又渴又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钟非一无所知,可以让他知道时间的手机和手表都留在山顶的帐篷里了,他有个习惯,睡觉前总是要把手表脱下来的,无论在哪里,那个手机在梅花尖没有信号,他就放在包里了。他走出帐篷时,除了手电和匕首,其他什么也没有带。现在手电还在,匕首却不见了,他在洞穴的地上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找到的是那些横七竖八的白森森的骸骨,从骸骨呈现的姿态来看,这些人死前一定遭受了痛苦的折磨。他无法想象这些人是什么时期的人,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个洞穴里。也许是和他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滑进来了,钟非想着想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在这个洞穴的中央,想着沈鱼鱼和朱未来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那神秘的声音引进了另外的黑暗的洞穴。他心里更想的是恋人宋荔,她此时在干什么?如果他死在这个洞穴里了,她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哭?

洞穴的某个角落里仿佛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钟非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那声长叹来自洞穴的某个角落。这洞里除了钟非之外还有活着的人?钟非朝那个角落里打亮了手电,手电的光柱落在了一个站立的人身上,那个站立的人脸色铁青,眼睛血红,他朝钟非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就倒了下去。钟非大声说:“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钟非。

钟非有些胆寒。他鼓足勇气,朝那人倒下的角落走过去。他的脚步声在洞穴里回响着,像是洞穴里还有其他人在行走。钟非走到那个角落,用手电往那人倒下的地方照去,地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站着的人,而他看到的是一具骸骨。钟非揉了揉自己浮肿的眼睛,难道刚才看到的站立的人是幻觉?那骷髅头上的两个眼洞深不可测,骸骨的一条腿蜷曲着,他在那膝盖下面看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子弹头。这个人生前中过弹?钟非弯下腰捡起了那颗生锈的子弹头,他把子弹头放在掌心,子弹头冰冷冰冷的,早已经没有了当时射出去时的热度。钟非想象着一杆枪,和一个举枪瞄准的人,还有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钟非浑身发冷,一颗子弹可以让一个人躺在这个黑暗潮湿的洞穴里死去,在洞穴的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杆枪在对着他呢?

钟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眼前。该不会是他掌心的子弹头发出的声音吧?

不可能!他紧紧地把那枚锈迹斑斑的子弹头攥在了手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骷髅头,他惊叫了一声:“啊——”

钟非看到骷髅头的一只眼睛里钻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银环蛇。

银环蛇通体发出阴冷的光,那阴冷的光灼伤了钟非的眼睛,钟非不禁后退了几步,他现在手中除了手电筒,就是那颗生锈的子弹头。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对付这条美丽而有剧毒的蛇。如果他手中有一根棍子,他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银环蛇从骷髅头的眼洞里钻出来后,“嗞嗞”地朝钟非游动过来。

钟非胆战心惊地后退着。

银环蛇在向钟非无情地逼近。

钟非退着退着,脚踩在了一具骸骨上,听到骸骨噼啪爆裂的声音。钟非灵机一动,以最快的速度扔掉那颗子弹头,弯腰捡起了一根腿骨,用手电照着那条游过来的银环蛇,心里说:“蛇儿,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千万不要和我过不去,否则我会用死人的腿骨把你砸烂的!”

银环蛇肆无忌惮地继续朝他游动过来,而且加快了速度。

钟非后退的速度也加快了,他退到了洞穴的石壁上,已经没有退路了。钟非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根腿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银环蛇,心里恨恨地说:“你再过来,我就和你拼了!”

钟非长长的伤痕累累的马脸扭曲着,眼中冒着火。

他沉重的喘息声在洞穴里回响,仿佛洞穴里还有许多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呼吸。

那条银环蛇在离钟非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它抬了抬头,朝钟非示威般吐了吐血红的信子,钟非以为它会朝自己飞过来。没想到,银环蛇和他对峙了一会儿后,掉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银环蛇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消失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颓然地靠着石壁瘫倒在地。

钟非瘫坐在地上后,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根腿骨,他赶紧把它扔出去。为了节省手电的电池,钟非按灭了手电光。洞穴里顷刻间又沉入了黑暗之中,黑暗中似乎有许多鬼魅在游走和晃动……

这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张秀秀接到父亲张大头的电话,说张长发死了。张秀秀哭了。张长发比张大头大几岁,他们情同手足,张大头的父亲在张长发小的时候对他十分关心,只要张大头有吃的,就不会饿着张长发。张长发也把张大头家里的人当成亲人看待。张长发一生未娶,本来张大头要把张秀秀过继给张长发当女儿的,张长发嫌麻烦,没有让张秀秀和他一起生活,但是他认张秀秀为干女儿。张长发平常十分严肃,但是他的心好,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想到张秀秀,谁欺负张秀秀,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去找人家算账。张长发死了,死于脑溢血,在简陋的镇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张秀秀得知张长发死后,内心痛苦到了极点,她呆呆地坐在卧室里,心想,张长发再也不会和他亲近了,不会给她好吃的东西了,就在昨天晚上,张长发还把一个山鸡腿留下来,让父亲张大头带回来给她吃。更重要的是,她再也看不到张长发一生都忧郁深邃和慈爱的眼神了。

张长发的尸体是在黄昏时分才被抬回到凤凰村的。

镇里民政的同志不让他们抬回凤凰村,要张大头把张长发的尸体在镇上的火葬场火化掉。张大头和镇里民政的同志发了大火,张宏亮他们从来没有见张大头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剧烈地晃动着硕大的脑袋对民政的同志说着粗话,表示就是抓他去枪毙,他也要把张长发的尸体抬回凤凰村土葬。民政的同志没有办法,只好把此事报告镇长,镇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直沉默着。就在民政的同志在镇长办公室和镇长一起长时间沉默的时候,张大头和张宏亮他们已经抬着张长发的尸体走上了通向凤凰村的沙土路。

镇长得知他们走后,就对民政的同志挥了挥手说:“你们也回去吧!”

民政的同志说:“那张大头的事情?”

镇长无奈地说:“回去吧,回去吧,你们还用我说什么吗?”

民政的同志醒悟过来,走了。

民政的同志离开后,镇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个张大头,有情有义呀,可是——”

……

张长发的尸体刚刚被抬进凤凰村,村民们就涌上来,有个女人还哭着说:“长发是个好人呀,那年山洪暴发,要不是他,我家男人早就尸骨无存了!”有人接着说:“是呀,长发是个好人,那年闹饥荒……”只有两个人没有围上去,一个是瞎眼婆婆,另外一个是张秀秀。瞎眼婆婆苍茫地站在那个巷子口,脸上毫无表情,她用耳朵听着老榕树下传来的说话声和哭声,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张秀秀泪眼蒙蒙地站在家门口,满脸悲伤地朝人群那边张望。她害怕看到张长发的尸体,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张长发的灵堂在下午时就搞好了,灵堂就设在张长发的家里。

人们把张长发的尸体抬进了灵堂,放在了一块门板上,然后用一块白麻布盖上。张大头在张长发尸体的旁边点起了长明灯。几个村里的吹鼓手在灵堂里吹起唢呐,敲起了丧鼓。凄凉哀婉的唢呐声传递着一种乡村的忧伤。

很多村民来祭拜张长发,有些村民还把孩子也带来了。

张大头发现祭拜的人流中居然没有张秀秀,他的脸上出现了怒色。

张秀秀还木然地站在家门口,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看到张长发的屋檐上,有只黑色的死鬼鸟在哇啦哇啦地叫着,叫得人的心慌慌的。尽管她沉浸在张长发死后的哀伤中,但是她心里还是惦念着梅花尖上的沈鱼鱼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张秀秀一无所知。

张大头把呆呆站在家门口的女儿张秀秀拉到了灵堂里,对她厉声说:“没有良心的东西,给我跪下!”

张秀秀“扑咚”一声跪下了,给张长发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此时,张长发已经不会再向她微笑了,他躺在门板上,会不会感觉到寒冷?张秀秀很想看看张长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十分的安详,像沉睡一样?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

生和死,在张秀秀和张长发之间,就隔着一块盖尸布。

张秀秀已经哭不出来了。

张大头打了她一耳光:“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干爹死了,你竟然不哭一声!”

就是这样,张秀秀也没有哭出来。

张大头对女儿说:“秀秀,你晚上就和我一起在这里给你干爹守灵,你要给他披麻戴孝!”

张秀秀点了点头,一个妇女走到她面前,把她带去穿孝服。

因为天气闷热,张长发的尸体不好久留,张大头决定明天就发丧,把张长发送上山埋了。这个时候,他要做很多事情。张大头让人去把家里的一头大肥猪杀了,明天发完丧,要请全村人吃豆腐饭。接着,他到村里去和一个老人商量,先把他家的棺材借给张长发用,过几日,他再找人打一副上好的棺材还给老人,现在要临时给张长发打一副棺材,实在来不及了。老人通情达理,让张大头叫人把他的棺材搬走。在凤凰村,借棺材用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棺材借好了后,张大头就吩咐张宏亮:“你吃完晚饭,就连夜带人上山,在我们张家的祖地上选一块地,把墓穴挖出来,明天一早下葬!墓穴一定要挖深一些!”张宏亮拍了拍胸脯说:“没有问题,这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

……

夜深了,就连张宏亮他们也挖完墓穴回来去休息了,他们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抬棺上山埋葬,需要好好休息,这一天,也把他们折腾坏了。做这样的事情,村里人是没有什么怨言的,谁家都有死人的时候,都需要大家帮忙。

灵堂里飘浮着一股尸臭。

灵堂里就剩下了张大头父女。他们守着张长发的尸体,说着话。张秀秀没有想到父亲在这个悲伤的晚上会和她说那么多的话。张大头给她讲了张长发的来历。以前张秀秀从来没有如此详细地听到过关于张长发的来历。她只知道张长发是新四军的后人。

张大头的讲述十分有条理,也许这些事情一直在他的肚子里翻来滚去,过了几十年,其实,这些事情也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张秀秀听得十分入神,那十分久远了的陈年旧事,仿佛就在眼前呈现。时间可以埋葬一个人的尸体,却埋葬不了人的记忆。

那是1944年7月的事情,都几十年了。那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有早起的人发现村中的那棵老榕树下聚集着三十多个穿着灰布衣服的人,他们中有的躺在地上,有的躺在担架上,有的背靠背坐着。这大都是伤病员,他们有的头上包裹着绷带,有的手脚上缠着绷带,有的身上有伤……那个早起的凤凰村村民吓坏了,这些是什么人呀?他们还有刀枪。他赶紧躲进家里,把门关上了。他想到了村里在外做手艺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日本人已经打到一百多公里外的邻县了。凤凰村山高皇帝远,偶尔有土匪来过,但是从来没有来过队伍。这些伤兵是什么队伍,这个村民根本就搞不清楚。要是日本人来了,那可糟糕了,听说日本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个村民把家门闩起来,并且用一根粗壮的木头紧紧地顶住了门。

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来到了这个村民的家门口,他刚才显然看到了这个村民。他对在门里疑惑不解的村民说:“老乡,你别害怕,我们是新四军。”村民听说过新四军,他们是打日本人的中国人自己的队伍。村民还是不太相信,新四军不在前线打鬼子,跑到凤凰村来干什么?是不是日本人冒充新四军来骗他开门?村民在门里说:“你们真的是新四军?”门口的人说:“老乡,我们真的是新四军,是自己人!”村民还是不敢开门。门口的人又说:“老乡,相信我们,我们要是日本鬼子,还用告诉你我们是谁吗,早就把你的门撞开了,或者一把火把你的房子烧掉了。”村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动摇了,他想了想,门外的人说得还是有道理的,要他们真是强盗,还用和你讲道理吗。过了一会儿,这个村民就把门打开了。其实这个时候,很多早起的村民都发现了榕树下的那些人,也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当这个村民把门打开后,村里的人们也陆续的把门打开了。

那个第一个开门的村民就是张大头的父亲张文辉。

张文辉开门后,就看到了一张儒雅而又英俊的脸。

这个戴着新四军军帽的人笑着对张文辉说:“老乡,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我叫江枫。”

张文辉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一支和日本人打仗打散了的队伍,江枫就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队伍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伤病员,他们进入凤凰山山地,就是为了让伤病员更好地养伤,保存这支队伍。张文辉看那些伤员在榕树下难过的样子,就主动对江枫说,让重伤员住到他家去。张文辉还让乡亲们都腾出一些空房间,让伤病员住在家里。江枫十分感动,他文绉绉地对张文辉说:“祖国会记住你们的!”其实,那时,祖国是什么意思,张文辉根本就不知道。

一个重伤员和一个大肚子的女新四军住在张文辉家里,因为他们是夫妻,那女新四军还是个卫生员,他们住在一起相互更好地照顾。这个重伤员叫杨武平,女新四军叫胡翠姑。

杨武平的头上脸上缠满了绷带,露出的眼睛总是红红的,燃烧着仇恨之火。胡翠姑挺着一个大肚子,有经验的村妇一看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八九个月了,很快就要临盆了。让村里人觉得奇怪的是,新四军怎么能够让这样一个大肚婆跟着行军打仗。胡翠姑的眼中有一种难于言喻的忧郁,她很少用眼睛和人直视,总是躲避着别人的目光,包括她丈夫杨武平的目光。她心里仿佛隐藏着许多伤痛和不可言说的秘密。

杨武平的伤很重,平常也没有什么话,却总是抱着那支步枪。江枫对张文辉说,杨武平是个神枪手,许多鬼子死在他的枪下。在那次惨烈的战斗中,鬼子的一颗炮弹落在了他的身边,一块弹片削掉了他半个天灵盖,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够活下来。按杨武平自己的话说,他命不该绝,是老天爷让他活下来多杀几个鬼子的。张文辉听得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天灵盖被削掉半个是什么样子的,胡翠姑给杨武平换药时,张文辉也不敢去看,但是他打心眼佩服像杨武平这样的英雄。

一个夜晚,张文辉把家里一只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了给杨武平吃。杨武平死活不吃。张文辉就哀求他吃,不管张文辉怎么哀求,杨武平就是不吃。张文辉就让胡翠姑劝他吃。胡翠姑心疼杨武平,含着泪对他说:“武平,你就吃点吧,难得老乡一片好心,况且,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也需要补充营养的。”杨武能瓮声瓮气地说:“你要能吃得下,你就吃吧,我没有那个胃口,我吃不下!”胡翠姑十分无奈,也拿杨武平没有办法。张文辉就想到了江枫,于是,他找到了江枫,让江枫去劝杨武平吃鸡。江枫被张文辉的诚意打动了,他来到了张文辉家,走到杨武平的床前,对怀抱着那支步枪的杨武平说:“武平,既然老乡给你烧了鸡汤,你就吃点吧,你不要担心什么,我会给老乡钱的,你放心吃吧。”杨武平的眼中渗出了泪水:“江指导员,我吃不下呀!我只是想早日回到战场上杀日本鬼子!”江枫眼睛也湿润了:“武平,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重新上战场杀敌呀!所以,你必须把这鸡吃下去!”就这样,杨武平才勉强喝了些鸡汤,然后他让张文辉把鸡端去给其他的伤病员吃。张文辉看大着肚子脸色苍白的胡翠姑,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和一个鸡腿,胡翠姑没有吃,她让另外一个卫生员把鸡汤和鸡腿给其他伤病员送去了。

在那段日子里,凤凰村的村民纷纷把自己家里的鸡杀了给伤病员吃。伤病员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快。

凤凰村的村民包括张文辉,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场战斗会在梅花尖打响,而且打得那么的惨烈。他们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日本鬼子会突然离他们那么的近,差一点就进入了凤凰村。

两个月后,日本侵略军为了从凤凰山区得到充足的粮食,对凤凰山区发动了进攻,而梅花尖是凤凰山地的一道关卡,从南而来的日本军队只有翻过梅花尖,才能进入凤凰山山地。梅花尖朝南的山大都是悬崖峭壁,只有梅花尖主峰朝南的山坡比较缓和,日本军队只能从这里翻过梅花尖顶峰,进入凤凰山地区。守住梅花尖主峰,就能把日本军队阻挡在凤凰山以南。

那时,这一带就只有江枫带领的三十多个伤兵。好在江枫在梅花尖放了两个流动哨,否则日本侵略军的一个连队就顺利地翻过梅花尖进入了凤凰山山地。江枫得到消息后,马上就带着那三十多条枪上了梅花山顶峰,阻击日本侵略军。因为杨武平的伤势比较严重和胡翠姑马上就要临盆了,就把他们两人留在了张文辉的家里。

江枫带着部队上去后的第二天早晨,也就是1944年8月1日,凤凰山梅花尖顶峰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也就是在这一天,胡翠姑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就是后来的张长发。生下张长发的时候,接生婆把啼哭中的婴儿抱到了胡翠姑的面前,高兴地说:“胡同志,恭喜你,是个男孩!”接生婆没有料到胡翠姑眼睛里含着泪,满脸肃杀,她突然从接生婆手里抢过孩子,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砸。要不是接生婆眼疾手快,把孩子一把夺过来,也许那时张长发就一命呜呼了,就没有了他一生漫长的望穿秋水的等待。杨武平站在张文辉的院子里,听着山上揪心的枪炮声,牙咬得嘎嘎作响,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支步枪,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婴儿的啼哭和那枪炮声一起传入他耳朵时,他变得疯狂了,用自己的拳头使劲地砸着墙壁,拳头都砸烂了,血肉模糊。杨武平吼道:“干脆把这个孽种掐死算了!留着他做什么!”他想冲到房间里去,但被张文辉死死拦住了,在张文辉眼里,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去杀日本鬼子,因为孩子成为了他们的负担……几天后,山上的枪炮声还在继续,杨武平夫妇把孩子托付给了张文辉夫妇,然后一起上了梅花尖……

张大头讲得很详细,仿佛那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张秀秀都听呆了。此时,张长发躺在门板上,白麻布盖住了他的全身。张秀秀看了看张长发尸体上的白麻布,一种沧桑感漫上了她的脑海。就在这时,张秀秀听到了一声长叹,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冷,灵堂里顷刻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她看着盖住张长发的白麻布动了动。张大头也看到了,他对张秀秀说:“别怕,是风吹的,你干爹是好人,一生为凤凰村的人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他不会在死后吓你的,你要知道,他最疼你了!”

张秀秀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她竟然看到张长发的尸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尽管张秀秀在张长发生前和他特别亲近,可现在看到这个情景,她还是尖叫了一声,赶紧站起来,浑身发抖,双眸散发出惊惧的光。

张大头也站了起来。

他让张秀秀躲在了自己的身后,连声对女儿说:“秀秀,别怕,别怕,你干爹是舍不得呀,死不瞑目!”

张长发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往前面看着,正前方就是他家的大门。张长发的脸是褐色的,仿佛有一层蜡般的光泽。他的瞳仁里似乎还有一点火星。他微微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张大头凄声说:“哥,你安生的去吧,你心里想什么,弟弟心里明白,我会替你办好你的未尽之事的!”

张长发仿佛听到了张大头动情的话语,嘴巴里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砰——”地仰面倒下了。张大头走近前,看张长发的眼睛还睁着,就伸出手,抹了他的眼睛一下,他的眼睛才永远地闭上了。

张大头看到他的眼角挤出了一滴浑浊的泪珠。

张秀秀也看到了张长发眼角的泪珠,张秀秀哽咽了。

大门外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张大头,你和张长发亲如兄弟,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腰上有一块朱砂的胎记!”

张大头往大门外看去,瞎眼婆婆拄着拐杖幽魂般站在门外。

张秀秀看到瞎眼婆婆,感觉到了某种灵异的色彩,她站在大门口多久了,张秀秀和父亲一样一无所知。张秀秀不寒而栗。

张大头也觉得瞎眼婆婆怪异极了,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

瞎眼婆婆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瞎眼婆婆走后,大门外面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张秀秀突然想起了沈鱼鱼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张秀秀悲伤恐惧的心又多了一层担心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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