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王长青躺在病床上打吊瓶,他有钱,住的是一个环境幽雅的单间病房。

经过检查,他的心脏有点问题,不严重,再说了,一个四十多岁爱喝酒的男人,心脏早晚也会出问题。他怕吵,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小,但他同时更怕寂寞,所以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飞快地切换着频道。

门悄悄被推开,他看见妻子提着保温瓶走进来,她身后明显还跟着一个人。王珂手里抱着一束花,很不情愿地站在病房门口。王长青闭上眼,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老王,女儿来了。”周纯回过头,“小珂你把花插进瓶子里,去水房把花瓶灌满水。”支走女儿,周纯故意凑近王长青的耳朵小声说,“你误会咱们家小珂了,她那晚是和公司的同事开车出去了,那个男孩我见了,挺老实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还是在咱们家吃的饭。是你想太多了,千万别再生气了,我们这个家可都靠你啊!”

周纯哪里知道王长青在车里看见了什么。王长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心脏加速跳动使得他再次呼吸不畅。他很想发火,可这里毕竟是医院,自己在这座城市里也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他身边,将陪伴他一生的这个看起来瘦削而且软弱的女人。

王长青和周纯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大学期间的王长青没有感受到大都市的繁荣和走出大山应有的喜悦,而是一种绝望,由自卑产生的绝望。因为他实在是太穷了,口袋里缴了学费几乎就没有生活费,好在当时国家会发放一点儿给大学生的补助,那点儿补助还能令王长青勉强度日。

最苦的日子一天只能啃两个馒头,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吃热馒头,因为他害怕那种热气腾腾的味道。好在当时的人们普遍不富裕,他自虐般的节俭在学校里也并不突出,不管怎么说,王长青就这样挺过了两年。

大三的时候,生活好了些,他学的是化工专业,可以协助教授参与一些项目,也有了些许微薄的收入。可就在这一年,王长青的母亲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农村没有医保,亲戚们帮忙垫上了一部分医药费,但还需要三千元,真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王长青觉得天都瞬间塌了下来。

这段时间王长青认识了一个女同学,就是周纯,她也是化工专业的,但比王长青大一届。周纯不漂亮,但善良、耐看,有着成为贤妻良母的潜质。

同学们知道王长青母亲住了院,发动集体捐款才仅仅凑够了五百元。周纯家里富裕些,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给家里写信让父亲寄过来三千元。虽然王长青的母亲未能从医院活着走出来,但这件事,大大地拉近了王长青和周纯之间的距离。所以毕业之后,周纯就与王长青一起回到家乡,合力创办常青化工厂,当然,周纯的父母也为女婿出了不少力。

周纯确实有恩于王长青,这样说也许有些夸大事实,但如果没有周纯,王长青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十八年前,周纯腹中怀着王珂。那一天下了雪,柏油路上滑得不行,但王长青必须要把一货车防冻液送到指定地点,周纯不放心王长青深夜一个人开车,就强硬地挺着肚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陪同他一起送货。王长青无法劝阻这种超越爱情的亲情,所以他把货车开得很慢,也很小心。

外面又下雪了,好在道路上的车辆不多。一车防冻液安全地送到仓库里,王长青得到了高出平时两倍的报酬。他与周纯乐坏了,那时候虽然穷,人却很容易快乐,周纯高兴地数着手里的一摞人民币,述说着购办年货的事情,憧憬着来年将有个美好的开端。

人高兴的时候精神就容易麻痹,再说王长青开了一宿的车也确实有些恍惚了,他们本打算开到市里买些年货再回家,可就在快到农贸市场的十字路口,一辆摩托车不知从什么地方疾驶过来,王长青急忙踩刹车、打方向盘,可地面太滑,货车没了承载物就显得轻飘,就这样,副驾驶的一面朝向地面,车体斜斜地瞬间翻倒过去。

周纯坐在他身边,两个人填充在车厢中,减少了触碰的危险,万幸的是,这是一场没有造成可怕后果的意外。

救护车把周纯抬出去时,王长青才发现她身上流了很多血,他心都碎了,以为他们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万幸的是,女儿早产并且健康,但周纯的身体却一直十分虚弱,最可怕的不是她身体上受到的创伤,而是心理上的。自打出院之后周纯就不再与王长青进行身体接触,她开始害怕男人,尤其是男人压在身上的时候,她觉得比死还要痛苦。

病房的门又被推开,王珂双手端着花瓶走进来,那是一束黄色的康乃馨。黄色的康乃馨象征慈祥,温馨,真挚,不求代价、永不褪色的爱。

王长青有些感动,也许女儿真的长大了,他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想法,也许事情真的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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