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不想去杂志社,不想看见“他们”。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他们,不需要任何人。他开着红色小汽车一路直走,到了布洛涅森林环形车道,又毫无目的地不停转圈。

他只想让时间快点过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空洞地看着路旁的树,落在地上的叶子,远处走来的闲聊的人们。

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太多难以接受的真相向他涌来。他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他不想喝酒。可是习惯使然,他还是停在多芬门前。看着周围肆意喝酒的人们,阿兰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有类似的问题。

也许吧。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确实非比寻常。但是人类痛苦的根源是相同的,人和人之间差别不大。

那些人的目光和他一样,空洞地漂浮着。他们在看什么?他们在寻找什么?

“我好像认识你。”一个体型庞大、面部充血的大汉凑到阿兰面前支吾道。

“不可能。”他生硬地答道。

这是他惯有的处事方式。他来到泰和纳街上一家陌生的饭店独自吃饭。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是常客,餐巾是亮色的格子餐巾。

他不想吃饭。但还是吃了。先是粥,接下来是烤香肠配土豆。老板远远地看着他。阿兰庆幸的是,报纸上的照片和本人并不是很像。

有些人皱着眉头,猜测报纸上的人是不是他,不一会儿又都耸耸肩,觉得认错了。

他走进香榭丽舍大街上的一家电影院。一位女引导员把他带进去。他不知道上映的是什么电影,也不关注情节,只认出了几位美国演员。

他毫无计划地消磨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最后他回到家,乘电梯,掏出钥匙开门。

家里一片漆黑。米娜没敢留下来。她肯定这样想过,但还是担心进展太快。

他点燃一支烟。桌上是已经准备好的果盘、酒、酒杯,还有矿泉水。

他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看着远方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们。当年高中会考失败之后,他也是这个样子。他记起来了,当时是坐在克里希广场家里的阳台上,望着夜幕下的巴黎。

这些在路上蠕动的小黑点,他们真的知道要去哪里吗?阿兰突然有了写诗的冲动,差点回卧室开始动笔。

荒诞感又一次涌现。他琢磨着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可是丝毫没有头绪。

他小时候,人们经常问他:“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难道这事由他来决定?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觉得自己的未来会由一次偶遇,一些不小心听来的只言片语所决定。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坐等挨打的人。就是这样。他不会像父亲一样,没完没了地在一条走廊里度过一生。

他想起以前所有的事。父母在餐厅低声谈论他,怕阿兰承受不起自己的失败。

“到十月你就自由了,你就可以独立了。”

那天来了两辆车、一小群人送他。看着那些和他招手的人,阿兰觉得他们可怜又可笑。

当时只有一条出路,只有这条虽不足以光耀门楣、但是可以当成权宜之计的出路。他参军了。

周围没有声音。然后一根小树枝折断的声音吓得阿兰跳了起来。

他不能再出去瞎逛,也不能在拿定主意前离开阳台。

“你不回来了?”父亲打电话来问他。

“是。”

“你冷吗?”

“不。”

“晚安,儿子。”

“晚安。”

接着母亲也打电话来和他说晚安。她也没有坚持让他回家。父母二人都知道他现在极端敏感,稍不在意就会激起他的叛逆。

他没有叛逆。他像其他士兵一样顺从。这也许就是基督教所说的退醒吧。一次为未来的准备。他学会了喝酒,因为缺钱,一个星期只能去一次。

他冷笑地看着酒瓶。好像它也在嘲笑他,蔑视他。只要他一伸手,它就可以让他远离烦恼。

他站起来,看着远处的房顶。巴黎圣母院在蓝天下清晰可见,先贤祠的穹顶傲然挺立。

无聊!

他走进卧室,看着空空的床,开始脱衣服。他并无睡意。他什么也不想做。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让他留在这里而不是别处。小猫是个偶然。安德丽娜也是如此,那个他叫做宝贝的女人。为什么他有给人起绰号的癖好呢?

“妈的!”他高声喊道。

后来起床刷牙的时候,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博尔是不是正惊恐地等着他。谁知道呢?他是不是为了自卫买了一件武器,还是已经逃离巴黎了?

他冷冷地笑了,套上睡衣,没有去碰酒瓶,径直去关灯。

“晚安,老兄……”

周围没有一个人,他只能和自己道晚安。

他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在漆黑里和那些不愉快的想法作斗争。不过听到客厅传来吸尘器的嗡嗡声之后,他睡着了。

他看着卷成一团的床单,知道自己昨晚睡得并不安分。他知道自己做了很多梦,可是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起床,进浴室,刷牙,梳头。然后他走进客厅,米娜关掉吸尘器。

“这么早?是我把您吵醒的吗?”

“不是。”

“我马上给您准备咖啡。”

阿兰看着她的身影。他的手指已经不像昨晚那样颤抖不止,头也不疼。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片让人不愉快的空白。

就像最近发生的这一切已经和他无关,他已经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一样。

到底是什么责任呢?一个人怎么可以对另一个人负责,不管那人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

无聊!

这不是个他经常说的词。这是个新词。他觉得它还不错。他看着依然苍白的日光,又说了这个词两遍。

米娜给他端来咖啡和羊角面包。

“您昨晚很晚才回来?”

“不是,亲爱的。”

米娜看着卧室的方向问:“没人?”

“只有我们两个。”

阿兰冷冷地打量着她的身体。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看神情,应该不是合乎伦理的普通想法。

“您想看报纸吗?”

“不。”

米娜站在他面前,挺胸抬头。透明的尼龙罩衫里面只有内裤和胸罩。

他思考着,掂量着该不该做。米娜向他微微一笑,鼓励的微微一笑,接着她脸上又出现一片气恼的红晕。

他放下羊角面包,喝完咖啡,点上一支烟,又把烟盒、火柴推给米娜。

她又笑了。阿兰站着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着她。两人目光交汇时,阿兰心想,她会不会也像酒保那样知道自己应该倒酒了。

她笑了,说了一句似乎很多余的话:“您希望我先脱?”

“无所谓。”

她把指尖的烟放在烟灰缸里,掀起罩衫,从头上褪去,抬起一只脚,又另一只脚,把内裤脱去。亮闪闪、饱满的阴阜裸露着,小腹如少女般圆润。

“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怎么看着你?”

“我觉得您有点难过。”

“没有。”

她又褪去胸罩。全裸。阿兰看着她,米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来吧,他掐灭手中的烟头低语。”

他又轻柔地说:“躺下……”

阿兰看上去好像只想看着米娜在床上睡觉。好像他不是想要她,只是想把她的身体存入脑海里。

“您……您不过来吗?”

他脱下睡衣,躺在她旁边,手在她的皮肤上到处游走。

她有点惊讶。在她看来,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和她昨天见到的那个男人大不相同。

“你很早就开始做爱了?”

“十四岁。”

“他很年轻?”

“他是我叔叔。”

她笑了。

“很好笑,对吧?”

他没有笑。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前。”

阿兰抱紧她,开始吻她。一个根本不需要给她的长吻。他没有这样吻过小猫,也没有这样吻过安德丽娜,没有这样吻过任何人。

“你很难过?”她又问。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没有。”

“你看起来很难过。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米娜对他笑了。

“不知道。没事。接着亲我。从来没有人这样亲过我。”

她的皮肤亮闪闪的,他从来没见过皮肤这么亮的女人。她也很柔软。他亲吻她,手在她身上四处抚摸着,只是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轻柔地进去了。他第一次进入她的身体。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动作。他先是亲吻她的手臂、嘴唇,然后从头到脚细细地亲吻着她。米娜不敢置信。

他们久久地交缠在一起。他停下来看着她时,发现她眼中有着他无法解读的疑问。

阿兰起身,转过头去。

“你哭了?”

“没有。”

“你不经常哭吧?抱歉我用‘你’,一会儿我穿上罩衫就重新称呼‘您’。你很烦恼?”

“不。”

“我可以去洗澡吗?”

“当然。”

他进浴室后,米娜把门关上。米娜有点惊讶,但还是让他盯着自己看。这是另一种亲密,是所有女人都会有的行为。

“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

她犹豫着,仍然很惊讶。阿兰对于她来说,这么近,又那么远。

“第一次什么?”

“第一次这样……这样……这样爱意浓浓……”

他站在莲蓬头下,一动不动地让水冲刷自己。

“我还能再来一次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穿着睡衣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看着窗外的风景。浴室传来米娜冲澡的声音。对他而言,已经结束了。他已经不再想了。她已经是过去的一部分。而这是她无法理解的。

谁能理解呢?他自己也不能理解!无法完全理解。

“很奇怪,”回到客厅准备穿衣服的米娜说,“男人完事之后总是很伤感。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很轻松。我想唱歌,我想翻跟斗。”

“你怎么翻跟头?”

“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她把头顶在地上,把腿朝天抬起,转了几圈。

“你不会吧?”

“会。”

但是这完全没能让他想起童年回忆。

“你想帮我穿吗?”她拿着自己的胸罩在阿兰眼前晃。

小猫也这样做,其他女人也都这样做。女人独自一人时会做些什么呢?

“谢谢。”

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一口饮尽,点着一支烟走向过道的衣柜前。他拿出一条灰色法兰绒裤子、粗呢背心、软底细胶鞋。他脱下衬衣,换上一件翻领毛衣。

“这身打扮很适合去运动。”

他没有反应。他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你不穿件大衣吗?虽然有阳光,但外面挺冷的。”

他拿出一件黄鹿皮夹克,看看四周。米娜站在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他走到门口。为了够得着他的嘴唇,米娜踮起脚尖。

“你不想这样吗?”

他犹豫着。

“想。”

他亲吻米娜,就像亲吻一个妹妹。

“您今晚回来吗?”

“可能。”

下楼的时候,他停下来两次。他听见三层孩子们的声音。他差点推开门房的玻璃门,但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也不关心有没有信件。

他坐进车里,一直开到汽车维修公司所在的卡迪内街。

“您好,阿兰先生。您想要开美洲豹吗?”

“加满油了吧,孩子?”

“全部就绪,油、电池。您想要我帮您把顶篷打开吗?”

“嗯。”

他坐在方向盘前,开向圣克劳德街,穿过隧道,进入西部高速公路。没有一辆车从他身旁经过,告诉他他开得太快了。

很奇怪,他想到了小猫生活的小丘广场。

他放慢速度,许多车都开到他前面去了,有些人还回头看他。人们不常看到运动款的美洲豹在路上缓缓散步。

他不着急。现在是十一点一刻。他看着路旁的树,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树。红色的,嫩黄的,深绿的。有时候能看得见留下车辙的真正的土地。他很久没有走过这种路了。

还有草地,黑色和白色羊群环绕的农舍。远处腾起的水汽勾勒

出的好像是塞纳河的轮廓。

空气清新,但不冷。有一些大型货车也超过了他。他在非洲开过卡车。总之,他这一辈子做过很多事。

他差点忘了右转下高速去诺奈街。以前几乎每次都是小猫提醒他。路上已经基本没什么车了。

眼前出现板岩屋顶和砖墙时,他才意识到从巴黎出来后一直没抽烟。在一堵小墙下,他发现费迪南凹凸不平的旧帽子。帕特里克应该就在附近的果园里。

他穿过每天都开着的农场栅栏,把车停在院子里,站在一级很不起眼的台阶前。雅克女士穿着一件自己缝制的制服前来给他开门。

她身材高大,面容沉静,神情平淡。很难说漂不漂亮。也许她有人们看不到的好身材。

“您进来吗?帕特里克在果园。”

“我刚刚看到费迪南时就这样想来着。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提醒过来这里的人。只有邮递员和送货商会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白色房子,他日思夜想的有着小窗户的房子。这是他完成的梦想:一个他想要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假、在这里看望祖父母的房子。

宽敞的厨房是用红砖砌成的,灶台和别的地方一样,用蜡细细地打磨过,雪白得就像刚刷过的墙。在乡村风情的客厅里,小碎花窗帘随风飘扬。

“您看起来很累。”

“比昨天好多了。”

“这确实很难。”

“相当难,是的。”

“您一个人吗?”

他点点头。

“您连襟呢?”

“他比我想象得要好很多。”

他走向围着一排小树的果园矮墙。硕大的梨子已经微黄,精心培养的苹果立在枝桠上。费迪南对这些果树倾注了全部心血,为了避免虫咬,从果子刚长出来时就细心照料着。

进果园的小路清晰可见,蔬菜用绳子绑着,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一根杂草。

孩子看到阿兰时,正和园丁在园子里摘能吃的豆角。他赶紧冲过去,把爸爸抱在怀里。

“你来得正好,妈妈去哪里了?”

他用目光寻找妈妈。

“她在巴黎有事。”

“她明天不来吗?”

“我觉得不会,她有很多工作。”

帕特里克并没有很失望。费迪南摘下脏帽子,白色的光脑袋暴露在阳光下。晒黑的脸、象牙色的光头让他整个身体显得很不协调。

“阿兰先生,欢迎。”

“妈妈没来,费迪南。她工作太忙了。你没忘了答应给我做一把弓吧?”

果园就像是从图画书里跳出来的。

房子也是。

“过来,帕特里克,该吃午饭了。”

“还没响铃。”

厨房边上有一个铃铛,费迪南的妻子露露开饭前会用力打铃。

“露露,你好!”

他闻到兔肉的香味,还有小蜗牛和新鲜的蔬菜。

“您好,阿兰先生。”

她只能认真地看着阿兰,当着孩子的面,她不敢直接问他。

“妈妈没来。”孩子说。

他像谁呢?他有母亲棕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显得活力充沛又充满梦幻色彩。下巴更像阿兰。

露露方格子围裙下挺着一个大肚子。她四肢健壮,小小的发髻绑在头顶上。

“午饭再过几分钟就好了。您吃腌鲱背吗?是帕特里克让我做的。”

可能没听清,他穿过餐厅,走到客厅一个有棱角的古老柜子前。这个柜子用来放饮料和杯子。

他倒了一杯威士忌,孩子看着爸爸一饮而尽。

“好喝吗?”

“不好喝。”

“比柠檬汁好喝吧?”

“没有柠檬汁好喝。”

“那你为什么要喝呢?”

“因为大人都喝。大人做什么事情时,他们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雅克女士向他投来警告的一瞥,他明白他说话时要注意。

“明天会有很多人来吗?”

“不会,孩子。”

“没有人会来?”

“绝对没有人。”

“我们俩可以一起玩吗?”

“现在我也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走?”

“一会儿。”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怎么向一个五岁孩子解释自己无法忍受在诺奈街度过两三个小时?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受不了这里的一切给他带来的联想?

总管也很惊讶,她下楼来问:“需要搬行李吗?”

“不用,奥乐嘉。”

铃铛响了。一只黄蜂飞过。他忘了还有黄蜂。

餐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餐桌中间的蓝陶里插着一大束花,他们三人围桌而坐。

“你不要腌制鲱背吗?”

“要,不好意思。”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累。”

“是,工作太累了。”

确实是。一份肮脏的工作。一份一个人一生只会做一次的工作。他潜入自己的内心,剥开表层,发现什么也没有。结束了。它已经不流血了。但是他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

米娜并不知道今天早上的事情非比寻常。帕特里克也不知道,奶妈也不知道,所有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一边吃一边对着儿子笑。

“我可以在水里加一点酒吗,妈咪?”

“明天才可以,只有星期天可以。”

“明天爸爸就不在这里了。”

她看了看阿兰,给孩子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红酒。

午饭似乎没完没了。窗户开着,屋外的鸟儿唱着歌。偶尔也有苍蝇飞进屋子里,绕着桌子转几圈,又冲到外面的阳光里。

“您在客厅喝咖啡吗?”

客厅就是大厅。他走过去,坐在一把棕色皮椅上。美洲豹的大篷现在在太阳下暴晒着,但他没有勇气给车挪个地儿。

“我去看看费迪南吃完了没有。他答应要给我做把弓。”

雅克女士不知道自己是该留下还是离开。

“您没有话要嘱咐我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

“没有。幸好没有。”

“我去看看帕特里克,您看行吗?”

他喝完咖啡,爬上楼梯,在卧室转了转。天花板很低,家具都是农村常用的,农民笨重的家具,但看上去让人欢快,很淳朴。

一种刻意的淳朴。一种假装的淳朴。一种为了迎合周末来这里的客人而故意摆出来的淳朴。

就像《你》,杂志制造出来的不也是一种假装的亲密吗?

就像……

没用!太迟了,或者太早了。他打开他和小猫房间的门,毫无感情地看着里面。

他走下楼,看见儿子围着正在做弓的园丁。雅克女士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他走到他们跟前,凑近帕特里克亲了他一口。

“你下星期会和妈妈一起来吗?”

“可能吧。”

孩子似乎对弓更感兴趣。

阿兰又和总管摇了摇手,表示再见。

“您这就走了吗,阿兰先生?”

“您不需要什么吗?回巴黎,不带点儿水果吗?”

“不,谢谢。”

他又和露露道别。露露激动地看着他。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阿兰先生!”

她用围裙下摆抹了抹泪。

“一个那么好的人,那么……”

那么什么?还没等她回过神,阿兰已经启动发动机,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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