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应该可以喝酒了。今天他做的一切,包括他和米娜在一起的每个细节,都是已经写好的,命中注定的。一个前天他还不认识,昨天奇迹般来敲门的小比利时女人改变了一切,难道不荒诞可笑吗?

她不是一个重要角色,起码没有她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一切都提前了。他在诺奈街并没有待很久,起码没有自己预想得那样久。到了那里他才觉得窒息。他离去时也并没有像自己想得那样平静安详,更像一个落荒而逃的罪犯。

他把车开得很快,但没有开去巴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埃弗勒,一个他经常路过的城市。他想找个酒吧。可是只能看到涂成亮黄色和薰衣草色的小酒馆,里面肯定没有苏格兰威士忌。

有几分钟,他在一个和其他路口相似的路口迷路了,直到看到一块指向沙特尔大道的路牌。

为什么去沙特尔大道呢?他开了快一刻钟,他看到一个主要招待游客的小酒馆,草地上有一架旧式四轮马车充当广告牌。这一带肯定有酒吧。

一个酒保站在吧台后面,听着人们闲谈。

“两杯!”

他刚想改变主意,但是酒保已经明白,拿出一瓶尊尼获加。他不是唯一一个说两杯这个词的人。两杯苏格兰。两杯威士忌。两杯。听到这两个字就够他恶心的了。

“开车的好天气。”

他随意地应道,对。他总是开天气的玩笑。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出。没有哪次正式军演是预先就能被人知道的。

“另一杯。”

“我觉得您好像来过。”

是的,亲爱的。所有人都见过他。甚至在他从没有去过的角落。仅仅因为报纸头版刊登了他的照片。

“祝你开心。”

“下一次见。”

人们应该很嫉妒他的车。他使劲一踩油门,冲到一条不是车道的路上,他又转了几次方向盘,才把车开到正道上。

沙特尔大道!好!他认得教堂的彩色玻璃。他还记得街角有一家饭店,里面有很好的酒吧。他得找到它。

“苏格兰威士忌。”

这次行得通了。他慢慢找回节奏,兴致勃勃地和转过身的酒保聊了起来。

“您在这里有两年了吧?”

“不是,先生。我上个月才来。”

“那您之前在哪里做?”

“在卢加诺。”

阿兰从没去过卢加诺。天呐!他也有出错的权利,不是吗?

他又上了车,看着迎面开来的车和车上表情严肃的司机。

他,这一辈子都在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而且每次都可以成功。小时候他有一次假扮成印度人,他的从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他和所有人一样害怕,甚至比别人更恐惧,比如面对面看着另一个男人他就会害怕。但他会对他们说:“亲爱的。”

或者:“孩子。”

这招确实奏效。那些人就这样臣服于他。可是这样做真的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吗?

他并没有喝很多。到了圣克劳德街,他又停下来。星期六的晚上,这里通常会有舞会。他以前和一个打字员来过这里。那次,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小猫是在阿姆斯特丹有一个采访,采访一位美国科学家。

他们在草丛里做爱。在塞纳河边。

这件事没有被人发现。他不害怕女人,甚至可以说,女人可以打动他。这种感觉从孩童起从懂事起一直如影随形。他总觉得她们高高在上,自己应该仰望她们。

然后他掀起她们的裙子,占有她们。仰望不见了。

他在西部高速路上走了一段,开进圣克劳德街,停在小酒店的舞场前面。装饰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房屋的风格也变了。好在酒吧还在那里。

“苏格兰威士忌。”

比起前天,生活似乎在今天放慢了脚步。他镇静地过着一分一秒,心中一直记着胡玛涅警官的交代。他答应过这个可爱的人,这个理解别人有点过了头的人。阿兰想成为他一样的人吗?

一个坚强的人。一个不需要……

“我应该给您多少钱?”

这更像是履行一种义务。昨晚,阿兰觉得非得如此。他昨天想着应该这样做,今天于是就照做了。

诸如此类的担忧突然让他产生一种荒唐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朦胧,人变得模模糊糊,他再也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香榭丽舍大街。他的眼神在马里涅街上游走,最终定在《你》杂志荧光闪闪的广告牌上。它每晚都矗立在那里。

他在布尔斯广场停下车,走进报纸街的一家小酒馆。他从没有在这里吃过生牛排。

“全生的,小伙子。”

穿蓝色围裙的小男孩还很年轻,他不认识阿兰。几天前,阿兰对此会稍有不快。

“换一块。”

牛排味道苦涩。这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细细地品尝着。

“我应该给你多少钱?”

现在他谁也不怪。小猫尽可能地追随他。也许她信任他?也许她觉得阿兰需要她?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已经厌倦了做小猫,厌倦了在别人的规划里生活。她想做一个可以主导自己人生的人。

设计自己的人生!这个想法真可笑。

他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走进蒙马立特街的一栋旧楼,在落满烟头的旧楼梯里慢慢往上爬。墙还是以前的墙,门上挂满漆涂的广告牌。

他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小报所在的门上,挂着别的牌子:

爱达

假花

所谓的假花是一种用来装饰情侣旅馆的新玩意儿吗?“爱达”这个名字让他浮想联翩。也可能是花圈?可清洗?塑料的?

还有两层。他很热。他穿过一条走廊。左边第三个门上放的不是广告牌,玻璃纸上贴着一张名片。

于连·博尔

艺术摄影师

艺术摄影师!仅此而已!钥匙插在门上。他打开门,房间空旷,画作丢得到处都是。门上一盏红色的细颈报警灯亮了。

传来一个声音:“别开门!我马上回来。”

这是博尔的声音。他在等谁?警长已经警告过他阿兰会来?

角落里,四块木头支起一张床垫,又当沙发又当床。床前铺着一张摩洛哥地毯。阿兰推开另一扇门,一个小浴室。发黄的水顺着生锈了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他关上门,转身,看见博尔站在自己面前。博尔穿着一件宽袖衬衣,没系领带,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站着。

“博尔,孩子。”

博尔像是要逃跑,转身向门口走去。

“坐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为什么昨天他觉得自己必须来这里呢?是来看看惊恐的博尔,还是想看小猫和宝贝翻滚过的沙发?就算想到赤身裸体的博尔,他也丝毫不会激动。

“我向你发誓,老板……”

“天哪,你发誓对我有什么用呢?我就是想看看你,仅此而已。我看着你。你不打扮可能有你的理由。应该有些女人喜欢你这样的人。”

他点燃一支烟,来到被十二辆手推车占满的院子里。在巴黎其他地方大概看不到这样的景象,该停小汽车的地方停着手推车。

“你在等人?”

“有个模特过一会儿会来。”

阿兰盯着他。盯着一个你并不希望他说话、你也不想和他说话的男人是很奇怪的。就像看着一只动物。你看着它呼吸,看着它惊恐的眼神。你看着它颤抖的嘴唇和鼻尖渗出的汗珠。

“你不想给我拍张照吗?”

这也不在计划内。只是突发奇想而已。

“为什么?您真的想……”

“真的。”

“个人照?”

“不可以吗?”

博尔站起来,犹豫着走近一架照相机。他要去角落里找相机。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在等待一颗子弹或是一顿暴打。

阿兰没有动。

“正面?”

“随你。”

他对好焦,手指在颤抖。

“你给小猫拍过?”

“我发誓没有。”

“为什么你老喜欢发誓?你说没有就够了。你从没想过给她拍张照片,裸照,在沙发上?”

“没有。”

“安德丽娜也没有?”

“安德丽娜要求过我。”

“你拍了?”

“是。”

“胶片还在吗?”

“没有,她毁了。她只是想看看自己在照片里全裸是什么样子。”

“什么姿势?”

“好几种。”

他听到照相机的拍照的声音。

“你还想再拍一张吗?”

“我确定已经拍得很好了。”

“你有威士忌吗?”

“没有。我这里只剩下红酒了。”

阿兰又看了他一眼。面对面,鼻子对着鼻子。

“再见!”

他想做什么?副警长又在担心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说到底,博尔是个无足挂齿的人物。他只是碰巧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车停在哪里了?他在街上一直找,最后想起停在布尔斯广场了。

从现在起,他有的是时间。现在他要做的是,找几家好酒吧。最好是之前没去过的酒吧,他不想说话。

最让他心烦的是每次都找不到停车位。但是他迫切地需要酒精。沿着蒙马立特街向前开吗?他又不想去克里希广场。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就像诺奈街事情也结束了一样。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他来到一家叫马德丽娜的酒吧。陪酒女们等在一边,但他不是来找姑娘的。

“混合威士忌。”

她们不停地向他抛媚眼。他看着她们,就像刚刚看博尔那样看着她们,仿佛她们是一群鱼、兔子或是别的什么生物,需要呼吸的生物。看着别人呼吸真是件恼人的事。

“换一家,老兄。”

找一家他不熟悉的酒吧还真不容易。他决定试一试奥斯曼街上的一家新酒吧。酒保穿着一件红色背心。

“混合。”

“尊尼获加?”

时间过得很慢。酒没有味道。

“我醉了吗?”

“没有,先生。”

确实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认了这一点。这间酒吧气氛微醺,一对坐在塑料椅上的情侣手握着手。

他应该相信他们的爱情是真的。他耸耸肩,差点儿忘了付钱。确实,酒保应该提醒他这一点。

“再见,鲍勃。”

“我叫卓尼,先生。”

“再见,孩子。”

他情不自禁地扮演起印度人来。

如果……不!改变主意已经太晚了。他一直在思考。但是,如果只是出于好奇,他星期一回办公室……对……所有人都会装作若无其事,博尔会是第一个……

只是,他,阿兰,他装不来……就这样……和别人不行……和自己也不行……

这只是偶然。小猫在和于连·博尔亲热时,绝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亲妹妹开枪……

现在她也明白了这一点。她不是让拉比代为转告,不会再见阿兰了吗?

“除了在法庭上。”

她一切都料到了。女人总是能料到一切。她们在无序中也有自己的秩序。

“一杯混合的,酒保。”

“马提尼,先生?”

“苏格兰。”

他来到波旁宫后面,离连襟家不远。布朗谢也在看着夜幕下的人吗?他应该不会这么傻,他知道这有多危险。

说到重新开始……从何开始?重新开始什么……

如果高中会考没有失败……他努力寻找如果。他会错过别的事情。

“再来一杯!”

酒保愣愣地看着他。这意味着他要醉了。

“别怕,我挺得住。”

“所有人都这样说,先生。”

今天酒保为什么这样无礼?

他清空酒杯,有点过度自信地直起身来,走向门口。他到了车里,都点不着手中的烟。

“他需要你,阿兰。”

这是他母亲的声音。他觉得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看到了她那张从没有体会过快乐的脸。他的父亲也不知道快乐是什么。

他需要父亲做什么?他既不需要父亲,也不需要母亲。他们对他毫无意义,他们俩都是。

就像他自己说的,帕特里克和妈咪在一起就很好,和那对老夫妻在一起就很好。他还没意识到诺奈街就是一个破碎的梦。

他会继承很多遗产。成千上万的读者,尤其是女读者会让他变得很富有。

这不公平。为了生活,他的父亲一生从早到晚地工作。而阿兰,仅仅是在和伙伴们开玩笑的一个晚上,就发现了一座金矿。

他在哪里?他迷路了。这条路似乎无休无止地延伸着。他不想绕外环,想到了布洛涅森林。

他正在游荡着,听到警察对他吹哨。他停下来。一脸茫然,他怕这声哨响会毁掉一切。

“您不知道这是单行道吗?”

不用说,警察已经看出他喝醉了。

“对不起,请问布洛涅森林怎么走?”

“您调头,右拐,过亚历山大桥再右拐。”

哦!他还能再喝一杯,不过不是马上,到了森林入口再喝。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他觉得嘴里很难受。

“威士忌。”

“威士忌之家还是……”

他指着货架上方瓶子的尊尼获加。

“大瓶。”

他不觉得羞愧。结束了。他一直挺到了最后。他忘记了什么吗?他想思考什么吗?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什么是生活?他看着呼吸着的邻座。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呼吸。

“您还好吧?”

这里也一样。年轻的酒保担心地看着他。

“我求您再给我一杯。”

他一饮而尽,往淋了酒的柜台上丢了一百法郎。他不需要找零。

他认出了那棵树,那棵有棱有角的树。他只需要找到它,树上挂着路标。

要是小猫……

哪个小猫?这一切都可能会发生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他也会叫她小猫,或者别的小名,比如小兔子、孩子什么的。

他内心还是害怕的。现在他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百米外就是那棵树。他猛踩油门,美洲豹跳起来,周围的风景飞速流转,仿佛要一口吞下迎面而来的车流。

他一直很胆小。

但不是现在。不是……

他听不到一点声音,听不到汽车刹车的声音、脚步声、惊叫声,远处救护车的呼啸声。

对他而言,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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