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终于在街面上的第一把叫卖声中缓缓启开。

苏袖睁开眼,脑子里尚是与萧茗静静地坐在幽海旁看着日出的那番美景的梦,她深叹了口气坐起身,打算洗漱之后再作打算。

如何都放不下心中的那块大石。她瞧了眼白锦似乎还没有醒,正踌躇间,忽然听见门外有了点动静,也猜到大概是墨昔尘回来了。所以连忙起身,迅速着好衣裳,从左厢房冲到了堂内。

果不其然墨昔尘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只是微微招手让她坐在旁边。而这时白锦也打着呵欠走了出来,衣衫不整毫不介意地问道:“是探到什么消息了?”

墨昔尘淡淡地看了眼苏袖,这才说道:“地狱门派出门中精英各处埋伏,以控制八大门派为主,而连玉山也在其监控之下。”

“这个袖儿已经与我说了。还有其他的吗?”

“我只觉此事若是正道盟一点也不知晓也有些蹊跷。所以特意去了趟蓬莱山庄。”

“蓬莱山庄?”苏袖奇怪得很,不过想到这回都是蓬莱山庄的人在操办此事儿,那么他们也一定深谙其中因果,于是不再多问,听墨昔尘继续说了下去。

“沧溟剑是假的。”墨昔尘一言就如晴天霹雳,将苏袖劈得两手发抖。

当这六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她顿时醍醐灌顶,诸事儿都连贯了起来。邵府与蓬莱山庄一个鼻孔出气,甚至连莫青霜那位看着不会使坏的人在正道盟的恳求下,也应许用这一招来使萧茗跌一个大跟头。

云连邀好狠,一早就放出了搏命得剑的架势,然则不论蓬莱台上如何,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沧溟剑让给萧茗。因为他要用那本假的“冥心大法”的秘籍让萧茗上当。

实则他们拿到剑后,谁会怀疑这是假的!因为他们与九天门的这场战斗,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是谁会赢。

她想也不想立刻挪转身子,“我要去通知门主。”

“萧茗一大早就已经出发,我路上被甩掉了。”也便是墨昔尘也不知道萧茗去了哪里。

苏袖只觉五内翻腾,这一个个事情串联下来,便会明白武林大会是假,诱地狱门为首的邪门歪道入瓮才是真。也就是说今日……今日十有八九,萧茗与其他堂主会栽在围攻正道盟这桩事儿上。她瞬间凉透了心,咬唇说道:“我去找运寒大哥。”

目下她只知道运寒大哥在连玉山,也只有及时通知到水运寒才有可能挽回。

白锦向前拦住,“我们随你一起。”

苏袖强自镇定,“不能,这个时候你们一定不能出现,以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到时候朝廷会针对长天坊就不妙了。我自己去就可以,如今我自保绝对没问题。”

墨昔尘面无表情地说道:“长天坊外现在有密探。”

苏袖点头,“我是地狱门的人,我出去无妨,白锦和墨师傅你们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现在的蓬莱城……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他们的人。小心为上。”

白锦只好作罢,“顺着这里出去一直朝西走就是连玉山,你多加小心。”

苏袖不再多说,冲出门外,一个纵跃就跳上屋顶,毫不理会长天坊内小仆们奇怪的眼色,拼出浑身的力量朝着连玉山的方向跑去。

蓬莱城说大不大,但如果心急如焚下,会觉那连绵民房,有些像阻拦自己的路障。而就当苏袖跑到一处巷道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立刻提气上跃,在空中翻了一下落在了另一处巷顶之上。

她明白这时候能拦截自己的,恐怕就是正道盟的人,而这件事儿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便是今日的地狱门围攻正道盟的事情,实则是请君入瓮,应了往日一句名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这九天门代表的正道盟,正变成了一只张大嘴巴的黄雀。

虽然苏袖前面也在担心正道盟,但眼下她却必须赶去通知地狱门撤离。不能让地狱门此刻拼了个鱼死网破。

这般想着,她只微微回眼,就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大约有四个人,而明显是从长天坊附近追了过来。从腰间拔出四根飞针,借着巷道内一个老废酒坛,她成功地蹿上房梁,面朝四人放出了飞针。

顿时有两人中招,瞬间昏迷过去。

而剩下两人见此暗器,双目对视一眼,尽相朝着苏袖攻了过来。

苏袖喘了口气,方才用了很多力气,有些疲劳。就在她泄劲的一刻,来人却把握住了这时机,上手一掌拍了过来。

这时候不是缠斗的机缘,因为这些人摆明是要拖时间,而自己却在与时间追赶。苏袖另一个宝贝也发挥了作用,就是白锦替她打造的铁腕钩。“清心大法”渗出,瞬间把握住二人的来路,乘势侧腰转过对方,就在掠过两人的时候,铁钩从腕中射出,将其中一个掀翻在地。

只剩这一个了。苏袖估算时间,怕那飞针致迷的二人会很快就醒,那么自己根本就无法得以离开。

就在这时候,房梁之上又出现了一群人,与方才这些打扮成寻常百姓模样的大相径庭,看身段都是女子,却都蒙着面纱,想来是听了别人的命令,务必要将自己的截下的。

苏袖暗恨,自己学武时间毕竟不长,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突围众人呢。

她暗暗的朝后退了几步,而那些女子也朝前逼近几步。

为了不影响寻常人家生活,苏袖想也不想地就落在了巷道当中,顿时就变成合围之势,反倒落了单。

她数了下人,一共十人。足以将自己拦住。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拍掌声,“好,很好。什么时候百花宫也投了别人家的阵营,还拿着把剑装作自己是灵山派?”

苏袖知道是白锦与墨昔尘到了,不觉放下了心。但是听见百花宫的时候还甚觉怄气,因为花韵棉当时在蓬莱台上与地狱门同气连枝,却原来也是故意为之。这等两面三刀的女子,简直太可怕。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她,将地狱门的计划泄漏了出去。

“废话少说,你们今天谁也不许离开这里。”带头的那个女子叱喝一声,“我们灵山就是灵山派,为何要扮作百花宫!”

白锦扇着小扇,甚为风流的模样,“自然是凭我惜香公子的一个好鼻子,是百花宫的妖女还是灵山派的侠女,一闻便知。居然敢拦我的小娘子,也不怕我掀翻花韵棉的老巢!”

“你!”一听是惜香公子,来人连眼色都变了。

这时墨昔尘挡在苏袖面前,“去吧。”

苏袖点了点头,他们能替自己拦住这些家伙就已经是最大帮助。她调息了下内力,用“清心大法”将自身的感觉放到最大,这回终于算是实至名归的比斗。

为何如此说,她正是要靠自己这超灵敏的感觉,脱离接下来人的追踪,甚至是在感觉到前方有人的时候,就会立刻避开,以免使得自己行踪暴露。毕竟下面已经没有白锦墨昔尘替自己拦人,一切只靠自己的话,就必须学聪明一点。

幸好她的“清心大法”便是一个清心明目的好心法,到得中午时分,她已经来到了连玉山下。

不知道水运寒在哪里,幸好方才她在山下也问到了连玉山上,有好多片依山而建的废弃房屋,与别处特别为了武林大会设立的下榻之所相比,这处废弃房屋是被九天门特别修葺完善后入驻其中的。这里是曾经的山民所在,后蓬莱城修建之后,就弃去了山中所在,将整个家都搬往了城市当中。

这次的正道盟会议便是应九天门的要求,要在此处进行。

而水运寒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她沿着山路一直向上,偶尔还会见几个背着空空的箩筐下山的农户,口中哀叹道:“听说今日这里有很厉害的人开会,所以不许上山采山菌了。”

苏袖灵机一动,笑语嫣然地拦住其中一个农户,软言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下,今日这里是不许上去了吗?”

那憨直大哥何曾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顿时呆住,直到苏袖又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是啊,姑娘,今天这里不许上去了,若是想来玩玩的话,还是早点回吧。”

苏袖还待问些什么,却忽然看见路旁一堆石头堆出的形状十分熟悉,赶忙告谢,走到石堆旁。

这石堆若是她没有认错,应该便是水堂的人堆出来的。这分明就是水堂的标志。笃定了之后她开始顺着这些石堆上行,终于在半山腰处,感觉到有埋伏在草丛中的气息,而身前只有一处修得非常精致的房子,大约便是水运寒夜间休息的地方。

她站在原处看向山脚,这座连玉山应该不止一处民居,否则很容易碰见九天门的人。不过看至今毫无冲突,想来这处还算隐秘。

就在她想要往前的时候,两把刀从两旁斩出,而她只微微退后便避过了刀锋。离开门内已有些日子,不认识她倒也正常。所以她也不愿意伤害对方,只是用手招架住后,内劲吐出将两人推往后方。

好在另一处丛中忽然有人喊道,“别打,是门主身边的苏袖姑娘。”

她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自阮齐副堂主死后,新提任的水堂副堂主乔谦,这乔谦就与水运寒一般,都文质彬彬的,着一身儒雅青衫,实在难以将他与江湖杀戮结合起来。不过后来她也就释然了,军帐之中尚有谋者,江湖之中也有智者,即便是文生,亦有其选择的余地。

那袭击她的两人立刻拱手道歉,苏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才着紧地走到乔谦身边,低声问:“水堂主呢?”

乔谦愕然,“早晨起来水堂主便出外办事儿,还未归来。”

“你们何时起事儿?”

乔谦听她这般说,以为她也晓得所有关节,连忙将她请到那小房之中,“这个时辰应该八大门派已经被风堂主他们拿住,而我们已经派人在九天门的水中入了毒,一旦蓬莱山庄的人到,就杀上去。”

此计谋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云连邀的厉害处不可估量。

她斩钉截铁地道:“不论如何,务必帮我将水堂主联络过来,我有要紧事儿寻他。”

乔谦面色大变,“难道事情有变。”

“快去!”苏袖几乎低喊了出来,她的焦虑似乎也感染了乔谦,就见他再不多话,连忙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木门吱呀一声关闭,顿时隔绝了外面的艳阳。

而苏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想着云连邀那边的情况,若是他们没有中毒,八大门派也没有被擒,也就是当他们佯装出事后,地狱门攻上连玉山他们的住处,而立刻就会被八大门派包围而上,就成合围之势。

云连邀……真的好可怕……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双手颤抖,正因为虽然说云连邀挑拨地狱门的那一场内斗没有成功,却还是成功地将萧茗最爱的女人分化而出,最要紧的,却还是在自己身上种下了蛊毒,若是一般的婢女,他可以早就将自己杀死,可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自己,很有可能……答案只有一个,便是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岁三寒那座山的九天门弟子的追踪,她顿时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彻底明白了过来。料理完地狱门,便是他开始料理自己的时候。

就在苏袖六神无主的时候,水运寒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低喘了声后迎向苏袖,关切地问:“怎么?”

苏袖明白,只有他是全心全意地对自己,想到很多可能,不由双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水运寒连忙将她扶住,使了个眼色让乔谦出去,柔声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袖抓住他的衣裳,紧促地回答:“今日的行动,绝对不能去。”

“为何如此说?”水运寒奇怪得很。

苏袖一咬牙,索性说了明白,“昨日的沧溟剑是假的,云连邀知道我们所有的计划,也就是说,若是今天去了,就有去无还。因为他们根本不会中毒,更不会坐以待毙。”

“你从何得知的此事儿?”水运寒浑身一震,显然是没想到整个局都是云连邀布下的天罗地网。

“你信我吗?”苏袖知道,在整个地狱门里,只有水运寒对自己是推心置腹,所以她很是可怜地看着水运寒,希望对方能看清自己眼中的真挚。

“我……”水运寒缓缓启唇。

苏袖听见“信”的时候,只感觉到腹部一疼,顿时大脑眩晕不已,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水运寒扶着自己的手,那手间正握着一个瓷瓶。

而下一个人的名字瞬间袭向了她的大脑,“云连邀。”

只是此刻她再也不可能有所反抗,在水运寒苦笑的表情中渐渐滑下,倒在了地上。

水运寒收了瓷瓶,转头推开门,对外面说道:“我不愿意袖儿姑娘犯险,就将她关在这里吧。任何人不许对门主提这件事儿。”

所有人不会怀疑水运寒对苏袖的感情,所以他们都像是要成全二人会意的一笑。而其实不知道,正是因为这句话,打开了他们投向真正地狱的大门。

苏袖一直在做噩梦。

她觉着自己就快死去,在知晓水运寒的身份的时候,她宁肯自己不再在世间存活。

水运寒居然就是云连邀……水运寒居然就是云连邀……水运寒居然就是……云连邀!啊啊啊啊啊!她想要呐喊,却压根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早点逃脱此刻的状态,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一定是满地鲜血,再无还天之力。

她这一回才彻底明白了过来,为何云连邀要时时刻刻以银甲覆面,为何他总让自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太过零碎,为何云连邀会那么轻松地从定玉楼内救走绯夕烟,为何云连邀能分化整个地狱门,又为何会那么轻松地知道自己的去向追踪而来。

因为,正是云连邀实实在在地送自己离开!

苏袖一阵心寒,当初的逃婚,亦是他放任自己离开,因为他就是希望自己入了江湖寻找玄天八卦,只是没想到自己会离开沈娘那里,逃离了他的监视。只是自己太傻,居然还在长天坊里与云连邀相会,自己不认识他,但是他却认识自己啊。

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却还在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这场地狱门与九天门的局,在云连邀处只是个小局,因为他布了一个更大的局,便是自己扮成水运寒,一步步地取得萧茗的信任。萧茗正是信任他,才肯将自己嫁给他。好狠、好狠啊。

她也总算明白了,为何就在邵府,云连邀会那么轻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柴房寻见自己。因为他就是水运寒,只是顷刻之间换一件衣裳而已。

水运寒……水运寒……运寒大哥你……

原来你一直以来也是骗我的。

眼泪一行行的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落,那男子眸中三月微凉的寒意,终于不断地放大,放大到她的内心,以至于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号啕出声。

自家国沦丧之后,这是她第一回哭得如此惨烈,却如何都醒不过来。

水运寒是她此生最信任的人,水运寒是救回她的那个人,水运寒甚至是早年陪着她度过最煎熬时间的那个人,水运寒,也是唯一一个说爱着她的那个人。

可是……这都是假的、假的!

再没有比这要锥心的痛,扎得她喘不过气。

黑暗当中,她似乎听见来自于不远处连玉山上惨烈的呼声,那是几个门派以命相搏的声音。她必须醒过来,若是不醒,说不定就会与那个男人生死相隔。

不行……不行……

原本源源不断的感激之情、歉疚之情,全数变成了滔天恨意。云连邀假扮的水运寒,对自己只有利用,哪里有爱。他一直都在骗自己,甚至给她喂了如此恐怖的蛊毒,若他当真是那个护着自己的男人,如何会这般做。

必须醒……

手紧紧地抓着地上的稻草,一股清气从脚底开始漫漫走遍全身。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额上都是汗珠,这个在与时间争夺性命的苏袖,已经拼尽全力。

清气走至头顶,再灌回腹中,最后又沉入丹田。

苏袖豁然感觉顶上一凉,双目终于睁开,最后一滴泪控制不住地缓缓流下,她极度疲劳地坐起身,只是呆愣了一瞬,便挣扎着爬起身,朝着门外冲去。

希望……希望还来得及。

若非来前已经问明了方向,恐怕到此时她还是无头鸟儿一般地乱撞,幸好不是这样,她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只是当远远看见山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便是着统一蓝衫的水堂子弟们的尸体的时候,心瞬间就仿若跟着死去一般,再无回春能力。甚至连脚步都慢了下来,生怕走上去就看见是什么不妙的场面。

幸而这几个月的“清心大法”修炼,让她能努力在悲痛中保持几分清明,灵觉也似乎因为方才的周天运转冲破藩篱有了更大的提高,她突然震住,停在了原地。

因为就在那像村落一样聚集的房子的平地上,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各大门派的服饰都有。

而恐怕围在中间的,便是萧茗。

萧茗还在,至少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就听见萧茗的声音从内猖狂而来,“你们一起上便是,我萧茗既然如今落到此地步绝对不会怨天尤人,输了便是输了!来吧!”

苏袖想,即便是最后一刻,也要选择与萧茗共存亡。

哪怕他这一招棋,的确是天怒人怨,错上加错。

更何况,若有她在,云连邀恐怕不敢对萧茗做什么,因为她的身份,便是萧茗最大的保护牌。

这么一想,苏袖连番调息内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叱喝了一声,“我来了!”

萧茗浑身浴血,却还是傲然站在场中,脚旁躺着的,都是这次地狱门中因行动失败而死去的门人。

还有尚存气息的人,盘腿坐在原地,面相庄严,口中齐声念道:“地狱之门,极乐永登!”

正是因为对死的无所畏惧,让地狱门的人,在这场斗争中,即便是死亡,也令人心折。可也是因为他们的行事诡异,教在场的所有人无不畏惧。

强悍至萧茗这地步,独自战死八大门派中数个高手,原本就身有内伤,如今再伤上加伤,却依旧傲然挺拔,也难怪地狱门会成为武林邪道统领。

恰在这时,苏袖已然踏空而至,越过众人,款款落在萧茗身畔。

“你来做什么!”萧茗因为她的出现,心神终于有所松动,勃然大怒。

苏袖脉脉含情地看了他一眼,再愤然地环视一周,落在了站在对面的云连邀身上,“云连邀,我要与你说几句话。”

她不敢告诉萧茗,云连邀就是水运寒,她怕此时的萧茗受不住这打击。

苏袖回身心疼地睨了眼已是樯橹之末的萧茗,他忽然一把锁住她的腰,“不许去!我地狱门的人宁死也不求饶!”

苏袖捧着萧茗的脸,盈盈泪光还留在脸上,轻声道:“门主相信我,也请你坚持住。”

她凑到他耳边,声音微颤,“有一句话我今日一定要说,那就是……我爱了你五年,整整五年。”

萧茗透出不敢置信的眸光,而苏袖不给他再说话的时间,豁然转身,捂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高声道:“云连邀,你到底如何考虑。否则我就将你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索性今日我与门主死在这里,也绝不畏惧。”

她是在赌。

赌云连邀怕自己将玄天八卦的事情说出去,将他藏匿地狱门假扮水运寒做了不少坏事的事情说出去,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地逼其答允。

“兀那妖女还在多话,我们一起上!”不知道是哪个女人,持剑出阵大声喝道。

苏袖一身白红相间的衣裳,翩然若仙,眸光如水地扫视了整场,正因为她用一个娇弱的身子拦在众多地狱门门人及萧茗面前,除却几个女人走了出来,没有男人愿意挑战这个至少名义上还是惜香公子未婚妻身份的美人。

云连邀轻声一笑,“也好,我看看你要说什么。”

“你就与我在场中,我与你只说一句话。”苏袖让云连邀走出来,与自己面对面。

而当他缓缓出列的时候,那糅合了水运寒周身气质的男人,顿时再度敲碎了她原本已经零碎不堪的心,面色凄厉,精神上已是支撑不住的感觉。

云连邀即便是再没感情,看见苏袖如此,也是有些不忍。这不忍来自于十年的相濡以沫,十年,即便是假戏,也有可能真做。更何况,云连邀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

他站在了苏袖面前,一如以往,他曾经无数次地说过,有我在,有我保护你,至少……有我。

云连邀柔声道:“说吧。我听着。”

他为何能如此镇定……为何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或许,这才是成大事者,便会无情。

苏袖昂首,捏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字一句的沉声道:“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放我们走。”

云连邀愣住。

可是她很倔犟,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云连邀说:“我如何信你。”

苏袖扬起冷笑,“我看你还是得先让我信你,能放走我们。”

谈判结束。云连邀回去思考去了。

苏袖回到萧茗身边,只觉心在泣血。她的运寒大哥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能全心全意对她的男人了。

萧茗似乎还没从方才那句话里回过神来,直到她的转身,才用自己仅存的力气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血融在苏袖的掌心,赤红刺眼,像一朵朵红梅花绽放在苏袖的裙角,这一刻他们难得的心灵相通。

她尽力了,云连邀不答应,她便与萧茗,生死与共。

十年前,溺水之中,是云连邀救了自己。

十年之后,他再将自己打回原形而已。

生生死死,不过是,一场大梦。

“我答允你。”云连邀与几个门派掌门商议之后,出阵说道,“我一人送你们下山,山下会备有马车,你们自行离开。”

“好。”苏袖不待萧茗拒绝,狠狠地掐了下他的手,扶着他朝山下走去。

围着剩余的地狱门人的正道盟分成两列,留出中间的通道任几人通过。云连邀跟在他们身后,默不做声。

苏袖甚至都不看他,直到走到山下的马车旁,将萧茗与剩余的门人扶到车上,才转身看向云连邀。

那一刻,她终于忍受不住的泪眼蒙眬。

却为了不让萧茗看见,她强硬地忍住悲痛,颤抖着说道:“你将我的运寒大哥……还给我……”

马车里的人们都以为水运寒已经在此役当中身亡,作为水堂的直系门人,都忍不住地落下男儿泪,只有萧茗始终在闭目养神,似乎毫无反应。

云连邀听见此话,浑身一震,居然不敢直视她那双清澈的双眸。而就在下一刻,她伸手入了脖内,将假的那个玄天八卦扯了出来,掷在他的手中,凑到他旁边低声说了句:“我也希望你念在风堂主等人待你不薄的份上,放了他们。经此一役,地狱门再无回天之力,你可以高枕无忧地统领武林。”

她说完此话,也担心云连邀发现真假,坐上马车,迅速离开了连玉山。

云连邀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中还带着女儿家体香的玄天八卦。

其实无论如何,当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了解,萧茗命不该绝了。因为云连邀始终无法狠心地将苏袖弄死,即便是他在实现凤以林王者之路上已经狠心了无数次。

若非自己扮水运寒时间太久,怎么会真的对苏袖动了感情,如果不是真的动了感情,他早就应该将其擒了送往皇宫,而不是一直拖延时间。

只是他知道,当下一次见面,就是他狠心捉拿,将这前朝长公主逼往皇宫的时刻。

他始终还是有些不舍。

但他明白,依着凤以林的习惯,即便是得到玄天八卦,也绝对不允许苏袖留在民间。要么幽禁、要么死,这是苏袖迟早要走的路。

深深的再吸了一口气,云连邀转身负手,缓缓地朝着众人的集聚地走去。

这一次武林大会,正道盟重创魔道,令其元气大伤,而同时,也出了几个享誉江湖的人物,无论是天乙宗楚明澜,还是后来被江湖人称若水仙子的苏袖,还是在正魔之战中立功甚广的任亦白,都声名鹊起。

当然,有一个人,却获利最多,名望达到鼎盛,自然便是一手造成这等现状的正道盟盟主、九天门门主云连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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