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水流潺潺,声响深深潜进罗贝多沉眠的思绪,如撩动大提琴的琴弦一般从脑海深处逐渐扩散,不可思议地,这股澄澈的音质提醒休眠的大脑清醒。自己在晚餐后,不敌熬夜的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如今醒来一睁眼就见到近在眼前的平贺。

“罗贝多,你醒了吗?”他这才发现原来平贺正摇着自己肩膀。

“啊,抱歉。我是何时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

“你不是一吃完饭就钻进被窝里了。罗贝多,马基神父刚刚离开他的寝室了。”

“马基神父吗?去哪里?”

“我们跟去看看,你赶快起来。”

罗贝多被催促着起身,两人尾随马基神父。眼见男人像猫科动物一般无声无息穿梭在黑漆漆的走廊,下二楼后径自往米海尔主教禁止进入的寝室前进。不过,两位调查官反而拐出回廊,在草丛中慢慢走近可以窥见马基的位置,对方正谨惯地四处张望,最后从上衣口袋拿出钥匙插入房间一转,咔锵一声打开门进到房里。

“他这么晚到米海尔主教的房间做什么?”罗贝多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么,啊,灯开了。”

但光线摇摇晃晃,应该是手电筒的光。持续一阵子后,马基终于出来,他的手中握着符契,接着走向玄关。平贺和罗贝多跟上他。只见玄关停着一辆漆黑的车子,他朝车子挥手,从中走出一名浑身漆黑、戴帽的男人。神父快步靠近对方展示符契,男人同样拿出另一半,刚好和神父手中的合为一只,接着双方开始交谈。

“是在进行什么交易吧?”罗贝多呢喃。

“恐怕是的。”平贺也压低声音回答。

“为什么用符契?明明可以打电话或写信,干么用这种古老的方法。”

“万一出事,电话或邮件会留记录,用符契证明身份,口头连络是最保险的。”

“原来如此……”

两位调查官赶紧躲藏在树荫。马基带着一半的符契回原路走上回廊,又回到米海尔主教房间,再度现身时手上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他应该是将符契物归原位。

“他居然有米海尔主教房间的钥匙,这男人真实身分应该很不得了。”

“或许。”马基似乎准备上二楼。两位调查官在中庭散步交换推测。

罗贝多说,“新上任的神父想必也是纳粹同伙。”

“他们应该都是四散在全国的希特勒青年。”

“不过马基很特别。”

“因为他拿着符契单独进行交易吗?”

罗贝多点点头要说下去时,一名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突然冲出草丛。那人鼻息慌乱,满身酒味,大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罗贝多问,“你是谁?”

男人大吼一声,“夜里鬼鬼祟到处杀人的就是你们吧!”他举起棍棒挥向罗贝多。尽管后者迅速避开要害,还是让对方重击到肩膀发出一声令人不适的声响,罗贝多闷哼一声按着肩膀跪下,男人再挥舞武器,黑发青年赶紧抓住男人高举的手。

“你这个王八蛋!快放开!”

“我不会放的!”

罗贝多摇摇晃晃起身,踢向和平贺扭斗在一起的男人腹部,一瞬间,对方有些畏缩,但下一秒甩开青年,斗牛一般冲向罗贝多。他听见平贺高喊:“危险!”的同时,附近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高大身躯在罗贝多的面前慢动作倒下,他茫然注视倒下的男人,被推倒在地上的平贺也站起来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的太阳穴开了个洞。

三人在黑暗中扭打,子弹的目标不知道究竟是男人、平贺还是罗贝多。

无论如何,对方射中男人,而男人当场死亡。大块头倒在地上的模样不禁让人联想起沙包,他戴着骷髅面具的头开了个洞,夹杂血液和灰色脑浆的残肢溅洒出来。

罗贝多蹲在男人旁,轻轻摘下面具,在黑暗中凝视着对方的脸。

“詹姆士·贾斯特……”

“警卫?为何他要攻击我们?”

“不清楚,”罗贝多态度紧张,“说不定杀他的家伙还在这附近。”

两人环视四周,竖起耳朵,却只听到树林沙沙声。夜晚一片静谧,如寒冰的沉默步步逼近,气氛太紧绷,罗贝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平贺也一语不发地盯着死去的詹姆士。平贺乍看很冷静,心情却是一处即发,心情和思绪宛如被拴子强制锁在汽水瓶中的气泡。

两人数分钟动也不动,屏住呼吸藏起气息。又过一会,似乎不用担心再有子弹射来。

“……看来不会再开第二枪了。”罗贝多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是威士忌,这家伙满身酒臭味。”

“他有三次酒精中毒接受治疗的经验,看来又喝酒了吧?”

“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詹姆士是酒精中毒的重症病患,这类人像强迫症一般需要酒精,无法节制也无法戒酒。不仅酗酒,又因为喝过多排斥酒精,不断循环酗酒和排斥喝酒的周期。他们会失去酩酊大醉时的记忆,但即使知道喝酒招致身体恶化,还是持续饮用。詹姆士多次因为酗酒引发职业性机能障碍,从调查报告可以知道,他不断因为发酒疯而导致种种问题,包括对其他人暴力相向,旷职以致工作停摆、交通事故、和家人或朋友争吵成为拒绝往来对象、经济拮据、闹出刑事案件、失职等等……”

平贺宛如一名医生向病患解释病情,平静细腻地叙说着。

“酒精中毒患者一旦不碰酒精,精神及肉体都会出现副作用。停止或减少喝酒,当事者就可能出现严重的幻视,频频看见虫或老鼠这种小动物。此外也有不少人的幻听症状是听见很多人在说话,这类症状会持续几个月,如果无法忍受,又会开始喝酒。所以,詹姆士在这段期间想些什么、感受到什么,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说不定他被某种妄念驱使才袭击我们。”

“犯人在里昂·罗素被杀时穿着附兜帽的灰色道袍,搞不好凶手真的是他。难道没有任何可能性,詹姆士是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犯人吗?”

平贺因为罗贝多的疑问蹙起眉,“确实有这种可能,因为他有酗酒后出现暴力行为的倾向,可能被什么幻想缠身导致杀人……不过光只是这样,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依我来看,真凶果然还是那个人。”

“看来你不会改变想法了。”

“是的,因为他有动机,罗贝多。我从海因里希·缪勒的日记推测起来,没人比他更可疑了,他甚至有可能是希特勒的亡灵。”

“……若真是如此,射杀詹姆士的也是他喽?”

平贺否认,“从他的角度来看,反而应该很欢迎詹姆士攻击碍事的我们。”

“这样杀死他的人到底是谁?”罗贝多不禁提高音量。

“嘘,罗贝多,你别自乱阵脚了,”平贺凝视对方,“答案总会出来的,别急,而且距离三十日还有一天又三十分钟。”

“我知道的,还有一天又三十分钟,我会专心三思向神祷告。”

在他脑中,现况如同今晚蒙胧的月色般模糊不清,虚无的谈话如泡沫一般破裂在夜色之中,然而平贺处之泰然,就和他玩“天使与恶魔的游戏”一样,自己光是思考十步后的路数就搅尽脑汁,青年却看出了两百手后的路数。这么一想,罗贝多很不甘心。

“平贺,我们要怎么处理詹姆士的尸体?”

“也不能怎么办,只能当作不晓得,放他在这里了。”

“唔,也是……”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

“圣枪啊。”

“你是指米海尔·伯朗——不对,是海因里希·缪勒房间的圣枪吗?”

“还有礼拜堂的。在纳粹组织,尤其是亲卫队,都有神秘的一面,他们采用了圣殿骑士团、德意志骑士团、圆桌信徒团等规范和价值观,把圣杯、约柜及圣枪当成象征。特别是希姆莱这个人,他被圣枪蛊惑,还请人制作了一把和大英博物馆馆藏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装饰在亲卫队总部,一直到后来希特勒取走真品前,他都把那当成护身符。不过象徽亲卫队的圣枪在这儿有两把,一把就够了,不知为何有两把……”

“另一把是希特勒从大英博物馆偷来的真品吗?”

“或许。也可能米海尔主教房里的就是真品了。不过,如果是真品,为何又特地放了仿造品……”

平贺喃喃自言着,脚下拐向别处,罗贝多跟上他。

“喂,你想去哪?”

“我要去调查礼拜堂的圣枪。”

两人从东边回廊进到礼拜堂之后,平贺拿起一根放在祭坛上的蜡烛,就着烛火仔细察看圣枪,结束后,他拉了一下罗贝多的衣摆。

“发现什么了吗?”

“嗯,是这个装圣枪的箱子,”平贺指着上头浮雕,是一群从天界拿来各式供物、献给诞生的耶稣的天使。青年特别指出其中拿着骷髅的天使,“这个地方很怪。”

“原来如此,这真是奇妙呢……”

平贺缓缓按下拿着骷髅的天使浮雕,只见天使陷了下去,同时圣枪和箱子向一旁滑开,原本的位置出现一个四方形洞口,还有向地下延伸的楼梯。

“是地下……这里果然有地下室。罗贝多,我们去看看。”

罗贝多应允了,他也从祭坛上取下一根蜡烛。于是两位调查官就着微弱的烛光,一步步踩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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