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营业!”海报写着。“享用吧台小吃的同时,也沾染一点文化气息!”

帕斯卡尔尔回忆起宗爱琳上地方电台时,表示她自己痛恨剧场整天拉下铁门锁上的作法。

“金宝剧院是属于民众的,亲爱的,”她向听得一头雾水的主持人说。“我不想经营一个门禁森严如同军事重地的剧院,演员想进去得偷偷摸摸走侧门,这岂不是像主教上妓院?没人在乎商店,文化如何推销得出去!”

而她今天所推销的文化,是大厅里那一对扁桃腺肥大的民俗歌手,他们正哀叹着织布工人的悲惨人生。或许因为剧中的织布工是兰开夏人,这一首接一首的悲歌,敢情是用来提振约克郡人的士气。

在剧院的附属酒吧里,帕斯卡尔尔虽被当作文艺大老粗看待,他倒也心满意足。

“比尔特,亲爱的!”宗爱琳大喊,朝他直扑过来,扫得沿途较没分量的人士纷纷摇晃,就像小人国的海军在追赶格列佛的情景。她说:“我刚还提到你咧。你能不能帮我们调来十几个镇暴盾牌?我们考虑把警察剧演成音乐剧,我可以想像歌舞演员跳着踏地爵士舞,手里拿着警棍重敲盾牌,这样的声势、节奏一定很令人震撼。”

西摩尔警觉起来,向后退却。读过大学的警探也许不怕被局里记上一笔,但有野心的基层员警可冒险不起。宗爱琳对肢体语言很敏感,她压低嗓门说:“可恶,我这张大嘴巴。比尔特,亲爱的,我不是故意害你尴尬,只是有时候我会有点口无遮拦。可以原谅我吗?”

她压低声音讲话,脸也跟着压低,吐气如细纱般柔柔拂过他的脸颊。

“有时可宽恕,有时该惩罚,委婉陈述为上策。”帕斯卡尔尔说。

宗爱琳笑声宏亮如吉卜林笔下的寺庙钟声。

“你是来交际,还是来临检的?”她问。

“我想找莫丘修讲几句话。”

“洛尔德尼克?他在那个转角陪表妹。”

讲到最后这两字,宗爱琳刻意增添戏剧效果,让帕斯卡尔尔听了备觉疑惑。吧台很长,洛尔德尼克·洛马斯坐在远处的转角,旁边坐着瑞茜尔·霍尔比,两人的头靠得很近,几乎碰在一起。两人该不会有什么吧?他被这念头吓了一跳。霍尔比和洛马斯两家一向合不来,而这一对看起来也不太适合演出罗密欧和茱丽叶。

帕斯卡尔尔向宗爱琳告辞,走向这一对。两人看见帕斯卡尔尔走过来,立刻停止交谈。他站在他们上方说:“洛马斯先生,霍尔比小姐。”

“上一次是叫洛尔德尼克和瑞茜尔,这次一定是想谈公事,”洛尔德尼克说。

“洛马斯先生,可以私下谈谈吗?”

“这里不行吗?”

酒吧里有人声也有音乐声,噪音的音量够大,旁人想偷听也听不清楚。

帕斯卡尔尔望向瑞茜尔。

“我走好了。”瑞茜尔说。

“没必要,”帕斯卡尔尔说,“我的警员可以请你在吧台喝一杯。西摩尔!”

瑞茜尔起身走向吧台,西摩尔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

帕斯卡尔尔坐上她空出的椅子说:“我只想请教两个问题,洛马斯先生。第一,你为什么要撬开档案柜?”

“什么?我才没有呢!太荒唐了吧!”他抗议,情绪的表达既讶异又震惊,一种半调子的写实表演风格。

“你漏掉一句台词,”帕斯卡尔尔告诫,“应该先问‘什么档案柜?’等我解释过后,你才表现出愤慨的模样。”

“你很会耍宝嘛,”洛尔德尼克嗓音粗哑地说。

“谢谢你。抽屉里里外外都有你的指纹,而且也符合你床边酒杯上面的指纹……”

床边的指纹重叠得太严重,根本难以比对出结果,但帕斯卡尔尔仍然拿来说谎。

“你竟敢跑进我卧房乱搜东西!”洛尔德尼克这一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不是这样,”帕斯卡尔尔轻声说,“我们先征求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的同意,进入过世的亚历山大·霍尔比的卧房。言归正传,那个档案柜……”

洛尔德尼克思考了一阵子,然后坦然露出悲哀的微笑。

“好吧,是的,我确实是打开抽屉看过,不过我并没有撬开抽屉。抽屉的锁早就被撬开了,我只是打开随便看看而已。”

“目的是?”

“没有目的,真的。其实说来也驴。老实讲,我只是突发奇想,认为可能有另外一份遗嘱,是契斯克瑞思律师所不知道的。你不觉得有这可能吗?我真的不相信老太太临死前还认定宝贝儿子仍活在人间。”

“我懂了,”帕斯卡尔尔说,“我猜,你希望找到一份把遗产全留给家族的遗嘱?”

“我出生在圣犹达日,”洛尔德尼克说,“只有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才会去当演员。”

“结果找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堆证实贵朵琳果真是老糊涂的东西。”

“那撬开抽屉未免太不值得了吧。”

“拜托,任何人都有可能去撬开啊,干嘛死咬住我?”

“不太可能是任何人吧?那房子里只住了你和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而且她有钥匙。”

“那栋房子也有别人进进出出,你知道。”

“举例来说?”

洛尔德尼克偷偷的瞄向吧台,压低嗓门说:“瑞茜尔的父亲约翰·霍尔比呢?他两三天前去看阿纪,问她遗嘱和信件等等的事情。没错,有可能是他。他啊,大老粗一个,很难相信小瑞茜尔是他女儿。”

帕斯卡尔尔记下来了。

“那告诉我你去意大利的事。”

洛尔德尼克先是皱眉,然后把脸皮放松,绽放出坦然、开朗的微笑。

“我行李箱上的贴纸被你看见了,”他说,“你这老警探太厉害了!是,我夏天去过意大利。沙里斯贝利剧展结束之后,我急着到处找工作,最后我想,干脆出去散散心,给自己放个暑假,所以接受我妈的好意出国一趟。”

“你这是第一次去意大利吗?”

“不,以前也去过几次。”

“去了什么地方?”帕斯卡尔尔握着笔等着。

“到处走走。”

“托斯卡尼?”

“是。我在托斯卡尼待了不少时间。喂,你到底问这些要干什么?”

“你有没有碰到过亚列山卓·班恩德勒依?”

洛尔德尼克倒没有假装没听过这名字。

“你指的是在葬礼出现、后来死掉的那个人?警探,你到底想讲什么?”

帕斯卡尔尔轻声说:“我不过是问个简单的问题,洛马斯先生。”

“那简单的回答是,没有。”

“好。顺带问一下,你还抽不抽大麻?”

洛尔德尼克缓缓摇头,神色有点惊异。

“天啊,一旦留下前科,跳进河里也永远洗不清了!你该不会真的要我回答吧?”

“当然是真的。你自己在法庭上承认过。我现在只是问你,是不是戒掉了?”

“可是,为什么要问这个?这跟其他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在特洛伊庄园附近被杀害的男孩,身上带了一些大麻。”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是吧?”洛尔德尼克说,无意间呼应了达尔齐尔的指控。

“非常有可能,”帕斯卡尔尔说。

他注意到有人来到身边,微微抬头一看,是瑞茜尔·霍尔比。

“洛尔德尼克,我不回去不行了。契斯克瑞思先生午餐时间都在工作,有很多东西要我打字。”

“好,”洛尔德尼克说,“不过你今晚会去特洛伊庄园看看阿纪吧?布鲁斯太太很尽责没错,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好,我当然会去,我八点下课。”

“再等几分钟,霍尔比小姐,我会陪你走回去的,”帕斯卡尔尔说着,再试一次他的招牌微笑。“我有事想找契斯克瑞思律师。喔,对了,洛马斯先生,你上个礼拜五在朋友家过夜,那个朋友该不会刚好住在里兹吧?”

这一招通常很管用。警方讯问嫌犯时,先让嫌犯误以为问话告一段落,然后冷不防再追问一句。这一次看来势必也有斩获。

洛尔德尼克的脸皮抽动一下,张了口却只发出干哑而紧张的咳嗽声。

“你礼拜五去过里兹,对不对?”帕斯卡尔尔说得和颜悦色。

“那当然,”瑞茜尔·霍尔比激动的说。帕斯卡尔尔讶然望向她。

“他陪我去看歌剧,〈蝴蝶夫人〉。”

“有吗?”

帕斯卡尔尔说完把头转回洛尔德尼克身上。洛尔德尼克适才的惊慌失措已一扫而空,他面带微笑对帕斯卡尔尔说:“她决心让我戒掉剧场,改听歌剧。”

“你打电话给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说晚上不回特洛伊庄园,因为你会在朋友家过夜。”

“没错,”洛尔德尼克色眯眯地咧开嘴笑,“没错。”

“我该走了。”瑞茜尔·霍尔比说完倾身在洛尔德尼克的脸颊亲一下。

帕斯卡尔尔记得,才短短一星期之前,洛尔德尼克在酒馆想要拥抱她以示欢迎,她却忙不迭的闪躲,眼镜还撞到他的脸。瑞茜尔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们找时间再聊,洛马斯先生。”

帕斯卡尔尔说,然后跟着她追过去。

瑞茜尔走得很快,一直走到剧院外面才被帕斯卡尔尔追上。

“等一下!”他说。“你这工作一定很棒,让你这么急着赶回去。”

“还好。”

他消化了这句话,然后说:“再好也好不过自己当律师?”

“你偷看了我的公事包,”她说。

这项推理连跳了两步,真令人钦佩。或者,只是他偷看之后忘了扣回去?

“你念的是什么?念完高中之后,想报名职业训练课程?还是想拿个大学的文凭?”

“能念到哪里算哪里,”她不带感情地说。

“契斯克瑞思律师一定很高兴。”

她不吭声,帕斯卡尔尔以两三步的时间解读其中的含义。

“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知道的话,他一定……”

“我不需要别人帮助。”

“帮助?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权利?”她没有提高细弱的嗓音,语气却大为激昂,是帕斯卡尔尔几次接触她以来所未见过的。“儿童有权利接受成人允许他们接受的东西;成人有权利获得他们负担得起的东西。”

“就这样吗?你已经满十八岁,算是成年人了,你负担得起什么?”

刹那间,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微微笑起来。

“不多,也许就是能自己作主吧,如果走运的话。”

两人走到事务所的大楼门口,帕斯卡尔尔回头一看,看见西摩尔像皇家随扈似的紧跟在几码之后。帕斯卡尔尔以嘴形对他说“车”,红头兄点头后走开。

帕斯卡尔尔与瑞茜尔踏上吱嘎响的旧木阶,他说:“你不希望我在契斯克瑞思先生面前提到夜间部的事吧?”

她耸一耸单薄的双肩,漠不在乎。

“想怎么做,随你便,”她说,“我进去看看契斯克瑞思先生是不是一个人。”

工作中被人打扰,契斯克瑞思似乎不太高兴。他的办公桌上散放着文件,外套披在椅背上,但是瑞茜尔请帕斯卡尔尔进去时,契斯克瑞思仍然礼貌的站起身并穿上外套。

“不好意思,”契斯克瑞思说,“正在忙。有没有新的进展?”

“不太多,”帕斯卡尔尔说,“我猜达尔齐尔先生跟你提过,根据沃恩达·埃拔恩斯夫人认尸的结果,班恩德勒依很可能就是亚历山大·霍尔比。”

“是的,达尔齐尔昨晚打过电话来。太意外了,实在太意外了。”

“可不是吗?而且约翰·霍尔比先生也证实了这点。但另一方面,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却否认亚历山大有胎记。我真正想厘清的一件事是,如果班恩德勒依真的是亚历山大,在法律上有什么意义?”

“天啊,”契斯克瑞思说,“我想想看,我想想看。恐怕这种状况仍然存在一定的模糊空间。乍看之下,亚历山大既然在母亲过世之后还活着,而且也进了本人的办公室以口头声明继承遗产,那么霍尔比家的遗产应该视为亚历山大的遗产。”

“了解。据我所知,在亚历山大没有立遗嘱的情况下,依法规定,约翰·霍尔比自动升级,成为亚历山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是亚历山大唯一的继承人。不过,帕斯卡尔尔先生,你忽略了一件事。如果班恩德勒依真的是亚历山大·霍尔比,而他又在意大利

定居了四十年,有可能成家,生了一大堆小孩,而且可能自己已立了一份遗嘱,把财产全捐给地方的足球队!”

帕斯卡尔尔摇摇头。

“意大利警方调查过,班恩德勒依未婚,一时也查不到亲属。就算查得到,那些亲属也是姓班恩德勒依,不姓霍尔比。至于他有没有留遗嘱,我还没有去查。”

“我不熟悉意大利法律对没留下遗嘱的情况怎么界定,前提是他已真的入籍意大利,并且成为公民,”契斯克瑞思说,“不过就我们所知的法律及英国法律来说,真正棘手的部分仍然出在霍尔比夫人的遗嘱上。根据她的遗嘱,在二〇一五年之前,除非在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质疑之后能证实他的儿子已确实死亡,否则动福社、济眷会和女帝会都无法继承遗产。我承认,‘除非’这项但书是我劝她附加上去的,不过我想写的其实不是‘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质疑’,而是‘排除合理的质疑’。可是我拗不过她的坚持。重点是,如果班恩德勒依证实是亚历山大,现在又可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质疑而证明亚历山大确实已死,根据遗嘱,三个慈善机构应该可以立刻继承遗产。”

“那太荒谬了吧!他才是遗产继承人哪!”帕斯卡尔尔说。

“可是,他在死前有没有透过法律管道争取遗产?”

“有必要吗?”帕斯卡尔尔问。

“通常是没必要。不过你也可以挑毛病,说从霍尔比夫人的遗嘱中可以看得出,她只希望儿子在世的时候能享受遗产带来的好处,而不是让他在意大利当散财童子。我们不能不假设班恩德勒依在意大利有亲属。”

帕斯卡尔尔告辞后,觉得这一趟来了跟没来一样。

西摩尔随便把车停在禁止停车区等他。

“去哪里,长官?”他问。

“旧磨坊旅社,”帕斯卡尔尔说,“开快一点的话,也许还来得及吃午餐。”

他后悔讲了这句话。尽管赶紧详细补充说明,说去见约翰·霍尔比另有多重目的,但这已经无法阻止那位红头兄把它当成主要目标并尽全速完成。然而尽管他死命的加快速度开,一旦走进旧磨坊,看样子是要大失所望了。

“吃午餐!”约翰·霍尔比把它当成三字经来喊。“我们只卖三明治,不过半个钟头以前全卖完了。”

“爸,我可以再去做几个。”

金尼恩主动说,对着西摩尔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西摩尔嘴巴发出啧啧声回应,以示饥渴大过饥饿。

霍尔比向女儿金尼恩低吼了一声,不情愿地表示同意。金尼恩转身摆臀走开,姿态撩人,西摩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帕斯卡尔尔买了两杯饮料,决定暂时先别找老板谈正事,因为酒吧的生意正旺,乡下的酒客显然知道卖酒的时间即将截止,赶着再点一杯,心急得像浮士德博士面对他最后一个午夜。霍尔比夫妇忙得不可开交。

西摩尔也注意到他们正在忙,所以喃喃对帕斯卡尔尔说:“长官,我想去兜一圈。刚才进门的时候,我看到男士洗手间附近有道门写着‘闲人勿进’。趁大家在忙,我想进去探一探,你认为如何?”

“你是说,你没有事先申请搜索令,就想进去看看会不会搜到一些贵朵琳·霍尔比的档案柜资料?或是一些约翰·霍尔比和沃恩达·埃拔恩斯夫人串谋的证据?或者是霍尔比和这两件命案有关的东西?”帕斯卡尔尔说。“简直是无法无天。如果你是这样打算,我必须禁止你行动。”

“遵命,长官。”西摩尔说,“去尿尿可以吗?”

“别迷路了,”帕斯卡尔尔说。西摩尔奸笑着离开。

有个声音传来:“是帕斯卡尔尔警探吧?”他转头,看见年轻的金发记者亨利·沃兰德斯站在他的手肘边。

“我们在金宝剧院的后台招待会见过面,”沃兰德斯说。

“我记得。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从里兹来这里要好一段路呢。”

“我今天跟人约了一大早在这里见面,结果对方却放我鸽子,”沃兰德斯说,“幸好我还有一两件事要办。”

“在旧磨坊吗?”

“有何不可?你不是都来了!”沃兰德斯狡猾地说。

“就连警察也需要轻松一下。说来有趣,今天早上才有人跟我提到你的名字。”

那年轻记者一时看来有点惊惶,但也迅速镇定下来。

“希望是好话吧?”

“我想,前几天动福社的古登诺先生去尤科里拜访芙尔金汉夫人,那天你也在场。”

“对。”

“方便告诉我你去找芙尔金汉夫人的用意是什么吗?”

沃兰德斯迟疑一阵后,说:“帕斯卡尔尔先生,萨姆沃依·鲁斯迪乌汀对你赞不绝口呢。”

“那真好。”

“他说和你这种人打交道不怕吃亏,不像有些人喜欢先通吃,事后又反悔,最后什么也不给。”

“鲁斯迪乌汀这样讲吗?下次他再跟我抱怨什么不合作,我就用这句话来提醒他!沃兰德斯先生,你去芙尔金汉夫人家做什么?”

“嗅嗅看有没有值得报道的东西,”沃兰德斯说,“芙尔金汉夫人经常向《挑战者》投书,所以我们一发现女帝会可能获得一大笔捐赠,便认为值得了解一下。霍尔比夫人的遗嘱本身就具有新闻价值,不过正如我们总编说的,如果肯用心在旁边慢慢绕,通常能找出一个更漂亮的角度。”

“有吗?我是说,有更漂亮的角度吗?”

“这个嘛,我上门没多久,古登诺先生就来了,算我好运。稍微让局面明朗了一点。”

“芙尔金汉夫人的助手波兹沃斯小姐呢?她让局面更明朗了一些吗?”

沃兰德斯露出劳勃·瑞福的浅笑。

“跟我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就没得比了。”

“什么消息?”

“我听到风声,说有人去停尸间认尸,认出死者可能是那个下落不明的继承人。”

帕斯卡尔尔消化着这句话。他们已经尽可能低调处理死者与霍尔比家的关联,但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人太多,若要走漏风声防不胜防。他说:“你应该不是《挑战者》的社会版记者吧?他胖胖的,叫波尔,我见过他。”

“对,不过来这里的人是我,不是他。但我猜他一定很快就会闻风而来。我想我也应该勤快一点。”

“所以你才来旧磨坊?”

“只想打量一下这家人,试探各种角度。”

“你还没跟他们说过话吧?”

“还没有。”

帕斯卡尔尔在心里微笑,因为他想到这个记者即将领教约翰·霍尔比的自然原味。

“说到莎拉·波兹沃斯……”帕斯卡尔尔说。

“是——”

“古登诺先生说,他觉得你可能会去查她的背景。”

“他这样想吗?”

“他说的对吗?”

“萨姆沃依·鲁斯迪乌汀说的对吗?”沃兰德斯浅笑。

帕斯卡尔尔开始觉得他的浅笑让人心烦。

“我告诉你我能做什么吧,”帕斯卡尔尔说,“我没有权利证实或否认谣传,你一定看得出来。不过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把你介绍给约翰·霍尔比认识,尽可能帮你这次的访问开路。”

这个建议其实荒唐的很,稍有经验的记者连考虑都不会考虑,更谈不上接受。

“好吧,”沃兰德斯说,“好,我确实是查过莎拉·波兹沃斯的背景。就我的资料研判,女帝会是殖民地时代的遗毒,会员全是跟不上时代的老人,与她个人是格格不入。不过如果她确实是某个团体的会员,那么他们的保密工夫可说做得非常到家,因为我连她是不是人类的一员都查不出线索。”

“你所谓的团体是指右翼团体,而她是右翼团体的暗桩,目的是想夺财?”

“我是这样怀疑过。左翼、右翼,又有什么差别?钱最重要。你呢,警探,有没有查出她的底细?”

“还没有。”

帕斯卡尔尔看见吧台的人群已经退去,霍尔比四下看看,大约考虑要回家去了。西摩尔还没有回来。

“先坐一下,”帕斯卡尔尔对沃兰德斯说,“我想先跟霍尔比先生谈一下,再把他介绍给你。找个听不见我们讲话的位子坐。”

沃兰德斯又露出浅笑,从吧台高脚凳起身,找了一张餐桌坐下。

“霍尔比先生,”帕斯卡尔尔高喊,“能借几分钟时间吗?”

“我就知道你们这两个混蛋来这里不是只想喝喝啤酒,”霍尔比说。

“这里的啤酒非常可口,”帕斯卡尔尔夸赞。“我猜你几天前去过特洛伊庄园了。”

“我不能去吗?”

“当然能。我只是想了解你去的目的。”

“如果你问过凯依瑟·里斯特依契那头母牛,你大概也知道答案了。”

“她说你想看看霍尔比夫人立了遗嘱之后所写的文件或信件等等的。”

“没错。”

“确切来说,你是想……”

“当然是想证明那份遗嘱是一堆屁话啊!就算不是去他的福尔摩斯也都猜得出来吧,警探先生?我只是去仔细看一下,就这么简单。”

“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有反对吗?”

“没有。她态度好的很。怎么会不好?终于熬出头啦,一辈子不愁吃穿。我呢,我只在后院搞了一堆砖头,钱都还付不出来!”

“你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连条香肠也没找到。”

“档案柜里也找不到?”

“档案柜里也没有。”

“你确实打开档案柜看过?”

“对啊,不行吗?喂,那个老贱货到底讲了什么?”

“没有,没有,”帕斯卡尔尔请他安心。“我只是在想,抽屉如果被锁住了,你是怎么打开的。”

霍尔比把脸凑近帕斯卡尔尔的鼻尖。

“用钥匙,小子,当然是用他妈的钥匙啊!凯依瑟·里斯特依契拿钥匙帮我打开抽屉,站在旁边看我翻东西。如果她不是这么说的话,那她就是个大骗子!”

霍尔比的激动引来几位顾客的注意,他们显然把老板发脾气当成免费的歌舞秀。

帕斯卡尔尔轻声说:“她没有说什么不一样的话,因为我没问她。不过,她倒是说过,就她所知,亚历山大·霍尔比的臀部没有胎记。”

“她这样说?”霍尔比冷淡地说。“我听说是有,不过我猜她应该比别人清楚吧。”

帕斯卡尔尔以眼角余光看见西摩尔已经回来,在靠窗的一个桌位坐下。

“对,我想她应该最清楚才对。喔,对了,壁炉旁边那个金发年轻人是《周日挑战者》的记者,如果你有空,他想访问你一下。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青年。”

霍尔比以怀疑的眼光望向沃兰德斯,然后绕过吧台走向他。帕斯卡尔尔喝下啤酒,西摩尔的酒仍旧放在吧台上,一口也没沾。帕斯卡尔尔举起自己的杯子请霍尔比太太再倒一杯。

帕斯卡尔尔付钱时随口说:“昨天晚上,我在跟你先生讲话的时候,沃恩达·埃拔恩斯夫人不是打电话找他吗?她没有说她是不是还待在这里,对吗?”

以这些话来套口风并不高明,但是对付诚实而开朗的老板娘却绰绰有余。她说:“没有,她没说她从哪里打来的。”

“好,没事。”帕斯卡尔尔说完,端起西摩尔的啤酒,走到他那桌给他。

金尼恩在同一时间端着三明治过来。

“我帮你烤酥起士,夹了些很嫩的鸡胸,还加了一点点我自己做的印度甜辣酱。”

她对着西摩尔的耳朵说,并挨着他弯腰放下餐盘。

西摩尔的反应并不热情,反而偏冷淡,让帕斯卡尔尔颇为惊讶。同时让他讶异的还有,霍尔比过去沃兰德斯那一桌之后,不仅没有如他预期的施予言语暴力,反而和他聊得颇为起劲,近乎和乐融融,甚至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霍尔比绝对是在说明遗嘱的事,还有可怜葛林岱番狗。它正在壁炉前面长眠,想必不久又要被一脚踹上外太空了。

金尼恩走了,表情有点赌气。帕斯卡尔尔问西摩尔:“你怎么了?不再碰金发波霸了吗?”

西摩尔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代替回答。

“你去了好久,”帕斯卡尔尔说,“有没有查到好玩的东西?”

“跟案情相关的东西没有。我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帕斯卡尔尔猜他还有话要讲。

“只不过……”帕斯卡尔尔提示。

西摩尔突然霹哩啪啦讲出来:“我上楼去她的房间找,”红头兄说得满腔愤慨,仿佛偶像崇拜落空之后的反应。“本来觉得不会查到什么东西,不过我想还是仔细查过一遍比较好,所以在书架上东翻西翻,结果

被我翻出来了!”

“是什么,别卖关子嘛!”

“一个金发的假发,和一对他妈的义乳!这个时代啊,什么东西都不能相信!”

帕斯卡尔尔努力装出理解的模样,却隐藏不了嘴角的暗笑,最后忍不住开怀大笑,还差点被三明治哽到。

约翰·霍尔比原本和沃兰德斯聊得热络,这时也被他的笑声打断。

他歹毒得往帕斯卡尔尔的方向瞪过去说:“你听听看!你会以为到这里来的客人都是他妈的要来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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