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维斯·瓦特莫斯用力摔下话筒,并不是气他的胖主任故意激怒他。不过他知道,达尔齐尔过来见他的时候,最佳的准备措施是满头怒火。

今天上午到目前为止诸事不顺。克里夫特·莎拉曼的命案惹得他极为烦心。他的地盘同时发生两桩命案,而且还没侦破,势必难以博得甄选委员的好感。所以他已经想出一套策略:先找达尔齐尔过来,套出目前最有进展的破案方向,然后把办案的主导权抢过来,再开记者会宣布案情发展,届时再谦虚地提一两句他的皮克福德案。

想到这里时,艾瑞克·欧吉波依总编辑打电话过来。

“瓦特莫斯,让你先知道一件事,”总编说,“那个爆料的家伙昨晚又来电了,讲的是同一件事。负责跟他约见面的人是亨利·沃兰德斯——你在绅士俱乐部见过这个年轻记者——沃兰德斯跟他约今天一早见面,不过他没有出现,一定是临阵退缩了。不过这人显然是有充份准备,也有可能是别人出了更好的价码。”

“价码?”

“是呀。提到过钱的事。那人说,他爆出来的秘密保证会整得中约克刑事局天翻地覆,但他要个好价钱。当然,他也有可能只是虚幌一招。不过尼维斯,我保证会随时让你了解情况。”

“狗杂种,”瓦特莫斯放下话筒后大骂。“说了等于没说,谢谢!”

他非常确定的是,假如欧吉波依挖到了独家,而且非常精彩,他必定打算照登,但对瓦特莫斯的名字只是点到为止。这样一来,欧吉波依虽然根本没做什么事,却已让瓦特莫斯欠下他一份人情。

是他尼维斯·瓦特莫斯应该掌控大局,再次主导自己命运的时刻了。

有人轻轻敲了门。

“进来,”他大声说。

又敲一下,他又大喊“进来”,可是门还是又敲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开门。是达尔齐尔,他站在门口紧张地微笑着,学调皮学童被叫去校长室的神情,模仿的可说是不堪入目。

“你帮帮忙吧——还不赶快进来坐下!”瓦特莫斯嘶吼。

达尔齐尔走进办公室后坐下,压得椅子吱嘎响,好像正航行在大海中的旧船。瓦特莫斯寻索着最佳的沟通方式,最后决定以见多识广、开门见山的方式开场。

“好吧,阿诺德依,”他明快地说,“我最近得知,刑事局里可能有人从事同性恋行为,我想知道这人是谁。”

达尔齐尔的表情是不悦大过于震惊。他在办公室里左看右看,然后向办公桌倾身过去,压低嗓门说:“你是真的想查,是不是,尼维斯?”

瓦特莫斯不知不觉也靠向前去,差点跟他撞到头。

“是,我想,阿诺德依。”瓦特莫斯说。

“亲我一下,我就跟你讲!”

达尔齐尔向后晃回椅子,爆笑起来。

瓦特莫斯维持上身前倾的姿势,每条肌肉绷到最大极限,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稍微放松,极有可能扑到办公桌对面勒死这个死胖子。

达尔齐尔的笑声终于逐渐减小,然后完全停息。

“这件事,”达尔齐尔说,“你该不会当真吧?”

“绝对当真,”瓦特莫斯说着慢慢直起上身。

“好,算我猪头。找我来做什么?”达尔齐尔说。

“把他揪出来。这事有多重要,我应该不必跟你一一解释吧?”瓦特莫斯说。

“也许有必要吧,长官。”达尔齐尔说。

“好,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希望你和我都能把这事的严重性了解清楚。如果刑事局里出现了一个同性恋,而你不知道他是谁,阿诺德依,当然他想必认为最好别让你知道。依我看来,这样的人最能形成安全漏洞。从同性恋的本质需求来看,他们经常在阴暗的圈子里走动。即使是不忌讳性向曝光的同性恋,也有可能和旁门左道的人往来。至于想伪装成异性恋的那些同性恋呢,是最理想的勒索对象。你听懂了没有?”

达尔齐尔疑惑地说:“他们会怎么勒索一个同性恋警察?”

“当然是让他曝光罗,这样他就当不成警察了。”

“同性恋当不了警察?”

“不承认的话,就有可能当不下去,”瓦特莫斯自信地说。

“可是,假如他真的承认了,不是也当不成警察了?”

瓦特莫斯不愿继续这样辩论下去。

“这不只是工作上的问题,日子也绝对会过得很难过。同性恋有很多弱点。比如说,如果同性恋结了婚,老婆和家人都被他蒙在鼓里……”

“结了婚的同性恋?”达尔齐尔说。

“对呀。”瓦特莫斯说,《性偏差》就摆在后面的书架上,可以当他的靠山。“举例来说,你知道王尔德结过婚,而且生了两个小孩吗?”

“不知道,我倒没有听过,”达尔齐尔说,“你说的是斯卡波罗的王尔德探长吗?”

“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了,达尔齐尔先生,照我说的去做。”

瓦特莫斯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他知道自己不具有介于轻声与轰然爆发之间的音域。

“我会的,长官,”达尔齐尔毕恭毕敬地说。“但是,为了确切了解你的指示,能麻烦你写下来吗?”

瓦特莫斯以怀疑的眼光看了他几秒,然后微笑。达尔齐尔自以为请他写下指示可以明哲保身,但是它的作用有利也有弊。

瓦特莫斯撕下眼前的内部公文纸,在下面垫了复写纸,开始振笔疾书。

致:刑事主任安德鲁斯·达尔齐尔

今日讨论有关刑事局内部有身份不详的警官疑似从事性偏差行为,兹下令你全力调查此事,尽速回报。

瓦特莫斯检查一遍,认为写得直截了当又不至于细节庞杂。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爆发了丑闻,他可以提出这份具体证据,表示自己早已开始关注此事。而瓦特莫斯相当确定的是,达尔齐尔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嗯,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罗。这事最后很可能会搞得他灰头土脸,要不是被扣上怠乎职守、办事不力的罪名,起码他也会被攻击粉饰太平!

瓦特莫斯签名后交给他。

“我想这样写得够明白了。”达尔齐尔仔细阅读内容后对折,放进皮夹里。

“谢谢你,长官,”他说,“只不过,我不太确定该如何着手调查。请长官提供建议。”

瓦特莫斯笑颜逐开。他知道达尔齐尔最不信任的就是心理医生,尤其是假装协助警方办案的心理医生。

“不如去找中央医院精神科的那个姓波特尔的仁兄吧?他以前帮过我们,也许能指点你该怎么调查。”

达尔齐尔思索着,然后不置可否地闷哼一声。他看起来神情凝重。达尔齐尔鲜少屈居下风,因此瓦特莫斯决定乘胜追击。

“好了,阿诺德依,”他说,“话题转回局里的正事。我要你完完整整报告最近那两件命案的调查及进展。不到一个礼拜就发生两件,不妙,很不妙。”

他故意讲得像是过错出在达尔齐尔个人身上。让他窃喜的是,达尔齐尔居然上钩了。达尔齐尔倏地站起了来:“那跟我又没关系,”达尔齐尔低吼,“凶手杀人之前,总不会先找我们讨论吧?”

“不会,阿诺德依,”瓦特莫斯柔和地说,“是不会。可是如果警察委员会想知道治安怎么这么差的时候,会过来找我们讨论。大家很担心哪,阿诺德依,社会大众很担心。我们警方一定要跟民众密切交流。现在凡事讲求公关。这件事,你会认真研究我的指示吧?”

“是的,”达尔齐尔说得毫不真诚。

“很好。那你应该知道委员会想要什么资讯与参考资料,也知道我们在职责范围内该给他们什么。阿诺德依,除非你先跟我讨论和报告,否则我也没办法向委员会做出交代,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讨论和报告……”

达尔齐尔跟着讲一遍,仿佛正在学一种陌生的语言,想背下两个重要的单字。

“就这样了。你手上的案子有没有最新的进展?我该怎么帮你,阿诺德依?我只想知道,我能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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