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着电毯的身体十分暖和,只见下颚以上部分冻得厉害,因此醒了过来。仔细一听,他们似乎都已起床,从走廊那边,可听到说话以及电视机的声音。虽说睡得蛮舒服,不想起床,但身为客人又不能太赖床,只好爬起来了。

穿上衣服,掀开窗帘,我看了看天空,希望有个晴朗的好天气。被惊动了的鹃鸟,拍动翅膀由枯树枝飞跃起来。树梢上冻结的积雪,并未被这一点点摇动而震落。

用热水仔细刮过胡子后,我走到饭厅。屋子里有两个女性在,一切都十分周到。餐桌上摊开的桌巾,洁白挺直,食器亦显得光亮洁净,令人感到十分舒服。温室栽培的仙客来、樱草花,洋茑等花盆,摆置在餐桌与窗边。看到这些花卉,虽然是十二月中旬,却恍如春天已经来临了,心情不免浮动。不消说,这些花都是晚上放入简易框架之内,以电热器加以保温的。

当我进去时,评论家球磨正忠和动作小说家邦子,正在墙边争论着。邦子右手叉腰,如训诫小学生的老师,俯视着球磨。她身高比球磨和我还要高上十公分。

“怎么啦?”

“他坚持要在饭厅墙上贴裸体画。”

他手上抓着的大概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彩色照片。

“她们这些女人,有裸体即污秽之先入为主观念,其实入浴时还不是要裸体。总而言之,伊达君的感觉有偏差,太古板了,和以前那位拿布块遮住裸体雕像的警察总监一模一样。”

“诡辩!这种猥亵女郎的照片那里有艺术性?”

我真想骂球磨一顿。昨夜刚得罪路奈子,现在又在捉弄邦子。

砂村呢?也许是画家的关系,对裸体画已腻透,他毫不关心地支撑下巴,欣赏着花盆。宝上华子似乎在厨房里,传出变调的哼歌声。

“你认为我和这个中年色狼那一方对?”

我被拉出来当裁判。

“当然你正确。装饰饭厅,应以能促进食欲者为绝对条件。”我立刻宣告判决。对于我,裸体画一文不值,早一点吃早餐才是要紧的。早餐若慢吃,则会影响中餐之美味程度。

“月村小姐也在厨房?”没有看到她,因此随便问了一下。

“还没来,平时她都很早来帮忙的。”

“是否感冒?有没有打电话?”

“那边没有电话,东京出版社有事也打到这里来。”

邦子眼睛大,嘴巴也大,也许很耗费口红,我无聊地想着。

“据说截稿时间在即,或许她昨夜没有睡觉。她这个人非到临头写不出东西来。”

“有了这个习惯就很麻烦,不容易摆脱的。这么说就不等她开饭啦?”

“只好如此。不过,能不能请你去叫她一下?”

虽然写的是非感情小说,毕竟还是女人。拜托我事情时,她仍会搔首弄姿,嫣然作笑。

探访月村路奈子的小屋,由后面去是捷径。因此我走出饭厅,转到后门,穿上放在水泥地上的庭院木屐。当打开后门欲踏出时,前面白色的雪地上,两列足迹映入我眼帘。大致平行的两列足迹,一直连续到约一百公尺前面的路奈子家,而她家门房灯火,以及窗帘内之日光灯,仍然透出白色的光线,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我擦亮眼镜,重新弯身仔细检查足迹。一行为女人半高跟鞋踏过的鞋印,另一行则为男性穿用的四角形庭院木屐印上者;后者无疑是我现在穿在脚上的木屐。女鞋印是走向路奈子的山庄、庭院木屐则是由月村路奈子家返回之足迹。

“咦,你还没有去?”拿着面包袋的邦子,惊奇地问道。

“请问,这是月村小姐的鞋印吗?”

邦子噗嗤地笑了一声。她也许认为病入膏盲的正统派推理作家,又开始模仿起侦探来了。

“是呀,是她昨晚回家时穿的鞋子呀。”

“那么你看,这个木屐印是什么?”

被这么一说,她似乎才注意到似池,跟随木屐印把视线投向后院后方的路奈子小屋。积雪的屋顶,只一角露出红色水泥瓦。

邦子下来穿上鞋,如同我一样地队下审视木屐印。

“这木屐印是路奈子家走回来的呀。”

“不错。”我为了整理头绪,稍停顿了一会儿说,“由这双木屐印,看不到走向月村小姐家之迹象来判断,这个人可能在下雪之前,或下雪当中,已到了那边潜伏。门没有锁吧?”

“……”

“不久,雪停后,月村小姐踏雪回家。”

“……”

不知是寒冷,抑或感到害怕,身材高大的女作家打了个哆嗦。

“我们可把情况分成三种来假定。首先,暂时把穿这双木屐的人叫X。第一情况是雪一停,X即立刻回来。即X和月村小姐没有碰面。”

“……”

“此情况的问题是,X去无人的月村家做什么事?”

“……”

“第二种情况是,两人在中途相遇,由月村小姐没有追究对方之迹象来看,X去月村小姐家,或许获得她的许可。譬如X说‘你那本书借我’,她回答‘你自己去拿好了,喏,这是钥匙’或许有过此类谈话。”

“……”

“第三情况,X在月村家等她踏雪回家。在此情况下,二者之间发生何事不得而知。但依她还未起床一事而言,是否有了什么不吉之事……不,也许,如你所说的,她可能还赖在床上。和X之间,有过甜言蜜语之后,也许到了夜半才上床。”

我的假定虽明朗乐观,伊达邦子的表情却冰冷僵硬。

突然,她尖叫起来:“球磨先生,砂村先生你们出来呀。”

金属般的尖锐声音,使得每一个人都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地跑出来。这种场合的球磨正忠,不愧为九州男子漠,显得十分沉着:“我去看看情形。”听过说明后,他便排开我穿鞋。

“我也一起去。”

“神经质的人还是待在这儿吧!”

他一句话就拒绝了砂村,快步地跑了出去。后门没有关,因此我们清楚地看到,他避开那两列足迹前进的情形。不愧为常看推理小说的人,这一点不会疏忽。我们留下的人,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的身姿。

到达后,球磨向门内叫了几声,又敲一阵门,但似乎没有得到回声。反覆做了两三次后,他终于转到侧边,透过玻璃窗,采视屋内。

这个距离虽有一百公尺远,但球磨屏息探望之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突然间,他回头拚命奔跑回来,中途甚至因结冰绊脚,有两次几乎摔倒。

“不好啦!月村小姐被杀啦!”一口气跑到后门口,他叫道。手撑着墙壁大口喘气。发生变异之事,我们看到球磨的举动已大致察觉,故比较镇定。

“情形如何?”砂村亦以镇定口气问道。

“她被毛巾勒死,倒毙于工作桌下面。”

“是不是还有气息?”

“脸色已变了。”

“屋子里很乱吗?”

“这一点不清楚。因为有窗帘,只能看到一部分。”

砂村欲问下去,我阻止道:“先报警要紧。”

“等一等,不必急。”

“为什么?”

“看这个木屐印便知,凶手在此屋里。杀死月村小姐的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叫警察,不如劝他自首较妥当。”

球磨口吐白气说着,并采视每一个人的面孔。砂村不悦地躲开视线垂下了眼,堂上华子则不停地打着哆嗦,拿手帕掩鼻。麦片粥烧焦的味道由厨房飘出,邦子却毫无知觉地伫立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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