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上的小剧院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只手肘靠在迷你酒吧的吧台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管你怎么说,”贝蒂依然坚持。“我不穿紧身衣,而且我十分坚持。”

“老古板,”伊莲娜咧着嘴笑。“我亲爱的老古董小妹!”

“这并不古板,真的不是!只是紧身衣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会这么觉得,不过紧身衣看起来就是不登大雅之堂。更何况,我们又没有紧身衣。”

“确实,”伊莲娜坦承。“我们是没有紧身衣。”

“而且,要在柯莱特巴珂小姐面前穿它?你知道我们不能这么做。她永远不会忘记的。”

“听我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插嘴道,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们。“要是你们不想穿紧身衣,那就别穿。把你们最好的衣服穿出来,让人目不转睛的也行,随你们高兴就好。只是看在上帝份上,让我专心思考!”

尼克踏上最后一阶阶梯,并在这儿找到他们。贝蒂还在抗争不休。

“说真的,”她说。“您真的认为我们唬得了人吗?伊莲娜跟我一点也不懂魔术。”

“我不是一直跟你们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除了‘消失的女郎’和‘腾空浮影’之外,你们什么都不必懂。这两个把戏,我花个十分钟就可以教会你们。你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我需要的东西递给我就行了。”他眉头深锁。“不过,老天爷,我真不喜欢这个舞台!”

他对着舞台细细打量。整个剧院尽是灰金相间的鲜亮颜色,拱门里头的一个铺着地毯的高台,就是剧院的中心。爵士闷哼一声,退到门边的一排灯光控制板处。他伸手试了试,将灯光开开关关。光芒忽而出现、忽而消逝,一下子强光齐射,一下子波浪跳跃,在廊檐下发出熠熠黄光。有的灯光自舞台侧翼射出,有的在拱型舞台下方浮现:有的从天而降,有的从玻璃棱柱后面投射而出,将覆有灰色帘幕的墙壁衬得闪耀晶莹。在层层叠叠灯光的映照之下,身穿绯红宽松短上衣和黑裙子的伊莲娜,像是《皮尔·金特》①里头的角色;而一身白衣的贝蒂,则活脱是浮士德的雏菊。道生中校坐在一个道具箱上,双脚随意搭在横杆上,不失他的潇洒本色。

①PeerGynt,挪威作家易卜生的讽刺幻想诗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嘴里嘀嘀咕咕,其实心里觉得还不坏。

“还不坏,”他说。“你说舞台地板有个暗门?”

“有两个暗门,”贝蒂告诉他。“佛拉薇亚热爱各种神秘效果。即使近在眼前,也很难看得到暗门,因为地毯上设计的机关遮住了它。”

“嗯哼,暗门通到什么地方呢?”

“通到下一层楼。那里有两间盥洗室,隔壁就是仆人的睡房。”

“帷幕怎么办?”

只见伊莲娜朝舞台跑去,她一跃而上,在拱门处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他们先试了试电影银幕,银幕底部有重物镇住,整片银幕往下展开、左右摇晃着。接着后台传来几句粗话,银幕霎时卷起,取而代之的是两块从舞台两侧垂放下来的灰色丝料布幕,两块布幕自两侧垂下之后便交叠在中央。

“就是这个了,”伊莲娜从帷幕中间伸出头来。“如果你想遮住后面的壁炉也行;我们还有一些布幕。”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还在操作灯光,忽明忽暗的灯光让大家眼花撩乱,忽然间灯光全熄灭了,伊莲娜和贝蒂紧张地齐声抗议。爵士又将它们通通打开,这才看到了尼克。

“如果你是来找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恶声恶气地说。“那就不必了。”

事实上,尼克丧气地发现,当他进来之后,大家都向他打招呼,只有贝蒂淡漠得像一盆冷水。

“噢,伍德警探,上道点!”伊莲娜按捺不住了,她跳下舞台挽住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手臂。“拜托,现在不要问问题!”

“我不是来问问题的,我只是——”

“今天是新年除夕呢,你就不能忘掉公事吗?就忘掉这么一回,喝一杯吧!还是你根本不会喝酒?”

“我当然会喝酒。我只是——”

“喂,伍德先生说得没错,”道生中校边说边将双脚从箱子的横竿上移下,站起身子说:“我们就算作假,也无法抹灭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实。老兄,尽管问问题吧,我知道伊莲娜会帮你的。”

“不,我不帮,”伊莲娜粗里粗气地才刚说完,立刻又用哄小孩的蜜糖声音说道:“伍德警探,亲爱的,拜托你!当个好人吧,就这一次!”

尼克深吸一口气,一阵心火上升。

“好吧,”他说。“我放弃。我什么都不管了,去他的整件事都下地狱去吧。”

他从口袋中拿出笔记本,幸亏谨慎的本性制止了他,否则他真会把它扔进壁炉里烧个精光。

“诚如你所说,这是新年除夕。要是你以为我不愿意跟你们一样尽情玩乐……算了,我不再问问题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什么问题都不问了。如果这场表演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伊莲娜冲着他绽开笑颜。

“亲爱的!”她乐得呵呵笑。“这才像你嘛!你该听说了吧?这位梅老——”她压压爵士的臂膀,“要扮演卡夫萨兰大师。我们会把他打扮得像个纯正的印度人,这样小孩子才不会认出来。”

“那好,有没有我能效劳的地方?”

伊莲娜想了想。

“噢,我们正在跟梅老解释暗门的机关怎样运作。不过我想你跟贝蒂已经——你懂我的意思吗?”

伊莲娜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或促狭。她一阵风似的转过身去,拥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道生中校走向舞台。她的语气又恢复先前的热切,好似不曾被打断过。

“贝蒂刚才说过了,暗门有两个,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左边的那个简单明了。我的意思是,它是靠铰链转动的。你只要脚踩上去,就可以下降到一个梯子上还是什么的。可是右边那个就好玩了。它有点像升降机,下面有个转动曲柄和一个绞盘。你一站上去,整个方形的暗门就上上下下移动。梅老,我可要警告你,你这场表演可得一级棒才行。柯莱特巴珂小姐对于魔术的诀窍可是眼尖得很,她有个叔叔在爱德华时代是魔术师马思克林的好朋友,那些东西她可还都没忘掉。”

伊莲娜一手挽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另一手挽着道生中校,便架着他们走远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好奇地回头朝尼克望了一眼,尼克听见他们沉重的脚步声朝拱型舞台后面的狭窄阶梯走去。

从头到尾,贝蒂一个字也没说。她站在吧台后面,拿着一块布在它光洁的台面上用力擦拭。

其他人都离开了,幽暗的圆形剧院顿时沉静下来。尼克走向吧台,坐上高脚椅。沉静依然。

贝蒂放下那块布,忽然转向酒杯架。她将水龙头一扭,倒满一杯威士忌,连同吸管递到他眼前。

“我很了解你的感受,”她说。眼睛依然盯在吧台上。“你喝了吧。”

“早上十点半喝酒?”

“害不了你的,喝酒对你有好处。”

尼克慢慢转动放在吧台上的酒杯底座,脑里拼命搜索话题。贝蒂又回过头去擦东擦西了。他注意到,吧台上放了满满一盘洋芋片。这倒提醒了他。

“纳斯比先生今天会不会来看表演?”他问。

“当然会,他一向都会来。为什么问这个呢?”

“没什么。告诉我,贝蒂小姐……呃,我想直呼你的芳名,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的语气跟罗伊·道生真像,”贝蒂说。“当然可以!”

“那好,为什么别人称这间宅子为‘面具别墅’?”那只握着抹布的手停止动作。

“佛拉薇亚·维侬的小剧院,”贝蒂很快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回答道:“想必是十分邪门的。客人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来这里。所以佛拉薇亚要每个人都戴上面具——其实是象征性的——如此一来,一旦他们置身在这几堵墙之间,谁都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模糊的对话,似乎来自舞台的下方;接着是伊莲娜的尖叫和一声砰然巨响。

“拉金在这里!”他们隐约听到伊莲娜大叫。“拉金,好心帮帮忙,替我们把绞盘转一转。你得让它平衡才能动,就像摇手风琴一样简单。”

尼克继续转动酒杯底座。

“面具!”他说。“对,就是它!我们一直被一个别出心裁、巧夺天工的面具所愚弄——”

“你是指象征性的面具吗?”

“是,我是指象征性的面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别出心裁、巧夺天工的面具。而且,它是唯一能够令人信服的面具。”

尽管尼克也颇感吃惊,他却已经就这条线索细思起来。

“啊!”贝蒂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尼克转过头,朝她的目光方向望去。舞台上的灰丝布幕已然拉开,露出一个阴暗的洞口。尼克正待大笑,但还是克制住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头和肩膀从舞台地板中升起,有如一个恶魔附身的幻影,又像是某人正处于良心不安的心理挣扎中。整个暗门的方形洞口都被他占满,暗门的齿轮上了油,无声无息地运转着。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爵士的腰和腿,然后地毯轻声合起,将他留在舞台上。

可惜爵士一个大声吸气,破坏了这幕幻影。而且,良心不安的人似乎就是他。他稍事犹豫,好像在骂自己,接着踏出暗门、爬下舞台,朝尼克走过来。

“听着,小伙子,”他边咆哮边左右张望,好确定没人听得到。“你是否觉得脑子里有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噢,真该死——你觉得这个老头子不务正事吗?”

“爵士,您是个自由人。”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伸出一根手指朝他一点。

“喂,听着!我不是说这个!你这小子——尤其是你——可别跟别人一样,变得像个呆呆的笨小孩。你以为我光是在这儿胡混,对不对?”

“对。”

“啊……好吧。也许我是胡混,是有一点混,”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承认。“好几年了,我一直梦想能有这样的机会。小伙子,你不了解魔术之道。”

“对。”

“你是不懂。真正的魔术师是个心思简单、全心全意献身于这门艺术的人。他不求金钱报酬,也不求桂冠荣衔。他只求有机会站在观众面前,任何观众都行,只要当他一卷起袖子开始变戏法之际,不会吓得从最近的出口开溜就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带着少见的坦诚说道。“而他们却总是这样对待我。你懂吧?”

“嗯,我大概懂。”

“可是如果你以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郑重其事闭上一只眼,“我完全忘了别的事——”

尼克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

“我明白了,探长就说你自有盘算。”

“噢?原来马斯特斯又来搅局了,是不是?他自以为是个魔术师。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建议我们对一下笔记。”

“嗯哼,噢,小伙子,这个我不反对。”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陷入深思。他一下摸摸光头,一下抓抓耳腮、抹抹下巴、摇摇头。

“最主要的问题,”他终于回答。“在于上台的戏服。当然,我已经有印度头巾,是那个小女孩帮我从那堆奇装异服里挖出来的。问题是,你知道,我的戏服没有合适的口袋可以装道具。其实我本来连戏服都没有的,还好那个女管家给了我一套她丈夫的衣服,她丈夫已经过世了,是因为……”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贝蒂说。

“嘎?什么事?”

贝蒂靠过去,轻扯他的衣袖。

“我真的相信,”贝蒂的头朝尼克一点,接着说,“如果您再这样下去,恐怕伍德警探要发火了。他不是在谈魔术表演,他是在谈有关这案子的情况。”

“那他怎么不讲清楚、说明白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反唇相讥。

“我就是这么说的。”

“好吧好吧!注意听了,小伙子,一样一样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变得非常冷静,两个拳头叉在腰下。

“我有个感觉,”他继续说。“你好像认为你已经解开整个案子的谜团了?”

“是的,我是这么觉得。”

“这样!既然如此,我只问你一件事。解谜有很多条路子,不过这可能是最短的一条。如果你答对了,我们就能决定如何采取行动。”

尼克将笔记本放在吧台上,挺起胸膛。

“好,放马过来。问吧。”

“葛雷柯的真名是什么?”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

一时没人说话。

尼克很清楚,爵士并不是在捣蛋。相反的,爵士表情严肃,显然他提出这个问题一定有他明确的目的。尼克原本胸有成竹,以为不管什么问题都有把握回答,这下子却被难倒了。他回瞪了一眼。

“这是什么花招?葛雷柯的名字就是葛雷柯,不是吗?”

“噢,小伙子!葛雷柯是‘希腊人’的意思。你总不会以为他老爸会替他取这样一个教名吧?”

远处背景中,昏黄灯光照亮的舞台上,方正的暗门再度打开,并露出漆黑的洞口。暗门的移动平稳而迅速,道生中校的身影从当中升起。机器还没停,他便开口说道:“是不是有人,”中校对着他们大叫:“在问葛雷柯的真名?这就跟百科全书印着第几册第几卷一样简单,他的原名是——”

“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拉下去!”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显然发飙了,他大声吼道:“事关紧要,我们这儿有要事商量,把那个讨厌鬼拉下去!”

暗门下面出现一道光,照亮了中校的脸。

“他说什么?”伊莲娜在下头问道。

“他说,把我拉下去!”

中校一副被吓着的迷惑神情。

尼克迟疑了一会。

“我希望您不要把我当成大笨蛋,”他说。“可是我实在看不出来,葛雷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小伙子,你看不出来吗?”

“如果真要说的话,其实我连镀金人跟这件事的关联也没看出来。在我看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要让证据解释得通,只有一个办法,我给您一个提示。”

尼克说出旧小说中一个知名角色的名字。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才刚转过身去,这时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蓦地转回身子。

“我也必须承认,”尼克继续说下去。“医学知识一向就不是我的专长,不然我早该注意到这个蛛丝马迹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深吸一口气。

“没错,小伙子。没错,我想你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

一般女性心理——就像现在的贝蒂——都喜欢解谜。可是她只听到两个言语乏味的人在说话,他们为共享一个秘密而说出一大串隐晦的对话。无论对哪个女人来说,这比其他所有话题(除了一段乱糟糟的绯闻或是哪家丈夫戴了顶丑帽子之外)更容易令人抓狂。

贝蒂比大多数女人都有耐性,可是此刻似乎也已接近极限。她看看尼克又看看爵士,双拳握得紧紧的。

“关于胶带上的血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你该摸到重点了吧?”

“是。我想我明白了。”

“还有那些有刮痕的银器?”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坚持道,伸出一只手像在比划推东西的样子。

“噢,是的,毫无疑问。”

“还有头部四周的瘀伤?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对不对?你说!”

“在那种情况下,的确不可能。”

“嗯哼,所以你该明白我要藉着这场魔术表演做什么了吧。这样别人才不会起疑;要是我私底下这么做,不被打扁才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怪声怪气地大肆咆哮。“小伙子,这只是推论,我们得去证实。要是我们证实得了——”

在后方背景中,舞台下那帮热心人还在笨拙地耍弄那道暗门。这次被他们升上来的是管家拉金,他活像个被困在地洞里的精灵,满眼歉疚朝吧台旁边的人们望了望,又穿过地板降回楼下去了。

尼克摇摇头。

“爵士,我还是参不透您的心思,”他想起马斯特斯探长的警告。“请告诉我,今天该不会有任何掷飞刀、接子弹之类的把戏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发出鬼啸般的咯咯笑声。

“噢,小伙子!不会。这些诡计都掀不了底,那个人绝对不会起疑的。今天纯粹是一场娱乐表演,而且我要告诉你,可是个大场面哪!”

“可是——”

“我们待会儿再说。老天,你起码给我点时间练习好不好?”

下一个从暗门里冒出头的是温斯·詹姆士,他是被伊莲娜硬从楼下赶上来的。温斯不待他们将他降下去,便迳自踏出暗门,像一只大猫般落在舞台上,朝吧台大步走来。他穿着一套双胸袋西装,精挑细选的老式领带透出名牌哈特尼的用色,一身内敛的优雅打扮,让站在吧台旁边、手上端着威士忌还没喝的尼克觉得自己好像连胡子都没刮。

温斯以宽容的和善眼神看看他,并且碰了碰威士忌酒杯。

“亲爱的老兄,”温斯问道。“这么早就开始喝酒?你马上就会语无伦次了。当个乖小孩,把它倒掉了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

“我想我听到你昨天晚餐的时候说,”他大声说道。“今天早上你要去打回力球?”

“我是说过。这院子里有个一流的球场。”

“结果呢?”

“道生兄临阵脱逃。你知道,奇怪的很,我就是没法子教那家伙玩球,亏他还在西敏寺区①待过,不过这倒提醒了我。医生。”

①Westminster,伦敦西方的重要政经、文教区。

“医生?”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

“对,昨晚我上床之前想到的。医生,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语气很温柔。

“小伙子,你听好:我有事要做,请你滚开好吗?”

“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

“你这老头儿可真古怪!”温斯口气善意、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你该想办法控制一下身材了。依你的年纪,早就过了黄金岁月,身材这么胖很危险,可能喝酒也喝太多了。对了,如果我对你的魔术表演有所批评,你可别介意。我没有恶意,只是这些慈善活动总让我觉得无聊,而我也不善掩饰。”

暗门又再度打开了,下头一阵强光射上来。伊莲娜上来找温斯,光线照出她红黑相间的身影和笑盈盈的白齿,她双膝一弯,好似就要往外跳。

这时候,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把所有的人都吓得安静下来。原来是贝蒂·史坦贺突然将吧台面板一掀,木板互相撞击后发出砰然一声。她钻出吧台,匆匆往外走,跑出了小剧院。

“对不起,”尼克说完,立刻跟出去。

“贝蒂!”他在剧院外的走道上喊。“贝蒂!”

没有人回答。

面具别墅顶层的钟型小阁楼建构成一个密室中的密室。圆形剧院本身的墙上既无窗户亦无缺口,不过剧院外围有许多扇半身高的窗户围着,就像一个圆包裹着另一个圆,形成一个外围的密室。如此一来,中间便形成了一个走道,大约有三、四尺宽,可以当成散步的阳台,或是有阳光的时候晒太阳之用。

尼克朝下楼的楼梯望了望。楼梯没有铺地毯,如果她跑了下去,他应该听得到。

“贝蒂!”他又喊,脚下一面踏着杂草,一面绕行于这个被漆成白色的阳台。

这里很冷。虽算不上刺骨冻寒,不过也足以让你感受到外头积雪的威力。每隔几扇窗户就有一道门可通往阁楼屋顶所形成的平台,而平台上现在积雪更深。

“我没事,”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请你走开!”

她站在前面靠窗的地方,两眼埋在肘弯里,背对着他。

她再度开口,口气稳定些了。

“我真的没事,”她还是这样说。“只是,要是我在那里再多待一秒钟,我就要叫出来了。我不想出丑。”

尼克还算识相,他保持沉默。

“一开始是你跟爵士,”贝蒂说。“然后那么多人都从暗门里跑出来。我真不明白,这整件事到底是闹剧,还是一个可怕的悲剧。”

又一阵沉默之后,她说:“你有没有去过巴黎?很久以前,我去过巴黎蒙马特区一个叫做‘地狱’的展览馆,我一直好喜欢佛拉薇亚的剧院,现在它却让我联想起‘地狱’。我甚至想像天花板上会垂下一条假蛇来,对我伸舌嘶嘶地叫。”

尼克依然站在原地,一手扶着内墙。

他们站的位置似乎很高。阁楼屋顶有点斜度,边缘没入下面的假城垛。上头还堆积着几个平滑的雪丘,洁白得令人觉得带着点淡蓝色。尼克从他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前方那两个装饰用的中空尖塔。

“这里太热了,”他清清喉咙说道。“你想不想——呃,来点新鲜空气之类的?”

他接下来的举动与其说是为了她,不如说是为了发泄他自己激烈的情绪。他走到一扇通往屋顶的门边,抓住门把用力拉。门虽然没锁,不过却卡住了,他硬是将它拉开,一堆小冰粒跟着蹦进来。

贝蒂放下手臂,转过身面对他。她脸上惊惧的神情吓到了他。

“看在老天份上,你别过去!”

“我没有要过去。不过为什么不要过去?”

“这屋顶看来很平坦,其实不然。在干燥的气候下是很安全,可是如果有冰或雪……”

尼克想,她应该已经吸饱新鲜空气了。一阵劲风吹进,吹散她的头发。尼克用力关上门,可是门硬是关不拢。他又重新甩了一次门。当他甩第三次门的时候,只见整片玻璃震动、摇颤,接着“哗啦”一声在他脚边碎裂开来。可是当他脸色吓得青绿,转头去看贝蒂时,却见她在大笑。

看到她开怀大笑,看到先前的惊惧从她的眼眸中褪去,鲜活而温暖的眼神又回来了,他心中不禁雀跃起来。她伸出双手。

“我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贝蒂大叫。“情绪,情绪,只不过是情绪罢了。除了我自己的想像,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来吧,我们回屋里去。我还得学会怎么表演‘消失的女郎’呢。喂,你觉得爵士今天下午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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