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伯纳·吉尔伯特特在昏迷中死亡,这时包利组长已经颇有信心地判定隆巴德和吉尔伯特之间毫无关连,只除了被同一人攻击,于是他展开所有狄雷尼队长预期的行动:查询近期逃出精神病院的病人,调查新出狱的犯人,侦讯有精神不稳定纪录的已知罪犯,在二五一辖区安排诱饵。

这一切,狄雷尼都是从索森副督察提供的隆巴德行动报告复印件得知。再一次,报告既多且长,他全部仔细研究,读了好几遍。他得知伯纳·吉尔伯特生活的细节,也得知被害人的妻子蒙妮卡·吉尔伯特表示,她相信丈夫皮夹里唯一不见的东西是一张识别证。

伯纳·吉尔伯特工作的那家会计师事务所,为长岛一家替美国政府秘密做的工厂做帐。要进人工厂,伯纳·吉尔伯特必须出示一张贴有他照片的特别证件,不见的就是这张特别证件。包利组长通知了FBI,但就狄雷尼能判断的范围,联邦调查局目前并未积极参与调查。

包利组长写了份长长的备忘录给布罗顿副局长,猜测用来攻击隆巴德和吉尔伯特的凶器类型,其中用到“某种斧或鹤嘴锄”一词,狄雷尼知道包利并没落后他太多。

这时新闻媒体还没把隆巴德案跟吉尔伯特案连结起来。事实上,吉尔伯特遇袭一事只在内页占了几小段篇幅。不过是又一件街头犯罪。狄雷尼考虑了一阵,是否要给托马斯·韩德利一点消息,但决定不要。他不久便会知道,至于现在,还是先让包利组长免于承受耸动标题、骚扰电话、假自白、模仿犯罪的压力吧。

狄雷尼队长最担忧的是自己行动的时机。他想跟上隆巴德行动大量报告的进度。他极想亲自侦讯蒙妮卡·吉尔伯特,他需要造访那名残废的登山家凯文·凯斯,尽可能了解冰斧。他想检查一下克里斯托弗·兰利的进度,但不能让那可爱的老人家感觉狄雷尼在给他压力。还有,当然,每天两次去医院看芭芭拉——这是绝对优先。

吉尔伯特遇袭后两天,当被害人漂浮在生与死之间的某处、但仍有呼吸时,狄雷尼想了很久该如何接近蒙妮卡·吉尔伯特。她一定会花很多时间待在丈夫病床边,也一定会受到隆巴德行动的警探保护,很可能屋外一个两人小组,不过屋里也可能会有一个人。

队长考虑又排除了好几个在隆巴德行动注意不到的情况下与她偷偷会面的繁复计划。那些计划似乎都太迂回了。他决定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最明显的方法:他会打电话去请求见面,报上姓名,然后直接走到她家门口。如果他被布罗顿的警探拦下或认出,就用先前去询问法兰克·隆巴德遗孀时准备的那套说词:身为二五一辖区的前分局长,他前来致慰问之意。

这方法有效——到某个程度。他打电话,报上身份,约好下午四点她从慈悲圣母回来时在她家见面。他想她可能会照先前被吩咐的,向保护她的警探转述他们的对话,或者她家的电话有人监听。任何事都有可能。所以,当他在差几分四点时走路过去,停在她家那栋赤褐砂石建筑外没有标示的警车里一名警采摇下车窗,朝他挥手唤道:“嗨,队长。”,他并不惊讶,也向对方挥手,尽管不认识那个人。

蒙妮卡·吉尔伯特是个强壮、健美的女人,毛发浓密,穿着一件没形没状的黑洋装,却仍看得出乳房沉重、臀部宽大、大腿如柱。她烧了一壶茶,他感激地接过一杯。房里有两个小女孩,躲在母亲的裙后偷看。她介绍她们是玛莉和希薇雅,他起身严肃转躬行礼,女孩吃吃笑着跑出房。他看不出屋里有人守卫。

“加奶?”她问:“加糖?”

“谢谢你,不用了。我直接喝茶就好。你丈夫还好吗?”

“没变化。仍然昏迷不醒。医生不抱太大希望。”

这几句话她全以平板单调的语气说出,不眨眼,直视着他。他钦佩她的自制力,知道那有多艰苦。

她一头几乎及肩的浓密黑发有点油,往后梳,露出平滑的宽额头。一双大眼呈蓝灰色,是她最好看的部位。鼻子长,但比例适中。她整个人都很大。不该说大,该说浓厚。她没化妆,没拔过浓密的眉毛。他判定,她是个完整的女人,但他本能知道她会对温柔语气及和缓态度有反应。

“吉尔伯特太太,”他压低声音说,倾身向她,“我知道自从你丈夫遇袭之后,警方一定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今天来是非官方的造访,我并非现役值勤,正在请长假。但我原先在这辖区当了很多年的分局长,因此想亲自向你表达我的遗憾和同情。”

“谢谢你。”她说。“你这样真好心。我相信警方一定正在竭尽全力……”

“我向你保证绝对是这样。”他诚恳说道。“这案子有很多人在查。”

“他们会抓到下手的人吗?”

“会。”他点头。“他们会。我向你担保。”

她以奇怪的眼神注视他片刻。

“你没有参与调查?”

“没有直接参与。但事情发生在我的辖区。我以前的辖区。”

“你为什么请长假?”

“我太太病了。”

“很遗憾。你也住在这一带?”

“是的。就在分局隔壁。”

“唔,那你知道这里的情形——抢劫夺财,晚上根本不能出门。”

“我知道。”他同情地点头。“相信我,我知道,而且比你更痛恨这情形。”

“他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她冲口而出,他怕她会哭,但她没有。

“吉尔伯特太太,谈你丈夫会不会让你难过?”

“当然不会。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指他的工作或背景——那些我都知道。只谈谈他本人就好。”

“伯尼?有史以来最亲爱、最甜蜜的人,连苍蝇都不忍伤害。他工作得好努力,为了我和女儿。我知道他一心只想着我们。”

“是的,是的。”

“看看四周。我们像是有钱人吗?”

他乖乖环顾四周。事实上这是间朴素的公寓:地板铺油布,便宜家具,纸窗帘。但屋里很干净,也有用心之处:一套好音响,一面墙上一幅色彩亮丽的原创抽象画,一小座有意义的原始木雕。

“很舒适。”他喃喃说道。

“犹如天堂。”她说得斩钉截铁。“跟伯尼和我以前的境遇比起来。这样不对,队长。发生这种事是不对的。”

他沮丧点头,纳闷自己能说什么安慰她。什么也不能。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保持音调安静温和,希望能安抚她。

“吉尔伯特太太,”他问,想起佛格森提到被害人的心脏,“你丈夫是否活跃?”他醒悟到自己用了过去式,立刻改成现在式,希望她没注意到。但她眼睛的焦点为之一变,他明白她注意到了,不禁诅咒自己。“我是说,他常做肢体活动吗?是否运动?打球?”

她瞪着他,没回答,然后倾身再倒杯茶给他。黑洋装没遮住她的手臂,他欣赏着她肌肉的鼓动,肌肤的质地。

“队长,”她终于说,“身为一个没参与调查的人,你问了很多不寻常的问题。”

这时他明白她有多精明,他可以试图对她说谎,但深信她会识破。

“吉尔伯特太太,”他说,“你真的在乎这案子有几个人在调查,或者有谁在调查,或者他们调查的动机是什么吗?重要的是抓住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吗?唔,我向你发誓,我比你更想找到攻击你丈夫的人。”

“不!”她叫。“不会比我更想。”此刻她眼睛睛闪闪发亮,全身紧绷。“我要做出这种事的人被捕并受罚。”

她的怒火令他惊愕。先前他以为她深具自制力,甚至可能冷漠,但现在她紧绷不,整个人像一团烈火。

“你要什么?”他问她:“报仇?”

“对。正是。我要报仇。回答你的问题能帮助我报仇吗?”

“我想能。”

“不够好,队长。”

“是的,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便能帮助找到对你丈夫做出这种事的人。”

一如他所期,“你丈夫”是关键词。她打开了话匣子。

她丈夫身体不佳,心脏有杂音,左手腕有关节炎,肾脏不时会痛,尽管检查和X光都找不出毛病。他眼睛不好,结膜炎不时发作。他不运动、不打球,是个好静的人。

但他工作勤奋,她以强烈的语气补充:他工作得好勤奋。

狄雷尼点头。现在他算是有了答案,回答先前令他烦恼的问题:为什么伯纳·吉尔伯特没有对来自前方的攻击做出反应,闪躲或挡住对方?现在似乎很明显:肌肉状态欠佳,肢体反应迟缓,工作努力到逼近乃至超越身体能力限度所造成的入骨疲惫。他怎是一个“强壮,年轻,冷静,有决心,肌肉协调度佳”的“心理变态”的对手?

“谢谢你,吉尔伯特太太。”狄雷尼队长轻声说,喝完茶,站起身。“我很感激你抽空见我,希望你丈夫早日康复。”

“你清不清楚他的状况?”

这一次他说了谎。“我相信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我只知道他身受重伤。”

她点头,没看他,于是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她送他到门口,两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出来,盯着他看,吃吃笑,拉着母亲的裙子。狄雷尼对她们微笑,记起这个年纪的莉莎。真是小可爱!

“我想做些事。”她说。

“什么事?”他问,分了心。“我不懂。”

“我想做些什么。帮点忙。”

“你已经帮了忙。”

“没有其他我能做的事了吗?你就正在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我信任你。我真的感觉到你正试着找出做这件事的人。”

“谢谢你。”他说,非常感动。“是的,我正试着找出做这件事的人。”

“那就让我帮忙。任何事都行!我会打字,速记,对数字很拿手……我什么事都愿意做。煮咖啡。跑腿。任何事!”

他不敢开口,只试着开朗地点头微笑。他离开,稳稳关上门。

街上那辆没标示的警车仍停在原位,他预期对方会向他挥手。但一名警探睡着了,仰头张着大嘴,另一名警探正在填赛马票,两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如果他们是他手下,他一定会给他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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