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范彩彩那张不太美丽但还算可爱的脸离我很近,我脸上一红,有了种被她人工呼吸后才有的快感,当然,这又是我的幻想。

康冰把我拉起来,从帅男的手里接过一杯水,不由分说给我灌了下去,水一下肚,我立时就清醒了。环顾左右,还是原来的客房,但身边显然多出两个人——一个女孩和一个中年男人。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女的,我全身一抖,完全想起了夜里的经过!

我被敲门声惊醒之后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就是她。

然而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在阴楼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女尸,她——居然诈尸了!而且还下山跑到旅馆来敲响了我的房门,所以一见之下,我不由得血往上涌,嗓子眼儿一咸就昏死在了地上。

现在天亮了,我清醒过来,再次打量她,女孩的那张脸已恢复了粉嫩。

我坐直身子,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于是本能地死死抓住康冰的肩膀,一双瞪圆了的眼睛盯着他,犀利的眼神使得康冰有些招架不住,他脸上的表情古怪,说哭不像哭,说笑不像笑,五官扭曲在一起,像个大个儿的肉包子。

我也不傻,眯着眼略微一思考就猜出个八九分,于是冷笑一声,重新平躺在床上,大声说道:“康冰,你别装了,老实交代吧!要不然我回去就告你们电视台合起伙来欺诈我!”

“马爷!”康冰一咧嘴,竟有两大滴泪珠夺眶而出,“这回哥们儿完蛋了!就算你不告我,我这后半生也安生不了,我……我这就叫玩得帅,死得快!我……”他说着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拍着大腿痛哭流涕。

本来我应该是受害者,怎么他居然兔死狐悲地撒泼打滚,难不成这是连环计?

我指着康冰的鼻子说:“你跟我来苦肉计是不是?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我的话康冰根本没听进去,他泪眼茫然地看向窗外,帅男不得不走过来劝慰,从帅男嘴里,我才得知了事情的实情——原来,自从前天夜里上了面包车的那一刻起,我就陷入了康冰策划的圈套中。

他要去的所谓楚门岛分明就是特意选好的外景地,老江和霍三神以及棺中的女尸,都是演员。所有事情都是他们精心策划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依照帅男的说法,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写实的效果,为了捕捉我真实的脸部表情和精神状态,所以大家才特意瞒着我,而我却像傻瓜一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帅男还说之所以策划这个类似于“真人秀”的节目,最初的灵感来源于我对《骷髅幻戏图》的诠释:生活在世间的人是没有自由的,每一秒钟只要想生存就不得不受人摆布,所以康冰才想出这么个故事结构。我听罢后悔不迭,有句老话说得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来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以免惹祸上身。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可康冰目的达到,应该暗自发笑才对,怎么会如此?我皱了皱眉,又问帅男,“你们康导这又是抽什么风?是不是连环计、套中套?还想继续拉我下水?”

“这个……马老师您有所不知啊!”站在女孩旁边的那中年男人说道。从他油腻腻的三七分头型,我就认出他是老江,现在他脸上的油泥洗掉了,看起来油头粉面的又白又年轻。

“你是……”我故意这样问。

“我就是船老大啊,我真叫老江,您还叫我老江就成,我是康导聘请来的演员。”老江五官乱动,带着话剧演员的范儿,继续说道,“您听我说,昨夜在阴楼里,不只有霍三神和那姑娘,其实我也藏在楼里,还记得那碗面条吗?就是我特意准备好的,其实我准备了很多牌子和口味的方便面。如果您画了一条鱼,我就会给您煮海鲜面;如果画头牛,就煮红烧牛肉面;如果画个猪八戒……”

“排骨面是不是?我要是画只恐龙呢……得了得了,简短一些好不好。”我挥挥手,让他直截了当说重点,于是老江言简意赅,把昨晚的大致情况述说了一遍。

最初,阴楼也不叫阴楼,是岛上的一所破旧宅子,只不过提前让美工装饰一番加以利用,还有屋内摆放的那副棺材,其实就是我们在船上看见的那副,因为时间紧迫找不到其他船只,不得不在同一时间运到岛上。我们下了船,来到旅馆休息,我一人留在旅馆,康冰和帅男就赶紧上山去阴楼继续布置场景,这就是他俩比我更加疲惫的直接原因,以至于睡得太沉,连敲门声也没有听见。

为了营造诡异的气氛,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康冰才带着我上山。进入阴楼之后,范彩彩偷偷跑到楼上为假扮尸体的女孩化妆,因为要在脸上涂抹很多劣质油脂颜料,时间一长会损坏皮肤,所以只能临时化妆。

当楼下的摄制工作完成后,我准备起身告辞,而范彩彩此刻正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见我起身,她就立时尖叫一声,把话题引向二楼有女尸和棺材的房间。

当我见到棺材时,棺盖已经打开一角,这是为了空气可以流通,之所以不能把棺盖全部打开,那是担心我看见女孩起伏的腹部。

说到这里,我也暗叹康冰作为导演把故事情节设计得也确实巧妙,如果我是他,现在应该扬扬自得夸耀一番才对,万没理由伤心成这样,于是我指着地上的康冰问老江,“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乐极生悲吗?”

老江摇摇头,竟也一脸惆怅,“马老师,您有所不知,拍摄本来还算顺利,本打算今天就准备回去,唉!所谓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最后一环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不会是连环计吧?你们是不是又憋着坏想害我?”我横眉冷对扫视一圈,“我绝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

“马爷啊!”康冰终于说话了,“这回哥们儿真的完蛋了!”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那个扮鬼的女孩上前递给他一块毛巾,毛巾很白,等他擦完脸,毛巾都黑了一大片。女孩本想接过毛巾,但她的手被康冰的大黑手擒住,他攥住那白嫩小手不放,如同托孤一样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马爷,这女孩叫茉莉,她……她是我女朋友……”

“什么?你女朋友?”我一张嘴,突然一下子都记起来,“难道她就是……”

康冰重重地点点头,“没错,就是齐小杰的前女友,她叫茉莉,后来看上了我。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演员,我觉得吧,这是个机会,就把她也拉进来,唉!虽然演的这个角色没有台词。”

我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女孩,大眼睛双眼皮,细腰长腿皮肤白嫩,要是站在人群中倒也是个出众的人物,怪不得齐小杰失恋那几天如此痛苦,现在看来还是可以理解的。

“马爷,朋友之妻不可夺,霍三神说得不错啊,我这是遭报应了!”康冰一边说,还一边摩挲着女孩的小手,我真担心他这样一直摸下去,会把人家的手摸黑了。

见他阴谋得逞,而且还有美女相伴,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打断他的话,“得了,别废话了,霍三神不也是演员吗?他说的话不也是你编排的吗?”

“马爷你有所不知,霍三神他……他死了!”

“死了?”我惊得从床上跳下,用力揪住康冰的领子,“你还给我编是不是?”

帅男和老江慌忙上前劝解,还好及时把我拉开,要不然我这个画家都得破例揍他两拳。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依不饶地还在乱喊乱叫。老江一脸堆笑,一边抱住我的腰,一边小声劝我说:“马老师您可别生气,康导他说的都是真的,您听我把话说完了,您就明白了。”

我一屁股坐回床上,姑且就听老江能说出什么来。

昨夜,我们四人离开阴楼,下山朝旅馆赶路暂且不提,老江和霍三神立刻掀开棺盖,把茉莉放了出来,三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脸,都有些憋不住,于是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发颤。

当初剧组只在楼下布置了电线和灯泡,为了营造恐怖气氛,所以楼上并没有配备照明设备。

老江提议说,把蜡烛熄灭,也回旅馆休息,霍三神就低着头一口一口去吹蜡烛。蜡烛一根根被吹熄,屋子一下子暗下来,当剩下最后一根蜡烛时,霍三神却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吹灭。茉莉和老江站在门口不见霍三神出来,于是推开窄门探头朝里一望,这一看之下,险些把二人的魂魄吓飞出来。

霍三神正全身投入撅着屁股拼命地吹那最后一根吹不灭的蜡烛,而此刻就在他身后,正悬浮着一个皮偶,大约跟婴儿那么大,三个头颅六条胳膊,从房顶上垂下来,不像是螃蟹倒更像是只巨大骇人的蜘蛛。

茉莉的心理素质不好,没能控制住情绪,一声尖叫格外嘹亮,似乎把那可怕的皮偶也惊动了。其实不只是皮偶,同时也惊动了霍三神,他听见叫声的同时急转过身,与皮偶八目相对,立刻乱了阵脚,双手胡乱向身后一摸,竟把那根吹不灭的蜡烛扫到了地上,地上散落着一地的黄表纸,立时火花一现,继而引燃了条凳和棺材。

霍三神像木桩泥塑般戳在原地,火光同时照亮了皮偶骇人的脸,老江定睛一看,我的姥姥,皮偶不知何时已然转过脸来正对自己,三张鬼脸表情各不相同,龇牙咧嘴诡笑着,六条手臂微微抖动,吓得老江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屋里的霍三神冲门外大叫一声,“还不快跑,更待何时?”

老江这才清醒过来,拉着依旧发愣的茉莉就直冲下楼。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老江终于恢复了判断力,他吩咐茉莉去旅馆找康冰帮忙,自己则去找其他岛民救火。就这样,茉莉一路跑下山来,汗水把她脸上的浓妆融化得更加惨不忍睹——这就是我开门一看,被立刻吓晕的直接原因。

虽然我心有芥蒂并不敢全信,但听到这里也不禁要问:“阴楼是木质建筑,木头都干燥开裂,一旦有明火可就……那你们还都在这儿戳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

“火已经灭了。”帅男哭丧着脸,“当您打开门被吓晕之后,茉莉就闯进来叫醒我们,康导心里着急,见您昏迷不醒就先把您抬到床上,于是我们就飞跑着上山救火。到了阴楼,见老江已经指挥附近岛民救起火来,可昨夜的风实在是太大,很快整个楼房就烧成了一片废墟……”

“等一等。”我觉察出话中疑点,忙问,“说了这么半天,霍三神哪里去了?”此话一出,每个人脸上都阴云密布,我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会是霍师傅他……没逃出来?”

康冰“哇哇”怪叫两声,捶胸顿足,“都怪我啊,都是我的错,这回出了人命,我可完蛋了!没想到我康冰如此年轻就遭受这样的重创,即便不进局子,我这辈子也完了,肯定会被台里开除的!”

“现在也不能就认定霍三神死了。”我看康冰不像是在演戏,因为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哪有这么敬业的演员,“当时茉莉姑娘和老江从楼里跑出来,虽然没看见霍三神,但也不能肯定霍三神就死在楼里,没准他随后也逃了出来,只不过还没跟你们会合而已……”

老江咧着嘴猛摇头,“阴楼的火灭后,我们在残垣断壁中发现……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已经烧成了一副白骨,他……他确实是死了!”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昨天霍三神还云山雾罩口沫飞溅地说他的幻质理论,真是世事无常,怎么一觉醒来却阴阳两隔?我失魂落魄地看向窗外,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还被他们合起伙来像傻瓜一样骗,居然听了几句不靠谱的话就再次信以为真,谁又能证明这不是下一场真人秀呢?

我从床上站起,心想,既然你们都会演戏,我虽不是科班出身,但电视、电影没少看,修养和学识当然也在你们几个临时演员之上,既然想玩儿,老子就陪你们玩儿到底!

我朝康冰走过去,拿过刚才那条黑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而后无比同情地说:“人总会遇到挫折,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了,既然发生了命案,警察来了没?”

“不知道。”康冰木讷地说,“或许现在已经在那里验尸了吧!”

“那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是回去呢,还是……”我继续问。

“什么也不要问我,我只想静一静。”康冰身心俱疲,“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要来问我了。”

我叹口气,朝房门走去,当拉开门时,康冰又说话了,“你去哪?”

“去现场,看看阴楼烧成了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康冰缓慢地走到我身边,对帅男说:“去柜台里拿几瓶白酒,咱们也去废墟现场祭奠一下,省得以后阴魂缠腿。”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应该意思一下,于是每个人掏出钱来买了祭品走上山去。

行至半山坡时,我就看见阴楼的方向依旧冒着滚滚的黑烟,令我不解的是,都死人了,帅男还扛着摄

像机走走拍拍,我顿生疑窦,时刻小心,紧闭嘴巴不说不问。突然觉得走在身边的几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因为这根本不像是拍摄一部纪录片,而更像逐渐步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眼前的阴楼已然不再诡异,因为楼体仅存一副骨架,就像从焚尸炉里拉出的尸体。看着眼前的惨景,心中莫名浮起一丝怀疑,我不知道该怀疑什么,只觉得黑色的楼体废墟处处透着怪异。

我拉住康冰,问:“霍三神的尸体在哪?”

“你们把祭奠的东西摆一摆。”他对范彩彩和老江说,而后抬起胳膊指着一个方向,“跟我来!”

我们小心迈过地上焦煳的瓦砾、木板,阴楼的前半部已经烧得所剩无几,但后面还有一部分没烧到,尤其是底下堆放着几垛稻草,稻草由于昨天下过雨过于潮湿,还没有完全熄灭,刚才上山时看见的滚滚黑烟,正来自于此。

为什么在屋里储存这么多干草呢?难不成还担心火烧得不旺?

“你看吧,在那!”

康冰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几块焦黑的木板底下,确实露出了半个白色的脑壳。

说实在话,当时看见尸体的一刹那,我一点都没紧张,却有种非一般的熟悉感。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康冰,他却是非常惶恐,我不理他,朝尸体走过去,低头一看,我心里就有底了,慢慢掀开一块木板,虽然骨头被火烧得又脆又白,但我还是看出了破绽。

通常来说,人的大脑里含有大量水分,在火的作用下,脑浆就会沸腾、膨胀,从而形成流体静压,加之这场大火的火势很猛,颅腔肯定会破裂,甚至爆炸。不过,眼下的头骨却相当完好——这显然又是一个骗局!

我的胃一阵痉挛,虽然没吃早点,但肯定是被他们气的,如果我不是个假装有涵养的人,如果没有摄像机对着我,或许我肯定就张嘴开骂了,可毕竟还是要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只伸出一只手,攥住康冰的衣领,他虽然胖,但个子不高,所以我这一动作显得颇有气势。

“你……你是不是考验我的耐性,逼我激发出人性恶的一面?我已经很久没打人了,康冰啊,没学画画之前,我也不只会画梅兰竹菊……”我咬牙切齿,康冰的演技还真高明,居然没露出一点虚假的表情。

“怎么了?”老江和范彩彩朝我们跑过来,尤其是范彩彩,手里还举着一个酒瓶子,不像是来劝架,更像是来助战的。

我面无惧意,指着地上那副骷髅对康冰喊道:“这不就是在地下室发现的那副骨架吗!别以为人多我就怕了你们,还说什么霍三神死了,快说,那个姓霍的躲在哪里?”

“什么?你说什么?”康冰用力甩开我的手,依旧还在演戏,他蹲在地上看了半天,而后扬起脸对着我,“还真是啊!”

要是没有老江抱住我的腰,我这一脚就踹在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你还给我演戏,还真敬业!”

康冰抬起胖手抹去额头上的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老天保佑,霍三神他真的没有死,马爷,太谢谢你啦!”

人居然厚颜无耻到了这般地步,诡计被当场戳穿,却依旧面不改色。我喘着气,心想,算了,不管你是装疯还是卖傻,我不跟你们玩儿了就是了,现在我就下山找艘船回作璞轩。

我瞪了老江一眼,他赶紧松开胳膊,我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就朝山下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康冰,他呼哧呼哧地跑到我前面,拦住我说:“马爷,我……我真是不知道啊!你别走,你得帮我把事情查明白,咱们是校友,我怎么能骗你呢!”

“得了吧!”我推开他,继续往前走,“你骗我还少吗?滚开!”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霍三神在骗我,我……我其实也是受害者,你不能走啊,马爷,你得帮我把事情搞清楚!”人至贱,则无敌,他居然像只死狗一样扯住我的袖子,死活不让我离开。

“马爷,求你了,跟我回旅馆,我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他见我犹豫,旋风般绕到我前面,一脸惭愧地说,“我想,你也不愿意带着一堆问号回家吧!”

好奇能不能害死猫我不知道,但好奇这回注定要害死我,我被好奇这一卑劣的情绪控制了,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刚回到旅馆,天色就瞬间暗了下来,这并非岛上的白天短,而是天空中越来越厚的乌云已经有了吞噬小岛之势。显然,一场大风大雨即将来临,这样的天气显然不利于乘船。

还是刚才那间客房,灯亮了,使得窗外看起来更加阴沉。

床上只坐着我和康冰两个人,我依旧阴沉着脸看着他,他低着头,双手交叉,两个拇指相互转动着,人在焦虑中思考时,经常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说吧!”我冷哼一声。

“说来话长,唉,我们都是受害者!”康冰停下手里的动作,“其实……其实从事情的一开始,就有人在幕后搞鬼!”

“你说什么?什么人在搞什么鬼?你还能不知道吗?”

“你还记得废楼里的那副骷髅吗?”他眨着眼睛,“那就是阴谋的开始……”

后背一阵凉,我本能地看了看窗外,窗户紧紧关着,真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一阵凉风,“什么阴谋?你不要再云山雾罩了好不好!”

“那些其实都是……都是事先准备和布置好的!”康冰说到这,忙不迭又摆手说,“不过他们也没告诉我,真的,当时我和你一样,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他们究竟是谁?”我不禁要问。

“他们是电视台策划这个阴谋的那些人,但也和你我差不多,是些被利用的角色,虽然他们比你我多知道一些,但也只是很局限的一部分,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没人真正见过。”

“呵!你不要再卖弄你的编剧畅想,也不是写武侠小说,没有世外高手更没有幕后黑手,我最后警告你一句,我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点!”

“马爷,你先不要动怒,当我说出那个名字来,或许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我的好奇心再一次被调动起来,支起耳朵,听他说道,“你是否听闻过艺术圈子里,有个挺会玩儿的痞子,自称艺术怪胎的?”

“艺术怪胎?”我皱眉思量片刻,他说得没错,圈里的朋友聊天时的确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于是我点点头,“好像是听说过,据说那人一连七年辗转报考全国各大美术院校,最终一一落选,不仅仅是运气背的原因,更因其作品过于晦涩难懂。美术院校招收的是有潜力的美术人才,而不是‘艺术怪胎’,所以这个人就一直被淘汰,但后来好像找到个赞助单位,办了几个行为艺术之类的展览,如今也还小有名望了。”

“是啊是啊!”康冰连连点头,“如果希特勒当年考上了美术学院,也许如今的历史就要改写了,可悲的是,校方认为他不具备足够的艺术天赋。希特勒连续两年被拒后,最终成了战争狂魔,更别说艺术怪胎这哥们儿被拒七次,呵呵,那股怨气比希特勒还要重啊!”

“你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难不成艺术怪胎也开始危害社会了?”

“不不不!”康冰摇着头,“那咱可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扰乱了电视台,也搅乱了你我平静的生活。马爷,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根据最近所遇到的人和事合理推断出来的,所以我不能妄言保证百分之百就是事实,但是,我想,以我的判断力,即便存在小的出入,那也不至于差之千里!”

我一脸冰霜,斜着眼睛盯着康冰,等他徐徐道来,康冰是这样推想的——早在电视台策划《淘宝异事》这个节目之初,就有人找到主管人员希望联合制作这个节目,当然,康冰是不知道这些内幕的,他只是电视台里一个小小的编导,就像一台巨大机器里的一枚螺丝钉。

所谓的联合制作,并不是把钱投入《淘宝异事》之中,使其阵容更加强大、拍摄手法更加新颖,而是要求拍摄《淘宝异事》过程中,秘密加进一些其他内容,在拍摄过程中,极其自然地把隐藏的内容显露出来。

台里几个领导反复磋商,猜测投资方无非是想推广自己的产品为其做广告,就像电视电影里的那些软、硬广告,虽然观众大骂特骂,但这一现象已然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只要双方有所获益,还是可以尝试一下。

电视台同意了。虽然不是想象的那种软性广告的植入方式,但也并没有太超乎想象,区别只是绝大多数广告推广的是产品,而这一次推广的却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艺术怪胎!

不知是因为他走运,还是某个幕后老板看好他试图把他捧上天,反正这一举动,预示着一颗不完美的“新星”就要闪闪发光,尽人皆知了!

具体事项是这样策划的:在《淘宝异事》拍摄之前,有另一组人提前秘密到达那幢即将拆迁的小洋楼,楼内本就有地下室,工作人员把里面的杂物清除干净,就把事先准备好的那组“骷髅幻戏”的装置艺术秘密摆放在地下室里,换上一扇桃木门,因为木门肯定比铁门神秘得多,而后用旧报纸贴满墙面,遮盖住了密室的门……康冰事先声明过,以上这些都是他个人的推测,但我觉得,他说的很多细节现在分析起来大部分是合理的。

记得当初下到地下室时,我就觉得有很多地方透着虚假,虽然报纸是十年前的,镜子是旧的,甚至连骷髅手上的棉线都断掉了,这些细节可以把思绪引向久远的年代,可是,地下室的地上积满了灰尘,骷髅身上却十分干净,难道这不奇怪吗?当时由于心慌意乱,只觉怀疑并未想得如此深入。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现在我终于明白康冰让我写剧本的时限为什么那么急,仅仅三天,这肯定是幕后人物由于某种原因等不及了,给电视台施加了压力,其原因很可能就是小楼的拆迁问题。后来在拍摄之中,大灯有意或无意地砸开了密室的门,这才引出了随后的一大堆事件。

康冰从我脸上获知,我仿佛相信了他,于是口沫横飞地把《淘宝异事》之后引发的事情也一股脑说了出来:

其一,《淘宝异事》播出后反响强烈,广告的收益不菲。

其二,群众当然不知道密室里有诡计,还以为艺术怪胎十年前就异于常人,想出十年后普遍存在的“傀儡”生存方式。当时前卫艺术还处于萌芽状态,艺术怪胎就先知先觉,怎能不令圈里人羡慕,于是乎,这个连美院都考不上的哥们儿成了艺术圈里热议的话题。究竟是美院教师的能力有限,看不出这位后起之秀的才华,还是老天故意磨炼这位再世英才?但是,这个神秘人却一直没在众人面前露过脸,这样就令其更加神秘莫测,更加令人追捧,反正“艺术怪胎”这个名字真的火了。

其三,那幢废弃的小洋楼也即将修缮一新,成为一个展览场所,加之自身本就有其历史背景,前卫艺术家办个展览、沙龙什么的,也是不二之选,不难想象,那幢小洋楼的所有者肯定乐开了花。

“唉,现在一切朝钱看,只要有钱赚,没人会反对,没人会不高兴。”康冰翻着小眼睛看着我,“马爷,你是明白人,即便我不挑明了说,你也明察秋毫,是不?”

“听你这么说,原来自从一开始你们就骗我,这未免也太缺德了吧!”我瞪着眼珠子。

康冰突然举起右手,对天发誓说他当时真是一无所知,我也没耐性与之争辩,反正那件事情过去了,我所关心的只是眼下所发生的或将要发生什么。

“你们钱也赚了,名也出了,为什么再次把我卷进来,这楚门岛还有阴楼又是哪一出?”我冷冷地问。

“这……这其实又是一部戏。”康冰挪动一下屁股,“马爷,当初听你分析的‘傀儡’状态,我此刻真是深有感触!其实,你我时刻都被人利用着。读书时有老师左右你的思想,工作时老板指挥你,就算舍弃一切,你身后还有无形的命运之手时时刻刻地在掌控你,唉!做人难,不但难,也着实可悲!”

“别废话了,你端着电视台的饭碗,可我一画画的,没招谁也没惹谁,你说,你干吗把我拖下水?你快说,刚刚发生的这些又是个什么样的阴谋?”

“不是阴谋,真的!别急,马爷,听我细细道来。”康冰又是一阵摇头叹息,“《淘宝异事》一经播出就大受好评,尤其是在网络上,点击量超过千万,网络上的版本和电视版本不同,里面夹杂着发现密室和骷髅的全过程,当然,马爷你那一段关于‘傀儡’的讲述,才是整个节目的点睛之笔!马爷你是不知道,你天天闭关画画,其实在网上,‘马若水’这个名字也已然小有名气了,不信你回去上网搜搜……”

“快打住!你甭又忽悠我,赶紧往下说,说重点!”我强调着。

“这就是重点啊!”康冰瞪着我,“由于你能把一个普通故事升华到一定高度,所以电视

台才考虑让你继续参与下一部片子的拍摄,虽然事先并未透露给你什么,但你偶发的聪明才智才是整部片子的亮点,呵呵,你说是不?”他偷瞄了我一眼,见我一脸乌云,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马爷,你不能全怪我,怪就怪你太有才!其实不只台里领导和观众看好你,还有幕后出钱的主儿,他也对你有兴趣……”

“幕后出钱的人是谁?”我问,“和之前捧红艺术怪胎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对,就是他。”康冰耸耸肩,“既然是幕后人物,当然神秘啦,所以我们都没真正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干哪一行的,或许台里领导知道,但领导怎会透露给我这样的小人物知道呢!”

“听你这么说,我被骗到这该死的楚门岛,都是一场戏。”我继续问,“现在,你们拙劣的演技已然被我看穿,是不是该结束了?”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我攥紧了拳头。

“不瞒马爷……”他一脸郑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让你知道知道……”很久没打架了,虽然愤怒,但我一时也想不出半个招式,于是不得不佯装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云更低了,大雨将至。

“马爷,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康冰恬不知耻地把脸凑过来,“好吧,听我把话说完,你就相信了。”天气阻碍了行动,我只得听他继续解释。

康冰说自己只是个可怜的傀儡,上面怎么安排,他就得乖乖地去照做。或者说电视台也受制于人,为了赚钱,什么都得顺从出钱那一方的。由于我在第一部戏里展露了才华,所以幕后之人和电视台同时希望我作为艺术顾问,继续参与新故事的拍摄。接着,康冰就再次与我相约,并透露给我关于楚门岛以及霍三神的神奇经历,还有那幢阴楼和楼里闹鬼的传言,当然这都是幕后之人和艺术怪胎编造的所谓剧本。

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就在三天前,康冰接到上头的指令,深夜开车去作璞轩接我,我就迷迷糊糊上了贼船。康冰还说,他属于实拍部门,和做前期布景的工作人员并无过多接触,所以来到岛上也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帅男一人从中互通两方面的信息。

听到这,我打断他,问:“难道艺术怪胎也参与了这个故事?”

“应该参与了。”康冰一脸不确定的表情,“不过这也是我猜的。你想啊,虽然故事编造得支离破碎,但也不是是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的,况且片子目前看来,也符合艺术怪胎一贯诡异的风格。”

我点点头,说:“你还记得骷髅的骨盆上刻着‘荆白白’三个字吗?”

“马爷,你的意思是,艺术怪胎这人就是——荆白白!”康冰摸着下颌那一撮小黑胡,琢磨着说,“呵呵,有点儿意思了,记得齐小杰那小子说,荆白白这人一把年纪考了好多年美术学院一直被毙,似乎和艺术怪胎的背景极为吻合。”

“一个月的策划过程中,难道你都没有见过艺术怪胎的真实面目?”我又问。

“是啊,这个人畏首畏尾,我们只在网上交流,甚至连电话也未通过,其实,细想一下,这并不奇怪。”

“哦?”我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说,艺术怪胎整整七年,全国八大美院都未曾录取过他,或许他哪一年也报考过咱们学院,所以很可能一见面就认识对方,大家知道了底细就不神秘不好玩了,而且也有失颜面……”

“马爷你分析得很对。”康冰冷笑一声,说,“估计那人连年受挫,精神不分裂也得有极强的自卑心理,我想,肯定不会太正常。再说,你看看咱们一路走来,这哪像一个正常人写的故事啊,简直驴唇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和马爷你的大作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不但情节上杂乱无章,而且处处透着阴森和鬼气,尤其是布置的那幢阴楼,简直不伦不类,恐怖至极!”

“好了好了。”我抬起右手在胸前一挥,“我不管你们玩儿什么花样,反正我要退出,我一正儿八经、年轻有为的画家,跟你们一群精神病人一起疯,丢人啊我!”

“他们确实是一群疯子,而且还是没文化的疯子。”康冰把嘴凑到我耳边,左右看了看,似乎四面围了一圈看不见的人,“马爷,你想一想,其实此事也并非一无是处,而是……而是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我挑眉,“什么意思?糊弄小孩儿的话,我劝你免开尊口!”

“呵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你可知否?”康冰猥琐地笑着,笑得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见我没理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解释,“马爷,此刻就你我两个人,毕竟相比外人,你我最为了解对方,咱们何不如此这般,嘿嘿……”

我皱着眉把五根手指按在他那张油腻腻的胖脸上,用力地朝后推去,“有话直截了当地说,别云山雾罩的!”

“你也看见了,这节目策划得也颇费周折,投资方与艺术怪胎各有所图,以你我二人的聪明才智,为何不利用他们……”康冰又凑过来,“这群人没脑子没文化,马爷你可跟他们不一样,不如……我们等待合适的时机,依仗马爷你的聪明才智,嘿嘿,或许最大的赢家就是——你!”

康冰的眼珠在眼眶里飞快地转动着,仿佛与我分享了一个偌大的秘密。

我也不傻,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想借用别人搭建的平台,把自己的名声打响。

我默然不语,康冰恰到好处地开始怂恿我,“马爷,如今你的画作润格最多也就几百块一平尺吧?”我依旧默然不语,心想,自己的画作处境尴尬,还不能论平尺要价,有时一整张才几百块。

“上次那部片子你主要做的是幕后工作,即便这样,你的大名也在网上多有流传,马爷,这次可不一样啊,一上来你可就是主角。如果借此片,让更多收藏圈里的朋友认识你……嘿嘿,别看你天天不爱言语,多么超凡脱俗似的,其实我能看出你有一颗火热而向往成功的心。”康冰猥琐地说。

这一番话虽然听起来有点令人作呕,但说实在的,此时此刻,我的心真有些被他说动了,不是我容易冲动,而是没有人愿意窝窝囊囊活一辈子。

遥远的运气真能降临到我的头上吗?

成功人士有言:一个人想出人头地,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不顾一切的努力,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或许这次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一夜成名的机会!

康冰何等老谋深算,从眼神里早就看出我已怦然心动了。

“怎么样,既然有人搭建这么一个平台,那个什么艺术怪胎连美术学院都考不上,怎么能成为你我的对手。马爷,只要咱俩强强联手,肯定能力挽狂澜,制造出另一番局面!”

“怎样力挽狂澜?”我随口一问。

康冰诡秘一笑,伸出四根手指,道:“伺机而动!”

“一言为定!”我歪了歪嘴角,“但愿你不是再一次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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