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康冰插嘴道:“您胆子可真大,一个人住在这幢荒山古楼里,但不知您遇到了何等危险?”他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四壁,墙上不但黝黑而且挂满蜘蛛网,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霍三神没有继续他的讲述,而是突兀地问我,“马先生,您是否相信鬼神之说?”

我一愣,他刚才也曾提及这个问题,于是我疑惑地问:“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很重要!”霍三神语气十分肯定,“如果你相信,那解释起来就简单些,如若不信,那方家就得从另一个角度加以阐述……”

“哦?还有多种解释,那我要是说信呢?”我反问。

“那就可以唯心地说,方家撞鬼了!”

霍三神摇着折扇,似乎等待着我的下文。我看了眼康冰,他正努着嘴,我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话锋一转,“其实在下本来是不信鬼神的。”

“嗯,其实方家也不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能把怪事和眼见的东西都狭隘地归结为有鬼,你们说是不?”霍三神把折扇啪地收拢起来,“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个认识,那便是这世间没鬼没神。鬼神之说,都是虚妄不实的。只有认清了这个事实,才能说清我遇到的究竟是个……”

我与康冰静静地听着,若在平时,我一定对这种言论不屑一顾,但此时不由得我不全神贯注。

“月亮里没有嫦娥,天上也没有灵霄宝殿,至于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更是无稽之谈。人死之后,灰飞烟灭,不会形成任何精灵古怪,所以鬼魂之说,却也是无从证实。古往今来,所谓术数高人只会装神弄鬼,符咒变化,其实多是骗术,万万不可轻信。”

我点头称是,急不可耐地追问,“您说了这么多,究竟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谜题?”

“那天夜里,方家就躺在这间屋子里,当时没有桌椅板凳,只有几块木板和一些稻草,方家只得将就着和衣而卧。睡到后半夜时分,突觉周身上下冰冷透骨,很快便睡意皆无。方家翻了个身,毕竟那时正值初冬时节,越睡越冷也还可以理解。就在这时,方家的脸颊上一凉,那感觉很奇特,不知怎样形容。”霍三神盯着天花板,似乎正在遣词造句。

“屋子漏雨了?”康冰提醒说。

“不不不!”霍三神摆着手,“冬天哪来的雨,那感觉就像……就像猪肉!”

“猪肉?”我问。

“没错,一块生猪肉,油腻腻冰凉凉地贴在脸颊上,就是那种感觉!”

康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来呢?”

“当时方家虽然没有睁眼,但心里明白,这回真是撞邪了,于是舌尖顶住上牙堂,心中默念正气诀。念了两遍,就觉得那块湿腻腻的肉缓缓地移动起来,说实话,接触如此近距离的恐怖之物使得方家方寸大乱,心中的正气诀也着实念不下去了,念一句忘两句,于是把心一横,心想即便死在今夜也得做个明白鬼,就这样,方家毅然决然地睁开了眼睛!”

讲到这,他轻轻地抚摸着扇柄,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那是一张脸,和干肉皮一样灰白,方家看见的那张脸,不属于人类,或许我更希望看见一张人的脸,即便再狰狞再丑陋……正所谓鬼者,归也,鬼是人变的,还有交流的可能,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

“什么啊?”康冰都快急哭了,我也瞪大双眼盯着霍三神那张嘴,希望他继续说的同时又担心从他嘴里说出什么骇人之物。

“那是一个皮人,或者叫皮偶,长着三个头颅的皮偶,每张面目都不是一般的狰狞,皮偶的一张脸上的眼睛正盯着我的眼睛,而在我脸颊摩擦着的,竟是它的另一个头颅!”霍三神明显紧张起来,也忘记了“方家”这个词,而用“我”字代替了,“皮偶的那对眼睛无比阴冷,似乎可以射出无数钢针,刺得我眼睛生疼,还好我的身体没被它定住,于是就抬起双手用尽力气朝皮偶推去,皮偶被我高高地推到了房顶上,而后又迅速地反弹下来,我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拼命地挪动脚步朝墙壁靠过去,试图找个屏障。”

“只见那皮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就像一块泥巴,更像一块烂肉,它趴在地上不动了,难道被摔死了?我这样想着,用拇指掐住中指,这是正气的指诀,一步一步朝皮偶走过去。可一见之下,才发觉皮偶不但有三个脑袋,而且身体两侧还长满了手臂,像个大型的螃蟹,不,更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

“我想用脚踢它一下,可脚刚刚抬起,那皮偶居然一跃而起,而且还发出了无比凄厉的怪叫声,就如同深山里听到的鬼哭狼嚎!我脑袋嗡嗡作响,只得飞快地朝后退,而皮偶却猛地朝我的面门扑来……此刻我心灰意冷,想必死期将至,可心里却一下子平静下来,多年的学道没有白下工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内心却比如镜的湖水还要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慢地睁开眼睛,虽然屋里依旧昏黑,但皮偶却烟消云散了。我这才明白,什么叫魔由心生——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物象,多是人心所想幻化而出,其实多是不真实的,没有实体的,虽然有时被物化出来的物象具备一些力量,但力量的源泉依旧是人的心魔,是人类的懦弱与胆小赋予了它力量。”

“但是,霍师傅,您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首先,你必须对鬼神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认识。”霍三神仿佛要长篇大论一番,“把不可思议的现象归之为鬼神,它既是不存在的,却又是存在的。”

我皱皱眉,心说:此高人还懂得哲学,神棍骗子不可怕,就怕有文化。看看康冰,他正神色虔诚凝神谛听,我心头一凛,忙整肃表情,继续倾听。

“你二人是否觉得相互矛盾?呵呵,首先必须理解方家所说的存在与不存在的真正含义。”霍三神摇头晃脑,“所谓不存在,是指传统观念中之鬼神;存在,是指客观的事实,因为方家确实亲眼所见了那诡异的皮偶。其实,也不只方家一人见识过,过往岛民也都曾见过,这就具有了普遍性,这个客观的事实不能简单地说其是鬼怪作祟,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能量,一组记忆波……方家称其为——幻质!”

我心中一震,幻质又为何物?这是我从来未曾听闻过的新鲜词语,不由得静心倾听。

“所有质化了的物象都需要能量,就像投影机把画面打在墙上需要电力一样,所以幻质也需要能量……”

我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不得不贸然打断他,非常谦虚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您当晚所见的恐怖皮偶就是幻质,是死人赋予了它能量,所以皮偶就活过来吓唬人?”

“非也。”霍三神翘了翘嘴角,“要是如你所说,死人能发出能力控制活人,那跟闹鬼有什么区别?”

我俩一个劲儿地点头,康冰说:“是啊,马爷,你别插嘴,等霍师傅阐述完了,你我或许就迷开雾散了。”

“幻质的产生并非来自于死人,而是来自于活人!”霍三神又是诡秘一笑,摸着下颌的胡须,“这是当代鬼神学与传统鬼神学根本不同之处。最新的研究认为,活人的意念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可以转化为物质实体,由意识转化出来的物质就是幻质。你不但可以看见它,而且还能触摸到它,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由此可以得出‘鬼’是不存在的,但幻质是存在的。”

我若有所悟:幻想每个人都有,但是如果这种幻想或是某种意念不停地持续下去,就会升级为幻觉的实体。幻想、幻象都是虚假的,但是幻质却随着力量的提升从而得到实体。就像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一样,意念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时,就会转化为实物。

“幻质不是幻觉,幻觉里的意象是虚无的不存在的,幻质却是客观存在的。幻质不但存在,反而还会随着意念的增强而不断壮大。”霍三神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且举了一个例子,证明自己推测的合理性,“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当地人信奉某位神灵,据说神灵多次显灵于当地,很多信徒都十分肯定地说亲眼见过。我们先假定那位神灵是一个幻质。最初,神灵只是一个传说中的神话人物,随着故事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信奉它,这些人的思想便是一种意念,就像千丝万缕的细线,缠绕成一根粗绳。”

“应该明确的是,并不是所有人的意念都能产生幻质,只有特别强烈的意念才能够做到。假如有一天神灵的幻质适时被强烈的意念物化出现了,那么更多诚心祷告之人的意念都会传播到其身上,幻质便会具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并按照信奉它的人赋予它的意念行事,也就是给信奉他的人以庇护。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曾见到所谓‘显灵’事件,那么所见之神灵,其实就是由无数人的意念集聚起来的力量而幻化出来的幻质。”

康冰显然被“幻质理论”所征服,若有所思地附和着,“灶王爷和玉皇大帝都是神灵,之所以灶王爷经常显灵于百姓家,看来是因为灶王爷接地气,和每一户人家关系密切,所以信奉的人就多,意念的能量就大,反之玉皇大帝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反而不如下级。”

这说法貌似还挺合理,要说那碗面条是变了个魔术还可理解,但刚刚这套理论,似乎不是一个平凡之人能讲出的。先前的轻视逐渐变成敬畏,想到这,我才问道:“这么说,您当夜所见的皮偶就是幻质了?这幻质的能量来源莫非就是岛民对阴楼恐惧的意念幻化出来的?”

霍三神脸上没有表情,却突然把脸转向我,郑重地问:“恐惧?你对‘恐惧’这个词是如何理解的?”

我慌乱地摇着头,“恐惧应该是一种情绪,一种人类的心理活动状态,呃……我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还望您不吝赐教!”

“恐惧是由于周围出现不可预料、不可确定的因素从而导致的无所适从的心理或生理的一种强烈反应,是只有人与生物才有的一种特有现象。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恐惧是一种有机体试图摆脱、逃避某种情景而又无能为力的情绪体验。恐惧也可以归结为自身失去了自控能力,明知应该怎么做,但在某种压力的驱使下却做不到,那就是恐惧。”

霍三神此刻的表情不像是个术士,更像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

“先假设被幻化出来的鬼怪有思想,当它想达到某种目的之时,它会肆意扩大人内心的恐惧感,以及对其本身存在感的相信度。这样随着受害者对它恐惧感的提升,逐渐得到实体,从而进行下一步行动。所以,鬼故事里的活人没有一见到鬼就死的,而是被鬼怪长时间地精神折磨,大多都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如果被害者的意志坚定,而且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之事,君子之心坦荡荡,无论等级多高的鬼怪,都不会伤害到他!”霍三神说到这,嘿嘿地笑了两声,“就像方家,一身的正气,就算那皮偶能量再大,也只得被方家的强大的精神击得灰飞烟灭。”

“是啊,是啊,霍师傅所言极是!”康冰赞赏道。

霍三神顿了顿,又说:“那晚之经历令方家对幻质的理论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坚信做人还是要正气凛然,千万不要做出对不起别人,伤天害理的事,以免自己把自己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康冰深有感悟,连连叹息,突然目光一凛,问道:“霍师傅,我想问个问题,要是某个男人抢了别人心爱的女人,这不能叫做伤天害理吧?”

霍三神连眼皮也没抬,似乎对男女之事没有半分兴趣,很快,他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说了,幻质的初级阶段是某些人的臆想。当臆想增强到某种程度时,幻质就出现了。例如这幢阴楼之中的皮偶,起初只是少数人信以为真,后来少数人口耳相传给了多数人,岛民愚钝,很快所有居民都深信不疑。当人们由于感到安全受到威胁或是在好奇心驱使下,逐渐就把自己的念力集中在皮偶这个幻质上,皮偶的能量就不断升级,随着所见所闻之人增多,同时传播的速度也会加快,甚至来岛上旅游的人也会把这个恐怖的故事带到各地……你们想想,这阴楼里的皮偶会有多么厉害!所以方家不能搬走,就住在这座阴楼里,为的是用一身正气,压住邪气。”

听他这一说,霍三神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真是令人佩服,先不论真假,只身一人住在这个破房子里,即便不闹鬼我也万万不敢久待,心想,不管幻质是真是假,万一招惹了它,肯定是个大大的麻烦,加之腹内突如其来传来一阵肠鸣,我忽然感到全身又乏又累,于是我就想找个由头结束这个话题,赶紧回旅馆休息。

“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霍师傅凛然正气、刚正不阿,以一身铁骨独自在此为岛民默默无闻地奉献着,真是可歌可泣!”我给康冰使了个眼色,“康冰,时候不早了,叨扰多时,霍师傅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们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我站起来,正要和霍三神握手告别,刹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某个房间深处传出,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只见范彩彩急匆匆地从黑

暗里跑出,一张脸吓得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对我们大喊大叫,“有鬼,有鬼……楼上有鬼!”

康冰起身拉住她,等她把气喘匀了,才问道:“这么半天,你跑哪去了?自从进了这院子,我就没看见你,刚刚和霍师傅聊得出神,把你给忘了,你乱叫什么啊?”

范彩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这时帅男扛着摄像机也溜到我身边。我看了眼镜头,其实是为了错开范彩彩那诡异的目光。

“楼上……楼上有……”范彩彩的声音就像盗版的光盘,断断续续的。我下意识地想知道楼上有什么,就问她,“你看见了什么?难不成是一个像螃蟹一样的皮偶?”

“不是啊!什么皮偶?”范彩彩一脸惊恐茫然,似乎我说了极其不靠谱的话,或许过于紧张,她居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扬起脸说,“楼上有……有一副棺材!棺材里面有……有鬼!”她说到最后一个“鬼”字时都颤了音。

我与康冰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依旧端坐在椅子里轻摇折扇的霍三神,他似乎已然掐算到我们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里,所以根本就没起身送客。我重新坐回去,缓和了语气轻声问:“霍师傅,难道这也是幻质?”

“是啊!”康冰也凑过来,“棺材又是怎么一回事?您楼上有棺材吗?”

霍三神没言语,只是一连叹了三口气。康冰急得抓耳挠腮,见他不答话就问范彩彩是怎样的经过。范彩彩这样说道:她与我们进了这宅子里之后,并没有觉得恐怖,倒有十二分的新奇,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于是就离开康冰和帅男,想独自到处走走瞧瞧。或许现在的年轻人猎奇心都重,喜欢荒诞与刺激,她走着走着,看见一扇小门微微开合着,于是就拉开门跨进去,当然,里面依旧一如既往的黑。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在她觉得厌烦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声音很委婉,似乎夹杂在空气中飘进了她的耳朵。

她仍旧没感到害怕,似乎觉得那声音是在召唤她。与其说是被声音召唤,还不如说是被声音勾走了魂儿,就这样,她一步一步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不多时,面前出现一架木质楼梯,她没多想就踏上去,直到在楼上的某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副黑漆漆的棺材,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她的胆子果然大得惊人,或许那刻她已经被迷惑了也说不定。她竟然慢慢地把身体凑近棺材,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按在棺盖上。她说当她的手触及那光滑的木板时,并没有感到阴冷,而是有一种别样的凄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就如同洪水淹没了村庄,那股莫名的情感一下子使她变得欲罢不能,她有一股冲动——推开棺盖,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她僵直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推向棺盖,棺盖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她费尽了力气,奇怪的是却感觉不到累。棺材的盖子被她推开了一个角,她看见了……“看见了什么?”康冰瞪圆了双眼,然而范彩彩却恰到好处紧闭上嘴巴。我也是惊疑不定,不约而同和康冰一起看向霍三神。霍三神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沉默许久方才叹口气,道出了事实真相——话说十天之前,岛上有个女子不知何故深夜离家出逃,鬼使神差竟误入阴楼附近。女子或许是迷了方向误打误撞遇到了什么异物,回到家中数日后竟然上吊自杀,而家人把女子的尸体从绳子上放下后,她并没有真正死去,一丝气息尚留人间。

虽然家属极力抢救,但女子仍旧昏迷不醒如同尸体。于是家人经岛民介绍,知道霍三神法力无边,就立即把他请到家中。霍三神把了把脉,翻开女子眼皮一看,也着实吓了一跳,只见那女子的眼珠朝上翻起,根本不见瞳孔。

女子嘴唇紧闭而且发青,一双手也青筋暴露,十指紫黑。这副模样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身中剧毒;二是撞了邪秽之物。但女子不能入土为安,因其还有一丝气息,如果强埋,这叫谋杀,但令其瞬间康复也并非易事,就这样,霍三神不得不把女子的尸体暂存在这幢阴楼里,用自己一身浩然正气,希望能把邪气逼退。

“方家本不想把此事公之于众,但被这位姑娘偶然撞见,或许女性相通,或许是前世的缘分……好了,你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快快下山去吧!”霍三神站起身就要送客,可康冰却好奇心大起,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问道:“霍师傅,我们此行跋山涉水前来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奇闻异事,您可否带我们上楼一观?”

霍三神的脸上阴云密布,似乎十分不乐意。康冰连连拱手,又说:“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不是为了看热闹,也不会到处宣扬,而是想拍些资料拿到城里找医学院的专家看一看。想来那名女子十分年轻,这样持续下去未免过于可惜,万一可以治愈,也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我想,霍师傅乃积善之人,肯定不会拒绝!”

霍三神背着手绕着屋子转起圈来,仿佛正在盘算,他忽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一个方向,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也罢,事到如今,方家对其病情也没了方法,毕竟四海之大高人辈出,没准就能有人医治她的病症。”他话锋一转,又严厉地说道,“你们看看可以,但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切勿喧哗,万一引起尸变,那就不是方家一人之力所能对抗得了的!”

尸变?我狠狠地瞪了康冰一眼,心说:就你嘴欠,老实回旅馆睡觉吃饭多好,好奇心这么重干什么啊?怎么还尸变,有这么严重吗?

可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绕到房间的最后面。在那里真的竖着一架破旧的木质楼梯,踏在上面,都能听见刺耳的吱呀声,如同踩在许多被风干的尸体上。

楼上的地板虽然都是由结实的硬木铺就的,但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心里十分忐忑,真担心一脚陷下去再也拔不出来。霍三神停在一扇小门前,小门又窄又破,似乎是个存储杂物的库房。门上干裂的缝隙透出昏黄的光线,火光摇曳着,可能踏入阴楼之初看见的火光,就是从这个屋里发出的。

康冰这时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好像里面不是棺材而是他久未相逢的爱人,一脸把持不住的兴奋,伸手就要推门硬闯。

康冰的手被人抓住,霍三神用披着红床单的身体挡在小门前,他哼了一声,说:“且慢,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属申猴、酉鸡的人不能进入!”

康冰眨巴着眼睛,“霍师傅,开玩笑吧!我就是属鸡的,难不成不让我进去?”

霍三神一脸冷笑,给我和帅男一个眼色,“对不起,方家爱莫能助,好了,你二人可以随方家进去了!”

我属狗,于是我问帅男,他说他属猪,范彩彩不属猴也不属鸡,但也没兴趣再去涉险。

霍三神拉开门,一股蜡烛纸钱的味道飘了出来。这味道似曾相识,每当有人离世时,总会闻到这种令人伤感的味道。帅男扛着机器随着霍三神一同进去,我最后看了一眼康冰,他被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

在我心中却升起一丝庆幸,义无反顾地踏进门里,身后咯吱一阵响,小门自动关闭了。

进了屋来才发现里面并不像当初猜想的那样窄小,而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屋子。最突兀的就是正中间一副森然的黑漆大棺材,被两张条凳架了起来,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

厚重的棺材盖子被推开一个角,黑洞洞的看不出里面究竟躺着何物。

屋中的灯火来自棺前一张硬木条案,其上放着两排白色蜡烛,中间摆放一个铜质香炉,里面竖起一捆香,香烟缭绕,即将烧到尽头。

帅男似乎也被这诡异的场景所震惊,显得行动有些迟钝,他茫然地看向我,其实我更加没有主意。霍三神慢步移到案前,重新点燃一捆香插进香炉里,口中默默念诵几句咒语,而后慢慢地转过身来,低头注视了棺材片刻,抬手招呼我道:“马先生,你过来,给方家搭把手,把棺盖移开!”

什么?让我干这个?

我吞了口口水,求救般看向帅男,他正扛着摄像机,镜头正对着我那惊恐万分的脸。看来只有自己空闲着双手,没办法,只得踌躇向前,随着身体的临近,我渐渐地看清了那可怕的棺中之物——那是一双脚,一双小巧的女人的脚,脚踝紧紧地并拢着,那是因为有一条红色的绒绳紧紧地把两个脚踝拴在了一起,而那红色绒绳上,还拴着一个铜铃。

看在眼里倒并不十分恐惧,却是多出一分惊艳。

霍三神抓住棺盖的一端,我也抬起另一端,我没有用力气,因为根本就不知该如何行事。只觉他用力地推,我只是根据他使力的方向加以帮助,他显然是想把歪斜着的棺盖扭正。

“不可以把尸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所以盖子也不能完全掀开,看上半身就要盖住下半身,看脚下就要盖住头脸,好了,你过来帮我推吧!”

脑袋嗡嗡作响,我觉得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只得像个傀儡一样听人摆布。

我走到霍三神旁边,两人一起用力推开棺盖,我俩的动作都很慢,也可能是犹豫和紧张,感觉时间延迟了。只见棺盖裂开了一道窄窄的漆黑的缝,我下意识地抽动着鼻子,倒是没闻到腐败的味道,而是一种浓重的脂粉味,就像闯入戏台后面的化妆间才会闻到的那种特别的味道。

这种感觉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我们推的动作并没有结束,很快,我就看见了一个绣花的深紫色枕头,以及枕在上面的黑如墨染的头发。头发好长好长,肆意地垂落在棺底,把一张俏丽的脸衬托得越发的白,没错,那确实是一张十分俏丽的脸。

她颧骨并不突出,鼻梁高挺,圆圆的脸形,尖尖的下巴,不难看出,这女子生前必定十分漂亮,虽然此刻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但仍旧透着一丝迷人的气质。

这时,女尸的脸已然全部露出,霍三神松开推着棺盖的双手,挺起胸膛倒退一步,而帅男却走上前来俯身拍摄着,似乎特意给女尸的面容拍几幅特写。

这女子的脸确实很白,脖子上有一道深黑色的淤痕,仿佛是条把脑袋和脖子分割开来的壕沟。我正思索着,霍三神却不知何时悄然飘到了我侧面,低语解释道:“那是上吊时被绳子勒出来的。”我点着头,只听他又说,“现在的气温虽不高,但完全没有低温防腐处理的尸体也该有腐烂的迹象了,可是你看她,除了嘴唇有些发青,皮肤依旧富有弹性,没有一丝腐败的痕迹,真是奇怪啊!”

女尸虽艳丽,但我很快也看够了,于是退到墙角深呼吸了几口,才对帅男说:“拍完了吗?咱就不要叨扰死者了!”帅男把摄像机提在手里,先我一步走出小门,我随后一拱手对身后的霍三神说:“霍师傅啊,今夜打搅了您的清修,我们这就告辞了,您就留步吧!”说着,我一个箭步跨出了窄门。

其实从进入房间起,最多也不超过十分钟,可从窄门跨出的那一刻,好似从另一个世界跨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世界——从阴间回到了阳世。

令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康冰并没有跑过来细问,而是过于平静了,跟刚才的激动好奇的他判若两人。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卖力地演戏,而现在摄像机关了,大伙都累得提不起半点兴致。

四个人默默无语走下了楼梯,走到阴楼门口时,也未见霍三神下楼相送。一路无话,四人顺着原路下了山,回到旅馆一看表,才夜里十一点半,岛上的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吃了夜宵,各自躺在床上,帅男第一个打起呼噜,我听着如同催眠曲般的呼噜声,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我的床靠近窗户,先前已提到窗外有棵大树枝繁叶茂,夜里应该是刮起了大风,四面环水的岛屿最怕刮风,因为没有障碍物,即便是一二级的小风,也会搞得树枝摇晃人心惶惶。这一夜正是如此,树叶哗啦哗啦地砸在玻璃上,就像窗外有个孤魂野鬼在挠玻璃。

由于本人热衷胡思乱想,所以睡眠不是很好,经常失眠,稍有响动就会被轻易吵醒,而后就开始辗转难眠。虽然知道是大树在搞鬼,可这颗心却再也踏实不下来,我只得紧闭着眼睛想心事:此行应该还算顺利,先不论霍三神是否真是高人,反正采访完了,片子也拍了,估计明天就可以打道回府。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电视台掺和了,还是老老实实画自己的画,过得踏实。

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再次回到阴楼那间停放棺材的房间,这回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黑漆大棺纹丝不动地横在地上,但棺盖却不见了,一股股黑气正从棺中徐徐升起,梦中的我胆量颇大,竟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低头看向棺中的女尸。

女尸青紫的嘴唇竟然缓缓地张开了,一惊之下我连连后退,双手本能地朝后摸,希望摸到墙面找个支撑,可倒霉的是,我摸到的却是一个冰凉僵硬的身体!

与此同时,我已然预感到危险和恐怖就在眼前,说实话,我真不敢转头看个究竟,可是不看又怎能甘心呢

我缓慢地扭动脖子,甚至听见咯吱咯吱骨骼摩擦的声音,当我看见身后站立着的那个人时,心中一荡,注意,不是一紧而是一荡,这是因为躲在身后的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是个大眼睛双眼皮的美女,除了脸色白了些,性感诱人仍占了上风。

她的嘴唇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张合着,似乎喉咙被人勒住了,才使得她发不出声音来。就在这时,我明显地看见她的脖子上由浅变深出现了一道黑圈,就像有条无形的锁链正在勒紧她的喉咙。

面对楚楚动人的美女如此难受,我怎能不上前施救?可就在这时,她却猛然抬起双手,十指直直地伸向我的脖子。当视线移到她手上时,令我无法相信的是,那还是一双女人的手吗?

太可怕了!那双手不应该长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因为那双手过于苍老了,如同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的老妇人的手,浮肿且皱纹斑驳,而且十根手指的指甲又尖又长,泛着可怕的青黑色,这样的手怎么会长在妙龄少女的手腕上?或许应该说,她的手为何会变得如此可怖?

那双手慢慢地移向我的喉咙,当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刹那,噩梦终于结束,我醒了过来。

一阵噪声又传进了耳朵,天还没有亮,我翻了一个身希望继续睡下去,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对!那不仅仅是树叶敲击玻璃的哗啦声,似乎里面还夹杂着一种更为强烈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这是敲门声!是谁三更半夜在敲客房的门?

我坐起来,侧耳倾听,没错,的确有人在敲门,而且敲门的频率说明敲门的人很心焦。于是我立刻跳下床,帅男和康冰的呼噜声还持续着,看来他俩太累了,始终就没被噪声吵醒过。我光着脚走到门前,小声地唤了一句,“谁?”

奇怪的是,敲门声戛然而止,是幻觉,还是自己依旧处于梦中?

我刚要转身,门外又咚咚响了两声,我确定这并非幻听,于是握住门把手,一把就拉开了房门——门外确实站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个长相出色的女人。

她看见了我,我也瞄见了她,四目相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能听见,因为我已经仰面摔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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